本书下载于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zaxsw.org/ 序话背景 如梦似幻 作者有话要说:前记:想对那个世界有所了解?随着时空的轨道我们一起飞跃到那里吧!   几近腐朽的木门缓缓向两边而开,一片刺眼的白光铺天盖袭来。   欢迎来到这个梦幻国度。   这是一个被历史遗漏的世界,在我们任何的书上,都没有关于它的记载。   浩瀚星宇,掩藏着许多不同的时空。历史诞生又陨灭,继而重生,不同的世界开始从同一根系中慢慢繁衍出相似但又不尽相同的过程。   同气连枝,却又平行而过,永不相交。   而这个不为人知的世界,也是其中之一。从上古时代以来,这个世界就过着与世隔绝、自成一派的生活方式。它有点类同我们的古代:民俗、风情、文化,一个时代的发展过程总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当然,也有着截然不同的地方,且容我慢慢道来。   我们现在脚下的大陆叫做羽,我们所在的地域属于闵国。这是一个三面与其他国家接壤,一面临海的国度。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少大陆,还没有人完全走遍过。在羽这片大陆上,一共有着五个国家:闵,与之相互连接的飞凤、柳、定西,以及海之彼岸的雪国。   无人知晓从何时开始,这片大陆上的所有国家都沿袭着以女子为尊的制度。女子为王,男子为民;女子入朝为官,封侯拜相;女子在外打拼,养家糊口;而男子要待字闺中,贤良淑德,守节重道。除了以妻主为天之外,还要担负起传宗接代、开枝散叶的历史重任。   女皇是一个国家的绝对统治者,也是平民百姓万般敬仰的对象。凡是与皇家沾点边系的,身份地位自然不同。于是每朝每代,都有许多人绞尽脑汁希望能将自家年轻的小公子送进宫去,一朝受宠,全家鸡犬升天。   一般国家的后宫,是以凤后为首,辅以君、侍等头衔的侍者,各封品级,以区分地位高低及例俸多寡。凤后的地位极高,乃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和其他国家不同的是,闵国历来传统中,女皇的后宫没有凤后,只设有十位侍君,哪怕女皇有再多的侍宠,也不可再多立一位侍君。   传说之所以有这样的制度,是因为当年闵国祖先的后宫之中,曾发生过为争夺后位而彼此谋害、以至使那位女皇痛失所爱的悲剧。自此以后,她便下令废除后位及它的实权,而改为十位侍君的制度。这样一来,十君既互相牵制,又彼此合作,一方面不影响为皇家开支散叶的需要,另一方面,也是对子孙们可能沉迷美色不务国事的一种警告。侍宠如想晋升君位,需获得女皇的首肯。   十位之中,排名不分先后尊卑,都是人上之人,其本人与家族皆可荣华富贵。而他们之间,不得争风吃醋,互相倾轧,做出有辱天威的事来。要和睦共处、以博得皇上之乐为荣,以为皇上分担苦闷为任,尽力做好一个仪表天下的侍君。   这些集万千宠爱与荣耀于一身,全国身份最尊贵、最传奇的,女皇的男人们,是为十君。 第一话 醒梦   暮夜沉沉褪去,天际微露一点白。   婉转清脆的鸟鸣若隐若现,和润微凉的晨风拂面而来。   华丽宏伟的皇宫在浅色晨曦的映照下肃穆而神秘,坚固的金门紧闭着,像是不愿向外人轻易吐露其中难以数清的五味杂陈。   在大部分人家还在酣睡的黎明,这金灿灿的宫殿之中,却早早有了仆从走动的身影。再过小半会儿,就该开始服侍有些主子起身了。穿衣、提水、早膳……他们可是一刻也不敢贪睡的。   然而此刻,也有一间房沉浸在绝对的静谧中,这是整座皇宫最令人敬畏的所在——女皇殿下的寝宫。不到时辰,哪个会觉得自己命太长,敢打扰女皇的安寝?   偌大的床榻上,着青色缎袍的少女沉沉地翻了个身,那乌得不含一丝黯淡的黑发,如泼墨般在枕席间铺散开来。她一只手习惯性地搂住身子左侧那人的腰,一条腿却架在了右边人的小腿上,只听得那人低呼了一声,几不可闻。   被打乱了片刻的空气又渐渐安静沉淀下来,少女却是缓缓睁开了眼,澄澈空明的眼眸一片幽暗,像一汪极深极冷的水潭。懵懂、茫然、困惑、惊诧的情绪一一闪过之后,她看了看左右两个少年,松开腿手,以极其缓慢的语调问道:   “你们是谁?为何会在本王爷的床上?”   ***      “主子,不好了!事情不好了……”小厮含巧口中嚷嚷着,连规矩都顾不上,推开房门就冲了进去,却被坐在那里的男子轻轻一瞥,登时忘记了下文,竟怔怔地定在了原处。   少年静静侧坐着,将乌黑柔软的青丝顺往一边,一下一下仔细梳理着,露出半边光滑如玉的颈项来。那随之露于含巧眼中的,还有只玲珑可爱的润白耳朵,一颗黑色珍珠恰到好处地停在耳垂,含蓄而又微微透着七彩,衬得本就天仙般的主子更加出尘脱俗。   王雅竹心知自己这小厮毛躁惯了,放下梳子,琉璃似的眸子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怎么了?刚才这样急匆匆,丢了魂儿似的,这下又不说话了?”   含巧这才回过神来,一口口水吞下去,“主,主子,大事不好了呀!皇上她,皇上她……”含巧憋得小脸通红,眼睁睁地看着主子的脸上慢慢失了血色。他酝酿着妥善的用词,怯怯道:“皇上她,好像失忆了……”   王雅竹轻轻站了起来,身上烟灰色的纱衣翩然欲飞。   “含巧,我们去看看皇上。”   声音还是那样笃然清雅,但语气听上去却有些变了味。   这个清晨,仅仅还只是日头刚起,宫里就像是炸开了锅。但凡有点耳目的人都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闵国现任女皇闵湘玉,今晨醒来以后指问昨晚侍寝的两位侍君是谁,还自称是“本王爷”!   王雅竹迈着小步踏入女皇的寝宫之中。床榻之前,已经稀稀落落围上了不少人。女皇喝完定心凝神的茶汤,只低着头看自己鞋上的金线牡丹。自她出口第一句话就将那两个少年吓得全无血色之后,任凭其他人怎么问她,也不肯再开口说话。众人以为帝怒,也不敢再寻东问西了。   女皇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沉沉,什么也无法思考。醒来,自己竟睡在两个绝色少年的床榻之上,周围的宫人口口声声地叫着她皇上!   她脑中虽然混沌,也仍可清晰记得自己明明是闵国的七皇子,皇上乃是她的母皇。宫中有谁不知道,皇位岂能随便乱安,这究竟是谁在戏弄她?可是,眼前的一切看起来却又似曾相识,她只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久到连梦境与真实都分不清楚。   这时,只听一个柔缓清润的声音在她耳边轻道:“竹君参见皇上。听闻皇上龙体违和,不知究竟哪里不适?”话是问得极小心的,王雅竹再过忧思,也不敢贸然抬眼窥探天颜。   谁知女皇听见他的声音一抬头,乌黑的眼眸中顿时一片喜悦飘开,一声“雅竹哥哥?”脱口而出,喊得清脆响亮,雕瓷般的面容上笑出白玉无暇的牙齿来,俨然是孩童模样。众人松气,女皇没有失忆,但她怎的变成了这副小孩子心性?那边王雅竹却是周身一颤:她,她适才唤了自己什么?自他嫁入皇宫之后,她只称他为“竹君”,和别人并无不同。像先前那样的昵称,他有多少年没有听她喊出过了?听说皇上现下谁都不认得了,但她,她独独还记得他!   他的湘玉……不,他属于的女皇湘玉……他们自小青梅竹马,她总是轻轻地唤他:雅竹哥哥!面容白皙中带着潮红,声音甜丝丝的,一直浸润到他的心里去。但他却不能如此放肆,每每在宫中遇见,他必将恭恭敬敬地跪拜她:“给八皇子请安!”然后把头悄悄抬起一点点,看她比男儿家更羞怯的模样,如三月和煦的春风。   有多少年,没听到这一声熟悉的呼唤,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还来不及细细体会欣喜,他听得女皇又脆生生地喊了一句:“颜君叔叔!”顿时头皮发麻,凉意一直透到了指尖上。众愕然,目光纷纷投向那尴尬地立在门口,不知究竟是进是退的男子。他的脸比那墙壁还白上几分,只睁着一双含怒的美眸盯着她瞧。   “皇上,那是您的侍君,北宫的颜君,不是什么叔叔啊……”一旁的宫人冒死悄悄提醒,却见女皇娇憨地笑道:“你当我是糊涂了么?他是我母皇的侍君,怎的成了我的?”眼见那男子面上妖魅的五官几乎错了位,似要转身拂袖离去,少女疑惑地说道:“颜君叔叔,为什么生气?难道你不认识本王爷了吗?我是苍蓝啊!”   宁昭颜像是被人迎头打了一棍,怔愣当场。王雅竹的芙蓉面上血色全无,只紧紧地攥着衣角。众人大骇,都惊得不敢出气儿,房内登时安静得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出来。女皇拉住允自打扫着屋子的少年:“幻儿,你可也不认得本王爷了?”   话说这屋里人人都惊骇得站在原地说不出话,只有那宫人装扮的人儿,一头乌黑长发几欲垂地,他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活计,仿佛房内发生什么事都与他无关似的。此刻女皇问他话,他便微微垂过头去,轻声回答:“回皇上,奴认得皇上。”说罢又转身搓起抹布来。   女皇失望地放开他的衣襟,脑中比刚才更为混乱。连从小服侍她的莲幻,竟也称她为皇上!奇怪的是,她竟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这一细想,后脑上便隐隐作痛起来,一星一点地蔓延,终于一片撕裂般地将她的思绪拉直紧绷,四散断开。   “玉儿,玉儿喂——”人还未进门,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啕已然袭来。伴着一阵甜腻的香风,两个宫人搀着一个云鬓华衣的男子走了进来。不小会,又走进一个素雅清秀的男子,正是前女皇的两位侍君。她认出他们,正欲欣喜地上前,却见他二人神色紧张地对房中众人道:   “适才皇上只是年少调皮,和大家开了个玩笑。记住!若今日之事传出去半个字,我保证让那个人得不到好下场!都听清楚了?”   跪了一地的人们大多是宫里的下人,还有现任女皇闵湘玉的四位侍君,皆应承了不敢乱嚼舌根。接着,那两位将所有人都挥退下去,这才如临大敌地握着她的手:   “玉儿,你究竟是怎么了?”女皇闵湘玉的父君——前西宫凌君,现在的凌太君,既关切又惶恐,说着话,眼神却瞟过一旁冷眼看着他父女的寰太君,有如惊弓之鸟。   女皇惊讶地抽出自己的手:“凌君,你叫我什么?你竟是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得了么?本王爷不是湘玉,是苍蓝,闵苍蓝呵!”   本应是女皇父君的凌太君此刻面如宣纸,冷汗直下,“玉儿,你可是病糊涂了?你是闵国女皇闵湘玉,我是你父君呀,你怎么……”   闵苍蓝本就有些昏沉,这会就觉得头更重了:“凌君,我知道你是湘玉的父君,但我是苍蓝,不是湘玉。”说罢,她也不顾男女之嫌地脱下鞋袜,露出脚底的一颗红痣,只见连寰太君的面色也是沉了又沉。   “我与湘玉虽是双生子,但真要分辨起来,总还是有些不同的,比如这颗红痣……说来奇怪,我此番醒来,竟仿佛置身云里雾里,脑袋也不好使了。这发生了许多莫名的事,竟让我觉得既熟悉又陌生,我究竟是怎么了?”   她的话让一边的凌太君抖得如筛糠一般,仿佛秋季过冬的叶即将凋零。闵苍蓝只觉眼前人看起来愈来愈模糊,几番抖动之下,却是向后一栽,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可能会有点悬念,接下来会慢慢揭开谜底的。 第二话 失忆   经过御医的细细排查,女皇龙体安康,并无病痛症状,只是她的后脑上,有一道极小的伤口,若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发现。难道就是因为这小小的伤口,竟导致她如今翻天覆地的改变?   休养过后,女皇的身体很快好了起来,但却迟迟下不了床。其实这几日,闵苍蓝一直在反复思索着凌君口中自己的“失忆”,终于让她整理出一些头绪来:   她叫闵苍蓝,是闵国的前七皇子,父君为前南宫李君。她有一位双生的妹妹,名唤湘玉,两人非但长得一模一样,身形体格声音皆是相似,是一对玲珑的姐妹花。然皇家是不准许有双生子的,经过母皇与几位臣子的商讨,将年幼的湘玉过继给了一直无所出的西宫凌君,而自己则跟着生父李君。   一直到姐妹长到懂事的年龄,因着和对方一模一样的外表,才了解她们身为双生子却只能以普通姐妹相称的事实。然双生的毕竟心有灵犀,避开耳目的她二人私底下如胶似漆,自是姐妹情深。   闵苍蓝想来想去,记忆到十岁那年的母皇寿诞,她与湘玉二人一起在宫里放烟花之后,便是一片空白。任她再怎么努力回想,也只能是到此为止。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现下竟已是十五岁了,并于四年前登基为女皇!看着镜中自己的脸,连同别人对她的称呼、一并长大了的雅竹和莲幻,她既熟悉又陌生,仿佛那女皇确实就是自己,但又记不真切。   那么这空白的五年,究竟是去了哪里呢?   ***   几日后,凌太君和寰太君妃见她已神智清醒,又与她私下谈了一次。他们震惊地发现,这位女皇确实不是闵湘玉,而是她的双生姐姐闵苍蓝!   谁也不愿提及的五年前皇宫一场大火,不仅上任女皇火中仙逝,连储君三皇子和当时他们以为是闵苍蓝的八皇子湘玉也未能幸免。当时被救的女孩,她着的是闵湘玉的衣服。   他们不疑有他。随着女皇驾崩与几位皇子纷纷出现意外,在国不可一日无君的情况下,十一岁的闵苍蓝顶着闵湘玉的身份登上了帝位,由太傅与国师从旁辅佐朝政,一直至今。   可是这些,闵苍蓝却一点都不记得了。他们自然也不会去主动提起那场不堪回首的灾难,只能是小心地对她提醒再提醒:   “玉、蓝儿啊,你记得自己是谁也好,不记得自己是谁也罢,你只要知道现在的你,是闵国的一国之君,臣民认可的女皇闵湘玉。你必须是湘玉,而不是苍蓝。否则国家得出大乱子,你明白吗?”   先镇住混乱,再另想办法,这是寰太君的主意。   闵苍蓝胡乱地点了点头,面上虽未露出表情,心头却早已一片悲怮。短短五年间,自己的母皇、父君、胞妹,均已离开了人世!想到她失去了如另外一个自己般的湘玉,想到昔日与家人共聚天伦的欢乐,苍蓝心中像被生生剜去一块肉,疼得鲜血淋漓。   夜晚,她躺在床榻之上,只觉眼泪断线般地无声滑落在玉枕之间,悲痛得难以呼吸。究竟五年前她与湘玉如何遇险,她如何被救,醒来之后又怎么会被误认成湘玉,她全是茫然。   湘玉,是不是你?你素来心疼我,知我性子冲动,怕我行事鲁莽,所以附上我的身子,替我走过了这艰难的五年?那你可否托梦给我,你和母皇父君的不幸,是不是遭奸人所害?   湘玉不会回答她了,再也不会。   房内一片寂静荒芜。无边的黑暗中,苍蓝孤独地抱紧自己的双臂。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上,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从小到大,她从未像今天这般,觉得这夜那么静、那么长,长到眼泪流尽,天仍未明。然在这漫长的一夜中,她想了有生以来最多的心事,也强迫自己接受了这样的现实。毕竟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还有太多的惑要解,她已经摇身一变,坐上了帝王的宝座。   五年王权,一场醒梦;   昔日天伦,一夕幻灭;   前途未卜,一片茫然;   痛定思痛,一身勇敢。   当沉甸甸的担子压上肩头,这个十五岁的少女仿佛是一夜长大。   ***   “皇上,求求您救救绯君、容君吧!”好不容易睡着的闵苍蓝,却在一早就被吵醒,难免愁眉紧锁、怒由心来:“大胆!有没有规矩?什么事大清早的就咋咋呼呼?”   那小厮装扮的少年被她一瞪,竟吓得趴在地上,眼泪却还在哗哗地流:“皇上、皇上恕罪!皇上龙体违和,寰太君拷问当夜两位陪侍的侍君其中因由,已经好几天了……侍君们身子弱,经不起折腾,再这么下去,他们快、快不行了呀皇上……求皇上开恩,救救他们吧!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   说着,他咚咚咚磕起响头来。闵苍蓝心下了然,“你是哪个宫里的?”   桑儿低着脑袋,心想皇上竟真是失忆了,泪珠子更止不住往下掉:“回,回皇上,奴是容君的陪嫁小厮,名唤桑儿。”当年,就是这位少年皇帝将他和他的主子从那肮脏的地方接了来,他们才有如今的富贵荣华呵。皇上不记得自己不打紧,希望她还能念着主子的旧情,放他一条生路吧!   闵苍蓝做了个止住的手势,一边的莲幻走上前,单手托住了桑儿往下磕的脑袋。   “你先回去,我等下就来。”   桑儿得了令,又哭又笑地应承着,也不管额头的大包会不会痛,一溜烟跑了出去。苍蓝摇摇头:“幻儿,服侍我起身吧。”   莲幻默默地走到苍蓝身边,为她一件一件着衣、系带,然后跪在地上,仔细地将两只金丝牡丹鞋一一套在那对小巧的玉足上。长发下的面容未有表情,从始至终都低垂着眼睑。   洗漱完毕,苍蓝起身去两君所在的中宫。“别站在那儿了,你也自己整理一下,去用膳吧。”她回头对与墙角几乎融为一体的莲幻说。他微微抬起头,声音淡漠无痕:“遵旨。” 第三话 两君   “……你倒是说不说,你个骚蹄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从哪里出来的,也给我摆出个大家闺秀的模样来……”   还未走近房间,苍蓝就皱起了眉:“这是哪个早上没漱口?污言秽语脏了本王的耳朵!”   宫人战战兢兢地给她开了门,只见两个男子被反手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眼前一个衣着华丽的男人背对着她,嘴里骂骂咧咧的,手里的小皮鞭也未曾停下,打得被绑两人衣衫破烂、血痕条条。眼看那两个男子就要奄奄一息、只有出的气儿了。   本在门口的桑儿跟着苍蓝进了房间,见此情景,刚止住不久的眼泪又顿时决堤:“主子,主子!”他向着两君的其中一人冲去,哭喊着:“主子你醒醒,我把、我把皇上请来了!你们有救啦!”   背对着她的男人听到桑儿的话,惊讶地回过头,见到闵苍蓝背着手,满脸不悦地站在那里。他并不惊恐,反而皮笑肉不笑地躬下身子:“不知皇上驾到,请皇上恕奴不敬之罪。奴乃寰太君宫里的下人品生,不知皇上前来所为何事?”   “大胆!皇上的行踪也是你配过问的吗?见了皇上为何还不下跪?”苍蓝身后的一个宫人喝道。   品生抖了抖,“求皇上恕罪,奴给皇上请安!”说罢,他装模作样、非常缓慢地弯下身子。按着以往的经验,这位软弱的小皇帝立刻会让他免礼的。哪知一直到他双膝着地,女皇还是绷着张脸,一个字都没说,他不由出了几丝冷汗。   闵苍蓝绕过跪在地上的品生,径自向被绑着的二君走去。“这两人,是本王的侍君?”   听闻此话,绿衣人怔愣当场,而红衣的那个,嘴角似有若无地勾起一抹弧度。桑儿连跪带爬地来到苍蓝面前:   “禀皇上,公子们可千真万确是您的侍君!这是我的主子,中宫容君;他旁边那位,是东南宫的绯君呀!”   “停!”苍蓝被他说得一阵头晕,“本王这次一病,有好些事情想不起来了。既然两位是本王的侍君,还不来人快快将他们松绑?”   “是,皇上!”正在宫人们要上前的时候,那品生忽然制止道:“皇上,不能放!拷问两位侍君,可是寰太君的意思!”   闵苍蓝细眉一挑:“所以呢?”   “所以……”品生被她这么一顶,原本的狐假虎威竟然语塞起来,“总之,不能放就是不能放!”   “狗奴才!”苍蓝娇喝一声,一脚揣翻了品生,疼得他哎哟直打滚。“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且莫说你今日如何待我两位侍君,单说你做事不经我同意,还处处刁难轻视,本王就可治你个死罪!别以为抬出寰太君就没事,本王要杀一两个奴才,相信他老人家不会舍不得的,哦?”   品生这才意识到自己错大了,忙不迭地磕头认错,眼泪鼻涕一起横流。苍蓝嫌恶地移开视线:“还不松绑?”   两人被七手八脚地解了绳,又被抬到大床上放平,让御医细细医治起来。闵苍蓝舒了口气,看着还怯怯跪在一旁的品生:“你回去复命吧。告诉寰太君,本王的身子没有大碍了,两位君侍实不知情,再拷问也于事无补,且让我自己处理。还有,”她话锋一转,“如果让我知道今天的事泄露出去半分,小心你的脑袋!”   “奴不敢,奴万万不敢!”他又磕起头来。她挥手,示意他下去。   “钱御医,两位侍君的病情如何了?”   “回皇上,他们只是气血亏虚、皮肉有伤,并无大碍。吃了臣开的药,休养几天便会恢复如初。对了,这是玉肌露,是给侍君们治疗外伤的,早晚各涂抹一次,可消肿祛疤。”   “有劳御医了。”苍蓝遣人将她送了出去,又回到床前,发现两人都很清醒,神色不同地打量着她。她想确认是否记得他们的一星半点,却发现两人皆是蓬头垢面,真容难辨,于是便吩咐了宫人好好照顾,留下玉肌露便先行离开。   ***   “幻儿,你可知那容君和绯君,都是什么人?”我不记得不要紧,从小服侍在身侧的幻儿必然知晓,苍蓝心想。   果然,莲幻低道:“回皇上,容君原名柳容,是清云城内幻月楼的头牌公子,主子两年前将他及其小厮带回宫来,并封了侍君。”   “等等。幻月楼?有点耳熟。是什么地方?”   “回皇上,是勾栏院。”莲幻的好处和坏处都在于,他说什么都平淡得像水。   “……”幻月楼的头牌,那柳容不就是个伶人?   “你是说……本王将一个伶人带回了宫,还封了君?”头好像有些疼,“本王很喜欢他?”   “皇上是否喜欢容君,恕奴不知。”他只知道,女皇将柳容带回以后,便夜夜留宿,弄得宫中流言四起,称柳容狐媚惑主。为了封他为君,女皇着实花了不少功夫。不过仅凭这些,他不能断定女皇喜欢容君,他不会说谎。   “那另一个呢,你接着说。”   “绯君原名夏绯砂,乃平西大将军夏洁连的二子,于去年被送入宫中。皇上怜其为将门之后,特封为绯君。”   “那,本王喜欢他吗?”   莲幻依然低着脑袋:“回皇上,奴不知。皇上几乎未曾召见过他。”   苍蓝哀叹一声,倒在床上。昨天才接受了自己已经十五岁并且登基为王的命运,今天就不得不面对自己已有一把侍君的现实。说实话,虽然有些陌生,但幻儿说的每一句她似乎又有些了然。就在此时,宫人直奔女帝寝宫,送上加急奏折。   莲幻将奏折递给苍蓝,她打开一看,梁河决堤,地方官员急求支援。   “火速请太傅入宫,本王要和她商议此事。”   话一说完,她自己首先愣住了。她既然忘了这五年,怎么解决之道脱口而出?再者,这奏折上的文字晦涩难懂,她十岁前必然是不认得的,现在怎么就白纸黑字看得明白了呢?   思来想去,闵苍蓝终于是参透了:从头到尾,过了这十五年的都是自己。学会的知识她没丢,得到的经验她也没丢,生活的本能就更是还在。唯独是那些人和事,她不记得了。   自己不是丢失了五年,而是五年间,她作为湘玉所认识的人,所做过的事,好像都不是她自己一般,从记忆里被抹除了! 作者有话要说:慢慢揭晓呀,大家莫要着急~ 第四话 昏君   闵苍蓝在御书房静庭轩坐了片刻,太傅已经匆匆赶到。   “臣,纪允如叩见皇上。”   “爱卿快平身。”苍蓝目不转睛地盯着堂下女子:四十开外的模样,穿着并不华丽。圆脸,微微有些发福,五官线条柔和,双目炯炯有神。她小时候就已认得纪太傅,只是登基以后才每日与她商量政务,以君臣之礼相待。   记得母皇曾称赞过纪太傅学识渊博,眼光独到,她亦赞同。先前已经问过幻儿,她与太傅平日里相处的细节,此番更是小心,不想让对方看出端倪。   “这次急召爱卿,主要是为了梁河决堤一事。奏折上说,洪灾已经殃及两座城池的百姓,至少数万百姓流离失所。本王甚感焦急,不知爱卿有何对策?”   纪允如看着惊慌失措的小皇帝,心中暗暗叹息:即位四年了,她依然是毫无主见,性子内向懦弱,一遇着什么事就六神无主。据说皇上平日里最爱抚琴作画,更练有一手好绣工,简直跟个男儿家一样,叫人担忧。   她揖了揖:“依臣所见,应令地方官员安顿灾民为先,同时打开国库发放救济米粮;其次,派遣军队调动人力全力修堵堤坝,还要带一些大夫去那里,防止洪灾过后瘟疫蔓延。”   闵苍蓝托腮,漆黑的长发锦线一般丝丝垂落肩头,睫半垂。纪允如等了半晌没有动静,试探道:“臣愚昧……不知皇上是否另有高见?”   苍蓝正要开口,忽从门外传来一阵娇笑:“谣传这次皇上醒来后有所不同,看来未必是空穴来风啊!纪大人,你说是不是?”一身华服的妖娆女子走进来,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眼藏犀利,嘴角含笑,她就是幻儿说过的国师——延翡翠。   纪允如很不屑地扭过头去,延翡翠也并不计较,径自走到苍蓝跟前轻轻一拜:“参见皇上。听闻皇上身子贵恙,臣甚感担忧,不过现这么一看,臣就放心多了。”   闵苍蓝未曾料到此人会不请自来,且她是近两年才上任的,自己不甚熟悉,也就不敢贸然开口。延翡翠得不到回应,媚笑道:“是不是臣来得不是时候?皇上莫不是在和纪大人单独商量军政要事吧?”   闵国有三重臣:太傅、国师和丞相。太傅纪允如,两朝重臣,为人清高廉洁,在官场颇有声望。不过,也因为她不愿与别人同流合污,面临着被一部分人排挤的局面;   国师延翡翠,一个神秘的女子,精通天文巫蛊之术,所说预言无不应验。经由礼部尚书推荐,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国师,平时来去无踪,别人却不得不敬畏她的预卜;   丞相王涵之,正是竹君王雅竹的生母。空有一副书卷气和文绉绉的名字,其实胸无大志,文学造诣也很是一般。只不过因为她是前女皇的伴读,两人从小感情深厚,这才捞了个有名无实的官位。虽然位极人臣,却很少插手政务,也许是因为这样与世无争,反倒是人脉广泛了。   这三重臣,基本上分割着闵国官场上大部分的实权,其他小官员一般也是归附她们,从而使闵国朝堂权势三分。太傅与国师两相对立,丞相则是两不得罪,朝堂这才有了相对稳定的局面。   延翡翠细长的眼睛滴溜溜地精明得很,苍蓝寻思着不想让她看出什么,便一摊手装出一副蠢钝的模样:“梁河决堤,本王急需对策。万分焦急之下,就先召纪爱卿来了,我们苦无对策,想再召延爱卿与王爱卿同来商议呢。”   这一推脱立刻使堂下二人都在心里讥笑于她。纪允如心想:皇上啊皇上,你究竟是怎么想的,竟说出一个小孩儿都看得破的借口!   延翡翠则在心里偷笑:小皇帝毕竟还是懦弱,被我一吓就成这样了。听说她变聪明了,这向倒是看不出来,莫非她真能在一夕之间脱胎换骨?   延翡翠加入以后三人又像模像样地讨论了一番,还是决定采纳纪允如的意见。按照老规矩,皇帝只需交代个口谕,一切交由她去办——这个便宜皇帝,真是太好当了,难怪会被人捏在手里不屑一顾。      第一次以君主的身份处理国事,虽然苍蓝不得不只在最后拿个主意,逢场作戏地适应着环境却已经让她疲倦不堪。这一睡下,便到第二日的日上三竿,上朝自然也便混过去了。不用说,她不在的朝堂依然不会大乱,有三大臣在,有谁会听她小皇帝的意见呢?面对这仿佛新生的一切,她选择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午膳后,莲幻默默收拾着残局。苍蓝站起身,一袭水蓝色镶银玉边的长袍翩然曳地,两名宫人急忙上前将它小心翼翼地捧起在手里。   “去中宫。我要去看看容君和绯君的伤势。”她旨意简洁,莲幻正在收拾的动作几不可辨地微微停顿了一下,又如常继续起来。   “皇上摆驾中宫——”宫人传旨未过须臾,一顶灼灼金光的轿子已经被抬到了殿门口。   “皇上,小心脚下。”掀轿帘、拢衣摆,被人小心翼翼地伺候左右——天下谁人不想称帝,当那人上之人?帝王家有多少辛酸无奈,就有多少奢华享受,这一切不足为外人道也。   即便如此,安静的时候,苍蓝依然悲怆。如果可以,她宁愿用这一切换回同母皇父君、还有湘玉共聚天伦的岁月。可是,时间还可以回头吗?   她是王,她已是一国之君,她有着沉甸甸的责任。为了弄懂至亲逝去的真相,她,不惜代价!   **   受伤不便颠簸的柳容和夏绯砂如今同在中宫。苍蓝甫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桌前的两个人,御医正在为他们诊治。今天他们干净齐整得多了,这一看果然是两个姿容出色的少年。   她走到其中一个少年的面前,少年也大胆地抬眼看她:漆黑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后,细长的凤眼勾勒出妖魅的容颜,眉心中衬着一点绯色朱砂,白皙的肤色微微泛着莹润的光泽。   面如皎月,一眼倾城。   另一个少年则是简单束发,露出一张小巧光洁的脸蛋来。温润的眉眼配上柔和的五官,无比清秀悦目、乖巧温顺的模样,让人看了说不出的舒服。   “你就是容君?”她向着那个媚惑的少年。只有这等姿容,才配得上幻月楼头牌这样的称号吧?若苍蓝不是为了与众官周旋而掩藏了本性,她可算是真正的女儿家性子——爽朗明快,不喜欢扭扭捏捏。   少年低头起身,与另二人一起跪下:“参见皇上!”   “都起来吧,不必拘礼。”   三人起身后,清秀少年有些哀怨地看着她:“皇上,您真的不记得臣君们了吗?”   苍蓝没有发现,媚惑少年从头到尾都没有回答她的话。 第五话 媚功   摒退御医以后,苍蓝才坦白道:“我这次大病一场,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假以时日,也许能想起来也不一定。我刚才猜错了吗?”   容君和绯君是她的侍君,也就是她的夫君。苍蓝重情,万不会将亲人拒之千里。   清秀少年的眼神清澈无间:“回皇上,臣君乃柳容,皇上的容儿啊!”说着,他两眼已然有了泪意,几乎有想扑入妻主怀中的意思。   原来他才是柳容?苍蓝着实吃惊。原以为只有那等姿色才能当得上头牌,却不想如此清秀平凡的容颜,是如何力压群芳,独占鳌头的?   她的视线从泪眼朦胧的柳容转向另一边,那媚惑少年——自然就是平西大将军之子夏绯砂了。真没想到,将门之后竟然会有如此妩媚绝色的男子。再仔细看他,却发现妖艳之瞳中藏着一丝冷冽,犹如火中极冰,热烈与酷寒同在。他低低回道:“臣君乃夏绯砂,见过皇上。”   “你们两人都是我的夫君,以后就不必拘礼了。”苍蓝面上微微带笑,心里却烦恼不已。看样子,他们应该已经是自己的人了,可如今她已然什么都不记得,要怎么样才能给他们原有的宠爱呢?   柳容疑惑地看着女皇,还是同样的漆黑云发,潭水似冰冷深邃的黑眸,怎么笑起来感觉就不一样了呢?他不由微微不安起来,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宠幸……   “皇上,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容儿一觉醒来,皇上就不认得容儿了……前一天夜里,不还……”说到这里,他巴掌大的小脸红了起来,羞得可爱。   听懂了他的话中话,苍蓝也跟着腆红了脸:“我一觉醒来,就发现一切都变了。记得一些、也忘记了一些事……别担心,听起来本王以前很宠幸你,以后也不会待亏你的,尽量。”   她的一切表情自然没有逃过柳容和夏绯砂的眼睛,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她羞涩得如同初为人妻,而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铁面帝王,心知这一回可能真的如同传言,皇上是脱胎换骨了。   “多谢皇上!”柳容欢欣鼓舞,忙起身作揖,却不想被桌角碰裂了伤口,鲜血微微渗出。   前一秒还在欢笑的小脸瞬间泪眼汪汪,我见犹怜。苍蓝忙扶了他到一边:“怎的这么粗心大意?还好没怎么出血,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小时候,父君总是这样帮她吹伤口。温温的、湿湿的,模样温柔可爱,伤口真的很快就会不疼了。想到这里,苍蓝不禁有些神伤。那稚嫩如孩童般的微笑慢慢收敛成一朵云彩,初露出少女的忧愁来,宛若一朵带雨的鹃花,静静而又亭亭。   柳容见状收住泪意,顺势靠在苍蓝怀里,她羞涩地略略偏开身子,却又被他缠了去。她这才发现他柔软得像一朵棉花:芬芳、香滑。他在她耳边轻轻低诉:“皇上这次一病,容儿好是担心……不过这下看看,皇上病好了倒是比平时还亲近人了,容儿好高……哦不,容儿还是希望皇上能好起来,只不过,如果还能像现在这样……就好了……”   苍蓝这才微微有点参透这柳容受宠的原因了。他乖巧、可人,像一朵温柔的解语花,又有一些憨憨得可爱。在他的身上,哪有半分出身风尘的影子?有他在怀,她从最初的局促到后来的释然,像抚摸小狗一般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调皮。”   夏绯砂沉默地坐了许久,终是忍不住站了起来:“皇上,臣君已经觉得好多了,今晚就不在中宫打扰了,臣君想现在就回东南宫去。”   苍蓝看了看天色:“原来不早了。这样也好,我送你回去吧。容……儿,你好生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柳容原是想留皇上在宫中用晚膳的,见绯君把她吸引了去,不免失望。但下一句他又得了苍蓝的令儿,明天皇上还会来看他!他忙欣喜地谢过,送着她跟着夏绯砂走出门口。   “恭喜主子,看来皇上对主子的宠爱并不曾减少。”桑儿护主心切,一直都等在门口,苍蓝开门时,他刚好听到了最后那一句。   “哼。”柳容低低哼了一声,转身回房。面上毫无天真的光彩,也没有半分惹人怜爱的表情,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他出身不好,进宫的时候就已经不是清倌,这是永远烙印在他身上擦不去的污点。他是穷人,就是因为太穷,他才被娘卖进幻月楼,当了一名打杂工。当他年岁渐长,便被推出去接客。他求鸨父放过他,他姿色一般,不会太受欢迎。但利益当前,有谁人会怜悯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年?   就是那段岁月,让他知道了做人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尊严,也不是理想,而是财富与权利。没有这些,连选择做一个普通人的资格,他都没有。如果要得到想要的一切,只有靠他自己。于是他真的就这样一步一步、用自己的一血一泪,走出了那个污浊之地,走进了这个梦里才会出现的地方。   回想起那些恶心的女人在他身上乱摸的感觉……他嫌恶地拢了拢衣袖,似有冷风窜入一般。不,他已然脱离了那种生活,他现在,是人上之人了。      那头苍蓝送夏绯砂回宫,他也并不领情,只是简单谢过,与她一路无话。与柳容的温柔可人相比,夏绯砂冷漠得如同一块磐石,再涓细的水流也难以柔和它。   苍蓝心想,也许将门之家的男子生性就是比外头那些要刚硬一些,并不与他计较。何况她第一次见侍君,他不愿开口,她也不知能说些什么,只将他送到宫中便要走。   “还请皇上以后不要再来了。”离开的时候,夏绯砂站在她的身后,忽然波澜不惊地说了一句。   “什么?”她回头,他竟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两双视线在空中不期然地碰撞到一起。夕阳在他的身侧鲜红着,映得他的双目竟如烈焰汹涌,红宝石般璀璨光华。漆黑云发沿着他的肩缓缓流淌至背,在微寒的风里轻轻摇摆。光洁的额头上那一点朱砂仿佛是心头的一滴泪,衬得那容颜至媚至邪,仿佛融入他的怀里就会一起燃烧。苍蓝有一瞬间的怔仲,热烈也好,严寒也罢,绯君的眼神总是处在极点之上,叫人不敢轻易解读。   “皇上政务繁忙,绯砂不善言辞,又不懂温柔之术,恐怠慢了皇上。”他一字一顿,面上写着淡淡的倔强。   明知是借口,苍蓝偏生孩子气地灿烂一笑,牙口一片雪白:“如果我说不呢?这是我的国土、我的宫殿,你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的。我想来就来,想走便走,谁都不能左右了我。”   说完她转身就走,两名宫人紧跟在后不敢有半点耽搁。夏绯砂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消失的背影,伫立许久,直到她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   暮色也快消失殆尽。他掩藏在衣袖中的拳,这才慢慢放松开来,本来平整的掌心里,几道深深的血痕触目惊心。 第六话 解围   “皇上,这满地都是落叶,还是让奴扶着您吧?”宫人秋尽与冬无恭敬地伏在苍蓝的脚边等候差遣。   秋尽和冬无是她亲自从一班宫人中挑选出来的。他们心思细腻,头脑伶俐,已跟在她身边有一段时间了。莲幻如往昔一般面无表情地伫立在一边,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不妨、不妨!”苍蓝笑呵呵地落了轿,兴奋地远望着通往后宫的小径:已值深秋,满地金黄的落叶层层叠叠地,把石板路铺了个满满当当。当金丝小鞋踩落在上面时,断叶咔嚓作响,她欢喜至极,于是走着走着竟蹦跳起来,红晶锦缎衣上绣的朵朵荷莲像是瞬间迎风曳动开来,烟粉色腰带两头流苏玲珑,也随着她的动作翩然起舞。   轻盈的跃动中,脚下的落叶被她带起,飘然飞上半空,又纷纷扬扬地洒落,围着她漫天旋舞。她张开双臂拥抱它们,尽情地旋转着,细嫩的手指抚摸过枝干已秃的大树,微喘的面颊透着绯红。不知道的人定以为,闵国女皇一如传言,如男儿般纤细的身段,甚至精通绣花、舞技这些一般女儿家不会去学的东西。   树林的那一头,一抹青蓝色不期而至,于苍蓝热烈的红遥相呼应。宫中相传,自从女皇失去了部分记忆以来,她再也没有召过任何一个侍君侍寝,也很少听说她和其他侍君有来往。帝心难测,王雅竹悄悄看着今日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苍蓝,斟酌着是应该大方地走出去请安,还是该安排一个偶然相遇的巧合。   含巧看看主子又瞧瞧皇上,急得圆鼻头上几乎渗出一层汗来。主子是识大体没错,还轮廓纤巧柔情似水,在他眼里主子几乎就是个完美无缺的玉人儿。只是没有皇上的宠幸,主子他……又何来的幸福可言?他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另外一个男子服侍着皇上……那位子,本该是他主子的!   莲幻默默走上前去,掏出怀中一方丝绢来,轻轻给苍蓝擦拭着双手。那绢是极简单的灰色,纯色的,甚至连一朵花都没有,纵然是再好的料子看多了也叫人乏味。   “这绢子……是我赏你的?”   莲幻低着眼睑:“回皇上,是皇上赐奴的料子。”   苍蓝想起来了。那日清点柳国供品时,她见这卷布料摸着顺手,黯灰之中透着光泽,倒也耐看,便随手赏给了莲幻,要他做成一件衣服穿。没想到他做了衣服,还留了一块做成这一方丝绢,有趣。正要开口说点什么,秋尽凑到她的耳边:“皇上,是寰太君。”   苍蓝咧开的笑容顿时收住在嘴边,正前方寰太君被左右二侍搀扶着,一摇一摆地缓缓走来。苍蓝看了看自己已经干净的双手,朝莲幻使了个眼色,他立即领着秋尽冬无退到后面。   “儿臣给太君请安。”苍蓝像模像样地一揖,寰太君也不阻止,怪声怪气地用鼻子嗯了一声,“皇上,这是打算往哪儿去呀?”   苍蓝忽然觉得此一刻静得很。连风过树梢那轻微的簌簌声,仿佛也清晰可辨。这寰太君的厉害,宫里可是无人不知的。他年轻的时候荣宠一时,经常以十君之首自居,连母皇都拿他的任性骄纵没办法——或者,是母皇有心宠爱他的蛮横罢。   如今母皇不在了,他作为仅剩的五位太君之一,又是年纪最大的,他堪比太上皇,排场盛大,奢华至极。瞧瞧他,头上、耳上、手上;脖间、衣襟、手指,五一不珠光宝气,夺目刺眼。当年的美色少年,因为不服岁月的洗礼而涂脂抹粉,风韵犹存却气质全无,俨然成了一朵风中残花,叫人不忍细看。   “我——”   “阿,阿嚏——”林子的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喷嚏,寰太君眼神一瞥:“什么人?”   含巧恨不能抽自己两个耳瓜子。这该死的喷嚏,早不打晚不打,偏偏让寰太君发现他们在这里。他受罚不要紧,可他连累了主子!他瑟瑟发抖的手被身边的王雅竹一把拉住,“走,别慌,一切有你主子呢。”   他冒着冷汗低着头跟在主子后面,在心里骂了自己一百一千个不该。转眼两人已经来到苍蓝和寰太君面前,王雅竹施施然请了安,面容宁静皎洁,神色悠然自得,华贵而不食烟火之气地流淌而出,姿容气质令人心旷神怡。   寰太君撇了撇嘴:“原来是竹君。我与皇上在此聊天,你既来到,为何不现身人前,反倒藏于树林之后?”   王雅竹回道:“雅竹不知太君与皇上在商议什么要事,所以不敢贸然上前打扰,还望太君和皇上恕罪。至于刚才,雅竹沉醉于这深秋之萧索景致,所以半个字都没有听得。”   苍蓝的眼中微露笑意。早知道雅竹哥哥是个识大体的人,此番一看果然智慧气度都非一般男儿可及。她走近一步,轻轻捏住了他的小手:“竹君,我不是叫你在东宫等着,我下朝了就过来么?你怎么不听话,又自己跑了出来?”   话语严厉,语气却是宠溺的。王雅竹自然听明白了,他按倷住突突直跳的心,“回皇上,臣君知皇上会经过这里,所以想在这里等您到来。”   苍蓝对他笑了笑,他第一次发现她的右脸颊上有一个小小的酒窝。她转向寰太君:“太君,若没有什么事,我就带竹君一起走了……太君,太君?”   寰太君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看着他们怔愣着,半天才回过神,脸颊上竟微透出些芙蓉颜色来,隐约可见当年的美色:“噢,没,皇上请便,我也要告辞了。”   几人就此别过,苍蓝回想着寰太君的反常,一路行走默默无言。王雅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被她牵着,从最初的一颤到现在,他觉得那手又温又湿,在这样的天气里仿佛将暖意都传到了自个的心里。   走了这一路,含巧终于把先前的冷汗都给憋回去了。看着主子那含羞半盏的模样,那才是男儿家开心的表现呢。他心里抹了蜜似的,好像皇上那手牵的是自己的小手,皇上那令人迷醉的乌黑眼睛里看到的是他自己似的。   “皇上……您出汗了。”王雅竹掏出自己的香绢给苍蓝抹汗,将她的思绪带了回来。她只觉一阵清雅的香气扑面而来,才知这是他那绢上的花香。她从小怕热,这都有点人瑟缩的季节了,她还是多动动就会出汗。   “我自己来吧。”她随意地抹了几下,又看了看那有些透明的纱绢:烟青色的料子,像雨雾蒙蒙的颜色。上面绣着一支傲立的竹,色泽鲜翠,气骨不凡。   “这绢上的竹,是你绣的?”   “回皇上,确实……臣君绣工不精,让皇上见笑了。”   “我看挺好。”苍蓝笑眯眯地将它翻来覆去地细看,“我看着它喜欢,不知雅竹哥哥肯否割爱?”   王雅竹记不得这是今天第几次受宠若惊了。“自然是……皇上这么说折煞臣君了,这手艺粗陋的东西,皇上喜欢拿去便是。”   苍蓝依然端详着那绢上的竹,笑呵呵的:“不差,不差,绣工很好。”说着,便将它收到自己袖中。“对了,以后私底下可免了那些繁文缛节,我们可以用你我相称,你唤我皇上也成,妻主也成,但别唤我的名字。”她压低了声音,“你知道那件事,是要绝对保密的。”   王雅竹福了福:“雅竹谨尊圣谕。”然后又立刻轻声补上一句,“我听你的。”   两人在深秋的密林中相视而笑。    作者有话要说:周日加更~希望大家喜欢~ 第七话 往昔   一路走着,王雅竹始终没有等来苍蓝再牵自己的手,不免有些黯然。他的娘亲王涵之与前女皇交情好,他小时候便得以常常入宫。在宫里,他认识了双生的皇子闵苍蓝、闵湘玉,年纪相仿的三人很快成了朋友。   他记得,苍蓝与湘玉的样子一模一样,连纯黑无瑕的眼睛都是同样大而深邃。着相同的衫时,恐怕连她们的母皇父君都分辨不清。可能是天意吧,姐妹俩的性格却生得南辕北辙。苍蓝活泼好动,能说会道,还总缠着母皇要跟师傅学拳脚功夫,是个豪爽的女儿家;湘玉内敛文静,总是默默呆在房间里绣花写字,跟男子一个样。   女儿家性格如此,总有些人会在背后偷偷笑话她。每当这个时候,苍蓝就会气势汹汹地追着那些嚼舌根的奴才:“哪个再在这边胡言乱语,小心我割了他的舌头!”   如此,苍蓝保护着湘玉,湘玉也总是依赖着苍蓝,两人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感情好得不得了。苍蓝叫自己雅竹哥哥时,湘玉总会怯生生地跟在后面喊他一声,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湘玉说话容易脸红,苍蓝就总鼓励她大声说出自己的想法。有一次,前女皇不知是为了一件什么事焦头烂额,怒火攻心,后宫之中谁都劝不了她,也免不得连带着人心惶惶。湘玉有了对策,又不敢开口,于是便告诉了姐姐。谁知苍蓝不肯代她开口,要她拿出勇气自己去说。湘玉最终做到了,她的献计非常的成功,前女皇龙颜大悦,众人也得以对她刮目相看。没想到她虽然内向沉默,却是如此的聪明,实乃真人不露相呵。   岁月荏苒中,他十二岁了,已经到了男女之间需要避嫌、情愫微萌的年纪了。就在这一年,前女皇寿诞,皇宫里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带走了活泼的苍蓝和她的父君母皇,还有更多无辜的生命。他也曾探望过苏醒后的湘玉,只觉她比从前更沉默了,甚至连一个回应的眼神都没有,好像心已死去。他理解这种感觉,失去苍蓝,他和她一样觉得沉重。这宫殿,哪里是什么金碧辉煌的盛殿,分明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牢笼!   “一叶落而知秋呵。”身边的苍蓝忽然轻轻吟了一句,似在感怀伤情。   是啊,他差点忘记了,她是苍蓝,当年出事的那个,才是湘玉。自从他按着家族的意思嫁入宫里,她从未临幸过他,仿佛不认识他似的,很少和他来往。有时候他不禁会想,是不是属于三个人的回忆太多,所以她不愿看到他,不愿想起已经不在的妹妹?   只是这一向,那个活泼爱笑的苍蓝,又怎么会回来了呢?这其中的因由,他是怎么也猜不透。只知道这女子,她已经是自己的妻主,这辈子都是。若问真心的话,与苍蓝相处当比湘玉要容易一些。他知道她藏着掖着,但终有一日会让大家再看到那个充满王者之气的女子。而他呢,他的一生早已禁锢在这深宫之中,唯有她,他可以有一些期待吗?   “皇上,不知何事忽生感伤?”他应着她的叹息,轻轻问道。   “我只是忽然想起小时候,你还记得吗,我,你,还有湘玉……我们在这里玩过捉迷藏。”   “我自然是记得,只可惜……”   “不知道湘玉,现在好吗?”   湘玉,相信我一定会为你手刃仇敌,相信我一定可以做好一国之君,无论是朝堂还是后宫,尽我所能不负天下人!苍蓝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这些日子,是她有生以来最辛苦的日子,她没有了亲人,也失去了记忆,还要突然肩负起国家的重担。每每疲惫的时候,就在心里想念湘玉,一遍又一遍地对她保证,对母皇保证,这才得以坚持下去,以惊人的速度成长。   “湘玉,她现在一定过得很好……”王雅竹望向远方,“说不定还是这么内向,绣工令我等男儿自叹弗如,智慧却令学者们都哑口无言。”   “说得好。”苍蓝夸赞,并仔细打量着王雅竹,直把他看得面色潮红低下头去。当年,他们三人感情虽好,却从未谈及过儿女私情。她年纪还小,又大大咧咧,很少想旁的事情,自然也不会想到有一天,雅竹哥哥会当了自己的侍君。对于一个长大了的王雅竹,她需要时间去慢慢重新认识他、了解他——她正这么做着,他的玉树临风和善解人意,都让她感觉欣喜。   “来人。”她微侧过头,冬无已经上前候命。“赏竹君龙凤玉环一对、锦缎十匹、贡品香涎一盒。”   “谢皇上赏赐。”王雅竹携含巧跪下谢恩,却被苍蓝单手扶住,只觉得她力大无穷,手臂处有些疼痛。   “不必叩谢。前段时间我忙于政事疏忽了后宫,既然雅竹哥哥和我有缘,作了我的侍君,那我必不会待亏了你。有时间,我就会都你那去坐坐。”   “我等着你来。”王雅竹目光盈盈,笑得云淡风轻,美景失色。   苍蓝轻轻拉住了他的小手:“再陪我走一段吧。”   王雅竹觉得内心有什么东西正在涌动着:“雅竹乐意之至。”   ***   下午,皇上与竹君携手游花园以及皇上赏赐他的事情,已经在后宫中传遍开来。但凡懂得为人的大小宫人,先后偷偷地带着礼物去拜访王雅竹,希望他能替自己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甚至连他的小厮含巧、含之,也被人塞了不少东西,一时人气兴旺极了。   “得势就有人捧,失势就被人踩。”浅叶一边叨叨着一边擦着床柱,回头搓抹布的时候,竟看到宁昭颜站在门口,吓得差点把手里的抹布扔掉:“主,主子……我……”   宁昭颜的模样其实是顶俊美的,只是他很少笑,总是郁郁寡欢似的。听了浅叶的话,他也并不羞恼,只是走进来轻轻坐下:“男人的这一辈子,前半生属于父母,后半生属于妻主。我已经名声扫地了,还敢奢求什么呢?只是委屈你跟着我一起受苦了。”   浅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双膝爬到宁昭颜的面前:“主子的苦命,连浅叶都明白,是浅叶说错话了!主子放心,听说皇上这次醒来与以往不同了,说不定、说不定主子也能……”   浅叶欢欣地设想着,那厢宁昭颜的思绪却已经飘远了。对于他这个经历了两代女皇,绝无仅有的两朝“十君”来说,这些事情都并不重要。女人是天,女人操纵着男儿们的命运。作为男儿的他,除了接受,又能怎么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若大家喜欢,请收藏之~请多多留言~ 第八话 风起   “哐当——”柳容将刚绣好的鸳鸯枕扔在地上,却不小心砸倒了一边的花瓶,顷刻间美丽的瓷器化作一堆碎片,瓶中水尽泻而出。桑儿推门而入,见状大惊,飞也似地扑到主子身边:“主子,你这是怎么了?这个鸳鸯枕,你不是花了大半个月才完成的吗?这下完了,都湿了……”他手忙脚乱地从满地残局中拎出已经沾满水的枕头,痛惜地拍打着。   柳容衣衫齐整,头发却散乱在一边,看得出适才他还在精心装扮自己,只是中途被打断了。“皇上……皇上都大半个月没来看过我了。那次她送夏绯砂离开,原应承了我还会再来,却再也没有来过!现在,她还和从未注意过的那人一起……”   “嘘!这话大逆不道,小心隔墙有耳啊!”桑儿打扫着一片狼藉,身子背对着柳容,看得出他们主仆的关系密切:“皇上贵为九五之尊,她能差人带话给你,说有事来不了,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如今众君之中,竹君才开始得了宠,您千万不要乱了方寸啊!”   “以前有我,哪里轮得到他。”柳容盛怒过后平静下来,坐到梳妆台前整理散发。“不是我说,从前除了我和颜君,皇上何曾把他们几个放在眼里过?如今,皇上失忆了……”他岂不是前功尽弃?想到这里他微微一颤,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又一次席卷全身。不,他决不能坐以待毙,他是柳容,皇上最宠幸、甚至不惜为他推翻规矩的中宫容君!   主意打定,柳容携着亲手做的民间糕点就向御书房静庭轩出发了。他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主,如果家境优渥,他可能会变成一个任性骄纵的小公子,被人誉为:“率直可爱。”只可惜命运没有依着他的性子,所有坎坷仿佛都落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他摸了摸篮中糕点,还是暖乎乎的,于是赶紧催着轿子快点走。   想起来,皇上最爱吃的就是他做的蛋黄香酥和芝麻糕了。这是地道的民间小吃,御厨做不正宗,只有来自民间的他,才能做出这种味道。皇上失忆,但口味还是不会变的罢?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成功都是要靠自己争取的,他必须比别人更努力才行。   片刻后他来到静庭轩,宫人却将他拦在门外,说皇上正在批阅奏折不便打扰。他着急糕点凉了失去美味,又羞又恼:“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是谁?我乃中宫容君!皇上最宠幸的侍君!我要给皇上送点心,你们莫要拦着,后果你们担当不起!”   “对不起,我们只听皇上的,她说批褶子期间任何人都不见。”秋尽一点面子也不给柳容,气得他小脸通红:“好,你们今天看我不起,我记得了。改天,改天……”   “东西我们帮你转交,不等传召私自来面圣已是过错,你还是快些走吧。”冬无打了个圆场,柳容不依,也不肯将篮子交给他,非要见到皇上不可。   “是谁在外面吵闹?”女皇的声音传了出来,三人吓得顿时噤声。门打开,苍蓝从里边走出来,柳容忙凑上前去:“皇上,容儿特地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糕点,怕放凉了不好吃,想给你送进来。谁知……谁知两位哥哥不肯放行……”说着,连人带篮小鸟依人地扑入苍蓝怀里。   苍蓝正批褶子批得两眼发直,听到外面有响动,就出来透透气。接手政务至今,依然还有很多地方不懂,又不能贸贸然请教太傅,她学得很辛苦。见柳容一脸委屈地来寻,才想起自己又多日不曾想起后宫那一群苦苦等候侍君了。   正有些羞愧之时,她猛然瞥见不远处寰太君正与丞相并肩走来,相谈甚欢的模样,忙一激灵推开了柳容,“谁让你自己跑出来的?快些回去!”   “皇上……”不明所以的柳容泪眼婆娑地望着她,纤长的睫毛在半开半闭的眼上微微翕动,樱桃小口更是委屈地鼓着,我见犹怜。苍蓝哪有心思看这些,若是被寰太君发现他在这里,必然又要作一番文章的。   “秋尽,冬无,把他弄走别让人看见,动作要快!”   “是,皇上!”两人架起柳容就走,他连半声惊呼都不得,就被拖到了宅后。眼瞧着那两人愈走愈近了,苍蓝不回头喊了一声:“幻儿!”   莲幻应声而来,“你快进去,把我的书桌弄乱,再拿几本褶子出来。”   闻言后莲幻嗖的一声就进去了,只听乒乓一气乱响,他捧着几本奏折递到苍蓝面前。她接过,捧着它们来回走动,直弄得自己热气直冒满面通红,像个刚出炉的肉包子。   “参见皇上。”那两人来到她的面前。“我来的路上恰好遇见太傅,就一起前来向皇上请安了。”寰太君解释道,可只见苍蓝一脸懊丧地端着些烂本子,双目无神没精打采的,见到他们也爱理不理。   这后宫之中,并不是谁都可以随意进来的,尤其是女性。王涵之当然是一早就申请过探访王雅竹了,却不想在半路遇到了寰太君,两人是旧相识,便一同到了静庭轩。即便如此,寰太君还是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后宫里的男人最避讳的,就是与外面的女子扯上什么关系了。   “皇上这是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吗?”王涵之总是笑眯眯的,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叫人感觉亲切。但苍蓝心里清明得很,一个真的无欲无求的人,怎能在这朝堂之上立足,有怎能让这么多门徒景仰信服?   “本王康复已有月余,可这政务之事依然不能领悟……”寰太君闻言向里面一张望,只见破书烂纸,杯盏碎地,一片狼藉。他微微笑道:“皇上,政务之事,我们男儿家不懂,不过有太傅、丞相和国师三位大人的帮助,您尽可放宽心慢慢来过,不必过于急躁。”   王涵之连忙摆手:“太君抬举了,微臣粗人一个,心系山水之中,哪懂多少朝堂之事。若不是圣明德女皇殿下垂青……”她的语气渐渐低沉下来。   前女皇谥号圣明德女皇,与王涵之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寰太君听了,免不了安慰几句,也一同感怀起来。   “皇上,臣记得圣明德女皇对臣说过,处理朝政,要心怀天下。心中有个‘仁’字,便能视百姓如子民,造福苍生大地呵。”   苍蓝拍拍凌乱的衣衫,叹了一声:“你们都言之有理,是本王操之过急了。本王现在再去学过,两位还请自便吧。”   两人对她行了礼才缓缓离去,苍蓝关上房门,轻轻舒了口气。莲幻什么都没有问,只安静地收拾着散落的杂物。有的时候,他的存在真的像空气一般,让人无法察觉却也无法失去。   秋尽、冬无放下柳容也走了回来,“皇上,寰太君与丞相大人已经走远了。”   苍蓝看了他们一眼,“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尽管问。”   “皇上……不知您为何要将书房弄成这样?”秋尽的性子爽直,拿捏问题却有分寸,因而得到苍蓝的赏识。   “我本是昏君,没有主见的傀儡,这一点到现在也不能改变。”冬无望着女皇,她用白玉金冠随意地束发,几缕青丝松散下来,微盖住那双深黑得像无尽夜空的眼睛,年轻的身姿倜傥风流,不由得有些恍神。   “韬光养晦,厚积薄发。”苍蓝轻轻回道,脑中却浮现出小时候母皇对自己的教诲:“蓝儿,你生性外向最似我,所以为娘的有几句话要提点你。”   “爽直不是坏事,但要看什么人说什么话;霸道也不是缺陷,在这皇家,若没有一点霸气,很容易被人欺负了去。但霸道也要讲理,不然就成了蛮夷。   爱恨分明,亦要懂得深藏不露,有些事,你在心里分明就够了。锋芒毕露,也要学会韬光养晦,尤其是你能力不所及的事情,更要三思而后行。因为你像我,所以我对你抱有很大的希望,要记得娘说过的话,知道吗?”   那时候听这些话,实在是似懂非懂。这些日子,她努力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竟体会出话中的意思来。现在的她是孤军奋战,茫茫汪洋中的一片孤帆,不知谁是劲敌、谁是盟友,抓不到岸。锋芒不可太露,又不可不露,此中的深意,只有慢慢领会了。   “皇上,那您今日的晚膳在要在哪里用?”   “摆到竹君那里。” 这两人果然是她的心腹,悟性极高一点就通。   偷偷躲在门外的柳容,听到苍蓝的这一番话,紧紧抿着嘴唇许久,竟也不觉得疼。原来是这样,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王雅竹能得到女皇的宠爱了。他出生好、学问高,又有强大的靠山能为皇上提供支持,皇上能对他不好吗?可是这一切予他,是多么的不公平!   为什么有的人,生来就是丞相、将军的儿子,而他,却因为出生卑贱而任人摆布?他不甘心,难道他就真的一点价值都没有吗? 第九话 错爱   “主子,颜君来访。”含之在门外轻轻通报,声音软糯温润,语调不疾不徐,一听就知道他比含巧那厮沉稳多了。   王雅竹放下手中正读着的书卷:“请他进来吧。”   “竹君,”宁昭颜推门而入,一身净白细纱的衣衫犹如冬日飘雪,衣摆缈缈飘在他身后,朦胧而纯粹。素净之中,唯独一枝紫色腊梅,在衣角傲然绽放。他纤细的锁骨从领口隐约透着轮廓,搭在身前的两只手也如这衣衫一般白皙柔软,举手投足皆自成风情。   “颜君。”王雅竹微笑相迎,并亲手倒了杯茶:“请坐,用茶。”   “怎的这么客气。”宁昭颜莞尔,施然而坐。“前几日问竹君借的几卷书已经阅完了,昭颜特来还之,并希望能再借一些。”   “那有何妨?我这里虽然宝物无几,要说书卷,可是足够你看的。”王雅竹与他迎面而坐,见他细细柳眉精心修过,素颜端秀中却透着几分妩媚。一双黑眸不语含情,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心叹他这样的男儿,是能把女子打心底里迷住的。   算起来,颜君十四岁就进了宫。当前女皇的侍君足有五年。她过身后,他却被现女皇再次册封为十君之一,至今又四年有余。他今年当是虚龄二十有四了,比这宫里其他的侍君都年纪大些,却仍像少年般青春动人,唯眉眼之中,总有着散不去的忧愁。也许换了任何人,这般戏剧化的经历,都会像他一样吧。   虽然都是十君,王雅竹和宁昭颜的关系却比较亲近。他们同是大家公子出身,雅竹又怜其经历坎坷,特别是他侍奉了母女两朝女皇,这其中有多少闲言碎语自不必说。   “浅叶,还不快将书还于竹君。”   浅叶恭敬地将书册放在桌上,又垂首退到一边。宁昭颜阅过的书从未有弄脏、弄旧的,总是崭新得像从未被翻阅过一样。   “这几卷书可对颜君的胃口?”   “挺好看的,只不过……”宁昭颜双眉微颦,“书里的这个男儿如此自强,离开妻主自己做生意,并闯出了一番天地,连女子也要对他刮目相看。可现实中,这样的事情……毕竟只是假的,是故事啊。”   “怎么会呢?只要有这个决心,谁说男子不能成就一番作为?”王雅竹见宁昭颜吃惊地看着他,知道自己说得过了,忙拉转话头:“当然,能有个好妻主依靠才是我们男儿一生的福分,你同我都有这个福气。”   宁昭颜似笑了笑,还未作声,只听门外含之又轻轻通报:“主子,皇上驾到。”   宁昭颜腾地站了起来,“竹君,昭颜先告辞了,书卷改日再来借吧。”王雅竹应承着,人还未离开,苍蓝已经推门而入,差点迎面撞上正要出去的宁昭颜。他向后急退了几步,步伐有些不稳,她呼了声小心,单手将他拉了回来,只觉那手细腻、暖热,说不出的软糯温香,还来不及细细品味,他已匆忙抽手,低下头去:“臣君拜见皇上。”   王雅竹也跟着行了礼,她笑呵呵地:“都平身吧,我说过,你们私下见我不用这么客气。”   “雅竹哥哥,我来和你一起吃晚饭的。”苍蓝眉眼弯弯,笑成了一朵小花。   此刻站在门口的宁昭颜有如锋芒刺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硬着头皮对苍蓝道:“皇上与竹君慢聊,昭颜先行告退了。”   “你有急事吗?”苍蓝问他。他微微一愣,随即摇了摇头:“臣君并无要事,只是……”   “没有就行了,你也坐下吧。”   宁昭颜只得领命,与王雅竹一左一右地坐在苍蓝两侧。浅叶识趣地退了下去,房中只余三人,一时之间安静得很。   “怎么我一来,你们就不说话了?先前在聊什么呢,继续说吧。”   王雅竹落落大方地答道:“回皇上——”被苍蓝假装嗔怒地一瞪,立即改口道:“我们之前在聊看书的话题呢,颜君也喜欢看书,所以我们经常聊聊看过的书。”   “哦?”苍蓝装模作样地拿起最上面的那一本,“《香闺之外》……讲什么的?”   这话是向着宁昭颜问的,王雅竹自不能代他回答。只见宁昭颜低着头,声音有如蚊子哼哼:“回皇上,此书讲的乃是,是一个男子经商的故事……”   “男子经商?”苍蓝微微皱眉,宁昭颜更不敢出声了。其实她对这些男儿家打发时间的小说并不太感兴趣,也就是随口一问找个话题,不料却发现他胆小如鼠,连正眼都不敢看她,引起了她的好奇。   印象里的颜君,是个风华绝代的少年,总是穿着净如白雪或蓝若天际的衣衫,默默跟在母皇的身后。他是前户部尚书家的幺子,选秀入的宫。入宫那年他十四,母皇二十九,而她,只有五岁。   她还记得,鲜少议论别人是非的湘玉曾经偷偷对她提起过,宫里住着一个好看的哥哥。而这个哥哥,就是如今她的侍君——宁昭颜。在她空白的五年里,她是怎样排除众议,让他住进了自己的北宫?而他,又会顶着多大的压力,甚至骂名,来渡过孤独的每一天呢?隐约中,她的心里微微刺痛。   “你好像很怕我?”宁昭颜稍稍抬头,忽然看到苍蓝那张放大了的容颜,顿时血色又减退了几分。她幽深的眼瞳像是看透了他的灵魂,直直刺到他的心里去,他忙慌乱地垂下眼帘。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她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传来,他看到她的脚已经出现在视野里。   他仰起头,光华动人的脸蛋终于曝露在她的视线之中。她伸手惦住了他的下巴,防止他再次低下头去,并细细端详着他,和印象里的颜君慢慢融合,直到习惯他们是同一个人。   细长柳眉,秀拔纤巧的鼻尖下,一张水润的小口,还有那装着千言万语的眼睛。她忽然想起湘玉说过,颜君的眼眸,就好像那温情的动物,一时间出了神。直到他两行清泪缓缓流下,脆弱之中透着纯净,她竟有一种冲动,想将他抱在怀中好好疼惜。可眼角一瞥,王雅竹还坐在一边,悠然自得地喝着茶,心知这样不妥,还是替他轻轻撷去了泪珠:“好端端的作什么哭?不愿意看到我,我走就是了。”说完她起身就往门口走去。   宁昭颜以为她生气了,大骇,想追过去,却发现刚才被她这么一看,双脚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谁知苍蓝走到门口,忽然又折了回来,“不对啊,这哪儿都是我的地头,我走哪儿去才好呀?”   她一看宁昭颜的眼泪比刚才更汹涌了,忙哄着他:“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刚才我是和你开个玩笑呢。没想到颜君这么爱哭,看来我明天要给你换个名,叫哭君。”   “臣……臣君不是……”宁昭颜忍住泪意,竟然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哈哈哈……”苍蓝大悦,向门外喊道:“来人,传膳!”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方绢帕,替他细细擦去泪水:“好了,雨过天晴了啊,准备吃饭,不准再哭了。”   王雅竹眼尖,一下就认出了这是她上次从自己那儿拿去的绢子,没想到她一直带在身上,却拿出来替宁昭颜擦泪,一时间悲喜交加。含之、含巧把饭菜布好又退了出去,宁昭颜的泪势也收住了。苍蓝让他们都拿起碗筷一起吃饭,一会给这个夹菜,一会给那个夹菜,倒也合乐融融。这期间,宁昭颜时不时偷瞄上苍蓝一眼,心里寻思着她的变化——她,好像完全是另一个人了。难道过去的一切,她真的全都忘记了吗?    第十话 暖床   一顿平静的晚膳结束后,宁昭颜称疲倦先行回宫去了。苍蓝留在东宫,拉着王雅竹的手与他并肩而坐,聊起小时候的事情就打开了话匣,时而眉飞色舞,时而黯然神伤。   尤其是说到湘玉的时候,连王雅竹都一同感伤起来,毕竟是三个人一起玩大的,不论是先前以为失去苍蓝,还是现在知道失去的是湘玉,她们都是善良的好女孩,怎的不叫人难过?   看到苍蓝鲜少露出的愁容,他壮着胆子轻轻搭上她的手背:“主子,别难过了,她看到你这样的话,也会伤心的。”   “叫我蓝儿,好不好?”已经再也没有家人会这样唤她了,她忧伤地抬眼看他,他为她的眼神动容不已,“好,蓝儿……”   只一瞬,她就已经靠入了他的怀里。她的脸贴着他的胸前,只觉他的心跳在瞬间飙升起来,身子也像是暖了几分,觉得他可爱得紧。   王雅竹心潮澎湃,有一种激动夹杂着不安像小虫不断噬咬着他,又热又痒。她的一只手来回抚摩着他的手,每一寸皮肤都光洁润滑,手指根根骨节分明,修长优美。慢慢的,她将手指嵌入他的指缝之中,十指交错的瞬间,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窜过他的身体,意识竟有些模糊起来。   “蓝儿……”他轻轻唤着,声音甜腻得连自己都不太相信。她回应着,像一个爱撒娇的小孩,从他的怀里贪婪地汲取温暖。在她无处释放的彷徨中,仿佛只有他还带着童年幸福的余温,陪她回忆、让她得到暂时的安宁。   良久,苍蓝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那副馨香温暖的身躯,“时候不早,我当回宫去了,雅竹哥哥早些休息。”   王雅竹面容沉静地应过,一直把她送上了轿子,看她离开。进屋后,含之、含巧已经等在那里,含巧忍不住抱怨:“原以为今天皇上有可能留宿东宫,结果还是回去了……主子你都嫁进来这么多年了,她还一次都没有……”   “含巧!”含之喝住他,“就你这张嘴,别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又转向王雅竹,“主子,我们给你烧水沐浴吧。”   王雅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浴桶装满,两人侍候他宽衣,然后退出了房间。含巧轻轻拍了下含之:“你说,主子天人之姿,又知书达理,皇上为什么宁愿宠幸容君、颜君这等……”残花败柳他没敢说出口,粗粗略过,“也不愿留宿东宫?”   “帝王之心岂是我们这种人能猜测的。”含之与他并肩站在院落里,看满天疏星,交错闪烁。“我相信主子必然有自己的打算,我们用不着多加忧心。”   屋里,王雅竹乌发尽散,半浸润在水中、半垂沿在桶边,蒸汽迷蒙间,如玉般光洁白皙的皮肤微微泛着水光。他洗得很慢,片刻后,将半露的身子埋入水中,靠着边缘闭上眼睛。   ***   几日后苍蓝从静庭轩回寝宫,忙完一天的学习与政务,已是夜深了。洗漱后她拖着疲惫的身躯爬上龙床,一个温暖的东西忽然抱住了她!她一惊,本能已经驱使她踢开那东西,只听被褥中的物体发出一声惨叫,像是个人。   莲幻以最快的速度从外屋里进来,只见苍蓝拢着睡袍,惊疑地盯着帐子里瞧。“幻儿,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床上。”   “皇上,让奴来。”他走上前去,动作利落地挑开床幔,再用力一扯,一个人就这样骨碌碌从被单中滚了出来。苍蓝定睛一看,竟是个一`丝`不`挂的少年!   他被剥得光溜溜的,四肢着地伏在苍蓝面前,圆翘的小屁股高高抬着,腰上微微泛着青。苍蓝觉得脸上热烘烘的,忙移开了视线去。她虽然坐拥后宫,可那经验全是记忆以外的事情!想了想,她又小心翼翼地移回目光,定格在少年的脸上:   “你叫什么,谁让你来的?”   “回,回皇上,奴名唤澄烟,是……是寰太君送奴来给皇上暖床的。”澄烟在被窝里惴惴不安地等了好久,却被女皇一脚踹得差点厥过去,此刻委屈着一张小脸眼泪汪汪。   “暖床?我几时说过我需要暖床小侍了?”   “回皇上,这个……奴不知,皇上恕罪啊!”澄烟把脑袋低到了地板上,屁股就撅得更高了。   “……行了,幻儿,找点跌打酒给他揉揉,把他带出去吧。”   “皇上……”澄烟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她就这么把他赶走了,明儿寰太君还不扒了他的皮?   苍蓝一挥手,“我知道怎么跟寰太君交代,你先退下吧。”   “是。”两人得令退出,莲幻轻手轻脚地替她关上了房门。   “这个,你拿去揉腰吧。”莲幻从自己屋里拿出一瓶药酒,递给澄烟。他欢喜地接过,“谢谢这位哥哥。”   莲幻不再答他,转身离开。在澄烟的心里,莲幻是好福气的,因为他是皇上的贴身侍从。侍从,侍宠,侍君,虽然都只差一个字,但其中必然是有联系的,他也八成脱不了与皇上的干系吧。   次日寰太君果然造访了苍蓝的主宫——月泠宫。他必然是知道了澄烟被赶出去的事情,状似关怀地询问道:“皇上是不是不中意那个少年?呵,也是了,想后宫佳丽众多,这般庸脂俗粉的,你确实未必看得上眼。不过,他只是用来暖一暖床嘛,你用过了不喜欢了,随时可以丢掉的。”   苍蓝忍住皱眉的冲动,“太君多心了,苍蓝还没来得及谢过你的好意呢。不过,你怎么会想到给我送个小侍来暖床?”   寰太君依旧笑吟吟的,“虽说后宫之事是皇上的私事,可您贵为九五之尊,您的私事也是大事,大家伙都关心着哪。这段日子,朝中总在相传皇上近两月都没有召幸过任何侍君了,是否皇上身子有恙?抑或出了别的事情?为了平息众疑,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啊。”   说着,他放低了声音,“皇上你也知道,你真实身份的事情,是万万不能传出去的。所以一点端倪也不能让人看出来,任何事情上都是,还请恕我不敬之罪呵。”   苍蓝恍然大悟般地一笑,“太君客气了,这般可口的少年,我怎么会不喜欢呢?只是有些意外罢了。你既然送澄烟于我,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谢过太君好意。”   两人客套了一番,寰太君满意离去。苍蓝寻思着如何处置这个澄烟,恐他是寰太君派来的探子,断不可留在身边。   “幻儿,将那个澄烟带到后宫去,收拾间小房让他住着,对外就说我收了宠,平时里让他帮衬着御绣坊或者御衣坊做点轻活吧。”   “奴这就去办。”莲幻正要退出去,又被苍蓝叫了回来:“等等,还有,传令下去,今儿……召竹君侍寝。”   “……奴领命。”莲幻低着头退了出去,乌黑而几近垂到脚踝的头发摇曳消失在门缝里。   ***   令儿一传下去,东宫可谓闹开了花。王雅竹接了旨还有些懵,含巧已经欢天喜地地为他翻找衣裳去了。   含之平静地一躬身:“恭喜主子,守得云开见月明。”再抬头的时候,见他的主子已经回过神来,向来沉静的脸上竟然露出了少有的红晕,更衬得美目流离,风华照人了。   王雅竹被数十个宫人众星捧月一般地服侍着。沐浴、修甲,搽上特制的香油,不着小衣,仅用一件丝制披风将光滑的身躯裹入。他入宫三年,却是第一次侍寝,免不了要听有资历的宫人教授经验。待到全部准备完毕,竟花费了整整两个时辰。   月色初起,树影曳动,夜幕在宫廷的华灯中融化了一角。竹君应召侍寝,走出东宫坐上小轿,上到月泠宫。后宫的布局大致是圆形的,十君的寝宫围绕着女皇的月泠宫,如群星拱月一般的格局,谁离开女皇的距离都是一样的。   轿停,身着鹅黄色披风的竹君走下来,前后左右各有一名宫人护他身周,带他穿过层层宫闱。盏盏宫灯为他点亮,扇扇殿门为他而开,夜晚的宫殿因为他的情绪而显得特别肃穆宣隆。尽管周遭冷风刺骨,他依然微昂着头,步履既轻且缓,与世无双的高贵与脱俗让因为好奇而探头探脑的小宫人无不惊叹:真乃天人下凡,十君当名不虚传也。   苍蓝的寝宫在月泠宫最里面,他费了小半会才走到。初初是冷,到时却已经身躯暖热,面颊更是红润芬芳。宫人们将他带进去以后便悉数离开了,他走到书桌前,苍蓝这才从卷堆中抬起头,“雅竹哥哥,你来了。你看我,都忘了时间。”   她轻车熟路地拉起他的手,一样的温暖宽厚,却发现他有一丝不寻常。是了,此刻的王雅竹仅着片布,周身香气袭人,眼神微微泛着迷离,诱人得就像一道美味的小点,邀她品尝。   她召他来侍寝,不过是为了堵住攸攸之口,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番情境。她偷偷瞄了一眼今天特别羞涩的他,那块布料根本包不彻底,身上凹凸的线条尽数显了出来,两截嫩白小腿和一双如玉小脚也露在了外边,显得楚楚可怜。   “腿露在外面冷吧?这么冷的天气。”苍蓝忧心地看着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快到床上,睡被窝里去。”   王雅竹眼神闪了闪,依言睡了进去。苍蓝随后脱去厚重的冬衣,仅着里衣睡上床去,感觉他似乎往里挪了挪,又好像没动,她也并不在意。   “我很困了,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龙床很大,她和他至少距离了一个人的宽度。   “蓝儿……”王雅竹终于开口讲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声音如往日般恬静清雅。   “嗯?”苍蓝翻过身,两人面对着面,都有些不好意思。   “你今天召我……”侍寝,这让他怎么说,他能问为什么就这样睡了吗?   苍蓝闭着眼睛,只余嘴角微微扬起,“不用多想。真的也好,假的也罢,过了今夜,你就是侍过寝的侍君了。”她顿了顿,又接着道:“有些事情,要顺其自然。比如现在,疲倦了,就应该早些歇息。睡吧,雅竹哥哥。”   王雅竹想了片刻,终于轻轻回道:“蓝儿好梦。”   苍蓝满足地酣然入梦,王雅竹却张开眼睛,黑色眼瞳沉着冰冷,羞怯像退潮般在顷刻间褪去了。他的第一次侍寝,两人同睡一张床,却占据了两个角落。若有记载,这也可能是闵国历史上的一件稀罕事了吧。    第十一话 锋芒   寒风凛冽,漫天飘雪,苍茫大地一片萧索沉寂。在这个没有作物也没有候鸟的冬季,万物沉睡等待复苏,却是皇家猎场狩猎的好时机。那些过冬的动物,都养得膘肥肉满,正是到了取皮做衣、取肉风腊的最佳时候。于是,皇家的狩猎盛会,便定在了每年的最后一个月——以便丰收以后过大年。   一年一度的皇家狩猎,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君臣同欢、文武共乐、男女皆享的盛事。除了苍蓝的最高领衔,旗下文武百官,哪怕官阶低微,只要人在都城清云的,都要前来参加。当然,那些位高权重的,还可以携带一两个家眷一同前来,所以说这对男子而言,实在是大开眼界、也是结识达官贵人的好机会。   狩猎大会最精彩的节目,莫过于射猎大赛了。值得一提的是,这场比赛素来女皇也会参加,这便不得不促使那些共同竞技的官员们小心翼翼,生怕抢了女皇的风头,但又不能表现得太过糟糕,这其中的尺度就要自己拿捏了。前两任的女皇都是个中好手,每每猎回个大丰收,真是赚够满足又赚足敬仰,真正的宾主尽欢了。   闵国现任女皇闵湘玉,因为年岁尚小,前几年都推脱了参加比赛。表面上大家都说女皇年幼,尚待羽翼丰实;背后所有人都知道,女皇性子内敛,男儿家般文弱,别说舞刀弄枪,就连端个盛水的盆恐怕都是端不平的。令人意外的是,今年,年满十五岁的女皇竟要参加狩猎比赛!一时之间人心骚动,大家对这次的盛会也愈发慎重起来。   拂晓时分,第一缕晨曦撒上这片沃土的时候,负责看护猎场的女官们已经吹响了嘹亮的号角。苍蓝骑着白色骏马,出现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中。大家见她身形虽不高大,却也玲珑精练,身着金丝软缎绣龙小褂,盘扣个个都嵌着绿宝石;下着同色紧身长裤,登一双质地坚硬的皮革靴履;外披一件如雪的貂皮大裘,一圈纯白的绒毛恰好地围着她的颈脖,无比华贵。她将长发高高束起,绾金玉冠,镶的是不带一丝杂质的纯白羊玉,整个人英姿飒爽,风华照人。   她的白色骏马名唤雪落,是一匹性格沉稳的母马,也是同样的不带一点瑕疵。它倨傲地昂着脑袋,载着主人悠闲地踏着四蹄缓慢奔走,仿佛是踏云而来的神兽,乘的是那天上的仙人。苍蓝的面容白皙皎洁,黑眸深沉似水,嘴角微微噙笑,绝世妙人之姿自是看得那些随娘亲来见世面的小公子个个被勾了心走,失了魂去。   众人注意到,随着女皇一同前来的,还有两顶金色小轿。一行人停下后,从里面分别走出两位公子来:水蓝色金缕华衣,翡翠白玉簪束发——王雅竹的光彩照人,华贵神韵已经不肖多加形容,自能引得场中女子啧啧不断,目光移不开片刻。而随后走出来的人,引起了众人更大的争议。只见他一身衣衫翠绿得如同新鲜采摘的茶叶,仿佛还沾着露水的芬芳;鹅蛋般光洁的额头,小鹿似懵懂的眼神,浑身上下没有一件值钱的饰品,却让他看起来纯洁清新,优美怡人。   若不是柳容的事儿已经传遍了整个朝堂,相信没有人会将他与那勾栏院联系起来。生在风尘中,被众议了多年,柳容早已学会装聋作哑,只保持着风度静静走在苍蓝之后。   苍蓝下马,其后紧跟的是莲幻,再后是秋尽与冬无一左一右地跟着,王雅竹和柳容次之。虽是并肩,王雅竹却始终离开柳容很远,甚至连眼神交流都没有——一个是大家公子,一个是以色侍人,今儿虽然坐到了同一条船上,王雅竹的心里却不能说是不避讳的。   柳容也知道竹君是打心眼里看不起他这种人,也就懒得再去与他搞好关系,反正日后谁最得宠,还不一定呢!好比这次,他不也被选来一起参加狩猎了吗?证明他在皇上心里的地位是不输给他的。想到这里,他又精神抖擞地昂着头,自恃有宠地得意起来。   苍蓝的本意,其实是想带王雅竹和宁昭颜来的。这两个都是大家公子出身,举手投足间的气韵断不会失了她的颜面,带出去大方得体。无奈宁昭颜死活不肯,说自己是两朝十君,早已受尽闲言闲语,不可暴露在光天化日里,还是那么大的场合,这个人他丢不起。经不住他声泪俱下的苦苦哀求,她最终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改叫柳容前往,以弥补之前对他的冷淡,他自然是欣然应允了。   “所有参加射猎大赛的大人们可以出发了,打现在开始,一直到晌午时分结束,还是回来这里集合。”女官宣布着比赛规则,苍蓝和众人一般安静聆听,“猎物种类不限,举凡这林子里的,都可以算数,猎到数量多的为胜。有一点请注意,离这里方圆十里左右,有一片用锦带围起来的小树林,大家若是走远到了那里,就请折回来。林子外面可能有猛禽,万要小心安全。各位家眷可以到那边的空地休息,我们为大家准备了桌椅、茶水和糕点。皇上。”   女官说完,转头询问苍蓝的意见。她微一点头,女官又大声宣布道:“比赛开始!”   围绕在苍蓝身周的官员们纷纷驭马离开了。她却并不着急,反而向四周细细张望了一番,看看今天来的都是些什么人。文武众官,品级高的大都来了,太傅和丞相也早就向她请了安。国师向来行踪不定,这种场合料想也不会出现。后宫之中只来了一个平太君,带着两个宫人安静地坐在一边,宛若空气般安静。   左顾右盼间,她忽然注意到了一双特别的眼睛:黑白分明,如水清澈却又带着凛冽的无情,一时之间竟看它不透。她打量起它的主人,在她的不远处,身形高大修长,骑着一匹棕色的高头大马,着深色的骑装。那人见苍蓝注意到了自己,立刻驭马而来,然后下马直接跪拜。   细长眼,薄嘴唇,五官疏离冷漠,样貌算不得上乘,却有一种卓然的气质。   “你是何人?”在她的印象里,并不曾见过这个女子,看她年纪轻轻模样周正,怕是新晋的武官。   “回皇上,臣,楚惜寒,乃守城杨将军手下的副将,负责训练兵士。”   难怪了,她平日里定是常在军营,她自己又不曾参加过这狩猎大会,当是没有见过了。按着她的眼光,这楚惜寒倒是一位人物,至于究竟可不可用,还需多加观察。   莲幻拿了她的御用金弓箭递去,她接过,轻轻抚摸了一番。弓上有一个精致的雕字:玉,乃她独一无二的象征。   楚惜寒不像其他官员那样畏首畏尾,大胆道:“看来,皇上亦是惜弓之人啊。”   苍蓝对她微微一笑,洁白明媚得如同头顶初升之旭日,“本王要先行一步了,楚大人自便!”   楚惜寒深深躬身送她离开,再抬眼的时候,略含一丝笑意:女皇殿下,样子是清秀妩媚了些,但并不像传闻一般,文弱怕事、百无一用呵。   ***   随着苍蓝的出发,一直等候在旁的成淡云也尾随了上去。成淡云是二品武官,曾经的武状元,生得膀粗腰圆,是这片大陆上孔武有力的女儿家的代表类型。她是太傅纪允如提拔上来的,也可算是她的门生,此番跟随女皇,也是纪大人的意思。皇上弱不经风,自个一个狩猎,万一出了点事儿,可怎么办才好?   起得早了,有些乏。成淡云打了个哈欠,像陪小孩子玩耍般跟在苍蓝身后。苍蓝当然是注意到了,也并不去点破,只是自顾自观察着四周,看有没有猎物的动静。   草丛簌簌作响,苍蓝耳力过人,一下就分辨出了方位,果断地拔出背在身后的弓就搭上了箭对准左前方。   成淡云又打了个哈欠。第一次参加比赛,皇上真是太过紧张了,这么草木皆兵。这一点动静都还没有的事情,哪里会有猎物?大冬天的,实在是想念家里热烘烘的床铺啊,还有那房她新娶进门的小爷,那滋味真是……   “嗖——”随着苍蓝的拉弓射箭,也就是一刹那的功夫,刚从草丛中探出头来的麋鹿已经中箭倒下。可怜的小家伙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这么当了女皇殿下的第一只猎物。   此刻的成淡云已经吃惊得连嘴巴都合不拢了。只见苍蓝微侧过头,“成大人,麻烦你把猎物取回来吧。”   成淡云下马的脚有些哆嗦。她是习武之人,自然是见惯大场面的,但女皇冷不丁给她来这么一手,实在是有些措不及防。   “微臣,成淡云,奉,奉太傅大人之命,暗中保护皇上周全,不周之处,还望皇上恕罪。”   从侧面看,苍蓝的鼻梁很挺,睫毛微微翕动着,像一只瓷娃娃:“本王什么时候说要治你的罪了?”   成淡云得令,立即谢过,飞速帮皇上拖了猎物出来。“我去喊两个女官来保管它。”她指了指脚下的麋鹿,个头还挺大,不方便携带着。苍蓝一点头,她就利索地驾马离开了。   “雪落,我们走!”苍蓝一夹马肚,白马立刻飞奔起来。少了成淡云的监视,她感到自在了许多。谁说闵国的女皇文弱?论打猎,她可是好手!    第十二话 知音   苍蓝驭马而行,林子越深,树影越稀疏斑驳,雪落的速度也渐渐慢下来。她停马细细一听,周围至少有好几种动物在活动,不远处就有三只。她拔出三支箭,上弦,只听一声破空,三箭齐出!   三声接连中的,林子里顿时一阵骚动。她牵着雪落走过去,果然有雪猴、黄羚和长毛灰兔倒在那里挣扎着,每一只上都有她特制涂金箭头的弓箭一支。她翻动猎物,忽然发现灰兔的眼睛上还插着一支普通的箭!   这里还有别人!她警觉地环顾四周,只见一个人影缓缓向这边走来。穿过光晕朦胧,此人的面容渐渐浮现清晰,竟是适才相识的守城副将——楚惜寒。   她在那里多久了?敢和皇帝抢猎物,这般的新鲜事倒也真不多见。苍蓝微微勾起嘴角,对楚惜寒竟多了几分欣赏。   “皇上好箭法,微臣自叹弗如。”楚惜寒跪拜,“微臣无意与皇上争抢猎物,实乃天意,还望皇上恕罪。”   “不知者,何罪之有?更何况,比赛就是比赛,你也莫要多礼了。”苍蓝对她亲切起来。“我看你箭法也不差,不如,我们来一场公平的竞赛如何?”   “臣惶恐。”楚惜寒福下身去,看不见表情。   “不必拘礼,我已经说过了。况且,我已看出你不是那种在意官位礼节的人,我相信我的眼光。”   楚惜寒注意到女皇对她一直用你我相称,也对这位长久以来只闻其名的小皇帝生出好感来。她双手抱拳,痞痞一笑:“既然皇上这么说,微臣就却之不恭了!”说罢,她立刻翻身上马,向前奔驰而去。   苍蓝也不甘落后,同样利落地策马奔驰追赶。两匹良驹也像是较上了劲,你赶我超,马蹄声在幽静林间此起彼落。   搭箭、破空、中的,猎物在她们的身边不断倒下。苍蓝的优势是快狠,她可以三箭齐发,力道十足,一张弓拉得满满的,穿透力大得惊人。楚惜寒的特点是灵敏、准确,她甚至能每一只猎物都射中对方的要害,让其一箭毙命,再无挣脱可能。   日头渐起,两人背篓中的弓箭愈来愈少,马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不知不觉,她们竟然已经把这偏远一片的林子跑到了尽头。遥遥望去,前方就是女官警告过不可深入的地方了。   “楚大人,你可听到什么异动?”   楚惜寒认真倾听了片刻,摇头道:“臣愚钝,并不能听到任何响动。”   苍蓝自小就视力优越、听力过人。教她武艺的洪大人也说过,她筋骨柔韧、双臂力大无穷,是习武的奇才,只可惜……十岁以后,她便没有再好好练过师傅交给她的东西了,不知道退步了多少。她现在是湘玉,一个内向文静、只会绣花与舞蹈的湘玉,如果她忽然就会舞刀弄枪,一定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兴许,有个大东西朝着我们这来了。”苍蓝眯眼而笑,手却已经伸到背后去勾那篓子里的箭。楚惜寒不明所以,但也跟着她一起警觉起来,两人做好撤退准备,蓄势待发。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一声兽吼震得仅剩的几只鸟都惊飞起来,一只硕大的黑熊摇摆出现在远方。楚惜寒拉弓瞄准,被苍蓝一手挡住:“不急,看看情况再说。”   黑熊向她们狂奔而来,苍蓝却只是驾着雪落向后退了几步。必究是训练有素,雪落也没有因为受惊而失去控制,只是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不停地喷着气。   “这么冷的天气,这熊不是应该正睡着么,怎么跑了出来。”楚惜寒脸上不见惊恐,只是惊奇。那黑熊狂奔了一段路,来到被拦住的小树林前,竟是不敢再过,只用四肢狠狠刨了几下坚硬的泥土,继而不甘地转身离去了。   “奇了,它自己走了。”楚惜寒啧啧,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若是换了正常人,怕是早已吓跑了三魂五魄,苍蓝接她的话:“这林子是皇家派专人看管的,光区区锦带连个小动物都拦不住,怎能担保在林子里狩猎安全?这拦住的地方,想必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楚惜寒暗自钦佩这位女皇粗中有细,胆识过人,只见她忽然看向自己,笑得有一丝诡谲:“楚爱卿,你可有本事在百步远的距离外射中细小的目标物?”   “不敢说百步穿杨,但若皇上有需要微臣效劳的地方,微臣尽可放开一试。”   “好!”苍蓝放低声音:“仔细看,东南方向,大约百步距离,那团白色看到没有?那可是只好东西,我要你射伤它的脚!记得,千万不要射死它,能行吗?”   楚惜寒眯起眼睛来回搜寻了两遍,终于找到了苍蓝所说的物体。纵然是大冷天,她的额头上依然不由得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若是我来,射可能是射得中,只是它多半被我一箭穿了身体去,活不了了。楚爱卿,我知道你技艺精湛,只有你才可能让它只伤不死。这小家伙灵敏的很,哪怕我们再近十步,也许它就溜走了。”   苍蓝一口一个“楚爱卿”,明着是夸奖她,实际上分明是给她压下重担嘛!但既然皇上已经开口了,她又是出了名的好箭,怎么着也得试一试吧。楚惜寒伸手取箭,篓子空了。   “皇上,臣斗胆向您借弓箭一用。”   苍蓝将弓卸下递给她,又取了一支金箭。楚惜寒接过,只觉手头一沉,竟是出乎意料的重!她试图拉弓的时候,发现平常所用的力气根本拉不开这弓,但先前却见到皇上轻轻松松就拉了个满,难道是她眼花了?这细细一想,更觉得不可思议,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好不容易将弓拉开过半,她眯眼瞄准了足足有小片刻,终于嗖地射出一箭,突地一声,白色物体消失在一边的草丛里。   两人心急地跑过去找,看到一只罕见的雪貂正一瘸一拐地企图逃跑。见她们追到了,它可怜巴巴的小黑眼珠写满了惊恐。它的右脚破了一块,伤口却不深,一支金箭就躺在不远处,看来是擦着它的腿而过的。   “原来先前那黑熊所追的,竟是这稀奇的小东西。”楚惜寒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楚爱卿的箭,果然是不简单啊。”苍蓝并不反驳,只是笑眯眯地安抚着瑟瑟发抖的雪貂,扯了衣服上的一根丝带给它包了伤口。   楚惜寒礼貌谢过,心里却不似表面那样平静。要说不简单,当自己还不曾发现那里有东西的时候,女皇已经知道那是一只雪貂了!如此的目力和听力,军中的探子恐怕也有所不及。   苍蓝抱着雪貂看了看天上,“时候不早了,该是时候回去了。”   “那原先说好的比赛呢?”楚惜寒扬眉上马,翘楚风采英姿飒爽。她似乎已经忘了她面前的那个少女,是这个国家的帝王。   苍蓝憨笑道:“比赛?那自然是楚大人得胜了,本王初学骑射,怎么可能比得过军中副将呢?”   称谓又变回来了。楚惜寒不敢造次,“微臣谨遵圣谕。”   两人沿着来途将所射的猎物一一捡拾,苍蓝将金箭拔出,猎物则丢给楚惜寒,自己仅留了几件。“楚大人是聪明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相信不用本王多加提点了。”   苍蓝敛起一脸笑容的时候,帝王家的威严才从她身上淡淡散发出来。楚惜寒虽然不知内情,却也由传言和所见的前因后果猜到几分。她即刻下马,单膝点地:“皇上既相信微臣,微臣也定不会负了这番信任,还请皇上放心。”   苍蓝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她看好楚惜寒这个人,也相信自己的眼光。再过一段时间,她必能为自己所用。   ***   众人都策马离开后,王雅竹携着含巧于空地休憩,还有四五个宫人听候差遣。与驭马骑射的豪爽女儿相比,这里可算是温香的桃源了。各门各户的家眷们聚集在此,谈笑间不时传来香风阵阵,令人心旷神怡。   虽说都是男儿家没什么避讳,可一同休憩在这里,也是有讲究的。这冷天冷风的,日头最暖的位置自是留给地位最高的人。平太君素日里虽不太出宫,可谁都知道他和寰太君交好,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上位自是腾出给他。   女皇的两个侍君,东宫竹君与中宫容君,当然是紧随在旁,与接下来达官贵人们的家眷相隔了个明显的距离,以昭示身份的天壤之别。其余那些,嫁了人的聚在一起,谈谈妻主说说儿女,大多面带自豪一脸幸福;没出阁的小公子们则混作一堆,多是说话轻声慢语,比貌端、比气质、比谈吐,样样都要暗自较劲。偶有几个掩着嘴儿吃吃笑的,想必是说到了心上人,那粉面含春的模样就别提有多么娇羞动人了。   偶有些文官不参加比赛的,也三五成群地在一旁歇着。官场自有官场的规矩,女人们谈话的时候很少有人会带着家眷。她们议论国事政事,乘机拉亲攀故,免不了都是些场面话。王涵之远远地看着王雅竹在那里与平太君攀谈,忽然他转头向她这里看了一眼,接触到娘亲的目光,他微微点头示意。王涵之对儿子笑了笑,又投入到身边不咸不淡的话题中去了。雅竹这个孩子聪明机灵,深得她心。儿子嫁去哪里,都不如嫁进宫里风光体面,但是非也是最多,免不得叫人牵肠挂肚。   王雅竹听平太君说着一些陈年旧事,不时附和几句,姿态清丽高贵。仿佛是不约而同,两人都对一边的柳容视而不见。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也不屑主动与他们攀谈,除了皇上,还没什么人值得他用心思!桑儿深知主子的委屈,使尽浑身解数来说乐子逗他开心,两人总算是有个伴。   百无聊赖之中,柳容细细打量着那边一群还未出阁的小公子,个个穿着华美姿态风雅,不用说将来都是要嫁给达官贵人,甚至被送进宫来的。看着看着,他竟然生出一丝嫉恨来,他们的命多么好!还能拥有一个清白的身子,一个美好的幻想。   这群人之中,一个出挑的嫩黄色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如同红花绿叶中的一朵嫩小的花蕊,哪怕是不经意间的微微一笑,也如即将绽放的花骨朵儿甜美动人。他在幻月楼阅人无数,那些少年被送进来的时候,哪个日后会成为他的劲敌,他多半是有眼色看出来的。这个少年,也触动了他的某种感觉,让他惴惴不安起来。   还来不及细想,忽然他感觉有一道目光在注意自己。大胆地寻觅过去,那些官员中,竟有一个人在毫不避讳地看着他!   是她!见他望去,那人扬起一抹暧昧的笑容,吓得他连忙回过头去,捧着突突直跳的心,全身的血气好像都冲到了头顶。   “主子,你怎么了?怎么脸这么红,晒的吗?”桑儿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他连忙否认:“没事,没事,可能是风吹的,你给我弄些热茶来吧。”   桑儿不曾看出什么端倪,可柳容却被吓得心差点跳出来!没想到在这里,竟然会遇到那个人……那个人,他曾经的客!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   “来了来了,她们回来了!”周围的吵闹将他带出了惊恐的思绪。接近正午,先行回归的几匹马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载着或多或少的猎物,和一脸满足的笑容。她们像荣归的战士,接受着仰慕和赞美,可这些,并不能阻挡他觉得那个人的目光,依旧定格在他身上。   她怎能如此放肆!   不,他不能再想下去了。他现在,是皇帝的侍君,从三品。而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五品官,说起来,她还该称他一声:容君大人!可他的心为何如此惶惶,如此不安?他拼命想抹杀的过去,却在一次又一次不经意间浮现。自己种的因,终究要自己去食那苦果,这种滋味真是煎熬透顶。 作者有话要说:暮月今天要出门,所以提早更新拉~分量充足,希望大家满意~但愿回来的时候能看到多多亲们留言~祝大家假期愉快~ 第十三话 惊艳   成淡云只是帮女皇送一只麋鹿,再回头的时候,却是怎么也找不到她了。她骑着马跑了一段,也问了几个同僚,都说没有看到皇上的踪影。她本是着急的,怕辱没了王涵之的托付,但转念一想,这林子这么大,找一个人哪有这么容易?更何况皇上是有心避开自己的,又何苦去讨个没趣?这么想着,她便找了个角落,悠哉悠哉地打起盹来,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接近正午时分了。   她赶到集合地不久,皇上果然慢悠悠地踱回来了,怡然自得的模样。她一回来,原本还在闹哄哄讨论“战果”的声音瞬间纷纷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福下了身去。皇上的心情似乎很好,即刻让大家都平身了,还催促女官开始进行猎物的清点。   片刻之后,女官回报:“ 禀告皇上,经我们清算下来,本次狩猎的榜首当属新科武状元、都城守备方静源大人,她共猎得猎物大小共十八只。”   小公子们似乎忍不住发出了唏嘘,还夹杂着一些不明所以的笑声。女官继续回禀:“排第二位的是都城副将楚惜寒大人,共猎得猎物大小共十五只。第三位是……”   苍蓝不露痕迹地扫过下位的楚惜寒,她正一丝不苟地认真听着,目光不动。她们两个加起来的猎物其实远不止这些,但若是都拿了出来,怕是楚惜寒太过招摇了,反而引得别人的疑心。最后,苍蓝自己就带了五只回来,也算是她初学骑射的进步表现了。   官员们大呼吾皇万岁,又将她的进步夸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她一一笑纳。赏赐了前三的勇者后,狩猎大会的下一个步骤即将开始——大家可以把自己狩得的猎物送给家眷,做成件毛皮围巾也是好的。当然,也可以曲解为送给心上的公子,只要是合理的就成。狩猎大会之所以成为大家的期待,这个原因想必是很重大的吧。   相比已经成亲的那些人夫的淡然,小公子们就显得个个娇羞不已,却又眼光乱飞了。苍蓝将两样猎物分别给予王雅竹和柳容,两人谢过,柳容却在抬眼时忽然看见那人竟向着自己的方向走来,慌乱下他作势靠入苍蓝怀里,却不想一个白乎乎的小东西“哧溜”一下就从她的袖子里窜了出去。   莲幻最是眼尖地追了过去,苍蓝倒并不着急,反而安抚着吓得有些目瞪口呆的柳容:“别担心,就是个好玩的小东西,看着可爱才带在身上的,要是跑了就算了吧。”   柳容觉得今天真是糟透了,明知道自己见不得光,又作何奢望能够大方地站在人前?早知道,像宁昭颜那样躲起来就好了,何必自作自受?混乱之中,他忽然觉得宁昭颜和自己倒是有些同病相怜。   那小雪貂得了机会,撒开小短腿就跑,却无奈受了伤跑不快,还一头撞在一双带着馨香的鞋上。苍蓝跟着莲幻寻了过去,只见一个少年弯下腰,抱起小雪貂轻轻抚摸着。令人惊奇的是,它竟乖乖的一点都不挣扎,滚着乌溜溜的小眼珠任由摆弄。   少年呵气而笑,在这天气里团成了一片雾,萦绕在他的鼻尖仿佛是一朵香云。他睫如羽,唇若朱砂,发上别着一支珠玉兰,清丽之中带着清晰可辨的骄傲。他的纯真与傲慢,既似纯白的梨花,又似那华贵的牡丹。他嫩白的小手被冻得有些红红的,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光彩照人。   沈语卉是见着周围的人都跪下了,才知道女皇已经站在自己面前的。他抱着雪貂盈盈一拜,额前的黑发就随着他的动作轻轻一摆。嫩黄色的衣衫衬得他体态轻盈,玲珑多姿;腰上的玉坠子相互碰撞叮当作响。   “你是哪家公子?”她金光熠熠,他光华璀璨。英姿少女立于清丽少年面前,风吹过裙裾翩翩,留下一阵温柔芬芳。能得女皇垂问,羡煞多少旁人,他却浑然不觉。   “奴家乃吏部侍郎家中三子,姓沈。”当着这么多人,闺名不好随便出口,沈语卉比一般人家的公子更讲究礼仪。   “原来是沈芳大人的公子。”苍蓝若有所思,“这雪貂既然与你有缘,本王就将它赠之予你吧。”   “谢皇上。”沈语卉似乎全然不知得到皇上的赏赐有什么含义,连目光都不曾移开过怀里的小东西。柳容又羡又妒地看着他,心叹自己的感觉终究是落了真。后宫的门总是开着的,自己防来防去,又真的能防住谁?一时之间不免悲从心来。   除却这段小插曲,这场狩猎大会还是相当成功的,大家对女皇不咸不淡的表现和小小的进步也没有多加关注,日子照常继续。转眼到了一年里的最后几天,宫里似乎是忽然忙碌了起来,整天都闹哄哄的,人来人往。这是因为快过年了,宫人们忙着清点一年的仓库,又忙着采购分发各位主子们过年要用的东西,真是每个人四只手也忙不过来。   这后宫用度的事情,一向都是由内务府直接请示后宫之首——凤后的。然在闵国没有凤后,又不曾定过谁来管理,寰太君就一向充当着这个角色,有大问题时才拿给女皇过目。排到分配过年例奉这样的事儿,还是免不得要通报女皇作主,这也是昭示未来一年宫里谁是红人的机会。   “……皇上,您看,今年的西南宫和客厢房那儿……”秋尽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皇上旧事重提会龙颜大怒。   “西南宫?”苍蓝不明所以,她还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西南宫有人,“那儿不是空着吗?”   “皇上……”秋尽已经带着哭腔,皇上果然是忘记了。难道这事要让他一个小小的宫人来重提吗?他可承担不起呵!   “莲幻哥哥……”他转向莲幻,希望能得到他的帮助。   莲幻沉默了片刻,“皇上,西南宫住着您的侍君,月君。”   苍蓝大惊,“还有这回事?那为何我醒来之后数月,竟无人向我通禀此事?是不是我忘记了一些事,你们就把我当傻瓜?!”   帝颜怒,满屋宫人悉数跪地,瑟瑟发抖。莲幻也跪在她的面前,语调却丝毫未曾惊惶:“皇上息怒。当年月君进宫仅一月,就惹得您大怒。您吩咐将他软禁在宫里,并嘱咐任何人不得再提此人。所以这次您醒来,也没有人敢提起这件事。若不是为了明年的例俸,内务府的哥哥也不愿提起。”   一番话说得前来传话的内务府宫人连连点头,他可是相当的无辜呵。   苍蓝吐气,“那客厢房,又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将目光投向莲幻,他跟女皇的时间最久,对她的性子也应该最是了解。若有什么不该说的,相信他是最清楚不过了的吧。果然,莲幻又如实作答:“那里住着您的一侍,珮璃,至于不能提他的原因,恕奴不知。”   所谓一侍,就是取走女子童贞的人,也就是女子一生的第一个男人。在这里,一侍的年纪通常会比女子略大些,一般会是些穷苦人家的清白孩子,或是房中的小厮来当。   女子的第一次比较懵懂,所以会选一些她熟悉的、相信的人来引导。有身份的人很少会选择当一侍,这毕竟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很容易被喜新厌旧。但一侍的地位一般都不会太低,在一般人家,开个脸当个小爷,这总是没问题的。   缘何换到这宫里,女皇殿下的一侍,竟然被软禁在客厢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用力作想的时候,珮璃这个名字似乎有一瞬间扎破了她的神经,让她觉得头疼不已。她的初夜估摸着是失忆的五年发生的,所以她的一侍是谁,她自然是想不起了。原以为可能是雅竹哥哥,或是柳容,却不曾想到还有个叫珮璃的男子被她禁足在那里!   “你们都起来。”她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心,背过身去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生来就是急脾气,甚至有些暴躁。很多时候要发作,都是用母皇曾经的教导来镇压自己。尽管如此,收效还是甚微,大部分时候,都是冲动以后才后悔。   “本王要去西南宫看看。”看看那个月君究竟是什么人,能把我气得将他禁足!苍蓝心想着,遗留的问题总是要解决的,总不能不明不白的就将人关在那里。满地的人都不敢起身,她回头看见,皱眉道:   “叫你们起来,为什么都不动?”   莲幻俯首:“回皇上,大家是希望皇上能息怒。”   苍蓝又静了一会,“无怒何须息怒?都起来。”   众人这才陆续起身,莲幻又大胆进言:“皇上,您真的要去西南宫?倘若月君他……”   “他怎么样,我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苍蓝摇头,“是圆是扁,他好歹也算我的侍君不是?总不能将人家大好青春都埋没在冷清里。该怎么样,还是该做个了断。”   她没发现,秋尽冬无两个贴身宫人被吓得花容失色,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们如果知道她的意思不过是想放人,也便不用那么害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记得依次留言抢好号码牌,偶会来发奖品~(特奖是王小猪同学摇扇) 第十四话 冷月   天际飘着微雪。在这寂寥之冬,雪花赋予了萧索的风景一丝灵动的气息,让这沉默的宫殿也悦色了些许。也许天下最美的景致不在这深宫之中,但只要有心去赏,这一石一木也是可以极美的。   秋尽和冬无一路跟着苍蓝的轿子这么走着,纵然此刻天气再冷,也比不上他们的心寒凉。尤其是秋尽,心里说不出的悔恨交加:若不是自己多嘴提了那月君,皇上又怎会想到处置他们?月君呀月君,若你们被驱逐出宫,可真的不要怪责于我呀!   西南宫的门前很寂静,毫无生气的死寂,连一件装饰、一盏灯笼都没有。若不是那打扫得整整齐齐的门庭,真要让人疑心这里原就是空关着的。   “皇上,容奴去通报。”冬无隔着轿帘轻轻道。   “不用,本王就这么进去看看。你们等在外面……不要等在有雪的地方,找个有遮有挡的……幻儿跟我进去。”   两人应了,一行人躲入了一边的檐下。苍蓝只身携着莲幻,悄然无声地推开西南宫的大门,缓步而入。之所以不用通传,是她想看看,这月君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以一个平常人,而不是一个帝王、或是他妻主的眼光。来的路上,幻儿已经粗粗将月君的身家来历告诉了自己:   月君名唤冷幕月,乃飞凤国的十二嫡主——凡是女皇的血脉,女的称为皇子,男的则称之为嫡主。前年秋季时,作为两国交好的筹码——和亲的对象,被送入了闵国皇宫。旁的不说,只听这一条,苍蓝就已惊了——   她以前怎能如此大胆?飞凤虽说国力不如闵国,可再不济,这月君也是堂堂一国的嫡主。她这么做,难道不怕飞凤女皇暴跳如雷吗?当时莲幻听了她的疑问,接过了她的话:   “月君被送进宫的那年,年仅十二岁。在飞凤的皇宫里,比月君年龄大些、更适合婚嫁的嫡主也并不是没有,可飞凤女皇偏偏就选了他。”   这后面的话莲幻没有说,苍蓝也能猜到个七八分:若不是这冷幕月太不得宠,他母皇想用他代替他那些哥哥们,就是他太过聪明,被送来当了眼线,让飞凤在闵国皇宫有个内应。倘若是前者,她尚可稍加怜爱;但若是后者,可就别怪她翻脸无情了!   嫁了人的,这一辈子就是妻主的人,哪容得你吃里扒外?可见这月君确实有什么逾矩的地方,才惹得自己将他冷落着——若这么想,这一切就能合理解释了,可偏偏这其中的因由,却是连幻儿也不得而知的了。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西南宫里侧,再过去,就是客堂和月君的卧室了。一路走来,竟连个人影都没有,这才让她们轻易就到了宅子的中心位置去。苍蓝的心里不禁担忧:虽说这是皇宫,歹人什么的总不至于有,可好歹住着一屋子男儿家,这防卫措施也未免太过简陋了!   几乎就在一霎那间,她脚下踩过一块略为突出的石头,右侧忽然冷不防嗖嗖飞出几支箭来!莲幻在她身后还来不及反应,好在苍蓝习武,反应极快,一个腾空翻身就避开了这冰冷的利器,几支箭悉数插进了另一侧的墙上,力道极大。   “幻儿,这里是本王的皇宫?我没有弄错吧?”苍蓝回头,笑得有些尴尬。   莲幻心有余悸,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大意,皇上如果有个万一,该如何是好?只见他铁板着脸,腾腾腾冲到主人房那边就是一阵敲。   谁知敲了半天里面也没有回应,门却是松动的,他一用力便不小心把它推了开来。哗啦——这下可好,整整一面盆水顷刻从天而降,饶是他反应再快,肩头和袖子也被打了个湿透。苍蓝看得目瞪口呆,今儿在自己的皇宫里经历的这一切,就算说出去都显得太耸人听闻了!   “裕霖?说了你多少次了,门不在那里,你怎么还老是上当?这是第几次了?真没见过你这么笨的。”明明没有第二道门,空无一人的房里却传出了一个少年的声音,懒懒的带着笑意,甜润却也顺耳。   “屋内可是西南宫月君?奴乃女皇跟前近身侍者莲幻,有事求见。”莲幻的声音虽然是波澜不惊,但苍蓝知道他必定已经忍耐了诸多不满。即刻,房门右边的墙上忽然像变戏法一样开出一扇门来,若不是未曾眨眼,几乎让人疑心这是幻觉。一个少年探出头看清来人,然后慢慢走了出来。   苍蓝细细打量着他:大而明亮的铜铃眼闪着猫咪一般的机敏狡黠;尖小的瓜子脸,一头中长的发不伦不类地散在肩头,蓬蓬松松的,看起来很柔软;身量似乎还未长足,约摸和自己差不多高,走过来的时候一脸防备的神情,真像一只被踩了尾巴就会跳脚的猫。   冷幕月正奇怪除了裕霖还有什么人会到他这儿来,却没想到出现在眼前的人竟然会是女皇。他面上只是微微惊了一下,随即很快恢复自然,并且毫无欣喜之意:   “我当是谁,原来是皇上大驾光临。”他慢悠悠地走到他们面前,象征性地拜了拜,语调不咸不淡。   自从退回苍蓝身后,莲幻便不再说话了。这种事,有主子在这里呢,自然是用不着他来置噱的。   苍蓝并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瞧: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仿佛他没着衣衫似的,看得他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皇上这是做什么?今天来到西南宫,就是为了‘看’我的么?”   “倒是个牙尖嘴利的。”苍蓝啧啧道,不去接他的话,也不理会他一口一个我啊我的,“我说十二嫡主殿下,在这里可住得惯?前阵子我大病一场,醒来后许多事都记不得了,以前的事,委屈了你,还望嫡主海涵才是。”   “幻儿,传我口谕,从今往后,西南宫的用度与其他宫恢复一致,月君也可以在宫里自由进出。”   “是,皇上。”   冷幕月半惊半疑地看着女皇,容貌与一年前相比没什么改变,语气倒是开朗了些许。她这是在讽刺我么?一口一个“十二嫡主”,是在嘲笑他虽然是个嫡主,可却可笑地被母皇嫁给了她,还过得那么冷清?还是提醒他虽然他的身份看似尊贵,在她眼里亦可以一文不值?   这么揣测她的用心,他又恨恨道:“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多谢皇上关心了!”   见他毫不领情,苍蓝不由得叹了口气。想挽回以前的错误,谁知道还是碰了一鼻子灰。罢了,罢了!她转头正要离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对了,水盆倒水这样的东西也就罢了,那些吓人的玩意——以后就免了吧!在我的皇宫之中,我可以容许你们自由些,但一个地方总得有个规矩,那些东西万一伤着别人怎么办?万一今天伤着了我……皇宫里的事,嫡主应当知晓,不需我多费唇舌了吧。”   冷幕月这才注意到虽然女皇的言语很客气,神情却是变了模样,隐隐透着一股狠戾。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只见那几支插在墙上的箭,还森森泛着冷光,不由得也是面色煞白,背上也冒出了冷汗来。他心里自然明白,倘若今天伤着了女皇,不仅他和裕霖再走不出这里,还会给自己的国家飞凤带来多大的麻烦!思及此,还未满十四岁的少年第一次低下头去:   “在这里安插机关,原是为了保护我和裕霖的安全。我这宫里,一年到头也没什么人会来,今天却没想到……我撤了它便是,请皇上恕罪。”   一番话里倒隐隐有些责怪女皇不关心他们似的,苍蓝听了也有些心酸,“罢了,以后需要人保护,我点几个人过来护院就是。你既然嫁进来,这辈子就是我的人了。你我既是夫妻,这些俗礼也便免了。以后若有什么需要,就直接来找我说吧。”   冷幕月恭敬地谢过,并目送他们离开门外。前一刻烧水去了的小厮裕霖回来,见主房门口一片狼藉,主子又愣愣地站在那里,还当是出了什么事,急得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主子,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皇上……”冷幕月讷讷地开了口,“皇上她刚才来过了……”   裕霖的脸上顿时愤懑难平:“她来做什么?是不是又想着什么法子来对付主子?您不要怕,有什么事奴……”   “裕霖,”冷幕月及时截住了他的话头。从前他们是门庭冷落,山高皇帝远,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关心。如今皇上来过了,一切都起了变化,说不定此刻便已经隔墙有耳,这对从小生长在深宫之中的他再熟悉不过了。国家可以不同,皇帝也可以不同,但宫里的规矩,却总是大同小异的,都是如此冰冷而残酷。   待到两人进了屋——还是从主门旁边墙壁上的小门进去的,冷幕月才告诉裕霖,“皇上这次来,我总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了……”   裕霖不明所以地看着主子,一向古灵精怪的嫡主这次究竟又在想什么呢?    第十五话 劣迹   从表面上,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西南宫的主殿都只有一扇门。雕花砌玉,漆金把手,和其他宫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冷幕月偏偏就有这个本事,愣是在旁边的墙上又开了一扇门,和周围全然融为一体,饶是眼神再好也看不出来。   更妙的是,明明只有一门之隔,从小门进去以后,却不是通往主殿了。他将主殿隔出了一个宽敞的房间,虽然不是寝宫,平时用作休息看书也是足够了,这是绝对隐蔽的。   裕霖跟着主子进了小房间,又忍不住问道:“主子,皇上来你这里,可有什么用意么?”   “皇上这次来,我总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了……”   裕霖自是不明,“怎么个不一样法?难道她想了些花言巧语,想讨好主子掩盖过去?”   冷幕月摇头,“我也说不上来。不管她想做什么,我好歹也是飞凤的嫡主,她不敢对我怎么样的……不过出去你也莫要乱说话,知道了么?都跟了我五六年了,毛躁的性子还不知道改一改。”   “主子爱闯祸,小厮也不例外呗。”裕霖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和他文雅的名字丝毫不符。他是冷幕月的陪嫁小厮,也算是皇宫里长大的,两人同在异乡,自然是亲近些。   “你呀,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冷幕月只笑嗔了他一句,便转身去研究自己的那些新奇玩意儿了。   裕霖一边打扫屋子,一边在他自己的小世界思忖着:他这个主子,虽说是个嫡主,地位可能比一般人家的公子还不如。   他是看在眼里的。自打他进宫跟随他起,他和他的父君冷君就是受尽冷眼,是宫廷大花园角落里那不起眼的一根杂草。起初,他裕霖也怨天尤人过,认为自己跟错了主子,这辈子免不了也跟着不能飞黄腾达。可后来,他发现冷幕月和冷君真真是大好人,眼瞧着一同入宫的兄弟们有的稍微做错了一点事便叫主子打得皮开肉绽,自己则一直被礼遇着,也便知道惜福,不再不平了。   这冷幕月主子不似他爹冷君,文文弱弱的,他是个活泼的主。他活泼不在于好动,而是爱动脑子。从小,他就会想出一些别人想不到的点子,而且多半是坏点子,作弄人的,他身边亲近的人都没少吃过苦头。主子聪明,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可一般嫡主不能像皇子那样上学堂,他就喜欢一个人捣鼓些小玩意——比如会发声音的石头,或是可以多次使用的宣纸等等,都是些旁人不能理解的东西,他却乐在其中。所以,哪怕他们是不太受宠的,主子有父君疼着,也过得无忧无虑、与世无争。   直到他十二岁那年,女皇不顾主子和冷君的反对,一定要将他远嫁闵国,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宫里明明有的是待嫁的嫡主,女皇却选了年幼的主子,可见这件婚事并不会太如意。冷君因为太过担心,竟一病不起。病来如山倒,没几个月就归了西。临走之前,他拉着主子的手前叮咛万嘱咐,不过是些男儿家以后在妻家要注意的地方,怕儿子吃了亏去。本想将他嫁给一户官员家做个正室,这一辈子也算是安定了。现在演了这一出,主子的下半辈子也要在深宫里渡过,还是在异国的深宫——这让他父君怎么能不心如刀绞!主子生就一副七窍玲珑心,爹爹一点拨,他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并竭力安抚着让他放心。他见状也上前,自己也再三保证会照顾好主子,冷君才安心闭了眼。   哭送完冷君后没多久,冷幕月就被送上一辆喜气洋洋的马车,吹吹打打地送入了闵国皇宫。这一支喜庆的队伍,一路上吸引了多少百姓围观,为众人啧啧称道,真真羡慕,可坐在马车里的裕霖知道,主子的泪多少次湿了红盖头,又多少次将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可终究吃不了几口……到了闵国,竟瘦了一大圈,原本机灵圆嫩的脸蛋上,只显得出一双无神的大眼睛了。   令他没想到的是,主子进宫之后,整整十来天,女皇都没有来看过他一次。听宫人们嚼舌根的时候,裕霖才知道原来女皇是夜夜笙歌,流连在一个当过怜人的侍君那处!他的主子,是高贵的嫡主,现在却要和怜人平起平坐共侍一妻。他将此事告诉了冷该幕月,两人自然对女皇更是多多不屑。   几日后女皇终于想起了新娶了进门的月君,可还没进门,就被主子设在门上那作弄人的玩意扎破了手。主子也是的,将母皇嫁他的气出在了女皇身上,女皇质问,他也不服软,两个年纪都不算大的少年少女从此就生出了嫌隙。女皇令主子禁足悔过,还时不时削减他们的用度,他们从此又做了最不起眼的杂草……   裕霖回忆着辛酸过往,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主子明明这么聪明,姿容也是上乘,可偏偏生得那么倔强,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幸福呢?他看了一眼正在弄木刻的冷幕月,却不知他此刻心思早已不在面前的这块木头上,飞出云天外了。   皇上这次来,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呢?说实话,他是不太习惯称她一声“皇上”的,毕竟这不是自己的国家,她也不是自己的帝王。从前的事他虽然不是没做错,只不过他也是有身份的人,生性又倔……   是了,她好像变得亲切了。虽然他一共也没有见过她几次,但每次总觉得她是冷冰冰的,看他的眼神也像是腊月寒风,没有一点温度,连带着让他的心也凉了去。也许是那时候他们年纪都还小,彼此之间争锋相对,孩子气地争执着把。   “……你既然嫁进来,这辈子就是我的人了。你我既是夫妻,这些俗礼也便免了。以后若有什么需要,就直接来找我说吧。”   不知为何,他的脑中一再响起她临走时说的那句话。夫妻,他真的有妻主吗?少年的心思毕竟简单,又正在情窦初开的年纪,被妻主这么点了点,仿佛从哪里向他打开了一扇门,一个从未得知的世界,让他变得迷惘起来。    第十六话 前尘   苍蓝本来要抽空再去看一看她的一侍珮璃,却被太傅进宫求见打断了,这一停便又搁置了下来。她匆匆回到静庭轩时,纪允如面前的茶水已经没了热气。   “纪卿家这么急着找本王,可是出了什么事么?”苍蓝坐定,又命人倒了两杯热茶。这天气,纪允如进宫一次也着实不算容易。   纪允如躬身,“实不相瞒,适才,臣还在工部尚书刘颖姿大人的府邸,我们几位官友品茗谈天,交流感情。可说着说着,提到了明年官职变动的问题,臣听说,吏部尚书宋蕊将被降职,取而代之的会是国师大人的门生于梦柳……”   苍蓝愈听,神色愈凝重,适才的笑容也敛了下来:“太傅大人觉得,她们是从何得知这个消息的?”   “这个……”纪允如为难地偷偷睨了一眼龙椅上的闵苍蓝,她眸深似水,只不过究竟是年轻,急躁二字全写在了脸上——不过比起从前的无动于衷来,兴许是个好的变化吧!   “想必是有人在后面推波助力……这消息既然放出来了,十有八九就是真的。”纪允如斟酌字句,唯恐说得太直白两人的面子都下不来。十有八九,就算皇帝没有决定,十有八九也是真的,说明什么问题?   她,傀儡皇帝,官员更替都无需经过她的同意,完全被架空!   苍蓝似是牵动了一下嘴角,又好像没有,只是静静地低着头。纪允如知道她心中是明白自己的处境的,对她也是不无同情——毕竟自己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年幼即位,拿不到实权也在意料之中,但多年来她毫不进取,却是她所不乐见的。可就在最近,她觉得皇上稍微长进了一些,经常在单独相处时请教她朝政的问题,这才让她第一时间赶到宫里,向她通报了这个消息。   对于女皇将做、或者说能做什么,其实她心里没有底。她只是那么期待着,或者说,也有奉承讨好的含义在里头。   “这于梦柳,是什么角色?”沉思半晌,纪允如以为她已经被打击得毫无斗志的时候,苍蓝忽然开口问道。   纪允如自是欣喜,忙将此人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君臣二人又说了一些此次官员变动的细节,纪允如这才告辞离去。   纪允如走后,苍蓝瘫坐在龙椅上半天没有说话。莲幻替她将冰凉的茶水又换成了热的,然后看着它再次慢慢失去温度。   “皇上,天色已不早,是否让御膳房传晚膳了?”秋尽小心翼翼地问道。   苍蓝意兴阑珊地摇头,“不吃。”   扑通,只见秋尽冬无都跪在她的面前。她扬眉:“你们这是作什么?”   “奴们卑贱,不懂国家大事。但奴们知道,皇上的龙体就是百姓的福祉,还望皇上保重龙体呀!”   苍蓝看着这些忠心的宫人——至少此一刻看起来是忠心耿耿的,不由生出些悲哀。母皇在世的时候,自己以为当皇帝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坐在龙椅之上,看跪了一地的百官,就是黑压压的一片脑袋。有什么大事要决断,总是会有正反两方各持己见,理由一条接一条,国家社稷伦理道义是一堆又一堆,最后即使不作选择,他们自己也能辩出个黑白是非,谁胜谁负来。   说到底,在她那时的小脑瓜里,服从与忠诚,是臣子最基本的信条,是理所当然的。而这些,在她即位以后,首先就被推翻了。朝堂三分,却没有一分属于自己。勉强要算的话,也只有太傅那一派可能会稍微偏过来一点儿——毕竟太傅是正直的两朝元老,但苍蓝不确定她在明哲保身的情况下会做出怎样的决定来。   丞相王涵之的那一分,在她几个月的摸索中,惊人地发现她的势力才是最大的。这个母皇的好友,表面上与世无争的人,究竟能不能全力辅助自己,还是个未知数。   而国师那边就更不用说了,她这个人不但神秘,并且绝非善类。但要铲除她,却不见得那么容易。她的背后,似乎有一股很庞大的力量在支持着,若是打草惊蛇,就很难再连根拔起了。   光是查清楚朝堂势力的来龙去脉,就已经费去了她大量心血,更何况还要学习处理政务,辨识哪些褶子说的是实话,哪些又是虚张声势用来浪费国库的,想一口气吃成胖子的感觉莫过于此。   母皇走得突然,这一切她接手得更突然。小的时候虽然也学习政务,但时间很短,她自己也并不感兴趣,整天沉迷于武学之中,很少留意朝堂上的事。   那时候,她上有储君三皇姐,下有聪明玲珑的湘玉,父君亦是与世无争,何曾想过自己有一天将独掌天下?而现在,这渺渺人间,又还有谁,能真心教导她、帮助她渡过这般迷惑的时光?一阵阵的无助与迷茫中,她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一张含泪的脸庞。   他!是的,只有他。这个宫里,只有他最熟悉母皇,熟悉前朝,他应该能为她提供一些想知道的事情。   主意打定,苍蓝便携了两个小厮直奔北宫而去。   浅叶结结巴巴地通报女皇驾到的时候,宁昭颜已经早早用过晚膳,在房内沐浴了。蒸汽熏腾间,他听见通报,本来热腾腾的身子仿佛忽然就凉了下来,哪怕是浸在热水里也不能缓解丝毫。他在浅叶的服侍下匆匆擦干身体,皇上已来了多时,怕是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主子,不能这样啊!”浅叶见他急急忙忙就要套上干净的衣袍,连忙阻止。“现在都这个时辰了,皇上来您寝宫,照规矩,是要按,按侍寝的要求装扮准备的。”   “侍寝”两个字如迎头一盆冷水,将宁昭颜从头到脚浇了个彻底。看他面色惨白的样子,浅叶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便细细开导了一番:“主子,我知道你的苦。可你是十君之一,这件事,早些晚些,它都是一定要的呀!皇上风姿出众,又青春洋溢,正是好时光呢,您就学着慢慢接受,您是她的侍君这件事吧!”   宁昭颜还没来得及消化浅叶的话,就被推出了房间。苍蓝等在偏厅,倒也不急,反而细细观赏起北宫的装饰来。   虽说每个宫的格局都大致相同,可各位侍君的喜好,从装饰上就可略知一二。雅竹哥哥的东宫,虽然不是富丽堂皇,却也古董字画一样不缺,风雅之中透着富贵,满是大户人家的味道。   柳容的中宫呢,是很奇怪的两种风格。外堂是金碧辉煌,华丽到简直有点俗的地步。值钱的东西都在眼前闪闪发光,好看的装饰都放在一眼就看得到的地方,让人猜想此宫的主人是个俗不可耐的人。可走进寝宫,却发现简洁得就像百姓的家里——   满屋的绿意葱茏,多是些青翠可爱的盆栽。造型玲珑,各不相同,长得健康茂盛,看起来受着精心的照顾。偶有小花几朵的,也能带来缕缕馨香,衬得整个房间芬芳怡人。摆设多是木刻,偶有几件玉器的,也纯属点缀。虽不是大风大雅,倒也别有情趣。   相比之下,这北宫就是另一种感觉了。来到北宫,也真像是到了北方,屋外寒风飘雪,屋内纯净洁白。饰品多是温润的羊脂玉,有人物、有草木,造型迥异。墙上倒是有一些书画字卷,却都不是出自颜君之笔。除了玉饰,屋子里最多的便是腊梅。这个季节,正是梅花怒放的时候,有了这些,清雅之处便所到皆是了。就在她心中暗自比较时,宁昭颜走了进来,向她行礼请安。   苍蓝见屋里还有几个小厮和宫人,恐说话不便,就都打发了他们走。门一关上,宁昭颜的苍白就更明显了,待到她发现时,只见他额上隐隐有一层冷汗:“颜君这是怎么了?大冬天的,为什么流这么多汗?”   自然而然的,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他向后退了一步,一下跌坐在椅子上,她便更疑心他是病了,腿脚无力。   这情景,实在是太像那一年……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也是个冬天,也是这般的晚上,雪下得特别大,她只身而来,斗篷里盛满了晶莹的雪花。那时候,她已经即位,他作为前朝十君,过着清静寡淡的生活,以为他会就这样一直到老。   人都说他年纪轻轻,风华正茂,就这么守了寡,着实可惜,但宁昭颜却不以为然。选秀入宫之前,他就不是家里最得宠的儿子。他不擅长诗词歌赋,也不精于计算,有赋闲的时候,往往是阅阅小说,抑或是做做绣工。说到绣工,或者是做衣衫,他倒是顶拿手的。可他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擅长这些又有什么用呢?送到宫里以后的几年,他凭借着年轻貌美,婉约风情,又比女皇小了那么十五岁,深得她的怜爱,被封了十君。他一直循规蹈矩,虽说与女皇算不得伉俪情深,好歹也是嫁了人有了依靠,这一辈子并不做其他打算了。   然世事难料,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改变了他的安定的生活。妻主走了,侍奉了她近五年的他也没能生下个一女半儿,只得孤零零守着自己的下半生——或者,哪怕她仍然在,他的大部分岁月也将是一个人渡过的,这是他入宫以后,慢慢总结出来的感悟。   就在那个冬夜,她,当时大家以为的闵湘玉,来到他的宫里。她流着泪,说她想念母皇,想念父君,自己感到多么无助、多么孤独。楚楚可怜的少女,让他减去了疑心,只好言相劝她节哀,却不想她慢慢、慢慢靠近自己身边,无助的唇竟然吻到了他的唇上……   窗外风雪肆虐,屋内暖炉里的火熊熊燃烧。他想挣扎,但她小小年纪臂力却大得惊人,轻轻松松就将他打横抱起,放到了床榻上…… 作者有话要说:额,大家先不要激动,咳咳。 第十七话 迷乱      他犹自记得,他被迫向她展示自己那隐秘至极的身体……他挣脱不过,于是只能不停地提醒着她:他是前朝十君,是她母皇的侍君,这事,是有违伦常、天理不容的呀!而她却丝毫不管不顾,在他耳边轻轻呢喃:“昭颜哥哥,你知道吗?打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就从你的眼睛里,读到了和我一样的……”   一样的什么?   热气卷着香味,一阵一阵喷到他的耳边,引得他忍不住轻轻颤栗。   她轻笑他的可爱,笑得唇红齿白,少女青涩的面容还未完全长开,隐隐带着童稚:“我呀,前阵子从珮璃那里,学到了一些好东西呢!我早该知道,这件快乐的事儿,是应该属于我们的……”   他的力气到她的手里仿佛是游丝,他柔滑的身躯任由她摆弄,甚至最初的惊恐慢慢都变成了令人羞耻的快感……就在这样的禁忌中,他成了她的新宠,在他是太君她是新君的情况下,暗度陈仓。   那时候的她,内向沉默,很少有这么放纵的时刻。他深深知道,表面上愈安静的人,心里可能愈复杂。事实上,他猜对了。在明目张胆地将怜人柳容封君后,狠事做到底,她又在朝堂内外呼天抢地的反对声中,将他封了君。   可是她何曾问过他愿不愿意?他自是不愿意的呵,一男怎可许配二女?还都是女皇!   他宁愿死!可是在这里有谁不明白,进了宫的,这身子就不是自己的了,身后庞大的家族都和自己一脉相承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实在是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娘爹姐弟跟着遭罪。   忍吧,哪怕是千夫所指。默默躲在屋里也便算了,他最怕见到的人,除了女皇,就是寰太君。如果说女皇总是向他索取、让他想起二嫁的羞耻,那寰太君看他那轻蔑的眼神,就像是一把尖刀,一刀一刀,那都是往心窝子里头捅的。   忍受良心谴责的日子,让曾经的婉柔少年再也不敢迎风而立,或是大方地站在阳光之下。因为他的心里,总有一处是阴霾的,他只愿身上的白衣,能略为带走一些身子的肮脏。   苍蓝摸摸宁昭颜的额头,只觉得潮嗒嗒的,倒也不烫,反倒是偏凉。她又摸了摸他的手,竟是像冰一样冷!她有些心急地用两只手替他搓着五根手指:“怎的手这样凉?”   那手细腻、香滑,绵软无骨,就若最上好的蚕丝织成的绢。每一只指甲都光泽得晶莹剔透,细细看来竟是白玉无瑕,保养得宛如一件艺术品。想起上一次无意中抓到他的手,还来不及好好品味就已经被抽走,这一次,她竟是有些迷恋地放缓了动作,由最初的揉搓变成了轻微的抚摸,仿佛要将那每一节指骨都摸到似的。   宁昭颜见她只细细摸着自己的手,并不见有下一步动作,原本的惊恐也慢慢放松下来。他记得她失忆醒来的那一天,她说自己是苍蓝,他压根就没有相信过。这世界上难道还真有灵魂易主的事儿?要不然,一个人好端端的,怎么就会变成另一个人呢?莫不是想掩饰自己曾犯的错,于是就推了个一干二净?   他愤愤然想着,却没发觉苍蓝的眼神愈发迷乱起来。   自己与颜君并不熟悉,可以说,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母皇的侍君,即便是小皇子们,也是知道避忌的。只是因为他如今是自己的侍君,她便想学着对他好一些,和其他人一样。可为什么,特别想靠近他……想亲近他……仿佛他身上有一种熟悉,这种感觉她很熟悉……   鬼使神差般,她的手离开了他的,慢慢抚上了他的玉颈,并一点点向脸颊探去。宁昭颜微微一惊,低头只见苍蓝乌黑一片的眼眸渴求地望着他,手指已经伸到了他的唇边。他玉唇微启,含住她的食指,轻轻吮吸起来。   苍蓝从未尝试过这般暧昧触动的滋味,仿佛是指尖的感觉已经蔓延到了全身,滚滚的都燃了起来。这是种什么感觉?是她的记忆里所陌生的,却是她身体所熟悉的,叫嚣着膨胀着,耳朵里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她本能地伸出另一只手,向他的衣衫探去。只轻轻一拉,着在外面御寒的袍子就落了上半身,直露出内里一件几近透明的纱衣来。   原来当时宁昭颜着衣时,被浅叶提了醒,又匆匆脱下原来穿上的里衣,换上用来侍寝、若隐若现的纱衣,外边罩着一件厚的,也只是粗粗地系了下带。刚才被苍蓝这么一拉,原本就系不牢实的衣服马上就翻落了下去,连纱衣也是衣衫半开,露出一片白嫩的胸膛来。   强烈的视觉刺激引得苍蓝迷乱不已,她贪恋而新奇地抚摸着他,手指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柔滑细腻,令人享受的触感。正当她懵懵懂懂地将唇凑近他的胸前时,忽然手指狠狠一痛!惊得她满头满脑的情`欲都在瞬间清醒了下来,再看自己的手指,竟是冒出了深红的血珠。   “颜君,你!我……”她不明白,不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像被鬼迷了心窍一般想亲近他,更不明白情`欲热烈时,他为何咬破自己的手指。十指连心,那滋味真的是疼得叫她龇牙咧嘴。   宁昭颜此刻不再是苍白如纸了。他面色微红,气息略急,眼神却是一片清明。“若臣君不这样做,皇上是不是还打算故伎重施?和以前那几次一样?”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像变了一个人。说话流利,眼神坚定得有些狠戾,而不是先前动不动就被吓得流眼泪的颜君。她不知道,他其实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因为他知道,有这一次,就会有下一次,与其日日自我折磨,倒不如现下求个痛快!   主意打定,说话自然也底气足了起来。   她感到自己的身子正在慢慢变冷。“颜君,以前那几次……你说我与你……”   宁昭颜气急反笑,“怎么,皇上竟真的失忆了么?若是真的,怎么一来臣君这里,又记得如何宽衣解带了呢?”他已经气糊涂了,全然不觉自己现下说的话多么大逆不道,只是一气儿直抒胸意,将积压了几年的怨气都爆发出来:   “我不知道提过几次,我是圣明德女皇的侍君,你这样强要了我,也不会得到世人的认可,可是你听过吗?结果非但坏了你的名誉,也害我一世再不得安宁!每每到我这来,总是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轻薄于我。如若是为了那点心思,何妨不开始就露出本意,还要装作无辜的模样!”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竟急急喘气,面容也更红了几分。苍蓝愈听心愈沉,知道颜君已经失了理智了,才这样你啊我啊的,也不管他自己和家里人的几个脑袋够不够砍。她深吸一口气,难得好脾气地看着他已微有泪意的眼睛:   “这话,只我俩私底下说。在外头,哪怕是说了其中一句,你也是要掉脑袋的。”   “我不怕!”他顶回,只是语气已经弱了三分。   原来他也有稚气可爱,强头倔脑的一面。   “噢?那你家里人的性命,你也不管了吗?”苍蓝微微眯眼,细细剔着自己的手指甲。   说到家里人,仿佛是一盆冷水兜头浇熄了他的怒火,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说了那么多无可挽回的话了,于是只能难堪地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俯下身去:   “臣君知道自己失言了,还望皇上念在与臣君……臣君与这宫闱有缘的份上,饶臣君家人一命,昭颜即便是在地底下,也会感怀圣恩的。”   怕是怨恨地诅咒不已吧?苍蓝心里叨念着,决定试他一试:“颜君,我问你,是否嫁给我真让你这么难过?”   他低着头,空气沉默着。   苍蓝叹了口气,“我不是湘玉,这件事,你也是知情人。虽然我不知道五年之中究竟你是怎么成了我的侍君,但此事木已成舟,无可挽回了。哪怕我现在放了你,杀了你,你的名誉和我的,都不可能再回头。”   宁昭颜的嘴唇动了动,但终究没有说话。   “人说,嫁鸡随鸡,嫁了我这个皇帝,应该也不会这么差吧?我这次醒来,仿佛是重生了,而你——是不是也能给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呢?你活的是你的命,不是你的名声。我既然娶了你,我自然有办法叫他们通通闭嘴。”   一字一句,就像豆大的雨点稀稀落落,最后终于越下越大,变成了倾盆大雨,宁昭颜的世界顿时笼罩在一片迷蒙之间。他面前的这个女皇,她扬着眉微微翘起嘴角的表情,是他从来未曾见过的。重生?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际遇吗?   还是,这不过是她玩的又一套把戏!他在宫里头已然十年,不再像小时候,被几句甜言蜜语就哄得晕头转向了。不过女皇的这番话于他,也许会是一线生机的开始。宁昭颜那颗强逼着自己坚硬起来的心,突突突突地跳动着。 作者有话要说:看谁第一个抓住亲妈我~拿号码排队了~ 想看H戏的童鞋们不要急,肯定会有的,但咱也要根据剧情发展不是~ 大家努力给我打分留言啊,偶暮月在冲榜中,念在偶辛苦日更挥汗如雨滴份上......(要打2分哦,0分偶就泪奔给你看......) 第十八话 重生   苍蓝替宁昭颜拢好衣衫的时候,他还在犹自愣在那里不敢相信,怕感动过后,又是惨淡的打击。苍蓝见他小心翼翼地避让着,心道后宫之中,果然个个都是风里浪里滚过来的。   小容儿原是风月场中人,以色侍人,所吃过的苦当是最多;颜君一人嫁给两朝女皇,传奇的背后惹的更多的是非议,日子怎会安生;月君虽然贵为飞凤嫡主,可却被母皇远嫁千里来和亲。而且入宫都一年多了,非但自己从未关心过他,整个西南宫只他和小厮两人,毫无十君的排场;另一方面,他的母皇竟也对他不闻不问,一年间的通信中,只有一封问及过他,由此便知他从前的生活有多冷清了。   一时间,苍蓝竟有一种怜惜之感,生出了唐突佳人的歉意:“颜君,刚才的事……确实是我冲动了。我不知道你是这么想,所以我不该这么做的。你放心,只要你不愿意,我就不会强迫你,君无戏言。   还有,若你不介意的话,我就叫你昭颜吧,反正我们都……这已经是事实了,我希望你能接受,你看呢?”   宁昭颜谦柔的眼里闪烁着惊奇。皇上……这是在给他道歉?虽然没有那几个字,但她的解释,不就是安慰着他吗?纡尊降贵,这可真是太新奇了……若他还要推辞,就是自取其辱了不是?   “臣君谨遵皇上的旨意。”他微微低下头,又恢复成她最初看到他时,那种柔柔怯怯的模样。但苍蓝已经知道,如果他是只兔子,也是会咬人的兔子。他柔弱,但并不怯懦,相反的,他有一种别人所没有的隐忍。若不是委曲求全,他该有属于自己那一片天空的。   “你如果愿意,”面对他的退让,她的语气也愈发柔缓下来,“同其他几位侍君一样,人后同我用你我相称吧,妻主亦可。”   “这样,也能让你快些忘去从前的身份,接受一个全新的自己。”她急忙补充了一句。   全新的自己?宁昭颜哑然失笑,难道这样的自己,还能再重生一回吗?如果可以,他倒是愿意……如果能忘了从前那些事,多好!   颜君,昭颜……她是长大了,还是真的忘记了?那个时候,她一直叫他“昭颜哥哥”,就像现在她叫竹君一样。说起来,他虚长她足有九岁,她却忘了再称他一声“哥哥”!这是不是在说,她把他,当作平等的存在?不,他不能随便说平等的,毕竟,她才是这个国家的王者……   宁昭颜思绪乱飘的时候,苍蓝终于在美人汤里苏醒了,想起到这里的本意来:“昭颜,我有点事,关于前朝的,想问问你。”   “皇上请讲。”宁昭颜倒了一杯热茶,放到她的面前。   面对他的不改口,她也不再坚持:“明儿早朝,一部分官员就要越过我,私自定夺官位变动问题了。我虽能决策,却无实权,想从中分析利弊,却无从说起。人说,知己知彼,现在我就是到了需要知道对方情况的紧要时候了。”   宁昭颜对皇帝被架空的事情也略有耳闻,他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恕臣君直言,后宫里的侍君,是从来不参与朝堂上的事儿的……臣君们天天住在这里,哪知道天高地厚,人心宽窄?”   “其他人我不敢说,昭颜,你一定知道一些的。母皇离开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我会当皇帝,我措手不及。以前我少不更事,倒也罢了,现在真想好好当一个皇帝时,却发觉大好江山都倾斜到外人手里去了,这叫我如何是好?你曾在母皇身边,可听她提起过谁可疑,或是她信得过谁?”   “原来皇上兜着圈子,竟是为了羞辱臣君而来!”美人愠怒非同小可,眼看之前的安抚就要前功尽弃,苍蓝连忙打断了他:   “你多虑了,自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既与你把这番话说了,就是信得过你才说的,也希望你没有嫌隙才好。”苍蓝见他不作声,又细细道来:   “我生性急躁,刷刀弄枪的可比舞文弄墨擅长多了,不信你看,”苍蓝小心翼翼地撩开一侧的宽袖,露出一小截手臂来。宁昭颜云淡风轻地瞥了一眼,却倏地睁大了美眸:   淤青、血点、牙齿印,还有一条条细细的疤痕。少女纯白的脸上闪过一丝黯然,嘴角却噙着一丝苦笑:“别怕,放心,我不是残虐。只是有时候心急,全身便火烧火燎的,恨不能立刻行动起来。怕一时冲动坏了事,便只能弄疼自己来换取平静了。”   她放下袖子,面上依然那么平静温柔,让人疑心刚才见到的全是幻觉:“这个宫里,我最信赖的,便是你与雅竹哥哥,你们是我从小就认识的人,又是我的夫君。当我处在一无所知的茫然,我唯一可以指望的,也只有你们。   我知道当好一国之君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可是我不怕!我想秉承母皇的事业,更想为湘玉报仇!你不知道吧?我真的很想知道,湘玉究竟是怎么死的?我想想起我遗失的那五年记忆,这可能要花很多时间去寻找,昭颜,你愿意不计前嫌地帮助我么?”   苍蓝平时在宫里的寂寞,并不比这些侍君好到哪儿去。不论她都到哪里,也没有个能说话的人。耳朵所听见的,不是虚假的阿谀奉承、便是恶毒的互相攻击,哪怕是一句话说岔了,很可能马上就会传到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的耳朵里。她怎敢相信,谁会对她真心?   她信十君,是因为她想相信。她希望有那么几个人,是像家人般温暖的,像她和湘玉那样,能够真心对待彼此的。不计得失,不较身份,只是因为在一起而彼此关心。所以她找到宁昭颜,并将自己的心事坦白地讲了出来,这难得的倾诉机遇让她一说便有些动了情,允自说着,也没有留意到对面宁昭颜的表情,那温润的眼里莹莹的,是泪光。   她不是闵湘玉……她真的不是闵湘玉……宁昭颜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也许表情会说谎,也许话语可以瞎编乱造,但这般心事、这样的伤痛,又怎么能装得出来?虽然他不曾了解苍蓝,却也能看出两个人之间的天壤之别来。千百种理由仿佛是心底的小虫,在耸动着他相信,相信这一切是命运给他的转机。   如若不然,她从自己的身上又能得到什么?不就是一副皮囊,残留几许的青春年华么?她若想要,她有什么得不到,而他又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   “……我这次醒来,仿佛是重生了,而你——是不是也能给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呢?你活的是你的命,不是你的名声……”   又想起先前她说过的话,他奔腾着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   宁昭颜这个人,就是有这样的能耐:他是怯懦的,他怯懦的是他心思细腻,想得太杂,得失衡量得又太多,所以不敢放手去搏!可一旦下定决心,他可以比谁都坚定勇敢。   像这样的人,如若给他坚实的后路,他也可以做出一番成就来!他打算赌一赌,赌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就当是给他自己一个机会。毕竟如果没有勇气死,那就更要鼓起勇气去生活下去。   “皇上想知道什么?昭颜知道的事情,真的不多,但如若您问了,臣君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闭眼再睁眼的时候,世界会不会一种崭新的姿态呈现在他的眼前?   有时候,世界的不同,往往是看它的眼光不同罢了。   苍蓝点头,两人又正襟危坐地谈论起“国家大事”来。然等在外头的小厮们却浑然不知,他们只道皇上进去了这么久都没有出来,今儿个颜君侍寝是侍定了,就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各自散去。或许,这也算是一件“国家大事”了吧! 第十九话 狂澜   苍蓝正襟危坐——坐在龙椅之上,身着奢华至极的耀眼龙袍,头戴沉得脖子都转不起来的皇冠,满面的珠帘挡得原本就巴掌大的小脸更朦胧不清了,全身只余了宽袖下一只嫩白的小手来“指点江山”。   群臣叫着吾皇万岁,一片跪拜下去,依旧只看到黑压压一片脑袋。有的时候她不禁会想,她们跪拜时那张脸,究竟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恐怕并没有几个人,是真正的心悦诚服吧。   “众卿平身。”她微微抬起右手,指尖轻轻一扬。   她露出的右手,手背光洁平滑,指甲修剪得很平整,一件饰品都没有。这是她用来写字、射箭、习武的手,掌心里覆着一层茧子,别人自然是看不见了。而她充满伤痕的左手上带着饰品,有什么倒也就遮了过去。   平时闹哄哄的朝堂,今天却显得特别安静。她平静地看着,今天人来得可真齐:三大重臣悉数到场,有她们压阵,旗下那一班大小官员自是不敢作声。普通的政事议论完毕后,终于有一个从四品地方知府站了出来:   “皇上,微臣有事参奏。”   “准奏。”   “微臣与一班同僚最近听说,有一位朝廷要官,她在其位不谋其职,反而贪赃枉法、搜刮民财,实在有失我朝风范,望皇上明察秋毫,加以处理。”   “哦?”苍蓝细眉一挑,下面的人自然是看不清的,“是哪位大臣?”语气隐约透露了几分严厉。   “回皇上,是吏部尚书宋大人。”那尹知府好像有些惊恐似的看看周围,嘴巴里说的话却是一点犹豫也没有。其实今天宋蕊抱病,根本就没有来上朝,她们定然是知晓的,可做戏还是要做个全套。   “宋大人?”苍蓝模糊不清地重复着,“哪个宋大人?”   “回皇上,就是两朝钦点秀笔、已任吏部尚书十年的宋蕊宋大人。”原来皇上连她说的是谁都不知道,尹知府心里乐开了花,说话底气也足了起来。   “既然她已经是两朝臣子,为何到现在才被人发现贪赃枉法呢?听说,你是听谁说的?不必担心被人报复,本王自会保了你,如果消息确切,本王还要重赏那提供线索的人呢。”   “这……”尹知府的心里打起了鼓,她本就是走个过场的,她们告诉她,只要她立了功,国师自然会奖励于她。既然小皇帝没什么主见,这种差事就是稳赚不赔的,她自是欣然应允了。   可现在,好像有什么和她们说得不太一样?   苍蓝自然也明白这尹知府其实就是个炮灰。这种大事,自然不会由同等级或以上的大官直接提出的,总有有个人,把话题引那么一引,大家才好都抹开脸谈将开去。   “微臣确实不知是谁最先说出来的,恐那个人是怕被贼人报复了去,”还好尹知府之前已经准备了这么一条对策以防万一,没想到还真的用上了:“官友们知道此事的甚多,大家口耳相传,便传到了微臣这里。微臣心系朝廷,所以甘冒大不韪来进谏,望皇上看到微臣对朝廷一片忠心,若有差池饶臣罪过呵。”   果然是一尾泥鳅!既在嘴巴抹蜜,急着表自己的功,又在脚下抹油,希望逃脱了责任追究去,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也就是没有证据了?”苍蓝的严厉文辞让尹知府冷汗涔涔。这时候,她身边的同僚们一个接一个地站了出来:   “启禀皇上,此事微臣也略有耳闻,愿附尹大人的进谏。”   “微臣也是。”   “微臣也愿作证。”   …………   “臣也知道此事。只是因为涉及尚书大人,所以未敢草率进谏。臣这里有一份清单,原是想等下朝以后私下请皇上亲自过目,不想尹大人比臣更心急,那臣只好现在就拿出来了。”从二品严布政使也站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一张宣纸。   苍蓝又是右手一点,身边女官利落地下去取了过来,在她面前展开。   “此纸上列的,就是臣们经过多方调查取证,得到的结果。宋蕊大人究竟犯了多少条错,还请皇上过目。”   适才她们说话时,苍蓝已经将站出来帮尹知府说话的人一一记下,她们就是现下为另一股势力操控的人,与自己作对的那一行。幸好昨天已经问过昭颜,他说宋蕊和母皇虽然不是关系密切,但母皇自然是欣赏她的,才让她平步青云,尚书官位上一当就是近十年。   宋蕊此人,写得一手漂亮好字,平生不好功名利禄,既不向上阿谀奉承、也不向下收取贿赂,只是恪尽职守,做好自己的分内事。这样的人,若得帝王青睐,就必然成为奸佞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处之而后快了。   她假意过目那张纸,那上头密密麻麻,既有触目惊心的大罪,也有小到路边一根草的小事,她哑然失笑,真是佩服这些人,有这个精力做这些事,若用在正途,不知又有多少百姓能够受惠?   她阅了片刻,然后左手用力一拍案桌:“真是岂有此理!”   拍重了,掌心生疼生疼的。   满朝文武都低下头去聆听圣训,自然,其中有不少人是在偷着乐的。   “这宋大人,枉食朝廷俸禄!这样的人,断不能让她再继续危害朝廷、祸害百姓!依各位卿家看,应当怎么处置此人为好?”   朝堂这就热闹了,连刚才没有站出来的官员有几个也开始蠢蠢欲动,争抢功劳:“微臣以为,应当革她的职,并发配充军。”   “应当判斩立决!”   “微臣以为此乃祸国殃民的大罪,应灭其九族以儆效尤!”   真是狠啊,一个比一个狠。苍蓝冷眼看着这一切,忽然王涵之站了出来:“皇上,臣认为,宋大人罪不至死,她家眷更是无辜,还请皇上明察。另外,这吏部尚书一位,也当有人继续做下去,不可群官无首啊。”   “哦?”苍蓝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喜悦,“爱卿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推荐?”   王涵之福了福:“回皇上,臣确实没有合适的人推荐,只是有此一提。”   国师严翡翠已经懒洋洋地在一边看了许久的戏,这时才扭着腰走上前去:“皇上,若您信得过,臣倒有一人可以推荐。”   “爱卿速速报来。”小皇帝果然迫不及待地上钩了。   “回皇上,此人便是现任翰林院侍读学士的于梦柳。”   “皇上,不可啊。”纪允如终于站了出来,“于梦柳大人现在仅仅是丛四品,一下子连升六级,在我国历朝历代,那都是没有过的事啊!微臣觉得她年纪尚轻,经验不足,仍需多加磨练。”   “哦?那太傅大人的意思,我也要多加磨练了?”年纪轻轻就做到一品的延翡翠笑得暧昧,纪允如不搭理她的话,反倒是继续进谏:“如此说来,微臣也可以向皇上推荐一个人。”   “太傅大人请说。”   “此人乃现任吏部侍郎沈芳大人,从吏部已有四年,若由她顶替宋大人的位置,合情合理,也比较容易接手事务。”   “那沈芳木讷愚昧,怎有于梦柳适合?于大人年轻有为,心怀远大,不像那些迂腐的旧臣们,不知开拓只懂得固步自封。若朝廷不懂得启用新人,怎能有新气象新变化?”   “延大人,你为何非要捧那于梦柳坐上官位?”纪允如门生揭竿而起,进谏进化成口角大战。   延翡翠无谓争辩下去,“我只是不愿支持‘年轻不能有作为’这样的理论而已。”   苍蓝轻咳:“众卿家少安毋躁。本王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朝廷一片忠心的好官,听了大家的意见,本王有以下决断:   “原吏部尚书宋蕊因贪赃枉法被检举,且证据确凿,本应处个重罪。但考虑到她是两朝重臣,功劳卓然,现特赦其全家贬为庶民,没收家产。而吏部尚书这个官位,暂时由原吏部侍郎沈芳接任,吏部侍郎由原翰林院侍读学士于梦柳担任,如果有更合适的人选,再进行官位变更。这样,既不耽误吏部事宜正常运作,也算是给年轻人一个学习的机会,众卿家以为如何?”   “吾皇英明!”众人异口同声,总算是平了所有人的意愿。苍蓝在万人之上,只觉背脊发凉,手指麻木:在这里,游戏规则就是如此。一朝被人盯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算她想保住宋蕊,也要掂量着自己有多少把握,可惜宋蕊还在家中抱病,十多年的功劳就这样被攸攸之口一笔抹杀。所以说,为官,何用?   每个人,都是看自己的实力做多少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是为官之道的中庸法门。如果人人都懂得明哲保身,那她这个没用的女皇,是不是也该从善如流?昭颜说,纪允如是母皇从来都信得过的,她忠的不但是主子,更是整个国家整个苍生,所以,她定然不会看着朝堂沦陷而不闻不问。   他说对了。幸而有太傅,她才不至于沦落到“一人朝堂”的局面。在现阶段,既要尽量保住信得过的,又不能让信不过的产生疑心,暗度陈仓,恐怕有这么点兴味。她下定决心,总有一天,不能让那些人再信口开河,伤害忠她的臣子们。她一定会有实力,力挽狂澜!   原来当皇帝,首先要考的,就是演技啊!苍蓝卸下沉甸甸的皇冠时,看着镜中自己那张日渐脱离稚气的脸,微微勾起苦涩的嘴角。至于她连夜造访宋蕊府邸,这是后话了,此处暂且略过。 作者有话要说:暮月要出门,早早就起身写今天的更新了~ 写得匆忙,恐有失误之处,还望大家不要见怪呵,等我回来会再细细修改一遍~ 朝堂戏可能枯燥,但朝堂要和后宫并立发展嘛~~ 大家要记得给暮月留言哦~~同样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二十话 内外   冬季的凌晨,日出得晚,天亮得特别慢。五更天苍蓝起身时,整个皇宫依然是黯如黑夜,半轮新月还在云层里若隐若现。   在这片大陆上,并不是所有的国家,都像闵国这样时节更替、四季分明的。比如飞凤国,都城尚且四季如春,但有近一半的国土常年旱热,甚至埋没在黄土沙砾里,土地极为贫瘠。她们的女皇每每为了引水治旱,已经绞尽脑汁,国力的发展自然就比不上闵国了。   每年,闵国出于友好,都会提供给她们粮食布匹,彼此交流农事耕作的经验。两国的港口贸易往来,也为彼此带来了可观的收入。所以飞凤女皇代代都会派皇子前来和亲,有时候甚至派好几个,就是为了让这样和睦的繁华能够延续下去。   又比如海之彼岸的雪国。由于隔开了茫茫大海,这里的人们对那边的了解并不多。听去过雪国的人回来说,那里地如其名,就是一个冰雪的世界。雪山众多,河流在大半年的时候都覆着薄冰。那里也有四季,可是都城的夏季,也不过就是其他国家的秋季罢了。但可贵的是,由于地处偏僻,那里反而民风淳朴,自给自足,更有很多边远的城市,由于鲜少有外人出入,而自成一派,像一个个原始的小村落。   而临海的柳国风光旖旎,气候湿润怡人,引得有钱人家纷纷前去游玩,从而美食与特产也愈加丰富起来,是一个富饶友好的国家;柳国下方的一侧是飞凤,另一侧则是定西。定西国的子民比较内敛,属于循规蹈矩的那种,半事耕作,半事商贾,整个国家的子民内部都很团结。可惜定西现任女皇不是安于现状的人,她勤加操练军队,增强军事,蠢蠢欲动的模样也让周边三国难免不安。   再往下,自然就是苍蓝的国家闵国了。闵国两面接壤飞凤和定西,一面临着淡水湖珍秀湖,还有一面环山,虽不是五国之中国土面积最大,也不是最为富饶的,却因为气候稳定、资源丰富,农事、商贾、医药、贸易、科技等各方面都平衡发展,很适合定居,从而拥有最多的子民和相对安乐的生活。苍蓝热爱自己的国家和子民,自然希望在和安定的前提下,让大家过得更富足、更安逸,这其中的功夫,怕是几十年、上百年才能慢慢转换过来的。就算只是为子孙立下个基业,她既然在这个位子上,就要做到自己的最好。   就像现在,她洗漱完毕,天色还只是蒙蒙亮。可怜也是多亏了莲幻,她要早起,他就要跟着服侍,这等近身的侍奉他从来都是不会假手于秋尽冬无的。所以虽说他们三个都是她的近侍,莲幻怎么说也要比其他二人更亲近一些。   云曦初开,东方微露一线明。苍蓝于御花园舞剑,招招有声,步步生风,纵横翻转间扬起地面花叶纷纷。   重拾武艺才近一月,已经觉得功力大不如前,骨头也似硬了许多。为了不耽误早朝,她每天早起练剑,光热身就要足足做上两套动作,才能将许久不运动的筋骨拉松开来。曾经的恩师洪大人已经不在人间,现在的她,又无法找到第二个师傅,所以招招式式间,分明都是记忆里曾学过的东西,温故而知新,权当是补回进度了。   苍蓝的剑是难得一见的好剑,乃当年定西送给她母皇的贡品。圣明德女皇看苍蓝自幼酷爱习武,便在她九岁生日时赠予了她,她一直将它视作珍宝。剑鞘锋利,冒着森森冰蓝色冷光,一股阴戾之气需要极强的阳气才能驾驭。剑柄上一串好看的璎珞穗子,红金丝交织的,手工极好,她却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装上去的。难道这五年来,她碰过这把剑吗?在什么时候?这些事自不得而知。   “昨夜忽梦醒时醉,   灯盏朦胧往事明。   欲将心事付谁去,   舞香不及剑锋来。   …………”   信口拈来的诗句,愈舞越凌乱的脚步,苍蓝好像把每天的压力和彷徨都转到了这习武之中去。特制的轻衫包裹出修长的身形,灵动的剑招却合着苍凉的话语。此时若辅上一曲瑶琴,则可谓诗境丛生,剑招胜舞了。   挥汗成雨中,云破日出,缕缕金光撒在地面这真龙之女身上。发丝如金绦,秀鼻的弧线宛若雕琢,她的周身都笼罩在祥和的冬日之阳下。   夏绯砂就是在这个时候经过的御花园,在她凌空而起的时候惊鸿一瞥,在她跃然而下的时候定格了身形。时候不早了,一直等候在一边的莲幻送上丝帕让她擦净汗水,又递上早已凉到温润适口的茶水。苍蓝接过,也不顾是好茶还是珍品,几口就豪饮了下去,顿觉酣畅淋漓。   “幻儿,可到时间上朝了?”   “回皇上,还有小半刻,是时候回月泠宫换衫了。”   “知道了。”苍蓝利索地将剑插入鞘中,英姿飒爽地往腰上一别。刚想说走吧,眼角却瞥到并不茂盛的树丛那头有一抹绛红色的身影。   “什么人?”她警觉地问了一句。在这个时辰,大家都还没起身,有谁会出现在这花园里?莫不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一股戾气隐隐升腾起来。   那人却是不急不缓地走了出来:黑色云锦散长发,星芒刺芍药织锦缎外褂,眉心一点朱砂——正是东南宫的绯君,夏绯砂。   “原来是绯君。”她一身警觉柔缓下来。对于十君,她向来是宽容得前所未有。   夏绯砂平静地给苍蓝请了安。苍蓝让他抬起头来,发现他竟瘦又瘦了一圈,脸颊上隐隐可见颧骨了。原是个倾城的美人儿,这会看起来,倒有股散不尽的轻愁了。   细细想来,自己竟是有个把月没有见过绯君了。自打他“请”她不要再去,她还真没有去过几回——倒不是记恨,实在是内忧外患,她拨不出这个心思来。这样一想,她便生出几分歉疚来,觉得自己优先顾着竹君和颜君,而冷落了其他人。   她这后宫里,奇珍异宝多,美人也多,志趣各异的美人就更多了。十君之中,一个比一个有个性,一个比一个心思细腻,有些事她猜得透,只要无伤大雅,一般都随了他们去。她不想让他们在她身边,感觉自己是被禁锢的。他们有自己的爱好,自己的想法,这是好事呵。毕竟男儿家生在世上,要活得中规中矩,被太多教条框着,就免不了比女儿家少了太多乐趣。   “怎的又瘦了,难道吃得睡得不好吗?”苍蓝有些纳闷,锦衣玉食,天下最好的一切应当都浓缩在这华丽的宫殿里了,怎么他还是眼瞧着像瘪了的气球,一点神采都没有。   夏绯砂抿了抿嘴,不知该怎么回答。苍蓝又接了一句:“等下我让秋尽去传个话,以后你那里的膳食多加几道食补的菜。你年纪还轻,身子坏了可什么都做不了了。”   夏绯砂露出一丝不自然,苍蓝倒是浑然不觉:“我尊重你,让你清净,你可就得给我过得滋润点啊。否则,我可就要反其道而行之了!”   果然夏绯砂福身:“绯砂惶恐,多谢皇上关心。”   苍蓝又问道:“你这么早是往哪儿去?”   “回皇上,臣君的小厮病了,想找个大夫,其他人又都还没起……”   主子亲自去给小厮找大夫?苍蓝刚想说笑几句,却想起时辰已经不早,恐耽误了上朝,便匆匆吩咐道:“幻儿,我自己回月泠宫行了,秋尽冬无都应当起了。你帮绯君去寻一下太医,他可能不熟悉路。”   莲幻简单地应过,苍蓝对两人挥了挥手就走了。走在前头的莲幻等到皇上的背影消失不见,才回过头对夏绯砂道:“请绯君随奴来。”   语调冷淡,语气客套,夏绯砂直觉他对自己没什么好感。   “有劳了。”既然如此,他也便客气地以礼回之即可。   ***      除去了宋蕊这个某些人的眼中钉,朝堂是着实太平了几天。胜利的一方得意洋洋,得了便宜又卖乖,不为她们所用的那群人自是内心惶惶,不知宋蕊这样的歹运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   就在最近一批新晋官员的名单中,有一些官职上的小小调动,多是利益驱使的正常变动。巧的是,她在上面看到了楚惜寒的名字。正五品守城副将,被下面的武官一致推荐升官,称其恪尽职守、操练勤快,在军中相当有表率作用。   楚惜寒今年二十有一,也算是少年英雌了。苍蓝在批阅了一大堆人以后,也在她的名字下轻轻划了一个圈,批注:准奏。   取印、沾泥,手起章落,闵女帝闵苍蓝玉玺印卓然纸上。   从前殿回宫的时候已近午后,苍蓝扭了扭僵硬的颈脖,心道常坐果然是一种罪过,幸好自己已经早起锻炼过了。莲幻在月泠宫门前迎接,她随口问了一句:“绯君那小厮的病看得怎么样了?”   “回皇上,那小厮得的是厉害的风寒,高烧不退,太医说会传染。皇上,您最近还是不要去东南宫了。”   苍蓝也没多想,任由他取了自己的斗篷去,又换上内室穿的软鞋,这才觉得舒适些许。就在她想定下心来喝口茶喘口气的时候,冬无通报桑儿来了。   桑儿?她想起柳容身边那个有趣的小厮,“让他进来吧。”   冬无出去后不久,桑儿又是跌跌撞撞的进来了。这小厮人不笨,就是特别容易手忙脚乱。苍蓝语气和蔼:“这次又怎么了?”   “皇上……”桑儿一脸可怜状,双目莹莹亮亮:“奴的主子,他和西南宫的月主子、还有他的小厮,他们,吵起来了!可厉害了,奴们劝都劝不住,这才来打扰皇上……”   莲幻厉声道:“侍君之间彼此争执已经是错,这等丑事还要拿来惊扰圣驾?”   桑儿被他这么一说,两颗泪珠就真的坠在眼窝子外,风一吹就要掉下来了。   苍蓝吐气,放下手里的茶杯,“下次我再看到你就不让你进来了,每次来找我都没好事。”   桑儿哪里听得出她是口气松了,只道是皇上终于对他怒,忙不迭地跪地磕头,大呼饶命。苍蓝又好气又好笑:“本王什么时候说要你的命了?还不起来,速速带路?”   桑儿这才明白是自己误会了,赶忙破涕为笑地引着苍蓝往西南宫的方向而去。   内忧,外患。这内忧,指不定还是场闹剧呢!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解说一下这个大陆的情况哈:(其实某月手拟了一份地图,不过太丑了不现了) 五个国家依次是: 雪国 海(名字还没想好) 柳国(临海) 飞凤国,定西国。 最下是闵国。 诗歌是俺自己捏的,没多想,略过略过…… 有亲提问了,莲幻既然是苍蓝的人,怎么会一直跟着她,哪怕她是湘玉的时候呢? 这里其实偶有个伏笔的,暂不透露了,不过可以说一点就是,莲幻是苍蓝作为湘玉的时候要过来的,至于他知道多少,还请在下文中寻找哈~鞠躬。 第二十一话 闹剧   一路走着直到西南宫门口不远,看到了那几个人,苍蓝才发现这场面和想象中夫男骂街的情景相去甚远,但火药味却是十足,顿时有些头疼起来。   现在的局势是二对一,冷幕月及小厮裕霖对柳容一个人,按人数来说,是柳容处于劣势。不过他也有聪明的地方,这不,桑儿不是找了自己这个超级大救兵来么。   据桑儿在路上说,事情的起因是他和主子经过西南宫门前时,不知怎的柳容脚下突然出现一个大坑,然后他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跌了下去,脚踝也跌肿了。桑儿费劲力气才把他拉了上来,两人余惊未消,却看到从西南宫里走出来一个人,还在哈哈大笑,柳容顿时恼了。   不用说,这个走出来的人,正乃冷幕月是也。不过说起来,他倒不是故意挖个坑作弄柳容,就算他是天机神算,也不可能掐到柳容在这个时刻会出现在他宫门前,还正好踩到他设的机关——这是他用来作弄裕霖的,谁让他总这么笨,日子又这么闷呢!裕霖会点防身功夫,就算跌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可谁知道那柳容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冷幕月见跌了坑的不是裕霖而是别人,正心下内疚准备好好道歉,谁知看到个一脸怒气的人站在那里,却竟然是柳容,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是嫡主,再不济,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身子,和这个以色侍人的小倌共侍一妻,已经让他非常不快。凭什么,让他金贵之身去向一个小倌赔不是?这不是自贬身份吗?   偏偏这个时候快嘴的裕霖也加入了战局,他的气焰就更高涨了。   柳容不满的,就是他这份倨傲。不管前尘往事如何,现在他已经是良家夫男了,两人也都是十君之一,他冷幕月凭什么仰着头用鼻孔看人?如果人人都是这样,他努力重生、努力向上的一切岂不都是白费?他是做过伶人,可那也并非他情愿的,为什么大家连改过的机会也不给他呢?   一场误会,上升成国家、出生、人格的敏感话题大战。   柳容靠着棵大树的枝干,看得出右脚有些站不稳。他指着对面两人哼哼着:“好啊,你们今日如此待我……弄伤了我,还连个不是都不说,你们在这光天化日的,还讲王法不讲了……”   他念书少,小小年纪就在勾栏院打杂了,为人本性也不凶悍,要说唇枪舌战,兴许还真有点嘴拙。哼,这也不代表他好欺负!再怎么说,他也是从那肮脏的地方,跌打滚爬出来的。   “不讲又怎么了?这个坑放在这里,又不是叫你来踩的。谁让你东宫西宫都不走,眼生生地就走到这里跌了去,谁知道你接近西南宫是不是有别的企图?”裕霖马上顶了回去。他回来以后,冷幕月就不作声了,端的是从小养成的嫡主气势,一切由他代为发言。   “你……”柳容气得小俊脸有些发青。说起来,他还真有些心虚。他和桑儿去拜访颜君,原是不用打这条路经过的。只不过他实在好奇,听说皇上去过西南宫以后便大肆增加那里的人手和配给,心有不平便想在门口张望一下。谁知连门槛都还没看到,就实实在在跌了个大跟头,实在是冤呐!   “这里哪有你一个小厮什么事!没大没小,好歹我也是你主子辈的!”柳容想叫人来掌他的嘴,却发现周围除了他们仨,一个下人也没有,不知道是躲起来了还是根本就没有。   裕霖鄙夷地看着柳容,“虽然我是个小厮,可好歹也是个清白人家的!更何况我的主子还贵为飞凤嫡主,你一个小倌,凭什么和我主子平起平坐?”   桑儿通红着双眼就要冲过去,被苍蓝一把抓住,捂住他的小嘴:“嘘!别出声!”   看看兔子咬人,好像也挺有趣的。   桑儿不明所以地被捂着嘴巴,苍蓝手心里那薄薄的新茧磨着他的嫩唇,有些生疼。忽然间,他感觉到贴在背后那隐约的柔软——他,他现在可是在皇上怀里!思及自己的处境,他的小脸腾得一下就红了上去,满脑子嗡嗡作响,连主子正被人欺辱的事儿都忘记了。   皇上正抱着他呐!也许并称不上是抱,因为苍蓝只是一手拦着少年不让他出声,靠得太近而已。桑儿虽然是勾栏院的小厮,却从未近过女客。他是第一次接近女子的身体,更何况那个人是,是皇上!他的心小鹿乱撞般怦怦跳着,这可是他连做梦也不敢肖想的!皇上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料味弥入口鼻,直让他觉得头晕目眩,仿佛连脚都站不住了。   可能是他的幸运,他一进幻月楼便跟了柳容,一路上都是靠主子护着他,否则他早就成了那群如狼似虎般的女人们的口中肉了……想到主子他一个激灵,脑中的清明顿时回归,随着皇上的目光一齐看向那边三人。   “你想做什么?”柳容扬起的手被冷幕月使劲拉住,他竟然想替他教训下人,难道把他这个主子当摆设吗?   “我要替不懂事的主子,教训这个不长眼的东西!”柳容愤愤地说完,又死死咬住嘴唇,不让眼眶的泪水滑落。晨昏定省时,早就鞭策过自己要坚强,无论遇到什么逆境,都要勇敢地走下去;不管用尽什么手段,都再也不能回去那条老路。所以,他绝不能流下脆弱的眼泪——流给皇上看的眼泪,那是因为他有了依靠,便是撒娇,不是示弱。   冷幕月睨他一眼:“说不过了,便要动手?”他甩下柳容的手,让他向后跌退了几步。说实话,他已经不想再争执下去了,说有些于心不忍,也是事实。这件事到底是他的不是,就算他看容君不起,也没有必要两个欺负一个,将他说得这般狼狈。可他是嫡主,终究低不下头去说一声“对不起”。   柳容哪知道他的心思,只道是今天受尽屈辱,恨不能和他拼命才好。他又气又急,口不择言:“好,你们说我曾经做过伶人,我身份低下;但你自己呢?如果你真的受宠,你娘亲舍得将你远嫁他国吗?如果你真的得宠,你的宫殿怎会如此冷清像冷宫一般?你有什么地位?不过就是被飞凤利用的一颗棋子罢了!”   这下轮到冷幕月被戳到了痛处,惨白了一张脸,拳头紧紧攥着。裕霖怕主子怒急伤身,冲到柳容面前就揪着他的衣服:“你说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主子,快道歉!道歉!”   柳容哈哈笑着,也不理会他的推搡,只觉得以牙还牙痛快极了。   “这么热闹?本王倒是见识了两位别开生面的另一面啊。”苍蓝笑吟吟地从暗处走出来,几人顿时收敛下来。自由了的桑儿一把推开裕霖,上下拍打着柳容凌乱的衣衫,关切地询问主子怎么样。柳容一见到苍蓝来了,忍了许久的泪就马上决堤了,飞扑到她的怀里,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轻轻呜咽着。   反观冷幕月,他只是在最初看了她一眼,然后便别过了头去,不让任何人看他铁板到顶的脸色,十足的一只刺猬。   “事情的大概缘由,我已经知道了。”苍蓝依旧不咸不淡,既不安慰怀里的柳容,也不关心冷面的冷幕月,“月君,我上次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不要再弄那些危险的玩意了吗,怎的你就是不听呢?”   冷幕月倔强地扬着头,也不作声。柳容见他竟然这么大架子,在心里替皇上觉得憋屈,只是轻轻抱紧了她的腰。   苍蓝觉得像被一头无尾熊赖上了,暗自好笑,面上却不露痕迹,依然训斥着冷幕月:“伤了人,不道歉,还要侮辱别人,这就是飞凤对嫡主的教育吗?这就是你作为高贵的嫡主应有的素养吗?你说,你该不该罚?”   明明是两个人吵架,皇上偏偏只训斥主子一个人,看来传言中她对这个伶人的偏爱是真的了。裕霖暗自气愤,这场合又轮不到自己说话,只得在心里替主子不平。冷幕月倒是出奇的老实,任由苍蓝训着一声不坑,连柳容看了也难免有些心惊肉跳。   柳容的气,其实早在以牙还牙的那一句,就已经出得差不多了。见皇上这么偏袒着他教训月君,他更是喜悦大过了生气,慢慢的有些于心不忍起来,便伸出缩在苍蓝怀里的小脸,怯生生道:“皇上……不要再说了……”   冷幕月咬了咬牙,忍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让柳容不要替他求情的话。苍蓝一扬眉,看向怀里的柳容,“你以为你就一点儿错没有?好端端的,没事跑西南宫门前做什么?容儿啊,别以为瞒得过我的眼睛,你们一个个,我可是看得清楚分明哦!”   她并未言明她知道些什么,心虚却让他的手脚都冷了下来。   “一个碗敲不响,你不和他吵,他又怎么能字字句句都针对着你?所以,你也要罚。”   听到“罚”字,桑儿也忍不住白了脸色。正想跪下来替主子求情,又闻女皇道:“后宫之中,最忌讳的就是侍君之间的争斗。我继位以来,共立了五位侍君,都是才貌双并的人中之杰。此番你们开了先河,我是必然要做个教训以儆效尤的。我就姑且罚你们……罚容儿抄德经十遍,罚月君每日静坐反省三日,每日两个时辰吧!我会派宫人专门盯梢的,可别想蒙混过关!”   闻言两人都惊呆了。原以为会有什么可怕的惩罚,却没想到……只见苍蓝喃喃着:“怎么?罚重了?”罚最不爱看书写字的柳容抄那乏味的经书,罚喜欢活蹦乱跳的冷幕月静坐反省,不是应该很痛苦吗?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看到苍蓝一脸纳闷的样子,心里尚有郁结的气就不知不觉地消了。柳容风干了泪痕的脸微微笑着谢了恩,冷幕月也终于缓和了面色应了句,算是答应了。   苍蓝看着他们笑眯了眼,自家的侍君,真是俊俏的俊俏、可爱的可爱呀!她顿时有一种成就感,要让他们幸福地生活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虽然这羽翼还不够丰实,但也绝不能委屈了他们任何一个人。   “那现在,你们可不可以向对方赔个不是了?如果你们服气我刚才的处罚的话。”   柳容和冷幕月自是很自觉地走到对方面前,异口同声地说了声对不起。若说要生出好感来,此刻尚且是不可能。但经过一场大吵,两人倒是解开了最初的心结,好歹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作者有话要说:爬榜无力,沮丧+郁闷,我天天码喷血码字,大家也请使劲给我打分呀。。。暮月蹲墙角。。。烦躁ING~ 另:伶人,在我国古代的意思仅仅是指歌舞,音乐的艺人,在这里,既然是架空世界,我就作引申义啦,敬请谅解。 第二十二话 暗访   苍蓝觉得,太傅近几天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冷漠。想来,这必然是因为同僚宋蕊被诬陷的事情感到失望了。   其实纪允如自己心里也明白,哪怕小皇帝开口去保宋蕊,那么多人证物证摆在那里,这就是官心所向,如果不暂时顺从大局,很可能出大乱子。在这个时候,没有实权的皇帝说话又有什么威力?大家不过是看着这个皇位,才有所恭敬罢了。官场么,就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小皇帝要扳回这一局,难,难呐!   而宋蕊呢,那日抱病以后,自然是不会再上朝了。传言说她在病中,听到这么个消息,气得当场吐血,从此更是奄奄一息。苍蓝得知以后,也顾不得细细安排,三日之内得了个空,连夜就携着莲幻徒步出宫,直奔宋府。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的夜里,苍蓝与莲幻着深色的衣服,悄悄地从暗门出了宫。   每个国家的皇宫都是设计得错综复杂、四通八达的。表面上的门,哪个没有侍卫把守着?可暗里的门就不同了。暗房、暗阁、秘密通道——皇帝总是会为自己的安全多铺条路。这些通道,有的甚至只有历代皇帝才知晓,这才得以绝对保密、绝对安全。   苍蓝就是择了这么一条通道出的宫。唯恐宫里有多余的耳目,她只能选择这么做。莲幻随行护驾,秋尽和冬无留在月泠宫,如果有突发状况则可以替她掩饰。   记忆里,最后一次出宫还是在十岁的时候。苍蓝握了握腰间别着的剑柄,步履轻快。都城的深夜不可能繁华,家家户户都已经熄灯睡了,自然看不出与当年有什么大的不同。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巡夜的守城士卒,安心地看着每家每户关上的门,仿佛看到里面的百姓正在酣然入梦。   两人走走看看,步行至宋蕊府邸,也花去了大半个时辰。莲幻轻轻拍门,许久也没人来应。无奈,他只能加大了手里的力道,忽然,门里面传来了狗吠声,接着宅子里的灯也亮起来了。   “这是谁啊,大半夜的来敲门……”宋蕊的老管家揉着惺忪的睡眼前来开门。只见门外是两个陌生人,一女一男,男的看不清长相,女的却是俊俏中透着英姿,她既疑心又不敢怠慢:   “请问两位是……”   “本,我们是宋大人的远亲,听说她病了,特地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希望这位大人行个方便。”苍蓝微微笑着抱一抱拳,眸子灿若天上星辰,笑容皎如夜幕明月,贵气非凡。老管家颇有眼力,即刻引了两人进客厅,“两位稍坐片刻,容老奴通报一下便来。”   宋蕊的管家,在宋家做了一辈子,官场上的人经常能见着,却不是对人人都会说出个“奴”字来的。老管家匆匆去往主子房间的时候,还在回味着自己适才的话。尚不知来人身份,这谦卑的话语,怎的就脱口而出了呢?只是直觉告诉她,这个女子,绝不是简单的人物。   趁着老管家进去的时候,苍蓝略略打量了一下宋蕊的客厅:有些陈旧的红木家具,好倒是顶好的,就是看起来年数长了,有些黯淡。简单的摆设,仅有几件贵重物品,多半是皇家的赏赐。环顾一周,最引人注目的乃是墙上的梅兰竹菊图四幅,半是图画半是题诗,全是由宋蕊一手完成。   栩栩如生的画,刚柔并济的一手好字,宋蕊的字画技艺可谓到了一个境界,诗画的意境得以合而为一。饶是苍蓝这样并不擅长笔墨的人,都能看出其中的精妙来,难怪母皇当年钦点她为“秀笔”,真真是妙笔生花,朝中恐怕无第二人能及之呵!   只消这么小半会管家就折了回来,喘息未定地躬身道:“两位既以知道我家主子的近况,那老奴就实不相瞒了。主子病重,这会恐下不得床,迎接不到两位贵客,还请移步寝室探望。”   苍蓝闻言爽快地应了,一手甩开脚边的袍子就跟着她往里边走,莲幻则紧随其后。老管家在前头带着路,纵然困倦,也丝毫不敢怠慢。   “请问这位大人,来这府里这么久,我怎的一个下人也没看到呢?”苍蓝好奇而问道。   老管家微微侧过头去,“贵客切莫这么称呼老奴,折煞我也。老奴乃宋府的管家,鄙姓宋,是大人、是主子的远亲。”   想起自己适才扯谎说是宋蕊的远亲,苍蓝笑得有些微妙,却听得她继续道:“两位有所不知,这府里下人本来就不多。主子只一个夫郎,偏偏过身又早,留了两个儿子,也早就嫁了出去。主子常说,一个人哪里需要这么多下人,所以一直就只老奴这样的几个人照顾着她。   直到前些天,主子官场变故,被贬为庶民,家里还留着的那些小厮女仆们,也都被她送走了,这才看不到下人的。”   苍蓝点点头哦了一声,便不再出声。宋管家只道是自己老了话说得太多,也就闭了嘴专心带路。说实话,她照顾主子床前,已经几天没有合眼了。好不容易今天主子的徒儿来替了她,才可以安心睡一会,却又来了两位客人。也罢,也罢,想起主子听到她通报时那重视的样子,她的瞌睡虫也就都压下去了。   绕过回廊穿过庭院,宋蕊的寝室还亮着昏黄的光晕。   “幻儿,你在这里等我。”她将莲幻留在门口,自然是不会让不该听到的人接近这个房间了。   宋管家也识趣地等在了门口,苍蓝独自推门进去。借着朦胧的烛火,她来到床边,帘帐已经被拉开,宋蕊就在床上半坐着,像是在等她到来。   她留意到,床头坐着一个人,是现任吏部尚书沈芳。两人先前听到通报,以为来了什么重臣,却不想来的竟然是女皇!沈芳即刻起身下跪,宋蕊也挣扎着想下床,却被苍蓝一手拦住:“宋大人有病在身,不必多礼。深夜来访,原是本王唐突了。”   如此翩翩风度,与上朝时懦弱的小皇帝判若两人。苍蓝看看她们俩,笑道:“我原先不知,宋大人与沈大人的关系竟这么好?”   左一句宋大人,右一句宋大人,好像贬谪一事不存在事的。宋蕊也不敢耽误,即刻使劲用虚弱的声音答道:“回,回皇上,沈大人以前,曾经是我的学生……”   “师傅,你还是别开口了,由我来说吧。”沈芳服侍着宋蕊靠到床沿,看着她闭了闭无神的眼,又回道:“回皇上,当年微臣刚入吏部时,只是小小的文书,是宋大人一手提拔栽培,才有了微臣的今天,所以宋大人是微臣的恩师。如今恩师重病,臣这个做徒儿的,自然是要服侍陪伴了,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   苍蓝点头,“果然是师徒情深。”她打量了一下两人,她们一接触到她的眼神,即刻移开探究的目光去,纷纷低垂着眼睑。她释然一笑,“本王生性爽直,就明人不说暗话了。宋大人,对于这次贬谪你的事情,可曾在心里记恨着我?”   两人大骇,连沈芳的面上也是白了三分。皇上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分明是为难于她!若是答错,岂不是忤逆圣上的大罪么?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暮月有点累,就先写到这里了~ 其实有时候呢,也觉得有点玄乎,因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逻辑嘛,在剧情上,暮月好怕就是思考不周,犯一个自己也解释不到的错。在人物上,这么多男主,很可能有亲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暮月尽量让他们都齐头并进~所以,一旦暮月有逻辑问题,还请大家轻拍哦~希望我能尽量做到最好~鞠躬~ 人生真是寂寞如血啊~本章内容是有点枯燥,不过还是必须滴过度,朝堂不会一夕改变,小苍蓝也必须暗自努力,同时,这里面还有一条暗示哦,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看出来~(*^__^*) 嘻嘻…… 第二十三话 因缘   沈芳刚想开口为恩师说话,宋蕊已经抬手示意她安静。宋蕊知道,这个问题是皇上特意问她的,其他人不能代替。   为官数十年,朝堂内部激流暗涌,她却从未偏帮过谁。原以为会一直这样风平浪静、与世无争,却不想自己的务实还是招来了祸端。   自从她秉公办理了那件案子,而没有收同僚的礼时,那位同官不同路的大人就给过她警告。她不信这个邪,终于走到了今天这步。现在,唯有忠告和自己同样耿直的沈芳,万不要步自己的后尘才好。   自己一生命苦,缘于自命清高的个性,她也认了。病重之时,能看到沈芳服侍在旁,已足够欣慰。她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这个徒弟能好过她的命,顺顺当当做到衣锦还乡。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皇上竟然深更半夜的亲临自己家里,还问了她这么个棘手的问题!她闭上眼睛想了又想,然后缓缓答道:   “皇上想听真话,还是皇上只是玩笑于草民?”   “自然,是听那发自肺腑的、真真之话了。”   宋蕊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呼吸困难,然后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吐出句子来:“回皇上,草民半生为官,自认虽没有大功大德,也算是恪尽职守……咳咳,草名对浮华与功名并不执著,可是,这么不明不白地就被冤枉了去,实在是,草民就算是死,也难以瞑目啊!”   沈芳在一旁听着,也慢慢红了眼睛。   “说记恨,实在是谈不上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为人臣子的,首先就要绝对的服从。只是回忆起这半生,真真是……恍若黄梁一梦,醒来竟终究是一场空。皇上,草民斗胆进谏,虽然可能已经没有这个资格,就当是草民这一生,最后为我朝所做的进谏吧!今天也许只有宋蕊一个被打下来,明天可能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宋蕊……到最后,朝堂之上,终剩下都会是谁?皇上既然来到草民府中,自然是能明白这番话的意思了,草民只是希望,我朝,能够安定繁荣下去……”   说一番话,宋蕊已经开始喘着粗气,沈芳忙不迭地为她轻拍胸口。她偷偷地看了苍蓝一眼,只见她袖着双手,低着脸颊,不知在想什么。沈芳见状,还是忍不住跪道:“皇上念在师傅对我朝忠心耿耿,连阿谀的谎言也不识得说的份上,饶过她的直言不讳吧!”   闻言苍蓝转向沈芳:“你也同她一样的想法吗?”   沈芳愣了愣,然后坚定地点头道:“师傅的意思,就是微臣的意思,还望皇上恕罪!”   宋蕊又是几声咳嗽,不住地摇头,像是在指责她还是没有学得圆滑些。   苍蓝向着宋蕊,忽然重叹了一声:“爱卿,此番实在是委屈你了啊!”   两人不解地望向她,只见她略为神秘的样子:“贬谪宋大人这件事,其实是本王的一着暗棋。既然两位立场一致,那我也不妨直说了。   我十岁接掌朝政,事发突然,始于懵懂,竟让别的势力慢慢抽走了我的实权。现在本王已长大成人,又怎能眼看母皇的基业毁在我的手里?既然她们要铲除眼中钉,那我就来个顺水推舟,这才是暂时将你保全的方法。这件事,我已经有了周密的计划,只是需要时间慢慢完成。宋卿家,本王现在问你,如若有机会重返朝堂,你愿意帮我吗?哪怕就当是,多个机会一报陷害之仇?”   宋蕊茅塞顿开,激动得面色有些绯红,不住地喃喃着:“我朝有望……我朝有望啊!回皇上,若还有机会,草民必将鞠躬尽瘁,竭尽所能!”她原本对朝堂的事情,说不得是上心的,哪怕是圣明德女皇在世的时候,也仅仅是忠心不渝罢了。可这一回,她忽然觉得,年轻时初初为官时那满腔的热情,仿佛又回来了。似乎用自己的双手,就能重新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同样的事情,经过比较可以有不一样的感觉;觉得自己有价值的时候,那种满足是无以伦比的。她现在仿佛是死过再生的人,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倘若她的身子能支持的话。   沈芳看着这一切,却是不作声。她和师傅不同,虽然她也耿直,却终究是顾虑更多。家里的夫郎小爷,事业初有成就的长女,一大家子人等着她养活,她不敢随随便便就将自己扑到任何位置去。虽然她的心里是赞同皇上的,但静静观望,见风而动,才能稳住脚跟。她,不敢随便决定什么。   尽管如此,她嘴巴上还是不失时机地附和着宋蕊,表示愿为女皇效忠,却不想女皇小小年纪,眼光倒是犀利,手一伸就阻止了她的跪下:“沈大人不必急于一时。空口无凭,本王就是要证明给你们看,我所说的一切。我不需要表面的服从,我需要的是能办实事的臣子。到时候,一切自有分晓。只是现下,大人得帮我保守这个秘密,让它烂在肚子里。”最后几个字,苍蓝说得有点重,沈芳自然是听得明白,爽快地答应了。   与宋蕊约定几日后再在宋府夜会,苍蓝叮嘱她好好休息,叫着莲幻离开了。回去的路上,夜风已经变得非常凉,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这个皇帝,当得也真是窝囊,要像谋反一样偷偷摸摸地收买人心,还要请臣子给自己保守秘密。不过为了母皇父君,为了湘玉,一切都是值得,不是么?她的生活好似一场赛跑,她已经输在了起点,还不加紧脚程奋起直追?女子要能伸能缩,这点小事,她忍得!   “皇上可是夜露寒凉?”莲幻注意到了,从她的后边走到了前面,替她挡去迎面而来的冷风。   不知怎的,明明夜凉还是那个样子,苍蓝的心里却温暖了许多。她轻轻曳过他的衣袖,“还是我走在前边吧,除非是领路,哪有小厮走在主子前面的道理?”   莲幻顺从地站到她身后,低低应了声是。   苍蓝拢了拢斗篷,呵出一口冒着白烟的气来。钻入朝堂空隙的突破点,但愿她是找对了。回去以后,还得多谢昭颜,若不是他提供讯息,她又怎么知道宋蕊能为她所用呢?   天底之下充满了缘。因果之间彼此牵系,彼此影响,谁也说不清其中的道理来。主仆的关系,也可算是缘分一场。只是她不知道,这次的夜访,也为她纳入未来的十君之一,奠定了一段因缘。   ***   慵懒午后,柳容闲在宫里,觉得自己闷得快要长了霉去。书画他不擅长,看书他不是那块料,刺绣他倒还行,可绣得再多又有什么用?皇上又无暇欣赏他的绣工。百无聊赖之下,只得弃了手头绣到一半的帕子,到御花园散散心。   环形的御花园,中心是月泠宫,十君的寝宫则是众星捧月地围绕着。每走一段,旖旎的风光都会不尽相同。若得体力走个完全,恐怕会有一天走完春夏秋冬四季的感觉,很是奇妙。   柳容漫无目的地散着步,只身一人。桑儿这厮,最近和一干宫人走得很近,这个时候闲着,怕是男儿家们喝茶聊天去了,他就也没去打扰他们。走着走着,他竟然觉得这偌大的宫里是如此空旷冷清,走一段才能看到一两个宫人,人人的表情都如出一辙,像带着统一的面具,令人乏味。   就在他过拐角的时候,忽然一颗石子似的东西啪啦一下擦着他的衣领而过,打在不远处的墙上。他惊得退后一步,连忙四下张望,竟是一个人也没有。他又低头去看那石子,发现低下似乎压着张纸。他定了定心,打开一看,竟是连双手都颤抖起来!   “吾爱荷倌,一别近两年,我对你甚是思念。偶能见君而不能亲近,使我感到非常痛苦。这个时候,从前你我花前月下、芙蓉帐暖的温馨美妙便被我一再忆起。   难忘荷倌妙曼身姿动人歌舞,难忘君光洁肌肤韧拔柳腰,难忘与君低诉呢喃,耳鬓厮磨……每每想起,既已失去,则心痛如针刺!   真心难求,良缘难得,看在我对你痴心一片的份上,抽空出来见见我,如何?不然,我思君心切,许会铤而走险,将那龙潭虎穴闯它一闯!愿此信带去我的热情,我的心意。   展虹亲笔。   朦胧暧昧的语气,露骨艳 色的字眼,柳容越看,心越是直直地凉下去。待到他看完再回过神来,竟已不知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此信是谁传的?谁得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他,然后将信绑在石子上丢到他的面前?他不由自主地反复望着周围,走到宫殿偏角了,便只有一如既往的寂寥凄清,阵阵寒意让他忍不住有些瑟瑟。   她,是她……展虹……她还是不肯放过他……   想当年,幻月楼的熟客谁不知道,都城第一勾栏院的头牌荷倌,是个貌端清秀,却有着绝世媚功的主。像他们这种人,只有越往上爬,才能自由挑选客人,而不必被那些厌恶的客人蹂躏践踏;只有多多结识达官贵人,指不定运气一好,被赎出去当个小爷什么的,才算是他们一生的出路。   而展虹,便是他一个重要的客人。那时候,她虽然只官拜七品,却生得貌端型正,风度翩翩,还常常去捧他的场,颇有几分魅力。他原本以为,她是他可以攀上的一棵高枝,却不想纠缠了两年,任他暗示明示,她一点赎他出去的意思都没有。他从此便对这人死了心,另谋他路去了。就在那之后不久,他接待了一个初次撞进幻月楼的生客。她喝得醉醺醺的,却有大把大把的银子和令人眼花缭乱的珠宝——这个人,便是他现在的妻主,他最为得意的荣耀,这个国家地位最高的人。   际遇峰回路转,他自然是很快将过去,包括展虹,那些痛苦不堪的事情通通刻意遗忘了。却不想在短短三年里,展虹一路晋升,现已经是正五品礼部郎中了。那次在狩猎大会上,她露骨的注视,他就应该猜到,她素来胆大包天,不会就此罢休的……   不会就此罢休……她到底想怎么样……好歹他身在深宫,她能奈他何?可是,她会不会真的来寻了他?哪怕只是差人来传话,一旦被人知道了,可就什么都说不清楚了……   柳容怔怔地捏着信缓缓向回走,心乱如麻。在回廊里,夏绯砂迎面走来,两人本来要狭路相逢,却不想夏绯砂略一侧身,忽然给柳容让了道。   柳容回过神来,慌忙将纸团塞入袖中。夏绯砂注视着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探究,但很快移开了目光去。   柳容的心思全然不在面前的人事上,得了道便理所当然地匆匆走过,两人连招呼都不曾打,就这么擦身而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回答几个留言里提问比较多的问题先: 苍蓝自称“本王”的事情:这个是暮月写女尊向来的习惯,就好像别的皇帝称自己为朕一样,可算是一种自己喜欢的称呼,暮月没有想过第二个替代用词哦。以前有亲说过,因为她以前做过王爷,记忆里还一直是这么觉得,我觉得也可以做的准。 另外一个是背景音乐的问题:名字叫做《冰菊物语》,百度搜得到下载的,不过要找音乐演奏版的哦,没有歌手的,囧。大家一搜就知道为什么囧了。 请大家看在偶勤劳码字的份上,协助我继续冲榜吧~~冲啊~~ 第二十四话 亲近   苍蓝效法之前那样,几次夜里偷溜出宫与宋蕊商议政事,中间倒是太平无事。隔几天,她就会召王雅竹前去侍寝,当然,照例是两人各占龙床一角,界限分明。   在情事上,单纯的苍蓝自然不知晓这样做会有什么问题,但王雅竹不同。他必究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与曲线玲珑的少女同榻而眠而又要清心寡欲,实在是有些为难。   “皇上召竹君今晚侍寝。”传令的宫人,好像永远只停在东宫门口。竹君宠冠后宫,实在是羡煞旁人。但奇怪的是,他的脸上从未出现过幸福或是羞涩的表情。如有微笑,亦只是淡淡的,就如他最中意的烟灰色一样,恬淡、高雅。让人禁不住去猜测,他是真的淡定,还是故作沉着呢。   “臣君拜见皇上。”王雅竹盈盈一拜,苍蓝坐在桌前背对着他。   闻言她回过头来,咧嘴一笑:“来啦?过来坐啊。”又点了点候在门口的几个宫人,“你们都退下吧。”   “是。”门被关上,房内只剩下苍蓝和雅竹两个人。   “雅竹哥哥,你过来看啊。”苍蓝一蹿到他面前,拖着他就往前走。王雅竹见桌上摆着个棋盘,黑白双子散乱在上头,“你不是一向不喜欢下棋的么?”   “我现在喜欢了,行不行?我今天翻到一本书,上面有很多有趣的布局,我自己试了下,不过没有对手,始终都是无趣。你棋艺精湛,可否指点指点我这个新手?”   王雅竹连忙摆手,“皇上这么说岂不是要折煞我,若要雅竹陪同下棋,我自然是甘之如饴了,哪有这么严重。”   “那好吧,快坐下。”苍蓝把他按到座位上,不小心又用大了力,王雅竹顿觉肩头微有些疼,但没作声。   “你要执白子还是黑子?”苍蓝把棋盘粗粗清理了一下。   “你先选就好。”王雅竹温柔地看着她,伸出去拿棋的一只手袖摆宽大,姿态优雅。   “那我就着黑色了,你可得先让我三回。”   他笑得有些宠溺,“三十回都没问题。”   “哈,这么小看我?”苍蓝捋袖,黑白大战就此拉开。   寻王雅竹一起下棋,当然是有原因的。王雅竹是真正的大家公子,非但教养良好,风度卓然,还生得才貌双全,未出阁时就已名动都城。传闻他天资聪颖,自小未曾被世俗拘束,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他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才华横溢得纵然是女子也未可及。   只可惜这一切,都生在了一位男子身上;又可惜这位男子,生在了这个女儿家当道的天下。在他风华初开的十四岁,这位冠绝都城的贵公子就被轻轻一点,作为本朝女皇的第一位十君送入了宫中,从此他的一切,都只成为了传说。   苍蓝善武,虽然她也能文,但离“精湛”还有很大的距离。与王雅竹的一番对弈,就犹如秀才对上状元,差距悬殊。可明明开始是她落后的,到最后都会稀里糊涂地获得胜利,甚至连续和了两盘棋。   她心知这是王雅竹存心让着她,还不愿让她看出来,作成旗鼓相当的假象,心里甚是愉悦。她知道两人棋艺差距悬殊,可究竟能差几许呢?于是假意愠怒,将棋盘上的黑白混为一片,“雅竹哥哥莫要再让我!胜利的滋味虽好,不失败又怎能吸取教训?人生的快意就在这放手一搏,不计较结果,所以尽管放马过来,别再藏着掇着!”   王雅竹的眸子亮了亮,抿着的嘴唇微微上扬。这一局,苍蓝也是卯上了劲。输又何妨?最怕还未尽兴,已然落败!他依然让她先下三手,她的优势却始终拉不大,每每吃他一子,都会被他以多吃一子反击回来,到最后两人在棋盘上你追我逐,直到边边角角都下满了,王雅竹才以最后一着,两子的优势胜出。   看似是险胜,实则主动权一直在他手里,就好像她是那天上的风筝,线却捏在他的手中。她问道:“不是说了要放手一搏吗?怎的还是让我?”   他潇洒一笑,黑眸同她的一样幽深,却来得更清澈:“你说人生的快意就在放手一搏,我却认为这一局下得才叫酣畅淋漓。尽了全力,使尽解数,追到棋盘上的天涯海角时,胜负已然不再重要。如若片刻之内就定了胜负,岂不是不够尽兴?”   她拉过他的手细细摩挲,“果然是雅竹哥哥说得有理。”   他面上一红,也就任由了她去。   两人这么说说笑笑到夜了,洗漱完毕的苍蓝耐不住疲倦打了个哈欠。王雅竹轻轻问道:“困了?那便睡吧。”   苍蓝嗯了一声,随便扯了披在外面的厚衣便倒在床上。这些日子以来,她很少失眠,日日都是及枕就睡,实在是太疲倦了。   “雅竹哥哥还不睡么?”她半睁着夜色般的眸子,嗓子里面哼唧出来的调调竟然无比诱惑。   王雅竹不自然地应了一声,飞快地脱了衣服就爬上龙床。躺定以后他涌起一股羞意,这么急着爬上妻主的床,这样的事儿要是传了出去,指不定自己的脸面应该往哪儿搁呢!定定心神,他支起脑袋偷偷看睡在里边的苍蓝,她当是真倦了,才不过小片刻,就已经睡着了。   墨色长发半盖着她的脸颊,他慢慢伸过手去,帮她轻轻拂了下来。再细细看她,竟是粗心得被子都只盖了半身。他笑着摇摇头,起身帮她把被子拉好,却见她穿得极少,似小马驹修长有力的腿脚和花苞般可爱的曲线都若隐若现。他觉得心跳得扑扑的,好像无意识地放下被子,改成小心翼翼地抚摸她的脸颊、玉颈……   苍蓝在迷糊中感到有些痒痒,便轻轻翻了个身,随手抱住了一个暖乎乎的东西。王雅竹被她这么一压,登时什么迷惑都醒了,又仿佛有别的东西开始燃烧,周身都热了起来。低头一看,苍蓝正环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前,满足地酣睡着。   别扭了一会,他也就将男儿家最看重的一块“宝地”借给她当枕头了。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放下一身的戒备,一肩的重担,显露出这个年纪的少女应该还未蜕变完全的青涩童真来。   “蓝儿,你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茫茫黑夜中,他的唇形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来。也自然不会有人看到,他轻之又轻地抚摸着她的发,许久,许久,才慢慢睡去。   第二天清晨莲幻来请安的时候,苍蓝才发现她就这样把雅竹哥哥压了一宿,难怪梦里总觉得温香满怀,睡得特别好。她不好意思地替他揉着手臂,却被他催着起身,莫要误了早朝。她应了,带着愉快的心情走上大殿,虽然太阳还未完全出头,却能预感今天会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早朝过半,众臣的一个建议却让她的犹如惊雷忽至,啪啦一下撕开了原本朗朗晴空:   “皇上,您登基已经四年了,已经有五位侍君,却还无一个子嗣。按照以往的规矩,每三年要举办一次的宫廷选秀,也应该如期举行了。”   今天的天气自然是不算热的,她却觉得额头上已然冒汗:“爱卿们也说本王已有五君,我看这选秀的事……也便不必了吧,本王年纪尚轻,子嗣自然更不着急了。”   开什么玩笑,就现在的六个已经很难搞定,再来几个,岂不是要催着她后院失火?难道她们想让她纵情声色,不务政事?   这么一想,她又后悔自己拒绝得太快了。   “皇上不必烦心,臣会携同户部各位同僚尽心尽力为皇上筛选,定会在全国的适龄少年中,选出最为才貌双全、品德贤淑的,万不会丢了皇家的脸面。更何况,皇上您英姿飒爽,多少少年倾慕于您,他们苦苦等待,就是在等这一天,宫门向他们打开,望皇上给他们一个机会进宫服侍您左右。” 尚书秦礼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一看上去就世故精明。这选秀一开,个个都会争着拍她马屁,那好处还不滚滚而来?   苍蓝心里有些嗤笑,倾慕于她?未曾见过,又没什么丰功伟业,为什么会倾慕于她?他们喜欢的,不过是她身下的这把金光熠熠的龙椅罢了。   不过,再推辞就显得有些过了,她若“沉迷声色”岂不是更好?只见她笑逐颜开:“秦爱卿说的可是真的?真的许多少年倾慕本王?”   秦礼自然连连称是。苍蓝右手轻拍龙椅:“好,选秀之事就这么定了!具体事由,还需由爱卿劳心了。”   秦礼开心地领了旨,堂下官员里,但凡有儿子适龄的,都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打起了小九九,以至于后半的早朝简单结束,早早地退了朝。   回月泠宫的路上,苍蓝看了看天空,明晃晃的太阳被乌云遮了半张脸,说不清是晴是阴。刚才怎么会以为今天是好天气呢?明明就是晴空霹雳嘛!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尽管放心拉,后宫戏肯定不会少,而且会非常多~~默,至于要看谁的多,就要看谁的人气高了,俺们可是基本秉持雨露均沾的哦! 喜欢请收藏之~喜欢请留言之~(*^__^*) 第二十五话 相聚   天青气朗,和风吹化了冰冷的冬日,带给人间融融的暖意。初春的太阳还很羞涩,时常偷偷的才肯露出半个脸来,还需用云帕遮了半个去,叫人欣喜之余好不懊恼。   当闵国的寒冬慢慢过去,羽大陆上的大部分国家都不约而同地开始了春的脚步。农民们开始播种,冬眠的动物开始苏醒,草木开始慢慢发芽……在闵国的后宫里面,有什么东西似乎也在慢慢萌芽……   “主子,最近皇上来得很勤啊,你觉得没有?”浅叶朝着宁昭颜挤眉弄眼的,明知他脸皮薄,偏又往他在意的地方说,果然是闹了他一张红脸。主仆两人相处四五年了,哪还有什么刻意摆出的架子来?   浅叶转过身去,捂嘴偷笑:主子明明早就当了人家的夫君,可脸皮比那些未出阁的小公子还薄呢。他是宁昭颜第二次被封侍君的时候,从一干小厮中调配给他的。说来也怪,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像有些人那样,对主子当那两朝十君的事情鄙夷。相反的,他觉得主子是个苦命的人,无法操控自己的命运,流离在俗世之中,还要沦为别人的话柄。   所以他们这段主仆缘分,可能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   “你呀,越来越没规矩了。看我哪天不把你嫁了,嫁给那守北门的女卫去。”宁昭颜轻轻睨他,眉目之中就连愠怒,也蕴着温婉风情,纤嫩的粉唇微微勾勒出好看的弧度,昭示着它的主人并没有真的生气。   浅叶虽然也明白这一点,可脸色却好不到哪里去:“将我嫁给那个虎背熊腰的?主子您好狠的心呐!只消她轻轻一扯,我这条可怜的小胳膊可就要断了去了!”   宁昭颜低头忙掇着手里的绣工,只见他穿针引线,针尖如飞般游走着,嘴上却还能落得闲说话:“知道了就好,看你以后还敢乱说话不?”   “不敢了,不敢了。”浅叶连连摆手,赶忙卖力地将擦了一百零一次的桌子又擦一遍,别说光亮,连漆都要擦掉一层了。   宁昭颜虽然低着头认真刺绣,可嘴角却是翘着的,几丝黑发适时地散落下来,替羞涩的主人遮住了这诱人的风景。   ***   眷眷浮生,终又偷得了半日闲暇。苍蓝见天气日渐和暖,最近朝堂上又相对太平,临时起意要请侍君们一起到御花园喝下午茶。   令子发出以后,宫人们就兵分五路前去传旨了,她令得莲幻取来自己的宝剑和琴来在一旁候着,又让御厨多做些个花色的点心,准备好上等的茶叶。要说忙完这些事也需要不少时间了,可是她坐在凉亭里,左等右等,也不见有一个侍君到来,不由心里有些波澜:这可是她第一次把那五个侍君召集到一起,他们不是这么不给她面子吧?   正当心烦之际,遥遥望见一抹翠绿缓缓飘来,她心头一暖,还是小容儿最贴心了!可再定睛一看,那哪是柳容,分明只是小厮桑儿!   她的目力过人,这会儿她身后的莲幻和秋尽冬无,可是连个人影也没见到,偷偷在心里打着鼓呢。待到桑儿走到他们面前,一跪到底,她忍不住皱眉道:“怎么就你一个?你主子呢?”   桑儿在来的路上就想好怎么回答了,可被她的怒气这么一冲,吓得说话又结巴起来:“回皇,皇上,传令的哥哥来的时候,主子并不在中宫,而是去,去了颜君那里。那位哥哥说皇上请了所有侍君主子,所以奴想他们会一齐,过来的。”   见他磕磕巴巴的,苍蓝只道是自己语气严厉了点,有些于心不忍:“好了,本王没那么容易生气,你先去一旁候着吧。”   桑儿低着头退到一边,苍蓝轻抿了一口香茶,果然见着几个翩翩的身影朝她这里走来。宁昭颜、王雅竹和柳容三人,竟然是结伴而来的,而且排列很微妙:   王雅竹在最左边,穿着件青蓝色的缎衫,与宁昭颜礼貌地一问一答,倒也和睦;柳容在最右边,也是只与宁昭颜讲话,看起来还算投机。最可怜的当属夹在中间的宁昭颜了,左右都要应着。他同两人的关系都还不错,只可惜这两人势同水火,他可是半个身子在夏天,半个在冬天呀!   三人按礼给苍蓝请了安,宁昭颜又低眉顺目地解释着他们缘何迟到:“我和竹君本来相约一起喝茶,不料容君今儿兴起,也来到我北宫。那么我就打算做些点心招呼二位,刚起了个头,皇上的圣旨就到了。我们三个整理了下仪表,这才携伴而来。”   “原来如此。”苍蓝笑着点点头,并一拂手示意他们坐在她身边。柳容轻巧地坐在了她的左边,王雅竹与宁昭颜对视了一眼,宁昭颜微微一笑,向后退了一步,王雅竹见状知道推辞就显得自己矫情了,于是坐到苍蓝的右边,宁昭颜则坐在柳容身边。   苍蓝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三人连选个位子都激流暗涌的,怎会相信宁昭颜刚才说的那套借口?如果三个人真的在他那里遇上了,能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兄弟情深?她实在无法想象。   传令的宫人陆续回来复命了,却依然没有看到其他两君的身影。苍蓝问及情况,一说夏绯砂正在沐浴,很快便到;还有一个支支吾吾,盘问了好几句才肯说出月君端架子不肯来的事情,说完连连磕头,生怕女皇一个盛怒就将自己当成了替死鬼。   “这个月君,架子还挺大的呵,本王请他都不来。”苍蓝摸摸光洁的下巴,忽而生出璀璨一笑,将几个宫人看得不明所以,更是有不祥的预感:   “去,你们俩再去西南宫跑一次,见着月君,就说他母皇来了信函,想看的话就自己来取。如果再不行……”她琉璃般漂亮的黑眼珠滴溜溜一转,“如果他还是不肯来,本王打你们俩十个板子,然后再去,再不来就是二十个,你们将我这话如实带到,知道了吗?”   两人得了令,飞也似地跑了,但愿这一次能请得动那个子小小、架子却大过皇上的嫡主殿下,不然自己这小身子板非断了不可,他们可还要等着放出宫去嫁人呢。   “来人,斟茶。我们先喝着茶,看看此地美景,不必头疼心烦。”苍蓝悠哉地吩咐道,好像认定了他一定会来似的。   “皇上怎么突发雅兴,邀臣君们出来共赏美景?”王雅竹的声音犹如溪涧流过山石,温润叮咚,听起来甚是享受。   “我下了朝路过此地,见花草嫩绿,柳莺鸣翠,想请你们共赏罢了,可是打扰了雅竹哥哥和昭颜原本的雅兴?”   “怎么会……”他还没说完,桌子下的手就被她轻轻捏住了,让他的后半句话尽数吃尽了肚子里。她或急或缓、细细抚摸着他的手,虽然旁边二人并看不见,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他的面色还是有些红了起来。   “仔细看看,这熟悉的御花园里,竟然有这等不曾留意的地方。”宁昭颜倒也自在,径自欣赏起美景来。几人所在的凉亭建在明湖边上,不但望得见波光潋滟,还能嗅得到土地芬芳。宁昭颜进宫这么久,实则从来没有心情去留意享受过这里的风光。此时心情已与那时不同,看待这里任何东西的感觉,自然也就不同了。   果然不出苍蓝意料,一柱香过去,携着香风的夏绯砂与一脸别扭的冷幕月纷纷来到,六个人围满一桌,这个后宫里的年轻主子们,也就算是来齐了。   “月君,怎的改变了主意?”苍蓝揶揄他,只见冷幕月倔强地扭过头去,可是耳根却有点可疑的粉红。   “要不是你拿宫人的安危要挟我,我才不来呢!”小野猫闹着别扭,丝毫不肯妥协。   “哦?那你飞凤皇室的来函,我替你回了可好?”苍蓝微微眯眼,装模做样地摸着腰带,像是信就放在里头似的。   “你给我!”冷幕月飞身扑到她的面前,两手猝不及防地抵在她的腰上。她轻轻一伸手,就将他搂了个满怀。   “我原不知晓,月君竟然如此心急……”她语带双关,他怎会听不出来,忙从她怀里挣脱开去:“你占我便宜!”   “哦?虽然是你自己扑上来的,不过我好歹是你的妻主,说话可要摸着点良心呐。”苍蓝觉得他很容易生气,生气的时候又很可爱,逗他真是特别有趣。一边的柳容看在眼里,忙用小手轻轻抓起她的手,“皇上不要伤心,您还有容儿呢,容儿会一直陪着您的。”   柳容今日没有束发,一头青丝倒也是天生丽质,光泽柔顺。他着了水色的衣衫,被发丝遮掩着的小脸和苍蓝一般巴掌大,楚楚可人的大眼睛仿佛是水亮亮的,时刻都等着妻主夸赞宠爱。苍蓝摸摸他的脑袋,发丝穿过手指像流水滑过,一瞬间的快意让人眷恋。   “还是我的容儿最乖了。”她这句话,有五成又是拿来气冷幕月的。   “哼。”仿佛是看不惯柳容,冷幕月转头就坐到了王雅竹的旁边。雅竹礼貌地对他点头示意,他也只一扬脖子,算是看见了。   “我说你们五个,我们第一次一起喝茶赏景,能不能和睦些?呼呼,真是好累。”苍蓝发现,对付男人比对付朝堂上那些女人还难呐!可是他们个个都那么俊俏可爱,她又不忍心加以任何哪怕是渺小的伤害,所以才是难上加难。   “那你还要开宫选秀?”冷幕月不怕顶撞,快人快语。苍蓝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笑得有些暧昧,他又冷着脸别开视线去。   她道是为什么前几天还好好的,月君又闹起了别扭呢!原来是为了她广开选秀的事。其实不光是月君,恐怕其他人也有这个想法吧,只是不好意思明说罢了。她知道面前的这五个,她尚且没有做好准备一个一个纳入帐中好好宠爱,却又将眼光瞄向了宫外的……若是可以选,她也不愿意这么做呵。   “这个选秀的事……”她清了清嗓子,却又停了下来,想想怎么解释他们听了才会舒服些。   “皇上,说了这么多话口渴了,不如先喝杯茶。”出乎她意料的是,坐在她正对面的夏绯砂竟然对她开了口,还亲手倒茶给她喝!她这才留意到他今天打扮得特别妖魅,穿着也很鲜艳,领口开得特别低,朦朦胧胧的诱人遐思。   他不是一向对不待见她的么?怎的今天突然转了性了?! 作者有话要说:在大开宫门之前,让五只聚一下先^^ 看来大家都比较钟意竹君。为什么呢,是因为他风度翩翩,还是因为他是苍蓝的青梅竹马,所以大家觉得他是最真心的呢? 设定中,每个侍君都不是那么简单的,都会有故事,然后有改变。所以现在所看到的不代表以后都是这样咯。 其实暮月自己最喜欢的是柳容,想不到吧,因为他最坚强,最人性化。虽然我把他写得不那么好,也许以后还要为他自己的个性付出代价,不过还是希望这孩子得到幸福啊~ 这文有点慢热,还请大家耐心。感情戏上,因苍蓝是从十岁记忆跳到十五岁的,虽然五年中的时光也是她过的,可是她不记得啊,所以我们要多给她些时间。剧情展开以后,自然是多多感情碰撞,多多滚床单了~ 第二十六话 美眷   不光是苍蓝,见过绯君的人都觉得有些奇怪。想他素来冷冷淡淡,怎么忽然像换了一个人?柳容盯着他看了片刻,却没有出声,只见夏绯砂微微红了脸:“大家都看着我做什么?我只是为皇上倒杯茶罢了。”   宫人上前为所有人替换掉冷茶,又斟上了热的。花式玲珑的小点心也纷纷被端上桌来,模样精巧,入口更是绵软好味,让这些男儿家见了不由得喜欢。   至于他的态度,大家没有细想,道是可能刚才气氛尴尬,绯君是为了替他们解围罢了。关于选秀这件事,一旦颁布下去施行,后宫之中自然也就以最快速度传了个遍了。在座的几个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是有些芥蒂的。   王雅竹自小接受的就是如何谦忍大度的教育。他的身份摆在那里,他长大以后必然是做人家正室的。所谓当正室,就是除了要持家有道,更要懂得为妻主物色偏房小爷,让妻主能够多多开枝散叶,绝不可独霸了妻主、小气嫉妒。可没想到他竟然进了宫,这套理论更是受用,所以他一早已经准备会有那么一天,只是隐约有些不安:不知道什么样的少年会被选进来,她又会对他们宠爱到什么程度呢?   对于宁昭颜而言,后宫里面的规则,他早已是摸熟了。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没有长盛不衰的侍君,只有接连没落的旧爱。就连他自己,不也是选秀的进的宫?所以选秀也好,贬入冷宫也好,他也算是见多了,自然没其他人那么大反应。只是不知道又有多少少年,会将一生断送在深宫之中,而这个皇上,她还年纪这么小,又那么天真,万一进来一个心计重的,岂不是反过来被谄媚得不知方向?   冷幕月的心态和他们都不一样。他虽然不甘心嫁过来,但男子一生只嫁这一次,他多少 也是对妻主有所期待的,何况苍蓝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不堪。他年纪还小,只是隐隐有一份期待,希望自己没有嫁错人。他其实是很傲的,眼瞧着被冷落到现在的自己刚刚和妻主开始有了接触,她立刻就又要准备纳入新人了,难道叫他堂堂的嫡主去争宠吗,叫他怎么能痛快呢?   柳容的心理,是典型的争宠心理。在充满竞争的环境里长大的他,清楚的知道什么是弱肉强食,知道怎么样才能最大程度上保全自己。在这样的心情里,他很难分清自己对皇上是抱着怎样的感情,就像溺水的人抱着块浮木,死也不肯放开。感情还是生存,他真的没有去想过,但至少她是他的妻主,就是他的一切了。他无论花多少心思,也要让自己在她的心目中,占据一个特别的位置。   六个人悠闲地品茶观景,气氛较之前好了许多。这亭台建于水边,风拂过时,带着微凉的水气,夹杂着缕缕花香,还有侍君们身上的香味,真是叫人不饮自醉。   如花美眷,良人在前,个个是青春娇俏、风姿翩翩。美景、美人、美食,天上人间,满足的感觉不过也就是那么一瞬而已。   “我前几天刚学了一套剑法,今天这么高兴,就舞给你们看,如何?”   几人笑着称好。苍蓝一跃而起,莲幻已经双手将剑奉上,她左手横向一扫,看似袖口飘飞过去,剑已然被她捏在手中。   出鞘,寒气;起式,沉稳;慢慢的,她开始旋转跳跃,气势一飞冲天。她是套路之中带着几分随性,身姿轻灵,身材秀拔,这其中的美妙自不必多说。酣畅之时,王雅竹走到不远处的琴边,十指略略一拨,泠叮之声从琴弦中倾泻而出。他的琴艺,本就冠绝都城,意境很快就被袅袅带出。   这琴,本是她备着的,想品茶之时寻人伴乐。上次舞剑时,就憾没有瑶琴相伴,想不到此次,雅竹哥哥竟成全了她的期盼!她嘴角噙笑,一个空翻,合着这乐曲而舞,慢时柔缓,快则刚硬。舞动间,两人目光时不时空中相接,彼此心有灵犀,配合自然天衣无缝,大家纷纷拍手称好。   一曲毕,苍蓝收剑又入了桌,柳容的小手轻轻替她擦去额上的汗珠。“我天生怕热,这样的天气还不算太暖,稍微活动下筋骨就这么热了。”她笑道,秋尽冬无忙上前为她打扇。   “皇上的剑舞,配上竹君绝妙的琴声,真是相得益彰。”夏绯砂笑着赞道,但苍蓝总觉得他那笑容很是尴尬,像是硬挤出来的。   “这么精彩的表演,真是叫人意犹未尽。”宁昭颜指尖的茶杯里冒着袅袅热气,他动作轻柔地抿了一口,淡淡说道。   “皇上,”一直不曾开口的柳容似乎有些兴奋,“既然如此,容儿也为您献舞一曲,以作助兴,可好?”   “好啊。”苍蓝笑道,“容儿的舞,我倒是不曾见过呢。”   柳容面色微微一黯,可苍蓝并不曾发觉,宁昭颜见王雅竹已经回了桌,道是他断不可能为柳容伴奏,忙自动请缨道:“就让我为容君伴奏吧。”   苍蓝笑而不语,只点了点头。柳容对宁昭颜感激一笑,两人分两个方向离桌而去。宁昭颜也是大家公子,琴技天赋虽然不及王雅竹,却也是不差的,尤其他的琴声较雅竹的柔、轻缓、清丽、幽怨,自是别有一番风味。   柳容并没有急着开始,而是轻轻拉伸了一下手足。说实话,他已经有许久没有在人前表演舞蹈了。可能是他的自卑作怪,总觉得一旦舞蹈,就会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其实那些都过去了,他反复提醒自己,这才鼓励着自己重拾旧艺。   其实皇上第一次看到他,就是在那地方的舞台之上,可惜她不记得了……   乐声起了,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一个转身,如蝴蝶振翅欲飞,第一下就让人惊艳。黑色长发如丝,水色衣袂翩翩,水袖后的半张脸,若隐若现的妩媚。   苍蓝这个时候是惊讶得说不出话了。面前的这个柳容,好像是脱胎换骨的另一个人。他的腰,异乎寻常的纤细柔软……不,他的全身柔韧得都好似那流动的泉水,优美的姿态在任何角度都可以让人痴醉。他的舞并不媚俗,和着宁昭颜的曲子,甚至有些哀怨。举手投足间,那天真的眼眸变成了淡淡的冰冷、夹杂着丝丝的冷媚,就像是最毒也最美的花朵,让人宁愿死也要将它采撷。   柳容此刻已经完全沉醉在舞蹈与回忆之中了,并不曾留意不远处桌子上的几个人。他的外表,在幻月楼的一群莺燕中并算不得出色,但若他表演舞蹈,人人都要忌他三分。他舞蹈的时候,从来不将台下的恩客放在眼里。在那个世界里,他只有他自己,他只有那短暂的放纵和解脱,属于他自己。   也许这也是,逃避俗世的权宜之计吧。   苍蓝看着,愈发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不了解柳容。原以为他是十君之中最乖巧的,因为有痛苦的过去,所以特别珍惜现在,甚至不惜一切手段都要争宠。但现在看来,他何尝不曾有过一颗玲珑的心呢?人的棱角、人的尊严,那对他们这些人而言,是多么的奢侈呵。思及此,心中自有一种酸涩,浅浅刺痛,深深入怀。   柳容返回桌上的时候,已然回复了那种天真可爱的神色,巴巴地望着苍蓝,似在等待夸奖。苍蓝拍拍他的脑袋,“小容儿舞得不错,奖一个桂花糕。”   说着,她亲自将糕点夹入他的碗里,他受宠若惊,开心谢过。   苍蓝目光一扫,冷幕月有些不屑地偏过头去,她不知道其实他心里是酸涩得很。人家都有一技之长,可自己只会捣鼓些害人的奇怪玩意儿,拿什么来表演?不对,他是堂堂嫡主,用得着表演给他们看吗?这么一想,他又恨恨地灌下一杯茶去。   苍蓝看出来了,暗自好笑,抬眼间却发现夏绯砂似乎一直在望着自己。见她看去,他又羞涩地低下眼睑,眉心的朱砂痣越见鲜红,倾城外貌赛过这里的任何一种娇艳的鲜花。   他这是想吸引自己注意,却又欲盖弥彰?可是又好像又太不自然了。夏绯砂见苍蓝注意了自己,正想开口说什么,忽然又看到柳容也看着自己,又仿佛有些忌惮,幽幽地闭了口。苍蓝发现,放在他面前的茶水糕点几乎没有动过。   他恨自己,怎的如此没用。其他人都做得到的事情,怎么到了他这里,就这么别扭呢?如此下去,等到新人再入宫,他的机会就更渺茫了!   目光交错间,笑声连连的背后,几个人各怀着不同的心事坐到夕阳渐落。此刻景色虽然美,却可惜是夕阳近黄昏,快乐的时光总有尽头。   大家虽有隐忧,心里却也是对今天的好时光留恋的。待到选秀以后,不知道又会是怎么样一番局面呢? 第二十七话 选秀   外面的世界雨声成片,淅沥沥的,从夜晚到清晨没有停过。偶有一声春雷,像是要炸裂了天空似的,叫人心惊肉跳。   雨天放弃习武,苍蓝在自己的寝宫里,倚窗而凝思。棱木窗不过是开了一条小缝,狂躁的雨就像了得了机会,争先恐后地往里挤,打湿了案头一摞宣纸。   今天,就是宫外少年进宫选秀的日子了。早前,户部尚书秦礼已将各城各户,符合第一关条件的少年名单列了上来,由她来选定审阅的日子。可不巧,选了个大雨天,真为难了那些舟车劳顿的少年们。依照法例,只要是进都城清云参选的少年,户部都要负责其往返雇车的费用,所以哪怕家境贫寒些的少年,也不必过于担心。   所谓符合第一关条件,也就是初选,实际上也大有讲究:需年龄在十三至十七岁之间,出身高贵,家里需有亲戚是五品及以上我朝官员,抑或是富贾的后裔,持有有德望的人之推荐的;另外还需体貌端秀,未曾许配婚嫁,是处子之身且没有隐疾的。若是有身体残疾或者别的原因不具备参选条件的,也需要上报至各地户部官员,再由户部统一集结给皇上审阅。   这些通过初选的少年,从全国各地赶到都城皇宫,准备进宫参加第二轮审阅,也就是复选。由有经验的宫人进行体态检查,凡相貌丑陋、不是处子、身体不够优美或有体毛、体臭者,一律除名,挑选相当严格。此大陆的男子在肚下偏左处,皆是出生时就生有守宫砂一颗,这也是表示他们处子之身的身份。凡查到参选少年不是处子或者私下婚配者,其本人和家人都要一并问罪。   通过以上两关的少年,才有资格面见圣驾,由皇上亲自过目挑选。而到了今日,这些人已经尽数到齐,等宫门一开,就会依次进入开始准备。   滚滚车辙在清云的街道驰过溅得泥浆四起,来不及避开的路人“哎呀”一声,被溅得一身泥点。   身着缃色华服的少年正在车中看书,闻声叫住车夫停车:“可是碰到了路人?”   被泥浆溅到的,是一个以摆菜摊为生的中年女人。看这马车的华丽讲究,光四角上顶坠子嵌的润泽珍珠,就知道非富即贵,是自己所惹不起的。除了本能地惊呼一声,她哪里敢发什么声音,自认了倒霉也比得罪了权贵要好。   不想这车却停了下来,还传来一个清丽无比的声音,清之所翠不由得引人遐思。只见那车夫恭敬地答道:“回公子,并无碰撞到人,只是这大雨天的,泥浆点子溅到了路边的人。”   “那也是不好的。”少年柔声叹息,并从轿窗的小口伸出一只手去,“这里有些碎银子,你拿去给人家,就当是陪那一件衣衫吧。”   那白皙小巧的玉手,在百姓家哪里看得到?那女子也顾不得身上的脏,只痴痴地盯着那手看,希望轿中人能一露真颜,想必会让她惊为天人。   她的奢望始终是落了空,少年只是将碎银放落在车夫手上,那玉手就缩了回去。那车夫得了令,也便规矩地向她赔了礼。她怔怔地点了点头,看着那马车又缓缓驰起,渐渐远去。   “你不知道吧?”隔壁摊子的女人脸上不无艳羡,“时逢皇室开宫选秀,这几天啊,全国中这样的纤纤少年,可都聚集到都城啦!所以说,一样做人,可是从打爹胎里出来就不是同命啦……”   “敢和皇上比命,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你……”两个女人捂着嘴巴,迅速消失在街道边。   那驰去的马车里,少年认真地端着书,却是许久不翻一页。又过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将书卷放到一边,怔怔地望着轿顶发呆。他的袖口悉悉索索地一阵动静,忽然探出一只小脑袋来。洁白的皮毛,乌溜溜的黑眼珠,尖嘴巴上几根胡子被压得歪歪扭扭,伸长着小爪子奋力地要往主人身上爬。   “你又淘气了,琉白。”少年抱着雪貂,轻轻地抚摸着。小家伙乖巧地一动不动,只有滴溜溜转着的小眼珠不太安分。   “你是不是也知道,那地方不是我应该去的?”少年的语气充满轻愁,就像在这雨天化不去的湿,“入了宫门,就没有回头路了……如果有那一天,我一定会放你自由……”   雨雾之中,车辙依旧滚滚,向着那宏伟巍峨,却也神秘肃穆的皇宫驰去。   ***   “下一组,入殿面圣。”宫人传着令,一批少年低着头退了出去,又一批少年被领着走上殿来。   参与圣上亲选的少年在抵达皇宫以后,略作一番修整,换上选秀的衣衫,尽可能打扮出十分姿色,以求让皇上在第一眼就能对其惊艳。   只见还在休息处的少年们六个一组,个个是香风扑鼻,粉面含春,衣着华美,环佩叮咚。由于大多是官家的公子,所以在气质和谈吐上也都是富贵优雅。只不过话语之间,客气有余,真诚不足,大家彼此心知肚明,也就心照不宣了。   缃色锦织缎外袍,外披洁雪冰丝勾花坎肩,足登银红色芍药鞋;少年头顶束一个发髻,上佩顶级绿罗玉环发饰,坠子上可不是普通的珍珠,而是来自遥远海洋里珍贵的雪珊瑚。他步履轻缓,摇曳生风,仿佛一朵香云从天际而来。虽没有展颜而笑,却仍可让其他少年感到压力。   “请问,你是哪家的公子?你的发簪真的好美……”有个年纪看起来与他差不多的,肤色有些黝黑,可能是来自边城的小公子,怯生生地问他。许是从未进过都城,也不曾见过如此纯白美丽如梨花般的少年,有些情不自禁的神往。   被问话的少年眸若秋水,唇似牡丹,只肖轻轻向他一扫,便觉有勾人的诱惑。他没有开口,只是淡淡一笑。   只是这一笑,宛若雨停以后千百朵梨花竞相而开,微微带着清澈的雨珠,还闻得到草叶的清香。问话的少年有些怔忪地看他转身离去,心道原以为自己姿色可人,多少也算是标致,可进宫一见,方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像十君这样秀于全国顶端的男子,必然是这样的人才有资格担当的。   只是梨花少年才走到一边,被问话的那一位已遭到群起而攻之。   “若然羡慕别人的发饰,倒不如不要选秀去嫁个富贾之女去!”   “连这点自信都没有,怎能胜人于最初?早已落了人后了!”   一句句讥笑之言,其实并不是向着那个人而去。缃衣少年并不曾走远,又亭亭折了回来:“众位公子都是良好的大家出生,人上之人。同是男子,何必与人为难呢?”   众人都收了口。倒不是怕了他,只是谁让他娘亲的官阶,比他们的要大上几许呢?闹哄哄之际,宫人的传令又到了门口:   “请第七组公子们跟奴走吧。”   缃衣少年和几人离开之后,其他少年才又背着他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大殿之上,苍蓝着正装,龙袍加身,头戴金冕,珠帘掩着龙颜。莫要说这些少年万不敢抬头窥探天颜,就是斗胆匆匆看了,又怕是看不真切的,只是被那股气势压着,觉得内心惶惶。   苍蓝略略扫过低下的少年,和前六组一样,有些漫不经心。她并非真的要选什么美色少年侍寝,而是这是她,帝王的职责。这一组的名单现在正在她的手上,她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现任吏部尚书沈芳的二公子,沈语卉。   她依稀记得,在狩猎大会上,她赠予过雪貂给一个亭亭少年,那是沈芳家的公子。   “殿上可有沈家公子语卉?抬起头来。”   沈语卉始终压低着脑袋,却不想女皇第一个就点了自己的名字。说起来,那是种预感,他终究是逃不脱的预感。   需知有时候,命运这种东西,就是冥冥之中已经指了的方向。抢不到,也躲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选秀参考的是中国古代的选秀制度,若然有疏漏,还请原谅^^ 第二十八话 情动   “殿上可有沈家公子语卉?抬起头来。”   闻言,一干低着头的少年之中,一个身着缃色华服,周身打扮精致的少年缓缓抬起头来。   果然是他!苍蓝心中一动,只见少年眉目似画,神情之中依旧带着那一次所见时,那种娉婷而清傲的味道。她忽然觉得,在名单上看到沈芳家有公子参选时,她是希望那个人是他的。而现在,有一种期待得到实现的感觉。   “沈、语、卉。”这便是他那日不肯说出口的,他的名字。   她一字一句轻吐好音,他心头微微一颤,皇上的金口玉言竟是叫了他的名字。一旁的秋尽伶俐地递过他的牌子,看来这个少年,多半是要留下来了。   就在苍蓝想伸手拿牌子的时候,一只洁白的小雪貂忽然哧溜一下从沈语卉的袖子里钻了出来。它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探头探脑了几下,许是新奇作祟,忽然撒爪狂奔起来。   场面顿时令人有些忍俊不禁。满殿的人谁不是站得毕恭毕敬,可一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家伙,在这全国最华丽最严肃的地方撒着野。   “琉白,快回来。”沈语卉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是严厉。雪貂是很有灵性的动物,察觉到主人生气了,连忙识相地跑了回%P8%A。   沈语卉用指尖轻弹它的脑袋,“叫你乱跑。”   琉白知错,灰溜溜地缩着脖子。   苍蓝看着有趣,“这雪貂,可是狩猎大会上本王给你的那只?怎的带到这大殿上来?”   从琉白跑出去到收回来,也不过就是顷刻间发生的事,可却是藐视皇庭的大罪。换了别人,可能会惊恐万分,但沈语卉没有。他不疾不徐地答道:“回皇上,确实是这一只。草民也知不该带它一起来。不过这雪貂认主,若然离了我,怕是就小命不保了。”   苍蓝轻轻挑眉:“这么说,你到哪都带着它?”   沈语卉将雪貂重新纳入袖中,福了福:“回皇上,草民到哪里都带着它。”   这话,说的人和听的人,理解成两个意思。苍蓝微微一笑,拿起了他的牌子放到一边。   “下一组。”她懒懒地说着,看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秋尽和冬无对了一下眼神,心照不宣。前殿之上,莲幻是不出来的,所以这些需要眼色的事情,自然是他们哥俩包办了。   帝选落幕,苍蓝共留了五人的牌子,均是娘亲为四品至一品官员家的公子。这五个少年需在宫里再留一日,待到第二天,由帝王和几位太君再作评选,留下其中的一两位。   闵国后宫不似其他国家,有凤后,有君、卿、侍等众多头衔可以安放选秀留下的少年。闵国只有十君,而这些又都是大家的公子,委屈了哪个都不得,所以除非是心甘情愿,否则每次选秀都要择好中之好的,才能选入十君。至于其他留了下来的,可以让皇上再自行安排。   另外,为了选秀的公正,除了太君们可以给予意见外,现任十君是不能旁观的。说起来,选十君还是皇上说了算,再难办的事,连容君和颜君,皇上不也册封了他们吗?其他人根本不认为太君们的意见会有什么影响力。   是夜,五位留宫待选的少年被安排在宫殿东侧的客厢房休息。他们本应是两人一房,于是便多了一人出来。除了沈语卉,其他四人很快就组成了两对,独留他自己一间。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他们偏又胆大包天地出来欣赏宫廷月色,于是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谈话之声尽数传到房中沈语卉的耳朵里。所说之不堪,终于让他忍不住推门而出:   “若要说人是非,尽管躲到房里去,哪有当着人前便说的?   几个少年仗着夜了,宫人们交接的时间,厢房这没什么人,大胆嗤笑道:“此时只得我们五人,又何必装模作样?冒险带着那小东西进宫,就是为了博取皇上注意吧?你成功了!”   沈语卉觉得自己的忍耐力终究没有想像中那么好,与他们顶了一句,已是失态,便不再多说什么,啪得一声关上门去。   他的娘亲官拜从一品,不是少年几人得罪得起的。于是他们就想趁着现在没人,来个激将法,一会宫人们来了,让人看看他泼夫的丑态,降低皇上对他的印象分。他们四人,只要有一个人得了势,便力保其他三人,不怕被他报复了去。谁知道这样激他依然没有用,不免令人有些悻悻。   沈语卉关了房门,片刻后世界安静了。但他坐在房间里,却是如坐针毡,内心也愈发惶惶起来。被局限在这里,与别人勾心斗角,现在只是暂时,但以后呢?难道他要天天面对被人敌视的生活吗?   他忽然逃也似地离开那个房间,似乎就能逃开眼前的那一切。他在东厢范围里慢慢踱着步,沉默得有如远处的湖中春水,在月色下泛着粼粼波光。   他不是自愿来参加选秀的。虽然这是现任皇上第一次开宫选秀,他年方十五恰逢适龄,免不得要参加了去,但娘亲肯定一早就知道了消息,在这消息公布前把他许了人家也未尝不可。   再不然,他也可以低调一些,只要不让皇上注意到他,自然便可以逃出生天。可娘亲的意思,偏偏两样都不是。   不知道娘欣赏那皇上哪里?两个月前,时任她升职,她就在他面前说过皇上少年英才,聪颖神武,是难得一见的奇女子。他当时还在奇怪,娘与他提这些做什么?果不其然,不久后开宫选秀的事情就颁布了下来,娘让他盛装出席,尽力争取,说皇上会是他的好妻主,值得他依靠终生;说有了皇上做后盾,他们全家都能鸡犬升天,姐姐的仕途更顺畅,妹妹也能有个好出路。   娘也可算用心良苦了。他虽然是儿子,娘还是很疼他的,从小便以女儿般的严苛要求教育他,告诉他做男儿家的,最重要就是守规矩、知礼节、心中能思口不言。他都记下了,可他并认为在宫里会有娘说的幸福。   皇上再好,她也将会有十君,甚至更多的夫君。他向往的,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两个人,彼此相亲相爱,她主外他主内,相濡以沫地共同携老。帝王的爱,被分成了太多块,就像他不屑与那四个少年争吵一般,他要怎样苦苦地抓,才能分到他的那一小块?   说句斗胆的话,这样的感情,配不上他心中对爱情至高无上的向往!   更何况,他心里,已经有了那样的一个影子……她英姿飒爽、身手了得,又懂得他的内心向往……她甚至还得了狩猎大会的第一!皇上呢?也不过是表现平平罢了……   可是娘亲的嘱咐,全家的幸福……这样的选择,他该如何衡量?   “哼哼……”不知不觉,全然沉浸在自己愤愤难平的思绪中的沈语卉,竟从东厢走到了西厢,许是乘着夜色,许是沿着小道,他没有被守卫发现。若不是听到那隐隐约约的呻吟声,他还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越了界。不过,那是什么声音?他小心翼翼地寻了去……   苍蓝心系那五个少年在宫里头过夜不知会怎么样,于是办完政务携着莲幻和秋尽冬无三人到了东厢一走,沿途不让通报。秋尽冬无心领神会,莲幻却是木了一张脸,也不多问什么,苍蓝要走,他便跟着她走。   她让秋尽和冬无分别问候了两间厢房的那四个少年,他们走出房来见到她,俱是受宠若惊,激动得不知该笑还是该挤出妩媚的表情。早知道这样,就应该打扮得俊俏一些,他们在心里悔恨不迭。   到了第三间厢房,也就是沈语卉独住的那间,里面没有灯。莲幻轻轻敲门,也没有人应。   “皇上,看来房里是没有人。”   “那我们便回去吧,看他们也住得挺惯的。”她到的时候,那四个少年正挤在同一间房间里,聊男儿家的事情聊得起劲呢。可是他呢?沈语卉,这么晚了,他去哪了?   才这么想着,她一回头,就遇到了挪着小步回来的沈语卉。借着月色,沈语卉也看清了站在他房门口的,是一个墨色长发面容皎洁的少女,这不是皇上还能是谁?   他忙跪身请安,被她免了礼去,“本王是特来看看几位公子在陌生的宫里惯不惯的。已经夜了,沈公子请早些歇息吧。”   她不由自主的解释倒是被他当成了急色,人还没娶进来,已经急着来关切询问了。沈语卉不咸不淡:“多谢皇上关心。”   她点点头,正想离去,忽然又情不自禁地多问了一句:“这宫里头,还住得惯么?若然要添些什么,尽管和守院的宫人说就是。”   沈语卉轻轻看了她一眼,那眸子在夜色中分外明亮,“草民谢皇上关心。”   夜风微微吹拂他有些散乱下来的发髻,他的衣摆伴着簌簌作响,连带着飘出一股淡雅的花香来。不知怎的,此时她并不想马上离开,可是在场有五个人,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若要你以后都住在这个宫里,你可愿意?   苍蓝本来是想问的,但终究是没有开口。还不曾经过太君们的过目,沈语卉也还不是皇家正式留下的人。最重要的是,两人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有超过五句,她若说了,会不会有些贸然?   她没发现,虽然她和沈语卉之间还没有说过几句话,却已是印象深刻,希望能留住他;她也没发现,她已经不知不觉已经站在他的角度考虑了许多问题。当一个人愿意为另一个人默默付出而不求回报时,恐怕已是情动征兆,在劫难逃。 作者有话要说:暮月在想,这个文是不是太过严肃,正剧了一点。其实暮月是很努力加入轻松的元素的,可能开局上还是有些沉重。但一切都是在向着美好的方向,之后的情节中更有轻松的,还请大家放心~ 还有哦,几个男主究竟谁好谁不好,其实暮月在文案里面有暗示咩~之前说的暗示,其实说的就是沈芳和苍蓝的一段交情,促使了沈语卉参加选秀咩~ 第二十九话 封君   前朝圣明德女皇留下的十君,现在已然都做了太君,在远离月泠宫的北面过着与悠闲却也无趣的下半生。这次的选秀,可谓让这些太君都能重见天日,也算是尊重他们了。   苍蓝即位以后,宫里的皇子们就都封了王去了各自的封地。圣明德女皇的子女不算多,苍蓝和湘玉排行第七和第八,比她们大的嫡主们,基本都已经嫁了人,宫里现在唯一留着的嫡主,也是苍蓝唯一还未出嫁的弟弟,便是十二嫡主闵湛翔。因为生来就有腿疾,自卑的湛翔隐居深宫,鲜肯见人,苍蓝只得每月去探访几次。这次选秀,她让湛翔生父文太君无论如何也要请他一起前来,好让他活动活动透透气。   金帘落下,四位太君携着湛翔被掩在一片朦胧之中。帘中所坐的四位太君,分别是前东宫寰太君、前西宫凌太君、前东南宫文太君以及前北宫平太君。其中,凌太君是湘玉的父君,虽然苍蓝湘玉皆是李君所生,但作为双生子的湘玉后被过继到了凌太君名下,所以名义上凌太君才是她的父君。凌太君为人胆小怕事,常常要看寰太君的脸色,生活得战战兢兢。   而文太君则是湛翔的亲生爹爹,为人知书达理,谦和大度。他是太君之中,苍蓝最为敬重的一位。   平太君平时沉默寡言,不多与人来往,唯独与寰太君交好。在外人看来,内向的平太君也是寰太君利用的对象,至于寰太君的气焰高涨和八面玲珑,自然就不必多说了。   说是太君,但这些男子年纪最大的如寰太君,也不过三十有五,最小的是平太君,二十有八。虽然已不是青春少艾,但也总算另有风韵,仿佛是那青涩的果子已经转红,散发着成熟的气息。苍蓝的侍君宁昭颜,因为备受帝宠,不得不当了两朝十君,引起了以寰太君为首的几位太君的鄙夷和不齿。   几位太君和十二嫡主的出现让整个大殿呈现出一种庄重而热闹的感觉。五位少年被依次传了上来,表演一样自己拿手的才艺,并回答皇上几个问题。苍蓝问的问题都一样:“若有一日,是不是想当十君之一?”   这个问题其实不太好答。若单纯地答是与不是,要么就显得太过野心勃勃,要么就是虚伪矫情,少年们被突如其来的问题猝不及防地砸中,回答也便是七零八落。有说想,是因为仰慕皇上;有说不想,只愿毕生能陪伴皇上,什么名分都无所谓……苍蓝听着这些回答,知道也是予了他们为难,不过她也是好奇多问了一句,便都没有做出反应。   轮到沈语卉的时候,他既不是表演琴棋书画,也不是表演刺绣手工,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琉白忽然又从他的袖子里跑出来捣乱。他轻唤它回来,并让它端坐着,两前爪袖在胸前,琉白照做。然后他又下了一个令,小东西立刻沿着他的腿爬到袖子里,速度快得几乎是一溜烟,眨了下眼便看不清了。   “皇上,草民表演完了。”他淡淡地说道。其实他本来就没有打算表演什么,琉白且不过是碰巧让他下得了台。苍蓝没有对这简陋的表演说什么,依然问了同样的问题:“若有一日,是不是想当十君之一?”   沈语卉低着头,芝兰玉树的少年气息令人过目难忘。须臾,他答道:“回皇上,若有那一天,草民乐意与一个人,一生一世,互许承诺,互不离弃,而非做十君之一。”   殿上人闻言都倒吸冷气,如此大逆不道,岂非暗示皇上若要娶他,便要为他废弃整个后宫、废弃其他十君?   大家都这么想,苍蓝自然也是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自恃清高的少年,并没有特别生气,只是略略点了点头,于是沈语卉也行了礼后退了出去。   他说的不愿当十君,自然是真的;他所说的人,也自然不是苍蓝,而是新科武状元、都城守备方静源。他知道自己不能乱说话,一旦答错,那么他为了娘亲进宫参选的这些日子就白费了,可是需要他努力争取的时候,他却又在逃避退后……这样的矛盾包围着沈语卉,让他表面上虽然平淡似水,内心却如被火炉煎烤着,寝食难安。   苍蓝走入金帘之后,“依各位太君所看,此次留哪个少年下来为好?”   太君们早已不是青葱少年,个个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寰太君笑道:“若皇上没有特别满意的,我们自然会帮忙拿个主意。可现下,皇上心里不已经有了决断么?我们便无需画蛇添足了。”   苍蓝也笑着和他打哈哈:“太君果然是好眼力,姜果然是老的辣。如此说来,众位太君是建议由本王来选了?”   四人互相看了一眼,皆是微微欠身:“是,但凭皇上作主,臣等没有意见。”   苍蓝满意地点点头,除了沈语卉,她根本没有考虑过其他人。就当她要掀开帘子走出去时,一直静坐在旁边的湛翔忽然开了口:   “皇上,且留步。”   “湛翔?”这位弟弟难得在这种场面开金口,无论如何也是要一听的。   湛翔斟酌用词,“不知是否是湛翔感觉错误,那位沈公子……实则是不适合皇上的。”   “哦?此话何解?”   “臣弟适才从沈公子的言谈中,感觉出他心比天高,应该是不屑困在这片隅之地。皇上若择了他,恐怕他不会快乐……”   “小孩子家懂什么,”寰太君接了口,“想当年我进宫前,不也是什么都不懂,只想找个好妻主,可以依靠终生的。皇庭之中有全国最好的东西,吃得好穿得好,怕是他呀,进来了就舍不得走了!”   湛翔的嘴唇动了动,终于没有再说什么。苍蓝对他笑了笑:“姐明白你的顾虑,不过我是皇帝,哪怕这是片隅之地,我也不能离开。这样吧,我会再问清楚他的意思,断不会强人所难。”   湛翔微微点了点头,低下了脑袋去。   苍蓝宣布留了沈语卉,将五名少年都送出宫。半月后良辰吉日,再令皇家马车热热闹闹地正式将沈语卉接入宫里来。   ***      “……不如,我去对皇上说,我实在是不愿意进宫,请她成全我们,可好?”偏郊地带,半晌都没有一个过路的人。让人歇脚的简陋凉亭里,两个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着什么。   “不好,语儿,千万不要这样。”   方静源今年刚满十八,头发潇洒地束在身后,身姿挺拔相貌英气,又是英雌出少年,正是众多男儿家的梦中情人。她当上都城守备以后,遇见了当时还是吏部侍郎的沈芳家公子语卉,对他的美貌与气质一见钟情。于是每次她都借着官僚聚会,能够得以看他一两眼。又是送礼又是送惊喜,苦苦追求了许久,终于赢得了美人青睐。   若不是皇上忽然开宫选秀,恐怕沈语卉还不会这么快让方静源知道自己的心意。再过十天,皇上就会派车接他进宫了,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要她一句话,他便愿意随她走,远远离开那个硕大的牢笼。   方静源却是有些为难:“当时你若听我的,说服你娘将你许配给我,也就没有这么多事了……如今皇上偏偏又看中了你,你现在拒绝她,岂不分明是驳了她的面子?”   沈语卉听了这话有些不快,“婚嫁的事情,怎么由得我男儿家去开口?”   方静源见他动了气,便好声哄着:“语儿,这事你先不要急,我怎么舍得让你到宫里去嫁给别人,嗯?你且等着,过几日我便同将军大人说,看有没有机会让我面见皇上,有什么罪责也好由我来背。”   “嗯,我等着。”他轻轻依偎在她怀里,有些感动,心道自己没有选错人。选了个懂得疼惜自己的妻主,比嫁给有权有势的人还要好。他相信她会珍惜他、爱护他一世,他为自己找到这么令人羡慕的妻主而高兴。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对于沈语卉来说,这十天过得很慢,简直是度日如年。他每天都是数着手指头在过,就是盼着她带来一个好消息,哪怕是她惹了祸端,也可以两个人一起亡命天涯。   十天里,他都没能找到方静源。他男儿家出门本来就不是很方便,更不可能去了全是女子的军营寻她,只能苦苦等候消息。但终于,他盼来的是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皇上派人来接他进宫了。   她究竟是怎么了?纵然失败,或者无果,好歹也应该给他一个答复吧。如今宫里的马车已经到了,他若不上那辆车,他身后宅子里的人就都要遭殃,他有的选吗?   那一刻,他心里确实是有些怪她的——若然没有希望,他便也能定下心来,尝试另一种局面了。可是他的世界已经有她,而她也给了他希望,又为何无端端令他失望?   或者,天下女子皆薄幸,终究是不值得去相信的。   他轻叹一声,踏上了那辆奢华至极的马车。一路上喜队以迎亲的形势吹吹打打,围观的百姓将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有羡慕,有唏嘘,有惊叹,有惋惜。人生百态,却终是各人各命。   元景四年,女帝闵苍蓝纳沈语卉为十君,封号语君,全朝上下得旨恭贺。 作者有话要说:无论如何,暮月还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写下去吧~后面一定是会轻松的,感情戏不会很虐(正在考虑),刚刚开场呢~ 顺便宣传一下某月在JJ很新很新的新群:62364065 ~ 守门人是澄烟和桑儿,各位小姐记得呼唤他们开门:) 第三十话 痛处   这个春天,闵国的后宫中,又多了一位侍君,他便是语君沈语卉。新人入宫,他们那五位旧人,必然是要有所表示的。于是由年纪最长的宁昭颜发起,其他人一致同意,邀请沈语卉到北宫那里共用晚膳。   沈语卉本就是识大体的人,虽然在地位上大家都平等,但他是后入宫的,所以甫一到就给五位分别行了礼。他们见他如此知书达理,即便是心里有酸意有不平的,也都暂时压了下去,一顿饭吃下来总算是风平浪静。   苍蓝得知此事,也没有妄加打扰,只中途派人送去一小坛上等的果子酒为他们助兴,也便是表明她的心意了。   王雅竹、宁昭颜与沈语卉三人同是大家公子出生,就相对谈得来一些。尤其是宁昭颜,这里只有他也是选秀入的宫,虽然经历不同,但他们现在好歹也是同坐在一条船上了。柳容和冷幕月虽然表现得不咸不淡,对他的印象却也比之前好了三分。夏绯砂则是一如既往地沉默着,仿佛这里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沈语卉是苍蓝钦点入宫的,这五位都是七巧玲珑心,怎的想不出其中的奥妙?尤其是柳容,在狩猎大会的时候,他就已然对当时还是官员家眷的沈语卉产生了注意,想他若在后宫,必成为劲敌,没想到这预感这么快就成了真。不过这向,他还真没有心思去想这些,因为有一件更棘手的事正困扰着他。   “容君大人,”一个面生的宫人来到中宫,称有人带了一封信给他。柳容的心怦怦直跳,莫不是那人又有什么动作了?他只管拿了信便挥退宫人,拆开一看,展虹果真约他几日后宫外一见!   信上写道,展虹要娶正夫了。但这几日,她思及过去,总想起柳容当时一舞艳惊四座,觉得心中始终郁结难抒。她只求见他一面,将心中的结打开,她便可安心地娶了正夫开始新的生活。倘若他不去,她许会想尽办法去见他。   他知道她绝非善类,说得出,就做得到。犹豫再三,柳容还是决定依照展虹说的去做。倒不是他对她还有什么情分,他是真的不想把这件事闹大。笼罩在他身上的污言糟语已经够多了,万一她寻来被发现,又何苦让别人多一件笑料?眼下皇上失忆,并不记得他那些丢人的事,他万不能再让她知道更多了。   也许皇上是不记得了,那一切,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就连做梦,都无法忘记。   那时候,他已经是幻月楼的头牌,有了一个在卑贱的场所中最尊贵的称谓。他醉生梦死,除了每天防着下面的小倌篡位,就是细细观察客人,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人真心带他逃出生天。   需知道,来这里寻欢作乐的客人,有几个会对小倌真心?尤其是有权势的人家,娶个勾栏院出来的,丢的可不只是脸面这么简单。所以这里的哥儿们都知道,客人说的话,最多只能听得三分,谁要掏出了真心去,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窝子流血。   这些事,他见多了,便更入木三分。他也有过几个恩客,她们却始终不能带他离开,展虹便是其中之一。   那一天,他如往常一般登台献舞。这是幻月楼表演的压轴之作,常常是观众爆满的场面。当时化名荷倌的柳容,面蒙轻纱,眼角涂金,身姿婀娜妩媚。还未舞动,单凭那细软的腰肢和若隐若现的白皙身体,就让台下的女客们忍不住身子燥热。   一曲乐声宛若天籁,一支舞蹈惊为天人。柳容的舞不属于任何人,在那个世界里,他只是自我陶醉、自我释放着,一切皆表现在舞蹈之中。他不知道,这时在台下密密麻麻的客人中,当今天子的目光已经放到了他的身上。   他退场以后,鸨父兴奋地冲到他的房间:“荷倌,你有贵客啊!”说着扬了扬手里一锭沉甸甸的金,“爹爹在这了十多年了,这么阔绰的客人也并不多见啊,她指名要你服侍,你福气来啦!”   柳容看了看那金子,漫不经心道:“爹爹可知她是什么来历?”   “这我可不知道了,”鸨父将金子又擦了擦,“这样的客人,你还要挑她什么来历?”   柳容点头,“爹爹说得对,那快请她进来吧。”   鸨父乐呵呵地跑出去了,须臾,他带了一个少女进来。柳容正在梳妆台前卸妆,他转头一看,少女不过十二三岁,身量还未长足,生得倒是一副好皮相:唇红齿白,一双黝黑深眸令人难忘。   那少女见了他,也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看得他正在卸妆的手也不自在起来。他几下擦净了脸,露出原本光洁清秀的面容:“这位小姐,可是第一次来我们幻月楼?”   说着,纤纤细手为她倒出一杯香茶,推到她的面前。   少女犹豫了一下,却是双手接了,低下头去抿了一口,轻轻点了点头。   在这里,女子通常是豪放得很,就算是才进了香闺就扑到小倌身上的,也大有人在。少女这般沉默,莫不是……她是个哑子?   柳容又轻声问道,“那小姐……为何又指名荷倌呢?”   少女抬眼看他,那漆黑一片的眼眸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只有那无穷无尽的空洞。他心中一惊,她却是开了口:“舞得好看,却不快乐。”   柳容惊诧,再一看,那眸子虽然冷寂,却也可以泛出秋波粼粼。   只是一支舞,她便看出了他的失落;有一种眼神,让他明白,她也是那一位失意之人。他觉得自己的耳朵仿佛嗡嗡在响,也许这一次,一切都会不同……   ***   很快到了展虹所写的那一天,柳容将桑儿打发去和别的宫人聊天,自己着了他的衣服,想扮成出宫办事的样子蒙混出去。世事难料,还未到门口,他就迎面撞见了夏绯砂,当下就被认了出来。   横竖左右只有他们两个人,夏绯砂冷冷笑道:“容君穿成这样,是要到哪儿去?”   东南宫临着柳容要出去的偏门,夏绯砂自然是猜出了一二。   柳容涨红了脸,“我去哪里,岂要向你汇报?”   “哦,”夏绯砂拖长了音,“我是怕有些人一时糊涂,做出些不能回头的事情。比如说,背叛皇上。”   最后四个字,他放低了声音,却是咬得很重,听得柳容胆战心惊。他有些不自然地回道:“不要血口喷人!你别以为自己做了这样的事,别人就都会和你一样?我怎么了,我不过是着了桑儿的衣服在宫里走,我哪里错了?”   夏绯砂面色一禀,却是不再开口。柳容看了他半晌,终是眯眼笑道:“我知道了。你以为,抓住我的把柄,就可以要挟我,一个换一个了?皇上失忆前夜你做的事情,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呢……”   夏绯砂目光如剑,似要穿过柳容而去,宽袖下别人看不见的拳紧紧攥着,咬紧牙关。   “拜你所赐,大家的一切努力都回到了原点。好的坏的,通通抹煞。你也看到了,现在的皇上,是个好皇上……”柳容放缓了语调,面色不自觉地柔和起来,“她不但勤政务,也关心疼爱我们……最重要的是,现在的她,比从前快乐得太多。我相信,皇上是值得依靠的妻主,你万不可再动那些邪念,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夏绯砂沉着的脸和着他妩媚的长相组合得有些奇妙:“不要以为你那些事没有人知道,只要你敢做,总有一天会暴露出来。谁要比谁小心,谁不放过谁,现在还不一定!”   说罢,他甩袖即走,步履矫健衣袂翩翩。柳容听了他的话心中后怕,怕自己的脚踏出了宫,便再也收不回来了。既然他的心意已经定在这里,还管她展虹玩什么把戏!   这么一思忖,他也快步回了中宫去,但愿桑儿还没有聊天返来,他的幸福,他还来得及去留住。    作者有话要说:恐怕有人会对绯君失望……暮月想,还是依照原设定去写。 JJ从前天开始就抽得很销魂了,昨晚暮月身体又不舒服,所以就早早睡了,现在补上~ 大家也要为我打分,上一章也要补分哦~~多多补分~~还有三天就要下榜了啦~~ 第三十一话 拒绝   “相识一场,却是有缘无分。你既然无情予我,将我推到那风口浪尖上,我也便只能乘风破浪,就此接受,从此你我天各一方。”   当日方静源销声匿迹,沈语卉心中有恨,一声傲气让他匆匆留下这几个字,便踏上了皇家的马车。莫要说她可能有苦衷,在这样影响一生的选择中,她都没有出现,除非是她出了事……   沈语卉止住了往下想,却发现自己的手心不知何时已经汗湿。他也真是傻痴心,人家都这样对自己了,他还是不敢将她往不好的地方去想。她虽然薄幸,他还是希望她没事……可是她究竟是去了哪里呢?   他环顾着这冷冷清清的西北宫,这里的一切富丽堂皇都是为他而设,却看起来这么陌生而冰冷。配给他的宫人们低着头站在角落,怯生生的模样。他终是不忍心,将他们挥退:“我这会不需要人,你们都下去休息吧。”   宫人们开心地应了退下,诺大的主殿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了。他出来的时候,近身小厮惜蝶哭得眼睛都肿了,他却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他的外表虽然生得端秀纤柔,却有着外人不知的倔强内性,从小到大都很少哭。他知道进了宫便是一生,所以决绝地将惜蝶留在了娘家,恳求娘亲待到他到了年纪,便为他寻户好人家嫁了去。      “皇上驾到——”   宫人通传入耳,他赶忙收起一腔惆怅,施施然走到殿门口恭迎圣驾。   苍蓝带着三个少年走进来,免了他的礼,略略环顾了一下:“怎的这么冷清,我指给你的宫人呢?”   沈语卉答道:“反正没什么要事,草,臣君就让他们去休息了。”   他还不太习惯作为侍君的自称,常常觉得这不过是一场梦。那天皇家的马车将他接进宫里,皇上曾经问过他,是否愿意留下来,当她的十君?   赌着一口气,他硬是点了头。就算现在想起来真是有些盲目,他也知道敢作敢当应该怎么写,更何况,他能说不吗?他用什么理由说不?   苍蓝笑着点头入内,秋尽冬无为她摆椅倒茶,无论在什么地方他们都好似是自己的主宫,只求将皇上服侍到位。沈语卉注意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年,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少年见他看到自己,便慌忙低下头去。   苍蓝见状笑道:“语君,我见你自己一个进了宫,身边没个贴心人服侍总是不行的,就给你找了个近身小厮。悦儿,你过来。”   少年低着头走到他们身边跪下,苍蓝对他道:“以后你就是语君的人了,他是你唯一的主子,明白了?”   少年自然连声答是。   沈语卉知道她是想让他信赖这个少年,便端礼谢过皇上。话并未说几句,他却总觉得皇上一直是笑盈盈的,目光一直逗留在自己身上,顿觉有些局促和不自在。见她欲语还休,秋尽和冬无忙拉着还一脸茫然的悦儿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沈语卉虽然看似羞涩地半低着头,心里却是千回百转。皇上喜欢他,任谁都看得出来。说实话,皇上也是生得貌端体健,英姿勃勃,又是九五之尊,自己今日坐上十君之位不知要羡煞多少少年郎。   只是帝王恩宠,多是镜花水月,还不及看清,已然变成昨日黄花。她可以对他迷恋,转头却又对另一个人蜜语甜言,这和他想象中夫唱妇随、神仙眷侣的生活差得太远。皇上今年年近十六,已然有了六位侍君。而那个人,那个人她……   “我呀,一直在等待着一个真心所在的人。语儿,幸而我遇见了你。在你过门之前,我不会娶其他小爷;你过门以后,我此生就只得一位正夫足矣。”   正是她的这一句承诺,感动了他那颗清傲的心。在这个三夫四侍是家常便饭的世界,还有谁会当他如珠如宝,一心一意呢?   苍蓝望着沈语卉坐在桌边,觉得他哪怕是不说话,也像是一朵在静静绽放的梨花,有他在的地方仿佛就有风景。她不知道这是否就是喜欢,只觉得他顺眼极了,像把他好好留在身边天天看着。   “以后,我叫你语儿可好,你叫我蓝儿,可好?”   沈语卉还沉浸在自己矛盾的心情里,却不知皇上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他的身边,距离近得呼吸可辨,她身上一股高雅的草木香隐约传到他的面前,让他登时紧张起来。   “皇上……臣君,不敢。”他不敢看她的脸,喏喏答着。   “不会,怎么会不敢呢。”苍蓝呢喃着,轻轻执起他藏在袖子里的小手。那小小的玉手,比一般人家的公子的手都要小巧,一看就是从小娇生惯养,一切都有下人打点的手。   沈语卉的小手本来纂着小拳头,皇上既然这么握着,他只能慢慢张了开来,任她细细抚摸着,心中涌上的,却是一阵又一阵的,罪恶感。   “语儿,你能嫁给我,我真的好开心。”苍蓝握着他温润的小手,忽而放到嘴边轻轻一吻。沈语卉周身一颤,心跳瞬时飙升上去,“皇上……我……”   “语儿想说什么?不必有所顾忌,你我已是夫妻,这一辈子都会在一起。”苍蓝希望承诺能够温暖他初入宫的陌生和孤单,却把沈语卉想拒绝的话顶了回去。   是啊,他还想说什么呢?皇上,现在是他的妻主了,他怎可……三心二意?这世界上,好男儿是不嫁二妻的,他先许诺终身于方静源,却又在转身后嫁入了皇宫,瞬时间,他有种分不清究竟是对不起方静源还是对不起皇上的错觉。   错了,这一切都错了,都是他的错,都是天意弄人呵!   “臣君……语卉是想说,我会慢慢适应这一切的,比如说……蓝儿。”   他必须让自己接受已经嫁人的事实,他必须尝试接受苍蓝。他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会变成什么样,皇上发觉了他的异常,追究起来,会有什么后果?最重要的,他的一生究竟是否应该按着现在路走下去?所以,他必须有个决断。   他也不知道,他这么含羞轻吐她的名字,那粉唇张合、羽睫半垂的模样,早已看得她心驰神往。   “语儿……”她轻轻搂过他的腰,让他坐在自己身上,靠着自己的肩膀。幽幽兰香萦绕在彼此之间,他抬头偷偷看了她一眼,她却正是在等待这个机会,低头就吻了上去。   几乎是触到语卉柔软双唇的一霎那,苍蓝的思绪就已经飞到了云天之外。那唇香软、温糯,轻咬细吮,都像是一道细嫩的小点。她觉得身子有些燥热,自己好像不是自己了一般,神使鬼差地伸出手去,轻轻探入他的衣襟,将外面的盘扣一颗一颗解开。   沈语卉初初是有些晕眩,但当苍蓝温暖的手伸进斜襟的衣衫直接抚摸到他的胸口时,他猛然惊醒过来,面上比之前红了好几倍,脚也拘谨地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他和方静源虽然情投意合,但也是发乎情止于礼的,哪里做过这么羞人的事情?   苍蓝轻轻啄着他的嘴唇,然后又是那双溪涧般动人的双眼,光洁的脸蛋,吻到之处一路惹火。而那只暗自偷香的手,则是穿过层层里衣,慢慢滑上了他细嫩的皮肤。每一寸都是那般令人陶醉的细腻触感,直到她慢慢移到那最为娇嫩的茱萸之上。   那颗可爱的小东西柔软玲珑,她也是好奇,轻轻地左右揉弄着它,又淘气地捏了捏。沈语卉使劲低着头,羞得连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紧紧夹着双腿,僵硬得像一根木头。   苍蓝是初识□情难自控,又得了甜头,一路勇往直前对他温柔疼爱。顷刻间,刚才还半遮半掩的衣衫已经被褪了大半,他坐在她的腿上,半只香肩露在外面,连同那颗颜色美好的樱桃,颤巍巍地暴露在空气里。   她带来的那三个人,现在当是还在门外吧?天色还是大亮,她,她怎么就愈来愈放肆了呢!他还不及细想,就被她低头含住了胸前的樱桃,再也忍不住嗯地呻吟出声。   她的唇温柔地摩擦着他的小樱桃,舌尖轻轻地打着圈,恼人的酥麻快感一股又一股地缠绕上他,垂着的双腿忍不住越夹越紧。苍蓝的额头也慢慢渗出了汗,她不记得曾经宠幸过谁,却知道她应该怎么做。眼前的场景活色生香,心爱的小语儿半露着白皙的身子,面色潮红地看着她,就连平日里清冷的眸子都染上了几丝迷蒙。   既然已经嫁作人夫,妻主要他怎么样,便怎么样吧!待到米已成炊,他便一定会死了那条心了。沈语卉慢慢闭上眼睛,任她的手在自己身上慢慢游走,直至他夹紧的两腿之间。   那里热烘烘的,他却始终紧关着门。她咬着他的耳朵轻道:“语儿,你很紧张吗?”   他虽然闭着眼睛,却觉得眼窝有些湿润,只能咬住嘴唇微微点头。随即他觉得身子被打横抱起,然后被她放在床榻之上。   “不要害怕……我也可以……算是第一次呢……”   苍蓝褪去外衣,仅着一件单薄的内衫,玲珑曲线毕露。她执起他的手覆上她柔软的胸前,“语儿,喜欢吗?”   沈语卉的思绪由矛盾挣扎到意乱情迷,只是顺着她的动作婉转呻吟,她慢慢伸到他的裤子外,那里蓬勃的小树苗已经略略有了起头。   她一把握住他探起头来的□,隔着裤子轻轻揉捏起来。“语儿,我会好好疼你,怜你,一直对你好的。”她轻轻说着,手上轻重交替,看他香汗淋漓。   “啊……”从未有过的快感让沈语卉再也没有了矜持,本能地喊叫出来。然她的那句话却是入了他的耳。有几分熟悉,似曾相识,在哪里呢……   阳春三月,春和景明的湖畔,方静源曾经握着他的手,双眸盛满深情:   “语儿,我会好好疼你,怜你,爱你一辈子……”   他笑道:“你们女子说这些话,多半就是为了哄着我们。这世上哪有一辈子那么长的爱?”   方静源认真道:“有的,一定有的。你有我,我有你,一辈子就够了。”   你有我,我有你,一辈子就够了……   沈语卉睁开迷蒙的双眼,看此刻压在他身上的另一个女人,黑眸之中写着迷乱,却也并不急色,慢慢地抚摸着他。也许她是真的喜欢他,才没有急着……可是,为什么他的心里这么痛,痛得几乎难以呼吸?   一滴始料未及的泪水,像流星一般悄然滑过他的脸颊。   “皇上……”他低低呜咽着,苍蓝停下动作俯视着他。   “语卉有些不舒服,来日方长,今儿就到这里……可好?”   苍蓝的眼神清明了几许,“你哪里不舒服,可要传太医?”   “不用了……”他说着,却因为不肯熄火的小树苗,而难受地扭动着。   “那今儿,就先到这里吧。”苍蓝坐到他的身边,依然轻轻地揉搓着手里的炙热。小片刻之后,他周身抽搐了一下,裤子上湿了一片。   苍蓝深呼吸了一口,“我去传人打水来,我帮你擦干净吧。”   沈语卉惊恐,哪有帝王为侍君清洁身子的的?他连忙摆手推辞:“不可劳烦蓝儿啊!这种事实在羞耻,让语卉自己来就好。”   苍蓝今天来原本也没有想过差点就将他吃干抹净了,也不知怎么的,看到他,就有点情难自持。此刻见他这样,定然是羞涩难当,便爽快地穿好衣服:“也好,我先回宫去了,你好好洗干净身子,让悦儿给你讲讲宫里的事情吧。”   沈语卉送苍蓝到门口,悦儿送走皇上又走了进来,见主子衣衫不整的模样,还未嫁人的少年羞得连正眼都不敢看他。   “你叫做悦儿?”沈语卉淡淡地问道。   “回主子,奴才是,愉悦的悦。”   “既然你从今天开始跟了我,我就给你换个名字吧……你还未嫁人,还可以有个梦,就叫惜梦,如何?”   能得主子赐名,是下人的福气。惜梦诚挚地跪在地上:“奴才谢主子赐名。”   沈语卉没有半晌没有说话,像是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惜梦不明所以,也不敢出声,直到他回过神来,歉意道:“我怎的出了神,让你跪了这么久。快起身吧,为我打点水来,我想沐浴。”   可是光用那些水洗洗,就能洗去他的污浊,他的矛盾,他心里那黑得无法拯救的挣扎吗?沈语卉仰问天地,空落落的宫殿却给不了他任何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人有些不舒服,对不住大家拉,今天补上,多多加料,希望喜欢~ 我看到有亲说突然,暮月有几点辩解: 1.侍君入宫就侍寝的话,应该也不出奇的~2.苍蓝对沈语卉类似一见钟情,近乎痴迷,亲近他便意乱情迷也情有可原~再说她早已有经验了咩~3.和一个人有关,至于他是谁,后面会出来的~ 我知道大家是为原先五位着急,不过感情的产生不是先认识后认识这个顺序来的嘛,虽然是倒序,但人人有份永不落空~希望大家继续支持~ 第三十二话 走险   最近,后宫里的人越来越觉得,皇上对语君的喜爱,简直到了痴迷的地步。且不说开宫选秀,全国各地通过初选的足足有八百名少年,她唯独只看中了他;只说他才入宫一个多月,皇上几乎天天摆驾西北宫,荣宠势头之劲一时无二,简直堪比容君刚进宫的那段时间。   更何况,从西北宫的宫人那里传出的消息,皇上一早就已经宠幸了语君,就在他才进宫几天的时候。她还天天陪他用晚膳,去御花园赏花;他喜欢蝴蝶,她便令人找来各种各样的蝴蝶饰品、蝴蝶花样的布料来哄他开心;他略有不适,她便迁就他不用侍寝,也从不传召他侍寝,宁愿自己往返月泠宫。   除了他以外,她再也没有召过别人侍寝,就连一度被传得宠的竹君,也被遗忘到了边角。这一切的一切,简直到了千依百顺的地步,惹得有些人看红了眼,心里打起了小九九。   寰太君就是其中之一。他向来是以后宫之主自诩,虽然现在的后宫已经没有他的一份,但维持住后宫的平衡、雨露均沾是人人都懂的道理,他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现在这平衡被打破,他这个曾经最得宠的十君却不闻不问呢?所以他悄悄安插了宫人入住西北宫,又亲自前往那里,预备警告沈语卉不要狐媚惑主,影响到后宫的平衡,过度损耗皇上的精力。   令他料想不到的是,沈语卉居然是如此狂妄的一个少年。仗着自己略有几分姿色,竟连他的教训才听几句,就开口送客了!也对,一个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怎么会把他……可他好歹也是他的长辈!在他还是寰儿的时候,相貌多么美艳,他哪能及到自己的十分之一?于是他气冲冲地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宫里对语君的议论就更是热火朝天了。   沈语卉厌透了这些勾心斗角,明笑暗骂的把戏,他只想一个人清清静静地过,并不想争宠献媚,也不想当什么专宠,他只是很努力地去接受自己的身份,尽自己应该的责任,这样也有错么?   和其他五位侍君,初初关系是还不错的,在彼此都还不适很了解的时候。直至年轻冲动的苍蓝不知掩饰,偏偏这么诚挚地向他示好,危机感让他们不得不开始警视沈语卉,感觉他来者非善。   自从他来了以后,苍蓝好久都没有关心过其他人了,这份失落,便慢慢隔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五人和他之间变得没有往来。   苍蓝情窦初开,初尝男女之情的滋味,独独爱上沈语卉;而沈语卉本就傲气,在他心目中,自己的妻主就应该只有自己一个,就算她天天都来,他也并不会觉得不妥,更不会想到什么雨露均沾的规则。   所以这话柄,自然就落到了别人手中;而那一次以后,他也没再让她近过自己的身。他告诉她,侍君侍寝固然是天经地义,但如若她想得到他真心的回应,就请多给他一些时间。让他们可以彼此了解,彼此培养感情,做好共度一生的准备。   她略略一想,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更何况那一次只是个小小的意外。她想得到他的真心,也便按倷了自己,随了他去。所以大家心里猜测的夜夜笙歌,恐怕是从头到尾,都不曾发生过的。   就在沈语卉的心情慢慢平复,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会波澜不惊、平淡渡过的时候,娘家人的意外探访,又打乱了他平静的心湖。   惜梦道有人来看他的时候,沈语卉还云里雾里。应该不会是娘亲,女眷要申请进入后宫相当困难。除了她之外,还有谁会关心嫁入宫里的他呢?   大哥沈梦迪的出现让他又意外又惊喜。从小他就同大哥的感情好,直到大哥出嫁给兵部侍郎以后,他在家里除了娘和惜蝶,就再没说话的人了。   人人都说他和善亲切,没错,他确实不会拒人于千里,但亦不会让她们入住心里。这种将所有人视作同仁的亲切,其实无形之中,就是在他和别人之间,加上了一层薄如蝉翼的阻隔。   看不见的,不代表不存在,但他和大哥不是。只是这一向,大哥又为什么突然来寻呢?   “听说你在宫里荣宠无比……”沈梦迪解答着他的疑惑,“就连我和娘在宫外,也听到了一些风声。语儿,你真是好福气,大哥恭喜你。”   后宫里头的事情,因为牵涉家族政权,时常会被带到朝堂之上成为谈资。   沈语卉笑得有些苦涩,“我心里怎么想,大哥还不知道么?只有娘和你们都过得好,语卉的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语儿,别这么说。”沈梦迪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老实说,娘亲也是担心你,才特地让我进宫来看看你的。”   “你知道了,我是男子,入得后宫自然方便些。看亲弟弟,也不太会惹人怀疑。语儿,娘要我告诉你,你风头太劲。古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得宠是好,也要注意拿捏分寸才是,莫不要落了别人的陷井还不自知。娘亲在官场上……也是感觉得到的。”   沈语卉心中凄然。他最讨厌的后宫倾轧,居然连家中这片净土也跟着遭殃。想必是他乱了后宫的朝纲,就有人打压起沈芳来了。   “大哥,语卉明白了……你放心,我定不会给家里添麻烦的。”   “你这孩子,”沈梦迪摇摇头,心叹弟弟怎生得如此固执倔强,“对了,这是娘从你闺房里整理出来的东西,听说都是些你平日里最喜欢的,便让我带了来,看使着可会顺手。”   沈语卉离开家里的时候混乱一片,也不曾多带东西就进了宫。他拆开包袱略略一看,果真是他从前梳洗装扮、看书写字,还有置在枕边的随身小物,不由欣喜。沈梦迪见他心情转好,又稍微叮咛了他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大哥走后,沈语卉一样一样拿出包袱里的东西,想起曾经年少的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心中百感交集。那个时候,自己是多么心高气傲,以为自己如果找不到一个愿意真心待他一人的,宁可孤独终老。那种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年华,终究是在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时候,离他远去了。   就在茫然间,他无意中抖落了小软枕中的一张纸片。拾起一看,竟是在顷刻间白了一张俏脸。原来,这纸片上的字,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方家小姐静源的亲笔!   这信,是方静源得知沈芳欲让沈梦迪进宫,特意买通了沈府的一个小厮,悄悄塞在他最喜欢的金丝小软枕里的。她在信上写道,自己本已央求着杨将军带自己进宫面圣,却不料她被人菜里下毒,整整昏了七天才醒。这个时候,沈语卉已经毅然决然地进了宫。她心如刀割,怨自己没用,才让心爱的人儿嫁作他人夫。   她猜测,是身边有人知道了她的打算,才下毒去阻止她的。她请他原谅自己,并说她不会死心,让他稍待一些时间。她会请人在沈府接应,让他保持与她书信往来,等一有机会就知会他逃走,然后两个人远走他乡,哪怕从此浪迹天涯,总会有安身之处的。   信中词义言简意赅,沈语卉却从中看出了更多她想说而不能说的话,待到看完,已是不知不觉湿了眼眶。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流过的泪比过去十几年加起来的还多。   原来,她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不是负了自己……沈语卉心里酸酸的,也不全然都是欣喜,毕竟,他已经嫁了人了,还有让她冒险的资格吗?还有,他又怎能平白无故的,对不起自己的妻主呢?   沈语卉的心乱,让他惶惶而不可终日。苍蓝得知他食欲不振,特地让御厨换了好些花样来讨他喜欢,都得不到效果。疑惑之下,她随口问道:   “听闻你大哥前几天来探过你,不是本应该开心才对么?看你板着张脸,难道他说了什么让你烦扰了?”   沈语卉无端一阵心虚,出口就是尖锐:“皇上这是疑心语卉?语卉已然许久不见家人,难道思家情切也是错么?”   苍蓝好心遭讽刺,心情大躁,也没有治他的不敬之罪,只是不发一言地就走了。沈语卉摊开冰凉的手心,怔怔了片刻然后捂住自己的脸。   总觉得,自己的思绪已经脱离了控制,向一个不可抑制的方向飞去。   苍蓝又恼怒又疑惑,前几天还好好的,语儿怎么忽然就闹别扭了呢?她只不过随便问了一句,他就疑心她的用意。两个互相喜欢的人之间,不是应该互相关心的么?难道……他并不是真的喜欢自己?这个想法,第一次浮现在她脑中。   回忆起两人初次相识,对他的惊鸿一瞥;到后来选秀再遇,她脑中逐渐清晰,对他的感觉;亲密无间时,都是她的主动,他从未提起过一句,他也喜欢她……   她是帝王,但也是个初碰情事的少女。她以为,他的拘谨是他的羞涩;她以为,那一切都应该是理所当然的……   想到这一层,她忽然觉得这一切可能都是她搞错了。古往今来,举凡开宫选秀,纳入美人的帝王里,像她这么顾虑侍君、迁就侍君的,恐怕真是罕见。   “……皇上?皇上?”许久,她才惊觉一个声音轻轻叫着自己,转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御花园里,柳容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是容儿啊,”她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刚在想一些事情,没有听见容儿叫我。”   “皇上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开心?有容儿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苍蓝想了想,“如果,你喜欢上一个人,却发现他不喜欢你,你会怎么做?”   柳容是聪明人,自然有三分明白她说的是谁了。他压下心头的酸涩,笑得很恬淡:“皇上,容儿觉得,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就是你心里有那么一个人……可以为她哭,为她笑,担心她过得好不好。如果能在一起是最好,如果有缘无分……也胜过从未有过。况且,倘若你真心对他好,他一定能感觉得到的。”   是啊,就算语儿现在不喜欢她,也不代表将来都会如此呵!苍蓝心想,自己有的是时间去感化这颗还未开封的心,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她笑眯眯地摸摸柳容的脑袋,“没想到容儿的小脑袋还挺好用的。”   柳容轻轻笑着,心里却是苦涩:喜欢一个人,却又得不到她的心,他又何曾不是这样呢?只不过他不曾告诉她,还有一种办法,那就是,独自忍耐寂寞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求评中~~最近阶段性繁忙,可能会有个一周左右,某月尽量挤出时间来更新,不会断更的哈~~ 不过,本来承诺过的轻松情节,好似还不会这么快出现啊…… 第三十三话 出墙   苍蓝手握着剑柄,携莲幻走在深夜的街上时,寒风已不像旧日冬天那样刺刺入骨。不知不觉中,距离第一次偷溜出宫见宋蕊,已经过了一季。从朝堂本身到官员成分,宋蕊无一不是尽数告之,在苍蓝在分门别类对应臣子的时候,起到了很大的帮助。   “老奴恭候两位已久了,请随我来。”宋管家候在门口等待尊贵的客人,一刻也不敢怠慢。自从她知道这位年轻俊朗的小姐就是当今圣上时,惊呼自己上次竟不识趣地与帝王搭讪,还说了那么多不相干的话。不过好在皇上是个相当亲善的人,她也终是庆幸自己没有老眼昏花,虽然不知是真龙降临,也看得出她绝非普通的尊贵。   “草民宋蕊,参见皇上。”苍蓝一踏进客厅,宋蕊便恭敬地在门口跪迎。她连忙右手一指,莲幻一步向前将宋蕊扶起。   “宋卿家已经大好了?”经过几个月的调理,加上最为重要的,心情上的愉悦,宋蕊的病情竟然奇迹般的好转起来,现下已经能下得床去,在客厅迎接苍蓝了。   宋蕊的面上还有些病容,不过气色比起第一次见到时已经好了太多:“托皇上的洪福,草民才能起死回生呵。管家,还不速速奉茶?”   苍蓝微微摆手,“已是夜阑人静,我们私下相谈便好,让下人们都去休息吧。”   宋蕊不住点头,“皇上您真是菩萨心肠,那就请皇上随草民到书房一叙吧。”   苍蓝也不多言,站起来就跟着她走了,莲幻则照例跟到门口,然后定定立住。   “皇上,上次草民引荐的几位大人,都是宋蕊自己的门生,跟了草民多年,总算是在人品才学方面,初有了解。不知皇上近日观察下来,可有中意的在其中?”   “宋爱卿与我也算相识一场,言谈之中不必这么客气。你大病初愈,还是坐下吧。”苍蓝坐在主位,宋蕊谢过恩,坐上客位。   “宋大人推荐的几位,我近几日来也初初过目了,果然都是刚正不阿的人。”在这浊世洪流中,这几位臣子出淤泥而不染,高风亮节,不愿与任何一派同流合污。她们的官位大多不高,平日里不肯妥协,也同时生存得举步维艰,处处受到排挤。   这些人,他日时机成熟,是能放心委以重任的。   “对了,听阿芳说,她儿子入宫当了十君,皇上对他宠爱有加?”非是宋蕊八卦爱打听,她虽然不入朝堂了,可这么多年稳下来的人脉还在那里,大家下了朝聚了会,不免要对这些香艳的传说议论纷纷的。   “嗯?”苍蓝显得有些意外,“这次选秀,我就选了他一个,自然是还不错的。”   宋蕊心道看来传闻非虚,她想了想,小心道:“其实阿芳最近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她身为吏部尚书,却事事被手下的侍郎于梦柳牵制着。那于侍郎仗着有国师撑腰,非但不听她的指令,反而公然顶撞,现在吏部上下秩序混乱,服两人的各有一半,对立的局面早晚会影响到政务。想当时草民和阿芳在的时候……”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宋蕊忙跪了下来,“皇上恕罪,是草民逾矩了。”   “宋大人不必这么紧张,我既然还称你一声大人,就是从未将你与旧日的宋尚书区别看待。”让宋蕊坐回原处,苍蓝继续道:“难怪近几日沈大人晚入早出,也不发表观点,原是为了受到排挤。”她说着,自己心下也愈发了然,“此事和我宠幸沈语卉有关?”   “皇上英明,历朝后宫中的十君,大多是重臣子嗣抑或是别国嫡主,关乎帝王情爱的同时,更关乎着朝堂上权力的制衡。”   “权力的制衡?”   “回皇上,正因为十君代表着家族利益甚至是国家利益,雨露均沾,才能将各个家族的势力控制得宜,既不让谁强了谁去,也不能让她们强过自己去……微臣不善弄权之术,但这样的道理,应当是错不了的。您今日专宠阿芳家的公子,她在朝堂上立刻就能感受得出来。捧她的人多了,踩她的人也多了,一下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她唯有谨言慎行,以免行差踏错,被贼人趁机了去。”   苍蓝学习帝术不算久,胜在从小耳濡目染,自然是一点就通。宋蕊不过是站在群臣的角度上加以进谏,却使她受益匪浅。   回宫的路上,她一直在默默思考着,也许这也是作为帝王需要付出的一切。哪怕再喜欢一个人,也不能忘了深宫之中的其他人;相对的,也许有一天,她会为了权力的制衡,而娶回一个毫无感情的人?   俯仰天地间,她不觉得她能做最崇高的那一个,凡事都思考周全、面面俱到;但扪心自问,她也不愿意娶回一个不喜欢的人,然后让他在虚情假意中孤独终老。也许这一切,只能尽量但求无愧于心了。   ***   苍蓝听取宋蕊的进谏,又开始召王雅竹“侍寝”,每天的晚膳也轮流摆到了各个侍君那里。王雅竹、宁昭颜和柳容表现得云淡风轻,和往常无异;而冷幕月自然是不会给她好脸色看了,要费尽力气连哄带骗才行;最古怪的是夏绯砂,其实沈语卉进宫前他们六人聚会御花园时,她就发现了,他好像在刻意制造一种勾引,却又偏偏不够火候。像是左手强迫右手去做一件事,免不了互相掐架,最后功亏一篑。   苍蓝这么一忙乎,一时间针对沈芳的局面似乎缓和了下来,朝堂看上去和平安稳。可她没想到,朝堂上安稳了才不久,后宫又“失火”了。   她不再偏宠沈语卉以后,用在他那里的时间明显减少了,可是语儿看上去却比从前开朗了许多。也许真的是自己把他逼太紧了?这么一想,她便更坚定与他慢慢培养感情的决心,将时间花在了曾发誓要让他们幸福的其他五君那里。可能就是因为疏忽了,对他减少关注的她居然收到密报:语君不能恪守夫道,红杏出墙!   消息如夏日里的惊雷,瞬间撕开了原本澄澈的天空。苍蓝听到消息时,直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语儿出墙?那个自己最喜欢、对他最用心的语儿,竟然背叛了她?!   寰太君派在西北宫的眼线,有一次亲眼见到惜梦神神秘秘地拿着一封信进了语君寝宫。他冒险偷出方静源写给沈语卉的信,寰太君自然得了个人赃并获,忙不迭向苍蓝通报邀功去了!他还道那语君如此猖獗,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原来竟是个吃里扒外的!这回把柄落了他的手,还怕治不了他?   苍蓝手里捏着的那封信上,方静源口口声声写着对沈语卉的爱,回忆他们的种种过往,她痴心不改,劝他不要犹豫,随时做好跟她远走高飞的准备。语儿,语儿,一口一个语儿……   语儿,这是她闵苍蓝的语儿!她的面色苍白,手里的纸已经快被捏烂。寰太君没有等来帝王的暴跳如雷,却见她闭了闭眼:   “传令下去,今天这件事,我不想听到有人议论半个字。如果被我知道谁传了出去,斩立决!”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苍蓝,现在罪证确凿,难道皇上还要包庇那个贱人?碍于看得出她隐忍着满腔怒火,他只得怯怯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都给我滚出去!”苍蓝一拍桌子,一房间的人仿佛抖了抖,皆如同瑟瑟的树叶飘出门外。莲幻则默默站在角落里,安静地与墙壁融为一体,看她震怒却发不出火来,怕是要极为伤身的。   “为什么,为什么……”苍蓝似乎在问自己,又在问着天地。自己第一次那样喜欢一个人,却让她看见……他和别人的情信!心痛,这种痛宛如一把小刀,在一个极其细微的伤口上,一刀一刀,这么钻凿下去,血就从那个窟窿里,汩汩而出。   苍蓝静静坐在那里,却越来越浑浑噩噩。这般心痛的感觉,竟仿佛是似曾相识,在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仿佛也有那样一道伤口:细细的,却深得难以愈合。害怕失去,最终却不得不失去……   “我要出去走走,不用跟着。”她没有回头,她知道莲幻就在那里。   他低低答了是,看着她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她需要清醒,她需要吹吹风,吹散混沌不开的思绪,吹散那种难以言喻的不安与心痛。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他若是真的背叛了她……不,那个人是他入宫之前的情人,他们一直是藕断丝连的……   原来竟是她断了人家的姻缘!苍蓝哑然失笑,以为自己喜欢他,可以给他最好的一切,最好的宠爱,换他一世幸福,谁知人家根本就不稀罕!人家本就有良人美眷,却被自己生生拆散了,敢怒又不敢言!原来……   沈语卉的不自然、不热情、不开心,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她竟还可笑的相信,他的拒绝是因为他想和她培养感情!怕是都培养到别人那里去了罢!   苍蓝性格冲动,越想越偏激,气急攻心之下,步履也愈发凌乱。   “小心——”来不及避开,端着一大盆污水的宫人已经一头撞了上来,整盆污水洒了苍蓝一头一脸,腥臭无比。   宫人一个人端着通常两个人才能端起的木盆,硕大的体积阻着视线。他摇摇晃晃的走着,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人,这才撞得对方衣衫尽湿!待他看清被泼的是何人时,吓得腿脚都站不直了,一股排解之意从下身冒出,眼泪喷涌而出,声音惨厉地求着她饶命。   苍蓝怒目而视:“哪里来的奴才,长眼没有?!”   宫人除了大呼饶命,似乎已经不会说其他句子了。   苍蓝懒得看他,环顾四周,竟然到了平日里从来不曾会至的北面客厢房。看犹剩下小半盆的污水,黄污之中带着明显的殷红,加上那股腥臭,很像是血水。   血水?宫里怎么会有血水?!   “这污水是从何而来?为何会出现血水?”苍蓝厉声问道,宫人瑟瑟发抖,口齿不清:“回,回回皇上,上……这水……是珮璃,珮璃的洗身水呀……咳咳……”   珮璃?苍蓝回忆,珮璃,不就是莲幻提过,被她关起来的一侍吗?那这血……   她皱眉,对着还径自在那里磕头的宫人道:“不要磕了,赶快给我找套干净衣服去,然后带我去看珮璃。”   宫人还径自怔在那里,仿佛是难以相信自己这么容易就被放过。苍蓝又一瞪眼,喝道:“还不快去?!”   宫人赶忙应了,连滚带爬地往回跑。苍蓝将沈语卉那里得来的信先揣入袖中,决定去一看究竟,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呢?    作者有话要说:收藏跌到俺心碎……俺最近阶段性繁忙呀,大家谅解T.T 没收的亲收藏了,安慰下暮月吧…… 第三十四话 一侍   苍蓝换了宫人拿来的衣衫,身上那股难闻的腥味却仍是除之不尽。宫人引着她穿过层层楼阁,所到之处都是冷冷清清。和厢房外的宫殿相比,这里就好像是高门大院的豪宅旁边穷人的茅草屋,可能是这宫里最朴素最冷落的地方,作为最不被待见的下人们的落脚之处。   可是她堂堂帝王的一侍,怎么会被关在如此冷落的地方呢?   “皇上,就是这里了。”宫人袖着手,腰弯得低低的,打算识趣地候在门口。   苍蓝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是与那污水一般腥臭的气息,让她忍不住掩了口鼻往里走去。隔着帘幔,隐约可见床榻上躺着一个人,还小声地哼哼着。   她轻轻地走过去,按照她的轻功,当是发不出什么声响,也不会惊动那床上人的。殊不知她才走近,那人便慢慢转过头来,睁大了难以置信的双眼:   “……是你……是你吗……真的是你?”   那声音,与她平常听惯的清脆或是温润都不同,那是一种低低的、沙哑的,仿佛扯破了的绫罗滋滋作响,一下一下都是抠到了心坎上的酸涩。   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轻轻撩开了隔开他们的那层轻纱,彼此看清对方的时候,终是忍不住爆发唏嘘!   那是怎么样一个人呵!洗得发白的衣衫扣得整整齐齐,裸 露在外面的手脚上布满溃烂的脓疮,满目疮痍令人作呕;尽管周身都惨不忍睹,一双玉足却仍是包裹得齐整,一张面容也是整洁素净,青发低低绾着。   “真的是你?”男子不敢相信地打量了苍蓝片刻,忽然怒目而视,无力的双手摸索着床上有什么东西可以扔出:“走,你走!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走开!走开……”   在这里躺了那么久,多少次幻想过再见到她,却终究不过是梦。适才闻到那熟悉的草木清香时,还以为梦境愈发真实,连气味都可以被模仿,殊不知……   记忆里能留存最久的,是嗅觉;世界上最不会撒谎的,是那一瞬间的心跳呵。   她长大了……从前的她,背负了太多太多,在人前总是怯怯的,只有了解的人才能看见她灿烂的笑;而今比起记忆里,她已然褪去了青涩,眉宇之间展露出一种傲人的自信来。而自己呢,他是不是很苍白,很憔悴,浑身那么丑陋……   苍蓝看着已全然陌生的眼前人,心里却不由自主地一阵一阵抽痛着。男子的面容病得有些苍白,却隐约可见从前的风姿:柳叶眉,樱桃口,一双清冷倨傲的眸子衬着因为尴尬而憋红的脸。   似曾相识,却又不尽相同……这种感觉,应该不仅仅是因为从前与他相识……   “珮-璃?”她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却带着陌生的、疑惑的口吻,看着他的眼神慢慢变冷,她忽然觉得后脑有些刺痛。   珮璃面上的红晕消散得很快,一双眸子也浸润着冰冷:“原来皇上,是真的失忆了。”   难道她以前,并不是这么唤他的?苍蓝忍不住打量着珮璃,他连忙努力拉过棉被盖住自己流脓的腿手:“这种下等地方,不该是您来的,咳,珮璃应有此报,皇上不必……太过惊讶。”   他说着说着,调子渐渐低了下去,像是刺猬一般的自我保护慢慢褪去,怕是力气都用尽了。苍蓝知他现在如此,必和自己有关,所以他说什么都不计较:   “珮璃,也许你觉得我是找个借口忽略你、折磨你,可从前的事,我是真的忘了……”   珮璃依然不信地看着她的眼睛,直到他看出那眸子黑得没有一丝波澜,俨然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了……这才颤巍巍地回道:“竟是……竟是真的?究竟是谁,是谁这么狠心?!”   一行清泪缓缓流过他的脸颊,恢复了本色的眼眸柔和清澈,故作的坚强土崩瓦解。那一瞬间,另一张面容和眼前的珮璃重合到了一起,她脑中惊现一个念想:   沈语卉!   细细一看,除却病容苍白和线条略为柔和,珮璃和沈语卉的面上竟有六七分相似!   尤其是那双眼睛……轮廓深刻的眼角,像是精雕细琢过,不论是笑着或是流泪,形状都是优美。   然他们面容相似,却毫不神似。沈语卉生来清高倨傲,珮璃却是故作坚强的,卸下伪装的珮璃,有的是柔情似水,淡定悠然,还有着对她扯不开断不了的,丝丝情愫。   珮璃,语儿……一点念想在脑中逐渐成型,然后愈发清晰,连着后脑的刺痛,渐渐深入进去。   思索间,她的视线不经意触碰到他来不及收起,那掖着被角的手指:每一只看过去都修剪得整齐妥帖的指甲,一路到尾指嫣然跳出一抹红!   这是……   “在小璃的家乡,有一个传说……如果心上人儿用凤仙花汁替自己染红左手尾指的指甲,就代表着两个人承诺互许终生,永不分离……”   清丽的面容,紫水晶的耳坠子,钟爱素衣却姿色过人的少年……是她亲手,将那朵艳丽的花挤出花汁,然后一点一点,细细染红那只纤巧的指甲……   “染过这一只,小璃从此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脑海中响起记忆中的言语,字字句句仿佛犹在耳边。   “小……璃?”她不自觉地嗫嚅着,却见珮璃期待地看着她:“你想起来了?不,你还是不要想起来的好……不要……”他失控地捂着自己的脑袋,拼命摇头,无力地瘫软在床上。   苍蓝不顾珮璃的瑟缩,轻轻抚过那只染过花汁的尾指,失去的记忆开始零星碎落地,纷纷涌入她的脑海:   “……你是哪个宫里的?不如你到本王宫里来吧,我正缺个近侍呢……”   “你中意这对紫水晶耳坠?拿去吧……不要推辞了,就当是我赏你的,快戴起来给我看看吧!”   “从此以后,我叫你小璃,可好?”   “小璃,你知道吗……你长得真好看,这宫里我再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人了……”   “染过这一只,小璃从此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我好像有点醉了呢……小璃,你的眼睛,比今夜的天空里的星星还要美……”   素衣轻褪,温香满怀;他的那颗守宫砂,那么鲜红,红得好像、就好像眼前这一只,被凤仙花染红的尾指……   “小璃!”苍蓝轻呼了一声,稳稳却轻轻抱住了已经泪流满面的珮璃。   珮璃觉得自己的眼泪就像是决了堤,泉涌一般,怎样也收不住。   因为,他清楚地看到了,从不流泪的眼前人,面上淌过了一颗浑浊的,帝王的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语卉的挣扎,还有更深层的原因。该是时候,让我们的蓝儿,学习一下如何去爱了…… 珮璃啊珮璃,娘亲该拿你如何是好呢…… 我知道人多起来了,大家也跟着风中凌乱了。。考验乃理解力的时候来咧!不过他们之间一定是有联系的,暮月才会让他们出场,希望大家理解哈~ 第三十五话 珍惜      往昔片断追忆起,历历在目;情话绵绵温存时,字字清晰。   心动、心痛,心醉、心碎,百感交集中,苍蓝只想好好抱紧这个已经病得只剩一把干枯骨架的男子,仿佛是想抓住他们少年时,那场快要随风飞走的梦。   “小璃……”她微微嗫嚅,似乎只记得反复呼唤他的名字,却忘了要说什么。   除了那段破碎的爱恋和最初的怦然心动,她再也想不起是什么原因,让她把他关在这里,如此冷落地对待。   “小璃,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又怎么会被我……”   她松开珮璃,轻轻替他拭去脸上的泪水。珮璃的眸子黯了下去,眼神也不再向着她:“皇上……还是忘了罢……”   当年,他珮璃凭着姿容出众、秀外慧中,被年少的幼帝相中,从凌太君那里的一个普通宫人,摇身一变成了皇帝跟前最红的近侍。   皇上那时候十二岁,还未曾有过一侍,宫里宫外,不知有多少眼睛期待着捉到这个机会呢!而皇上偏偏又是生得内向,送给她过目的少年,她从来就是摇头,然后出人意料地,宠爱起一个出身卑微的宫人来。   那时候他们的年纪都还那么小,喜欢就是喜欢,也不管是在什么地方,需要遮掩什么。珮璃当了皇上的一侍,立刻地位跃升,成为幼帝后宫第一位主子,人人避忌三分。小皇帝终日沉迷于他,根本不再看其他少年一眼,也不同意开宫选秀,荣宠已然变成专宠,于是有人看不过去,动了邪念。   珮璃自然是不会知道那天,那个女子是如何入得他的房间,皇上又怎么会在那个时间驾临,“刚好”瞧见两人拉拉扯扯,他被她剥得衣衫不整的模样;他自是更不知道,那些从他房里搜出来的所谓“情信”,那个捏造出来的“旧情人”都是从何而来,只是这一连串的凑巧,造成了他百口莫辩的场面,几位太君不由分说,就要将他乱杖处死。   纵然少不更事,他也明白这些巧合,可能是因为他太过气盛,有人要他死罢了。蓝颜薄命,这是他第一次看清楚,深宫之中,究竟有多么阴暗的事情天天在发生。他没想到,皇上竟然拼命要保住他,不让他们动手。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在人前动怒。可保住了他,她却只是回过身来,用那种失望到令他内心凉透的目光,穿透他的心房。   “将珮璃带到客厢房,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去看他,也不准他踏出房门半步!”   那一刻,他的心真真是凉薄到了极点。谁都可以不相信他,可她呢?初初他以为她是做戏给他们看的,也许她一回头就会去看他……可一直到听说她迎娶了东宫竹君、中宫容君甚至是北宫颜君时,他的心才慢慢沉淀下来。   也许,这都是他的命吧……由爱,到恨,再到坦然,他在这不大的房间里,经历了人生最消沉的一年,一直到他感染上这奇怪的病症,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以为自己就将在这里,了却残生。   他怎能不慨叹天意弄人!在他最虚弱、最丑陋的时候,偏偏又遇到了她……一个已经脱胎换骨,全然不记得过去的她……他又怎么会希望,她记起那些令她伤心的回忆?如果她只记得他们曾经相爱过,那便是万幸了……   珮璃觉得身下忽然一轻,苍蓝已经利落地抄起了他往门口走去。他是这么的轻,仿佛一阵风都能把他吹走。苍蓝忍住心酸,又腾出一只手轻轻扯了一边的纱帘,替他遮好那些不堪入目的伤口。   “皇上,这是……”珮璃乱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苍蓝抿唇一笑:“我要替小璃,还有我自己,找回我们失去的时光。”   珮璃不是矫情的人,听了她的话,便不再多说什么。门打开,外面的世界亮得刺眼,他仿佛太久不见天日,眼睛受不住那些纷繁的光线,只是微微将脑袋埋进她的怀里。   那里,有他熟悉的味道……他知道,真正的她,从夜晚,走到了白天。   关于她的秘密,这一切他都知道。现在,真正的她回来了……   ***   “秋尽,替我拟旨,密召都城守备方静源、都城守军副将楚惜寒即刻入宫,分头行动,消息不得外露。”   “是,皇上。”秋尽拿了圣旨匆匆出去,冬无从侧门缓缓步入。   苍蓝看到他,“冬无,太医怎么说?”   “回皇上,张太医看过珮璃以后,说他得了一种很罕见的皮症,可能是长期呆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引起的,而今又耽误了治疗,所以已经病情严重,恐怕……”   苍蓝心中一凉:“请她无论如何要尽力医治珮璃!再多请几个太医来,那些已经告老还乡的也请来,她们经验丰富些,快去!”   “是。”冬无略微一揖,也快步出了门去。苍蓝趁方静源和楚惜寒还未入宫,拨空去看珮璃。他被安置在主寝宫偏侧的小房间——当时她抱着珮璃回来的时候,许多宫人都吓得不敢近他的身,怕他的病会传染。苍蓝要把他安顿在自己房间,几乎所有人都跪求她不要这么做,龙体为重,怎能轻重不分呢?   她想了想,不能再让他落下口实,便将他安顿在自己寝宫旁边的房间,又调拨来当时泼到她污水的那个宫人来照顾他。那是珮璃的旧日同僚六儿,两人友情深厚,珮璃病重时,也亏得六儿照应着他,所以现在也只得他不嫌弃珮璃。   临近门前还隐约听得珮璃轻微的呻吟,待到她推开门,里面已静静无声。她知道,他又背着她默默忍痛了。   不拆穿他,她只是走到他的床边:“珮璃,今天觉得怎么样?”   珮璃挤出微笑:“回皇上,这么好的环境,珮璃自然是觉得好多了。”   已近初夏,窗明几净的房间里,苍蓝将门窗大开,让晴热的阳光和舒润的微风都挥洒进屋。太医说过,珮璃的皮症是因为阴暗潮湿,那让他呆在这晴暖干燥的地方,当是有所帮助的吧?   她坐在床边,轻轻握住他那只染红了指甲的小手。珮璃微微一缩,但握着被握着的手却纹丝不动。   “皇上,这样不可呵,珮璃的病……怕是会传染的。”   “别说傻话了。六儿服侍你这么久,怎么没见他也病?再说本王是真龙之身,病看了我都要绕道走。所以啊,有我多看看珮璃,珮璃就能好得快一些。”   珮璃静静地看着他不曾说话,眸光的流转却出卖了他不平静的心。苍蓝端详了那只手指一会,忽然问道:“这凤仙花汁,竟是不会掉色的么?”   不然,怎么会历经这么久,还鲜艳得如同当日?话未说完,她就知道自己犯了傻,忍不住笑出来:纵然花汁不掉色,珮璃的指甲难道不会长么?   珮璃有些腼腆:“那自然是……珮璃,自己涂上去的……”   苍蓝不再笑,认真地看着他,看得那苍白的小脸上终于浮起了一抹红晕。珮璃啊珮璃,纵然初见是你装作不待见我,可你时时为这一只手指补的色,不就是还惦念着我的爱吗?   兰心蕙质,聪慧得体,她怎会舍得让他吃苦至此?   “珮璃,现在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不论是什么事,我都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了你去,包括我自己。”   珮璃咬着下唇,片刻之后才又看向她,“珮璃不是担心自己,是希望皇上听了以后,不要太过伤感。”   “我答应你。”她安抚性地轻拍他的手背,他用细微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将那一段岁月娓娓道来。时时哽咽,渐渐坦然,她终于知道这一切的背后最终的真相——是她的专宠害了他,是她的不信任害了他!   “珮璃,是我对不起你。”   “之所以不想旧事重提,就是不愿意看到皇上您,这般沮丧。”珮璃笑得很温柔,明明算不得绝色,却好似满屋都因为他而生辉。   他不是没有怨过,只是当生活沉寂、生命尽头的时候,许多事情真真是看穿了——爱到尽头,却依然是不悔。就当是他,欠了她的这一世吧。   “皇上,过去的痛苦,珮璃全都忘记了……珮璃只有一个小小的心愿……皇上能够和珮璃一起忘记过去,倘若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一定要珍惜现在,切莫错过,追悔已是惘然呵。”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有事。”苍蓝坚定地承诺他,脆弱两个字仿佛从她的生命里消失殆尽。珮璃看着这样的一个她,忽然想起了那一年,他们日夜相伴,最幸福的时光。   白天,她是怯懦的小皇帝,在群臣的夹攻中忍气吞声;夜晚,她是内向孤僻的少女,常常独自刺绣、写字,做一些男儿家才喜欢的事,却怕被别人看到。   若不是那一晚,他见到她另一番模样,也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同样外貌的一个人,竟然还可以有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存在。   “皇上……不,你是谁?”少年怯生生地看着擦剑的少女,熟悉的面容却有着从未有过,英气的傲然。   “我么?”少女笑得灿烂,牙口一片雪白,“我叫做,苍蓝。” 作者有话要说:暮月给大家发个鸡腿补补,大家给暮月来点鲜花提神,都不要纠结哈~ 其实这章还没完,不过暮月刚到家,现在去吃饭了……就拆开到这里吧,暮月的下两章稍微梳理一下,绝对不会混乱的~大家都知道这些人物出来是有用的拉,而且应该可以解得开纠结哦!我会努力更新的! 大家周末愉快! 第三十六话 凉薄   虽然只是很短的片刻,皇上又恢复成了平时那个沉默的少女;虽然只说了一句话,从此以后那个人他再也不曾见过,珮璃却牢牢记住了她的名字:   她说,她叫苍蓝。   再到后来,他无意中知道了他从未听说过的,已经仙逝的七皇子的大名,闵苍蓝。一个惊人的想法在他心中生成,却再无机会求证。他怎么也想不到,几年以后,那个人竟然从幕后走到了台前,眼前的这一位,正是不折不扣的闵苍蓝。   这予她,是一件好事,不是吗?从始至终,那个人都是她这一点没有错。   “皇上,楚副将和方守备已经在殿门外候着了。”秋尽在门外轻轻通传。   “哦?”苍蓝侧过头去向着门口,“可是分开传旨的?”   “回皇上,奴们谨遵圣旨,两人此刻分别在东门和西门等候召见。”   “我即刻就来,先传楚副将入大殿。”重新想起暂时被放下的沈语卉的事,苍蓝的面色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是。”秋尽领命离开,苍蓝回头对珮璃道,“我去处理点事,你好生静养,晚些我再来看你。”   “皇上……”珮璃拉住她将要离开的衣袖,吱吱唔唔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是珮璃自说自话,但我总觉得您被什么烦心事缠着,很棘手吗?”   苍蓝消不散那股怒火,“有些事,如果不知道,就可以永远傻傻的开心;一旦知道了残忍的真相,便不得不去面对,装作什么事都没有过……我想我做不到。”   “无论如何,珮璃还是刚刚那句话:皇上,要珍惜眼前……切莫日后后悔呵。”   “我知道珮璃是为了我好,放心吧。”苍蓝笑着替他放下床帘,大步离开。珮璃默默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她这个人,就是太纯太真,容不得信赖的人有一点背叛。可倘若真的狠了心,日后又追悔莫及,这些事,又怎么是凭说,就能说得清呢?   苍蓝到达前殿,楚惜寒已经候在那里。她向苍蓝行尽礼数,并谢恩自己升官的事。苍蓝素来对她抱有好感,所以此次除了方静源本人,只传了她一个。   “楚爱卿,你告诉本王,方静源方守备……家中可有夫郎小爷?平时,在男色这方面,你可知道些她的什么事?”   楚惜寒微微一想,再加上不可能密不透风的皇墙,心中就已明了几分。只是这事儿,怎么问到她头上来了?看着小皇帝冷得有些苍白的面容,她忽然想起了那一次狩猎,两人骑马射箭、快意人生的场面。那时候,如果那个不是皇帝,她也不是臣子,也许,她真的会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想到这里,她有些于心不忍,“回皇上,据臣所知,方守备家里并无任何夫君小爷。至于其他的……臣就不太清楚了。”   苍蓝叹了口气,“你再仔细想想,平日里可有什么人来寻她,或是有什么关这方面的传闻?”   楚惜寒心想,今天皇上是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了。“皇上……臣想起一些事,但不知究竟能不能讲,也不知道是不是皇上想听的那些。”   “但说无妨,说什么本王都免你的罪。”   “是。臣想起大约两个月前,曾有一位公子的小厮,来臣的军营找过她,当时是臣遇到的那小厮。究竟是哪家的公子臣不知,只知道那小厮名唤惜蝶。”   惜蝶!是了,就是惜蝶。沈语卉如今的小厮叫做惜梦,惜蝶是他未曾带出府的小厮,她曾听他提起过。苍蓝心里一沉,说不清是侥幸落了空还是预感得了实,感觉空洞洞的。楚惜寒也说不出更多所以然了,苍蓝令她守口如瓶,便让她退下了。   喝了杯茶调整下情绪,苍蓝终于召见了等候已久的方静源。方静源因为官衔原因不用上朝,所以很少进宫晋见,所以这次皇上密召进宫,心里难免忐忑。   苍蓝依然是问了她有无夫郎的问题,又说愿意指一位大臣之子予她婚配,不料她竟是满口答应。苍蓝腹中有些怒火,“难道方大人心里,就没有那样一位非君不娶的意中人吗?”   方静源不明所以:“回皇上,并无这样的人。”   苍蓝终是藏不住:“那,沈语卉呢?”   方静源大骇,努力克制住怦怦直跳的心:“皇上说的是何人?怕是有所误会吧,臣并不认识皇上说的人。”   苍蓝心中微凉,若是让语儿听到他的心上人这样说,他会不会心碎欲绝?她从袖中取出方静源写给沈语卉的情信,丢在她的面前:“那方大人可认得此物?”   方静源知道藏不住了,只得改口道:“皇上恕罪,微臣与语君是旧日相识,但早就没有联系了……这信,恐怕也是别人模仿了字迹,想栽赃嫁祸给臣的……不信,您大可找来语君对质呵!”   若是真唤了语儿来,也不可能说出什么吧?方静源心里盘算得好,这事儿,天知地知,她知他知,语儿还会害了她不成?   苍蓝冷笑道:“也就是说,你从未想过娶沈语卉为夫?”   方静源低着头,“回皇上,这等玩笑开不得啊!语君贵为十君,臣怎敢动那心思?就是借给臣一万个胆,臣也是不敢的呵。”   说完这些话,皇上许久没有回答。方静源偷偷抬起头看了一眼,见她袖着手背对着自己,不知在想什么,心里不由有些发毛,也便不敢作声。许久,她终于听到了那如临大赦的:“退下吧”,忙一叩首就退了出去。   话说沈语卉那头,从发现不见了那封信开始,他就知道这一切都完了。皇上是何等的有尊严,她怎会容忍他在她的眼皮底下有这样的举动?其实方静源的信,他统共也只回了一封而已,他告诉她前尘往事俱已成灰,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可没料到,她居然还给他回了信!   所以苍蓝驾临西北宫的时候,沈语卉一点也不曾惊恐,甚至是有些心如死灰。若是这一世,他左右为难,两个都对不起,倒不如下一世,投个干干净净的身子,做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也便足矣。   他愈是心如死水,却愈等不来她的雷霆震怒。她只是深深将他看了又看,那目光里有太多的东西,无奈,失望,深情,愤怒……慢慢的,慢慢的,他越来越看不清。   苍蓝仔细地看着沈语卉,忽然觉得他一点也不像珮璃。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即便略有相似,她也绝不会认错的。只是那一瞬……她宁愿相信,自己是因为珮璃,才对语儿一见钟情的,可心中那一丝一丝碎裂般的痛苦,却充满诚实地背叛了主人。   那天,也是在这里,她第一次吻了语儿,还差点同他有了肌肤之亲。可这一切,现在想起来都是那样陌生。也许该来的会来,不该属于她的会走,这一切不会因为她是帝王,就有所改变……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想将他就此了结,将他年轻的生命永远封存在她的记忆里,任谁也夺不去的鲜活。可那个时候,她忽然又想起了珮璃,想起了珮璃的话。   珮璃说,要珍惜眼前,不要等到来日才后悔……当年的珮璃,就是因为她误解他红杏出墙,才落得眼下这般凄惨的下场。如果她狠下心,沈语卉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珮璃?她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只悠然地、一字一句地吐出几个字:   “倘若当时没有见到我,你跟了方静源,你会更幸福吗?”   沈语卉一惊,抬眼反看着她。如果当时,他顺顺利利地跟方静源成了亲,现在会是怎样一番局面?他发现脑海中竟是一片空白。木已成舟,米已成炊,眼前的这个,才是他的妻主,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默默接受了这个事实。   其实,他还可以更早想明白的……只是初初入宫选秀那夜,他独自一人迷了路,却莫名听到一些奇怪的呻吟。他大着胆子寻过去,遇见了当时病发在床的珮璃。他亲眼目睹了,那个容貌和他有六七分相似的人,如今是怎样凄惨的下场;又听得六儿一番解释,心中不免沉郁:自古帝王多薄情,昨日欢爱厚重,今天沦为陌路客,何等凄凉!   他和她之间,有太多解不开的结,不论相遇的时间对不对,结果仿佛都是错。尽管如此,他依然没有想过方静源的建议。他没打算要走,既然嫁给了她,便……   “这个问题很难,需要想这么久吗?”   他回过神来,“既然语卉已经嫁进宫,此生就是皇上的人了,此事早已没有如果。”   苍蓝拿出那封信,“我也以为我可以装作不知道,我可以像从前那样疼爱你……可是知道你心里那个人原来不是我,这对我是多么残忍你知道吗?我宁愿……你从一开始就拒绝我……语儿,我知道,我给不了你方静源能给你的,幸福感……   让你自由,也许,是我唯一能做到的……我是皇帝,我若要让你有这个如果,你就能有。与其让你痛苦一生,倒不如成全你的幸福……你就当这是我,为你最后的付出吧,记得有一个人,她曾经这样,将你放在心上,愿你此生,一切安好……”   苍蓝说着,言语慢慢梗塞起来。她当着他的面,亲手撕掉了那封信,那纷扬的白色纸片,在沈语卉面前慢慢飞散、坠落,好像冬天最冷的雪花,下在他的心窝上。   此刻再冰冷的词语,都难以形容沈语卉心中的凉薄。曾经盼望过会有这一天,可真的来临的时候,他却只想拼命忍住他的泪意。他,沈语卉,被妻主休了。就在他慢慢懂得,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属于他的时候,这份安宁却从他的生命里,生生被抽离了。   既然她已经决定,既然她是为了他好,那他,是不是也应该成全了她的成全?沈语卉咬紧牙关低下头,不让她看到他终于忍不住涌出泪水的眼睛:   “草民,沈语卉,谢主隆恩。”   苍蓝点头,推门而出,一步一步却是越走越慢,最后慢慢地仰起脸来,静立许久。   沈语卉一直低着头,直到第一滴微凉的泪水坠落脚尖,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他有什么资格替自己辩解,他有多大的决心去留住自己。如果他能当机立断,就不会伤害她这么深……他自己犯的错,就必须自己承担这苦果,这不是命,只是一次又一次的,错误抉择。 作者有话要说:暮月双休日加班,累得俺啊……大家拿点啥犒劳俺不? 这章好像有点虐身虐心了,其实暮月真的不是后妈……好吧,如果有人纠结起来的话欢迎找俺诉苦。 基调会慢慢再调整回去的,俺这篇不是虐文(貌似还会有小虐) 终于更好了,暮月爬行到床去,顺便等评论~~ 第三十七话 超脱   “主子,求求您不要扔下惜梦,您带奴一起走吧!”西北宫里,惜梦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正在收拾细软的沈语卉。他衣着素淡,面上一点神采都没有,反倒是有些憔悴,仿佛是一件抽空了灵魂的玩偶。   沈语卉没有接惜梦的话。事实上,那天皇上走后,惜梦就再没听主子说过话。他心里憋得慌,主子出了这样的事,十君被皇上休走,可是前所未有的呀!他若是之后还留在这里,万一皇上哪天一个心情不好,可能就把他给咔嚓了也不一定。   可是任凭他怎么眼泪横飞,沈语卉都像是没看见似的。他动作迟缓地将自己的东西一样一样塞进包袱,像拿走在这宫里的短暂时光。环顾四周,曾经那么厌恨的皇宫还是如此空落寂寥,可心中却难以抑制地翻起一阵酸涩——这原就是他咎由自取吧!要的太多,反而什么都失去……   那日苍蓝离开以后,当真是下了一道密旨,放沈语卉出宫,令方静源好生照料,不得有误。当然,如果这个结果就这样被几位太君知道,恐怕是难以作准的,可她是谁?她是连勾栏院小倌、母皇的侍君都敢娶的昏庸皇帝,想个借口对她来说,又有何难?就算太君们都心知肚明,也无从推翻了去!   元景四年夏,十君之语君因病香消玉殒。女帝湘玉深感痛心,追封其为“贤君”,其家人领受补偿,西北宫一宫再次成为空殿。   从此以后,世界上再没有沈语卉这个人;也许在某个角落,还能再见到,梨花少年那清丽优美的身影也未可知……   ***   苍蓝的失落并维持不了几天,珮璃的病情又带走了她的关注。太医接二连三地对她下跪磕头,表示自己才疏学浅、已经无能无力,令得她一阵恼火:养这么多饭桶有什么用?竟连这样的皮症都治不好,还想要了珮璃的命去!倒不如,通通拉出去斩了,还能节约些口粮!   亏得珮璃为她们求情,苍蓝这一把怒火才算是消了下来。太医们感激涕零,诊治时更是小心,可用遍了珍惜药材,他皮肤上的脓疮依旧不肯见好,糜烂趋势慢慢严重。   “若是天意如此,皇上自不必难过……就当是,珮璃去了那里,服侍已故的几位太君吧。”   珮璃的笑容很清澈,在阳光的映衬下就好像是空气中的幻象,即将消失一般。苍蓝急得将他搂住,不准他胡言乱语。她真的害怕失去,再一次的失去。她第一次觉得,虽然身为帝王,做不到的事情却是那么那么的多。   于是她愈发用心地去寻找还有什么妙手回春的大夫,只要是她出得起的代价,她都愿给。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太医们的辅助下,她们终于查到有一位已经告老还乡的太医,最为擅长诊治这种皮症。只是她的家乡离开清云城颇为遥远,来回得费去七天七夜的脚程,而珮璃的性命又岌岌可危,赌不起这个时间。   寻思之下,苍蓝决定亲自出马,她自信她的骑术可以缩短脚程。然这个决定却遭到了宁昭颜的头一个反对,她以身犯险不说,若然没有她,国家岂不是要大乱,到时候那些黎民苍生受的苦,又该如何是好?   苍蓝知道是自己冲动了,于是又想到了楚惜寒。她的骑术不逊自己,军营之中快马加鞭的报信也是常见,相信她能够胜任此事。   打定主意,她立刻召楚惜寒入宫,将用意对她挑明。楚惜寒也是性情中人,当即接下这个任务,愿意倾尽全力跑这一次。苍蓝拍拍她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楚惜寒回军营取了马即刻就动身出发了,苍蓝这边开始处于焦急的等待中。珮璃的情况一日差过一日,她的心也是越来越焦急。几天之间,五君都先后来看过珮璃,不论前因后果如何,一个如花少年现今如此凄惨,他们心头都是抱着一份柔软的同情,对苍蓝也是好生安慰着的。   第五日夜里,楚惜寒终于携着已经苍苍老迈的太医来到皇宫。一路上她跑死了两匹马,所幸的是幸不辱命,交完差后,便直接昏睡在了大殿里,已是累极。   经过老太医的诊治,珮璃的病当真是奇迹般的好转起来。自此,楚惜寒在苍蓝心里的分量,又重了那么几分。冥冥之中,她已经成为苍蓝心里最看得重的臣子之一了。   是夜,苍蓝忙完政务后去探望珮璃,他已经睡着了。他的房间就在她回殿的必由之路上,所以每天,她多少都会去看他几眼,看着他身上的脓疮正在慢慢变成深褐色,知道它们已然结住,是好转的迹象,心中不由快慰。   她偷偷看了看睡着的珮璃,长长的睫毛覆在已微有血色的脸蛋上,安静祥和。她不打算吵醒他,准备转身悄悄离开。不经意间,她瞥见他大开的窗外,一轮皎洁之月在天空明媚着,为这暗夜撒下清冷光华。不知怎的,她竟怔怔地愣在了那里,然后慢慢走到窗边。   夏天的风已然有些燥热,轻盈的衣袖被吹得微微拂动着。记得语儿选秀入宫的那一夜,也是这样的月色,她心里惦念着进入复选留下的少年,忙完了也非要去看上一眼才安心。他不知道迷路去了哪里,她快走的时候才见着了他,那么清净、那么婉转,她知道她的焦急和思念在那一刻都有了着落点。   现在想起来,哪是什么惦念焦急,分明就是情根暗种,却犹不自知罢了。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望着明月的眼眸变得有些迷离,仿佛是在回忆着什么。   他这一走,也快一个多月了吧……为了不引起注意,她把方静源也调离了这个城市,去到赤岭,那遥远的边境。虽然那里不及都城繁华,也算是个大城市。况且,像他们这样,当是有情万事足,人间处处是天堂吧?可是她就是忍不住会想,他过得好不好?尤其是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   珮璃于睡梦中迷糊苏醒,见到苍蓝倚窗而立,双手袖在身后,云发随素白色长衫一起迎风招展的时候,知道她是触景伤情了。关于那个莫名病故的侍君,他也曾经见到过,就在这样的一个夜里。他挪了挪身子想坐起来,却不小心碰落了枕边的药囊,发出喀哒一声。   苍蓝回过头来:“小璃,我吵醒你了?”   “皇上,怎的在此一个人凝思呢?”   苍蓝张口想说什么,却又笑着摇摇头,“没什么,见今夜月色极美,欣赏而已。”   珮璃慢慢挪到了床边,双脚着了地,“珮璃陪皇上一起赏月吧,我已经能下得床了。”   “那你小心,不要勉强。”苍蓝只手将他扶到窗边,又随手拖了张椅子让他坐下。   “见你能这样大好,我就放心多了。”苍蓝见他恢复得很快,微笑道。   “是托了皇上的洪福。珮璃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有这样一天。”他笑得小脸有些微红,勇敢地看着她的眼睛。   是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和皇上一同赏月,夏夜晓风轻拂。哪怕是最普通的景色,也成为人间盛景。   “小璃,当我的十君,好不好?”苍蓝俯身,轻轻扶住珮璃的双肩,“我们失去的时光已经太多,既然上天给了我们一个机会,是不是应该加倍珍惜呢?”   珮璃微微笑着,大胆伸出左手轻柔地覆上苍蓝的手,“皇上,怎么经过这么多事,珮璃的心意,您还是不明白呢?”   “珮璃与皇上,曾经是两小无猜,少不更事,从来不懂得避忌什么。这要是在寻常人家倒没什么,可您贵为天子,而珮璃,却只是一个寻常宫人出生,是不可以坐上那么尊贵的席位的。”   见苍蓝要出口反驳,珮璃用小手轻轻放在她的唇上,“我知道,皇上会说,规矩是人订的。曾经,就是因为罔顾规矩,珮璃才会……旧事不提,经过这些年这么多事,经历过生死劫,珮璃觉得参悟了很多事。如果说有的人可以专一,有的人就必须要博爱,比如您。您的后宫就是朝堂的另一种支撑,国家的另一番写照,如果专宠或是无视规矩,就必会大乱。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位置。若皇上想保珮璃一世平安,就不能让珮璃去当十君。”   “有我在,有谁再敢动你?珮璃,是不是你还在恼我不信任你?”   珮璃摇头,“当然不是。若然不是想得明白,珮璃与皇上又怎能在这里并坐而谈?皇上不必担心失去珮璃,有时第一次的,就会是永远的……”   珮璃的脸红了,可能是因为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纯真的第一次。纵然皇上会有再多的侍君,侍宠,他也拥有着她最初的爱,无人可及的荣宠,难道还不满足么?   苍蓝默默无语,她知道珮璃所说,句句字字都是对的。有些东西,越是想抓紧,就跑得越快,真正会留在身边的,永远都不会离开。虚名而已,难道心意还不能胜过它么?   “小璃,你真的比我成熟了。”苍蓝有一种两人都长大了的轻愁,“那你有没有想过,康复以后,以怎样的身份在宫里生活?先说好,我绝不会允许你离开我的。”   见她又赌气又霸道地要求他留在她身边,他浅笑道,“若皇上允许,就再将珮璃派到凌太君身边吧,就像我们初相识那时候一样。凌太君是您的父君,珮璃在那里吃不了亏,还能当回一个自在的宫人,不必再受人眼红。至于……珮璃在意的人,只要放在心里,就谁都拿不走了。皇上若是想珮璃了,随时都可以召我前来呵。”   “小璃,谢谢你。”苍蓝握起他的手,放到唇边羽毛般轻柔地一吻,那纤细尾指上的嫣红,灿烂得宛若星辰。   小璃与语儿,是她活到现在最为心动的两个人。得而复失,失而复得,与他们的情缘深浅却是几番捉摸不定。失去了语儿,她得回了小璃,还明白了一些道理:握不住的,终究是要放走;留得住的,永远放在心头。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位置,她是帝王,她有十君,永远都不能罔顾。   小璃,谢谢你,我真的释怀很多。苍蓝握着珮璃的手,一站一坐,静静地望着宁静的月色,在这永恒在夜里。   三日之后,苍蓝寿诞当天,她又将今日这番感悟,好好的重新体会了一番。那五君知她最近心情烦忧,特地作了不同的准备,不约而同去贺寿! 作者有话要说:在暮月原来的设定中,小璃是要就此离开的。但写着,终究是不忍心,于是乎,心软坏大事,男主越来越多- -。下一场是五君戏份,请期待~ 话说,暮月真的喜欢当亲妈,吼吼。 第三十八话 诞辰   苍蓝的诞辰是五月初十,有点晴热、却又还不是大暑的天气。十五年前的这一天,她和湘玉两个的呱呱坠地,定然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父君李君,看到他诞下的竟是双生子,不知是怎样一种心情呢?   她总记得,每年诞辰这一天,她总是悄悄瞒过母皇父君的眼睛,和湘玉两个人躲在花园里,各拿着些好吃的,彼此分甘同味,庆贺属于双生子共同的诞生日。   所以今年的这一天很特别。她的生辰,再也没有了湘玉的陪伴。虽然今天不是湘玉的祭日,却也无形之中成了最想念她的一天,而令她无法真正为自己的生辰快乐起来。   群臣早已在几日前就开始纷纷向她贺寿,真到了这一天,差不多所有的人该说的恭维、该送的礼都已经实现了,她过着自己很平常的一天:晨起、习武、上朝、回宫……一切似乎都没什么不同。在回月泠宫的路上,经过御花园时,苍蓝的脚步微微一顿,望了望那怒意绽放的花丛,仿佛在想着些什么。   莲幻、秋尽、冬无,后面还跟着五六个宫人,见皇上站定,也纷纷站在原地低着头,一行人形成了有趣的木然。小半会,苍蓝回过神来,又领着这支队伍缓缓前行。秋尽和冬无彼此对望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莲幻则是看着她的背影,忧郁的侧脸上黑发微微轻覆。   回到静庭轩,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整洁的书桌上,多了一个精致的卷轴。苍蓝走近拿起一看,圆木的轴壳上雕花玲珑,木质厚实且光泽,顶盖上雕着一朵牡丹,栩栩如生。她揭开盖子,倒出内里洁白的画轴,把系在轴上的红线轻轻一扯。   随着画卷被轻轻向两侧展开,苍蓝的面容出现了奇妙的变化:由惊讶到惘然,再由感伤到微微扬起嘴角。   “竹君人呢?”她回头看向殿下的秋尽等人。   “回皇上,竹君在偏厅已经等候多时了。”一个宫人在侧门口恭敬道。   苍蓝将画卷抱了个满怀,走进偏门去。   王雅竹淡然地喝着茶,好像他到这里不过才一炷香而已。事实上,宫人给他换热茶,也已经换了三回。见苍蓝笑着进来,怀里抱着画轴,他心知她喜欢自己的礼物,忐忑的心才有些放下来,微微施礼:   “皇上,您来了。”   苍蓝向后扬手,宫人们纷纷退出并带上了门。   “雅竹哥哥,你知道吗?适才我下朝经过御花园,正是这一幅百花争艳的盛景,想到的也正是这一件往事。你说,怎的会这么巧。”她笑得灿烂,自从沈语卉“身故”之后,已经许久没见她笑得那么真挚了。   “今天是蓝儿和湘玉的诞辰,我一直寻思着送一样什么礼物给你,”王雅竹穿着他最喜欢的那件烟灰色纱衣,虽然也是隐隐可见锁骨,却不会让色相盖过了他的无尘之气去,“后来,我想起那件有趣的事,就将它画了下来。”   苍蓝点头,又展开画卷细细的看,仿佛一跃飞回了这画面中去。那一年,她和湘玉七岁,王雅竹九岁,也是这样的季节,各种奇花开得色彩斑斓,珍奇夺目,他们三人在御花园里玩捉迷藏。苍蓝负责捉,而湘玉和雅竹则是要躲藏。数完数后,藏在花丛里的雅竹一下就被眼力过人的苍蓝认了出来。   “哈哈,雅竹哥哥,你的伪装也太明显拉,拿着叶子当掩护……”女孩的笑声宛若银铃,男孩被她笑得满脸通红,像个熟透的水蜜桃。   可接下来两人怎么找,也找不到湘玉了。难得内向的她竟找了这么好的地方躲,连苍蓝一时间都找不到。可过了一会,苍蓝忽然说了一声:“坏了!”   王雅竹吓道:“七皇子,你怎么了?”   “雅竹哥哥你不知道,我和湘玉从小心有灵犀,她有什么痛苦的时候我也能感觉得到……她好像很害怕,很焦急……湘玉,湘玉!你在哪里?”   “姐姐……救救我……”湘玉细若纹讷的求救声隐约从头顶传出。两人抬头一看,可不得了!湘玉不知怎的,竟爬到了树上,现在是下不来了!   和苍蓝一模一样的面容,却是惊恐地绷着小脸:“姐姐……”   苍蓝望了望上面,“湘玉不怕,只是第一节枝丫,不是很高,我马上来救你。”   “不是……姐姐你再往上看,鸟窝,要掉下来了。”   苍蓝仰目,果然,再高两节的枝丫上,一个鸟窝摇摇欲坠,大鸟显然已经发现了,拼命推着它往回,却无奈力气不够,里面的鸟蛋已经到了危险边缘。   “湘玉,你是为了这个鸟窝,才……”   湘玉面上即刻红了,微乎其微地点了点头。   苍蓝捋起袖子,边抱上树干边对一边吓呆的王雅竹道:“雅竹哥哥,今天你所看到的事,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我和湘玉都要受罚的!”   她蹭蹭地爬上树去,动作轻快身姿轻盈,从小习武让她四肢有力,这样高的树对她而言不在话下。她只手扶正了鸟窝,又用两根树枝将它卡紧,可大鸟以为她是来掏鸟蛋的,焦急地去啄她的手。   “哎呀!”苍蓝吃痛,手一松就往下掉,纵然是中途用脚踢树垫了一把,可还是结结实实地跌了个嘴啃泥。湘玉和雅竹,一个捂着嘴巴坐在树干上,一个慌忙从怀里掏绢帕,只有苍蓝,满脸是泥的泪糊糊向着大鸟道:“孽畜啊孽畜,怎的这么不是好歹,本王爷是来帮你的啊!”   飞禽听不懂,哗啦张开翅膀就飞走了,留下哭笑不得的三个人,决心办好事,却跌得自己满嘴泥,甚至苍蓝的下唇还磕出了血,真是得不偿失呵。   花园,大树;在树干上哭笑不得的湘玉,在大树下惊惶不已的雅竹,还有那最最淘气、也最最义气的苍蓝。一桩糗事,一个童年的小秘密,永远只属于三个人的回忆,在王雅竹的这副画卷中,被活灵活现地再现了出来,怎能不让苍蓝心中喜欢!   苍蓝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谢谢你,雅竹哥哥,这礼物我太喜欢了。”   王雅竹的眸子黯了黯,自从她纳了语君,大家都知道她只喜欢他一个,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对自己了。谁知这语君竟然无故暴病,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这其中的端倪,恐怕只有皇上自己知道了。知道她最近郁郁寡欢,他们想用自己的办法来让她开心起来。   他反握住她的手,“蓝儿喜欢,雅竹便足矣。”   谈笑间,宫人在门外轻轻报:“皇上,绯君来了,在外殿等候。”   苍蓝对雅竹道,“雅竹哥哥在此稍候,绯君怕也是来给我贺寿的,我去看看便来。”   夏绯砂的穿着不变的露骨媚惑,眼睑下垂着,视线落在手里的小盒子上。对于他的到来,苍蓝是有些奇怪的。五君之中,唯他对自己从始至终都是刻意疏远,只是最近,又似乎有意无意地在勾引着她的视线。轮姿色,五君之中他是最为倾城,如同暗夜之中的火焰,是藏在冰冷中的热烈,叫人忍不住要反复品味。只是那眼神,太锐利,总让她有些隐隐的不安。   果然绯君是来给她贺寿的,寿礼正是他手里的小盒子。他在她面前轻轻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色泽明润、奢华过人的极品毛笔,一看就是最上等的货色。想来用这笔书写,必能更为流畅顺手,而笔顶镶嵌的,正是苍蓝最为喜欢的蓝宝石,可见做笔之人的良苦用心。   “绯君有心了。”虽然皇家宝物很多,但如此为主人量身定做的礼物,苍蓝必然是为之吸引,忍不住细细抚摸,开口夸赞。   “皇上素日里,政务繁多,”苍蓝忽觉一阵香风拂面,不知什么时候,夏绯砂已经站到了她的身边,还在慢慢贴近。他的个子很高,在男儿家里,这样高瘦的身形是很不被看好的。好在他有一张妖艳容颜补救,依然算得上天姿国色。“绯砂想,如果能用此笔处理政务,应该能为皇上,略略的分忧解劳。”   说着,他已经整个人贴了上来,轻轻依偎在她的肩头。苍蓝忽然觉得这种调调好熟悉,是谁呢?   容儿!对了,他的语气、动作,仿佛是在刻意模仿着柳容的小鸟依人。可是他太高了,这么靠着她就非得佝偻着腰,而他的身子也太硬了,不像柳容的柔弱无骨,所以怎么看怎么别扭。苍蓝正想问他究竟是怎么了,抬眼却见三个人随着通报声已经走入殿来。   宁昭颜、柳容、冷幕月这对奇怪的组合一起进来,倒也稀奇。尤其是柳容和冷幕月,这两个家伙还能有和平共处的一天?还来不及调侃他们,见着在大白天搂搂抱抱的夏绯砂和苍蓝,冷幕月憋着一张小脸转身就要走。   宁昭颜回头想拉他,柳容却笑道:“这就走了,对自己的贺礼没信心?”   这招管用,冷幕月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冲着柳容道:“谁说我没信心了?”说着,他也不管夏绯砂是不是还靠着苍蓝,径自从怀里摸出一个奇怪的玩意:   “皇上,这是臣君发明的,自动蘸墨滚轮。”   苍蓝看着那古古怪怪的小玩意,这冷幕月又有什么奇思妙想的新发明了? 作者有话要说:暮月的繁忙工作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几天会尽量加快更新滴。 今天写得虽然不多,但已经写到太晚就发了,大家不要忘记留言啊~^^ 第三十九话 拥有   冷幕月得意洋洋地举着他的小发明,大摇大摆地踱过苍蓝和夏绯砂,小小的个子一晃一晃的:“皇上,这可是臣君特地……咳咳,这可是臣君的得意之作呢,不信你看。”   他拿起桌上锦盒里,夏绯砂送的那支蓝宝石笔,轻轻架在竹做的“自动蘸墨滚轮”上,又将滚轮的底座扣在砚台上,远远看去,就好像城门上架着一台远目镜似的。   苍蓝悄悄离开了夏绯砂的近身攻势,故作挑剔道:“哦?我怎么没看出,这怪里怪气的小玩意有什么过人之处?”   被人挑剔作品,冷幕月小脸气红了,一双猫眼睁得大大的,神气极了:“当,当然有了!我示范给你们看!”   他将滚轮旁边的一根小细杆轻轻一按,小轮子就吱嘎运作起来,将架在上面的毛笔在墨汁里完全周了一圈,鼻尖充分盈满了墨汁。   “看吧,这个滚轮很方便、很神奇吧?使用方便,蘸墨又很均匀。”   “可是”,苍蓝歪着脑袋,很疑惑的样子,“我有这个时间去操作这个装置的话,我自己动手一沾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呢?”   这话正是打在了冷幕月的心口上。他喜欢捣鼓些奇怪的小东西,并不是因为它们有多大的价值,而仅仅是为着它们是他的创意,他的灵感,他以这些为荣。可这皇上,非但不领他特地为她设计的滚轮之情,还诸多挑剔,果然是……果然是不拿他放在心上罢了!   苍蓝见他的小脸都有点气绿了,知道这玩笑开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忙过去摸摸他的脑袋,被他头一偏犟了过去。“月儿的这个发明实在是新奇有趣的很,仔细想想,在繁忙的工作里如果蘸墨会这样别有情趣,也算是一种休闲了嘛,是不是?更何况自己蘸得哪有这个……滚轮蘸得那么完美,书写出来的字肯定也更着墨更均匀,更有我皇家的风范了……”   苍蓝这好话说得自己都有些肉麻,不过和侍君之间有什么好较真的,男儿本来就是要多疼着哄着的,何况还是年纪尚小的冷幕月,十二岁就背井离乡来到了这里,自己作为妻主又怎么能不疼着点呢。   冷幕月的脸烧了一般红彤彤的,除了起头的那个“月儿”,后面那一大串字他是一个都没听见,脑子里就反复唱着她那句朗朗清脆、掷地有声的“月儿……”   “月儿月儿月儿月儿月儿……”   这是他生命里,除了父君以外,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自己,而且还是个少女,自己的妻主!那从未有过的萌动心终于有了小小的跃动,扑通扑通扑通,连她叫他的名字都听不到了。   柳容见他们俩送的贺礼都得她的心意,不由略略自卑着,手也抓住了袖口不敢松开。他不像夏绯砂有娘家可以靠,也不像冷幕月有这么多奇思妙想,他进宫的时候身无长物,那些在幻月楼挣的钱他走的时候大多分给了还困在苦海的弟兄们。除了皇家赏赐下来的宝贝和几样珍藏的俗物,像送礼这样的场合,他总是为拿不出什么华丽体面的东西而懊恼。   苍蓝注意到他的异样,“容儿,你没有东西要送给我吗?”   被点到名的柳容就更慌张了,有些藏着掖着地缩着手,宁昭颜见他为难的样子,略略笑了笑,向前一步:“皇上,不如先看昭颜的礼物吧?”   苍蓝将脸转向他,“好啊,我很好奇。”   宁昭颜拿出一个藕荷色的锦缎荷包,双手递上:“先前见皇上的荷包有些旧了,昭颜就自作主张做了个新的,希望皇上喜欢。”   苍蓝接过细细端详:料子是极好的冰丝锦缎,摸上去绵软润滑,凉润宜人;藕荷色的底子上,绣着一塘清丽的荷:碧绿的荷叶,含羞半盏的荷花。花骨朵儿、恣意绽放的,各种形态都有一朵,栩栩如生的刺绣可谓巧夺天工,一针一线都是天衣无缝。   看着,她忽然觉得有缕缕幽香传来,细细一嗅,竟是荷花的香味!难道这画面成真,荷香竟从荷包上飘了出来?她将荷包凑近鼻端,果然是布料被熏香了,而且这香味不浓不淡,也不曾轻易消逝。   “薰香这荷包,昭颜花了不少心思吧?”   宁昭颜笑盈盈的,眉眼之间全是温存得似水柔冽:“回皇上,是用干花熏了足足十日,想必香味可以保留一阵子。另外……倘若晚上看它,可能还会有别样的惊喜呢。”   “你是说……你用了真夜?”   宁昭颜有些意外:“皇上竟然知道此物?”   “真夜”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线料,萃取了萤火虫的汁液,加上特殊的工艺压制,所以在夜里也可以发光。这种东西,若不是精通刺绣的人,是万不会知晓的。   苍蓝点头,“小时候,曾经听妹妹提起过……”湘玉精于绣工,常对她说那些刺绣的事儿,也说过“真夜”是非常难制成的。想到宁昭颜在荷包上花了多少心血,她更觉得此礼物难能可贵,用心良苦,不由牢牢握紧:“昭颜有心了,这礼物我也很喜欢。”   只剩下柳容了。虽然没人说话,柳容却觉得大家的视线好像都在盯着他一般。冷幕月已然回过神来,热切的目光总时不时地逗留在妻主的身上,然后又神游天外去。也许,在他的心里,正在做着一个属于自己美好未来的梦吧!毕竟他在长大以前,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长大以前,他就被许给了她,所以他的世界里,是多么希望她是一个值得他托付终身的存在呵。   柳容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皇上……”   “嗯?”苍蓝微微挑眉,望向他藏在身后的那只手:“什么好宝贝,终于舍得给我看了?”   这个时候还开这种玩笑,柳容觉得自己都快哭出来了。他瑟缩地伸手拿出藏在袖子里的东西,摊开手掌。一只别致的木制小动物,正躺在他的手心。   “这是什么?马?”苍蓝笑道。   终于听出她在调笑他的柳容,认真地睁着圆圆的眼睛,“这是……梅花鹿哦!”   果然,整体体型虽小,却有着两个标志性的角和一厥短小可爱的尾巴。体态玲珑、神情机巧,虽不是巧夺天工,倒也刀工不错,栩栩如生。苍蓝注意到他缩在袖中的手,露出一截小小的白色。   “手拿出来我看看。”   柳容推托不过,只能把另一只手伸到她的面前。五个手指,有三个缠着纱布。   “这是……雕这鹿的时候弄伤的?”   柳容略略点了点头,又将手缩了回去,只留了那只小鹿在完好的那只手上。苍蓝忽然觉得有些心疼,眼前的柳容,不是分明这木雕的梅花鹿更可爱,更惹人怜惜吗?   “我的傻容儿,”她笑着拉过他,轻轻拿走了他的小梅花鹿,“这鹿雕得很好呀,干什么躲躲藏藏的呢?不过,下次可不要为了准备礼物弄伤自己了,知道吗?”   柳容眨着眼睛,一些莹莹的光泽若隐若现。他用力点点头,然后咧嘴笑了,笑得很天真很纯净,像午后透明的阳光淡洒。   “为了我的诞辰,大家有心了。”苍蓝看着桌上被摆放整齐的四件礼物,每一样都是为她设计为她而做,心里也是满满的温暖。想起还在偏厅的王雅竹,她对四人道:“今晚,就在我这里一起用膳吧。秋尽,吩咐御膳房准备。”   秋尽躬身退下,去传令了,她引着四人到了偏厅,见着王雅竹,他们才知道他早就来了。几人虽然言语上只是淡淡寒暄,心里却各有一番感触。记得上一次和皇上一起相聚,已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了。自从语君入宫后,不知是什么,几人之间就慢慢有些疏远了……   她的不快乐,他们都看在眼里。虽然心里忍不住还是有酸意,但他们还是愿意,以自己的方式让她快乐。诚挚的也好,别扭的也罢,虽然方法不同,但看到她笑得那么开怀,为人侍君的他们,也当是分外快慰,不奢求更多了。只是她的那颗心,又将会为谁而停留呢?   “公子。”听到叩门声,珮璃轻轻答道:“进来吧。”   珮璃不愿入十君,要做回一个普通的宫人,可皇上对他的宠爱,大家都有目共睹,谁敢对他呼来喝去?称谓上,大家也尊称他一声“公子”,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也总好过落个不敬的罪名去。   宫人将门打开,珮璃半靠在床上养神,睁眼时却着实吓了一跳:先是苍蓝,然后是竹君、颜君、容君、绯君、月君,一个一个接连而入,将不大的小房间占了小半个。他们都和善地看着他,惊得他一把掀开薄被就下床而跪:“珮璃给皇上、各位侍君请安。”   “小璃,”苍蓝立刻将他扶起,“虽然你不愿入十君,但在我心里,你们都一样那么重要。”她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又对珮璃道,“不必行礼,至少在心里,当我的十君,好吗?我会等到你点头的那天为止。”   珮璃避开她的眼睛,她知道他是不敢轻易泄露他的情绪波动,于是放过了他,招呼一群人坐下:“今儿是我的诞辰,我想和夫君们一起吃顿饭。珮璃虽然好多了,但还是不宜多出门,所以屈就大家就一起在这小房间用膳吧,成吗?”   “那有什么问题?”王雅竹笑道,径自挑了桌边一个位置,“皇上,请上座。”   苍蓝笑咪咪地撩袍而坐,其他几君纷纷落座,很有默契地将她右侧的位置空了出来。她看向还站在那里的珮璃,“小璃,愣着做什么?快来我这边坐。”   珮璃走到桌边的距离不过几步,可他却觉得这几步迈得好大,好像把他和她停滞的几年时光都迈回来了,和他们所有人的距离都迈近了,同坐在一张桌上,合乐融融的,真的好像是,一家人。   宫人们将热乎乎的美味珍馐一一端上桌来,苍蓝领头先吃一口,然后招呼道,“大家不要拘谨,都动筷吧!”   众君们这才纷纷落筷。苍蓝的视线掠过一张张或柔情或绝色的面庞,知道他们在以自己不同的方式告诉她,她所有拥有的,比失去的多得多。   是的,正是因为拥有,她才能如此幸福;因为拥有,所以失去变得容易放下。   若是没有珍惜,拥有也会失去;若是用心感受,失去已经换来拥有。   七个人围桌而聚,多好的时光,是值得永远珍藏的记忆。    作者有话要说:想看今晚加更的,就一定要留言哦~~哦呵呵呵~~~(奸笑爬过) 第四十话 献计   珮璃的病大好之后,身上褐色的痂开始纷纷脱落,比褪皮还要令人作呕,可苍蓝还是坚持每天去看看他,哪怕只能停留短短片刻。   痂落之后,柔嫩的新肉如初生的婴孩般令人欣喜,虽然颜色比原来的皮肤略淡了些,显得有些斑驳,但珮璃似乎并不太在意,不像一般男儿家把皮相看得比生命还重要——那是没有真的经历过生死的,所以不能像他那般超脱淡然。   他痊愈以后,就重新去了北面凌太君的住处当回了宫人。苍蓝早就和凌太君打过招呼了,凌太君当然懂她的意思,会全权照应好珮璃,想必在他那里,珮璃也不会吃什么亏的。   后宫暂时平和下来,而最近的朝堂之上,却发生了一件棘手的事。   苍蓝收到一封奏折,上面清楚地写明了,延岭员外部孟纤遥,经常当街强抢良家夫男,折磨玩弄一番再将他们卖进勾栏院或丢弃,是当地一个人人谈之色变的小霸王。   前阵子在街上她又看见一个美貌的,当下就起了色心,指挥着随从们就把人抢进了府邸。这要是老百姓家的儿子,谁敢、谁又能有办法把人给要回来?巧、也是不巧的是,她抢的正是临城赤岭的州同刘正勤大人家的公子,官家子弟,自然没这么好过门。刘府的人冲去孟府要人,结果却要出来一具尸体——原来刘家公子不甘贞洁受辱,嚼舌自尽了。   这还得了!刘正勤只得这一位公子,正想为他找个好人家嫁了,儿子却无端端成了地下冤魂!她左右寻思气之不过,却苦于官阶低于孟纤遥,于是将此事告诉了官中同僚,也就是这本奏折的呈递者——延岭同知何眉欢。何眉欢是个刚正率直的人,也是不齿于孟纤遥这种行为,于是大笔一挥将别人不敢轻易得罪的孟纤遥之罪行呈情上报。   延岭和赤岭,都是闵国最边境的城市,两城毗邻而居,因城周多有山而得名。在那种地方,快马加鞭到都城的脚程也要将近十天,所以消息送呈一般都不太及时,所谓山高皇帝远,出一两个孟纤遥这样的地头蛇也是极有可能的。   苍蓝合上奏折。该怎么确定,这何眉欢所言非虚呢?   依何眉欢所言,刘正勤之所以不敢得罪孟纤遥,是因为官阶不够。何眉欢、孟纤遥两人都是官拜五品,而刘正勤是正六品,确有道理。然更关键的恐怕是,孟纤遥还有个大靠山——她是礼部尚书孟瑞婕的侄女!   根据宋蕊之前告诉她的,礼部尚书孟瑞婕,是国师延翡翠一派的人。也就是说,若她要处置孟纤遥,就是挑战孟瑞婕和延翡翠,甚至是国师一派,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事,必须要慎呵!若没有一个能服人的理由,恐怕根本动不了那孟纤遥一根汗毛去。   “皇上,月君在殿外求见。”秋尽在门口小声通传。   正在凝思的苍蓝直起身来,“请他进来吧。”   片刻,只见冷幕月欢快的身形出现在门口,然后一溜烟来到她的面前。   “皇上,”他脸蛋红扑扑的,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跑来热的,大眼睛活灵活现,小虎牙俏皮机灵:“看看臣君新做的东西吧!”   自从冷幕月发现皇上用了自己做的“自动蘸墨滚轮”以后,像是灵感如泉涌,一口气做了诸多“杰作”,包括:不会渗墨的宣纸、风干速度加快一倍的印泥、两面都可以拆开的印章等等,然后用期待的目光等着她夸赞这些东西用起来很顺手,确实是来自天才的创意。   “哦,这次又会是什么?”苍蓝漫不经心地笑道,“会自己写字的毛笔?”   可能是心中有事,她的笑意未达眼底。在宫里长大,一向懂得察言观色的冷幕月立刻就发觉了她的异样,失望地收起新作品,“皇上既然有事在忙,幕月就改天再来过吧。”说罢他行礼转身要走。   “月儿。”苍蓝这么微微一叫,冷幕月立刻站住了脚。虽背对着她,却咧开了一个调皮的笑容。   苍蓝揉揉发疼的太阳穴,声音有些无力,“我正在为一些政务繁忙,并非有意敷衍你……”皇上的解释,就是绝无仅有的另类妥协,难道他还敢造次不成?冷幕月立刻机灵地跑回她的身边,“皇上,有什么事,是幕月可以帮得上忙的吗?”   国家大事,夫道人家怎么会懂。虽然这是个人人都懂的道理,但苍蓝还是随口问了一句:“若有一个人说另一个人做了坏事,可你两个人都见不到,你怎么确定谁说的是真话?”   在背后踩人一脚的事,冷幕月从小到大见了不少。人心是世界上最险恶的东西,即使经过岁月的磨砺,城府深的人也未必会露出马脚。想要一下子就看穿人心,怕是难,难得很呐!   “如果在很不知情的情况下,不如两个都不要问,去问问他们身边的人如何?旁观者清,绕道而行可能可以得到真相。”   苍蓝想了想,摇头道:“不成,这样惊动的人就太多了。何况若那个人真做了坏事,她自然有门路让别人都帮她说好话,我们所得到的未必是事实。”   “如果是这样,”冷幕月转了转眼珠,又心生一计,附耳苍蓝道:“我们可以如此……这般……”   苍蓝听完,唇角已然上扬,“照月儿这么说,此法当是可行。我从前真真是小看了月儿,不愧是飞凤的嫡主,见识确比一般男儿家广博。”   冷幕月年少气傲,又本就贵为嫡主,被她这么一说,自然是得意忘形,“那是自然,官场上的事,宫闱里的内情,臣君自小就耳濡目染了。虽然国家不同,但人心总是差不多的,总是为个‘利’字折腾。”   苍蓝看他神采飞扬的样子,倒不像有什么破绽,虽然没有明确说是什么事件,只笑着点了点头。这时冷幕月又神秘兮兮地拿出了之前收起的宝贝:“现在,皇上有空看臣君的新作品了吧……”   隔了十多天上朝时,苍蓝借口原礼部侍郎年纪老迈,前几日已经递折请辞,请求告老还乡,她现下批准了。同时,在一众优秀杰出的年轻官员中,她认为延岭员外部孟纤遥,多年来背井离乡,驻扎边城着实辛苦;而延岭的经济和人口又在稳固增长,这其中自然有她的功劳。   念在其多年在外,又治城有功的份上,特调其回都城清云,暂任礼部侍郎一职,由礼部尚书孟瑞婕全权指挥,即日动身述职,不得有误。   接到旨意,孟瑞婕和孟纤遥从此成为从属关系,孟纤遥又升了官,两人自然高兴不已。山高皇帝远,刘家公子的事情也过去快一个月了,向来作恶多端顺利过关的孟纤遥怎会疑心小皇帝会知晓,此举又有什么用意呢,忙着打包回清云都来不及。   另一方面,递出奏折又苦苦等待了二十多天无果的何眉欢,每天都在担心奏折是不是出了事没到皇城,又要面对刘正勤的丧子之痛,实在是左右为难。实在熬不过担忧的何眉欢,在苍蓝提升孟纤遥的消息到达以前,就径自打包了行李盘缠,带上一匹马,独自上了踏上了前往都城之路!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要入V了~~在这里告诉大家一下,我知道可能要告别一些亲亲了,暮月只能说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还有谢谢大家一直支持暮月~~ 如果各位亲亲写评,暮月承诺尽量多多送积分,尽量做到大家都满意开心吧,鞠躬。 第四十一话 暗生   何眉欢原本以为,是自己的奏折在路上出了什么问题,根本没有到皇上手里,所以才迟迟没有音讯。不忍见到同僚兼好友的刘正勤每日郁郁寡欢,于是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行装就直奔都城而去,希望可以面见圣上,将此事完整揭发出来。   谁知她行到第二日时,皇上突然下旨要升孟纤遥的官。消息传到刘正勤耳朵里,气得她几乎能呕出心头血来!这还不算,眼下何眉欢已然上了都城,万一她急着赶路不知道这消息,和孟纤遥碰了个冤家路窄,岂不是害了好友!   这么一思量,刘正勤也粗略收拾了一下,追着何眉欢的步伐而去,希望能在她进得宫之前阻止住她,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就这样,当抱着希望兴冲冲去到都城的何眉欢,在进宫去的路上,听到了这样一个传闻,不由怒火中烧,对小皇帝失望至极,转而调头回客栈再作打算;而快马加鞭追上来的刘正勤,听说何眉欢已然出门入宫,也没多想便直奔皇城而去,反倒是先她一步见到了圣容。   小皇帝和传说中一样,年轻俊秀。虽然传说中她性子内敛,容貌举止都似男儿,但这向她倒是没看出来,只不多话这点,好像是真的。   令她汗颜的是,何眉欢根本没有进宫,那她这么贸贸然跑来岂不唐突?她径自跪在那里思忖应该怎么开口,才能让儿子沉冤得雪,皇帝却是先提到了这件事:   “刘卿家这次特地前来,可是为了你家公子的事?”   刘正勤有些冒汗。虽然为儿子报仇心切,但她和何眉欢都是赤岭当地人,又不是科举三甲,所以一般像她们这样芝麻绿豆的当地小官,科举完了皇上指个位置就述职了,何曾有机会得见过天颜?她不敢造次,深深埋着脑袋:   “回皇上,确有此事,臣此次入宫却是为了同僚何大人而来……”刘正勤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娓娓道出,苍蓝一直听着没有说话。末了,她问道:“你是说,呈奏折的何大人,现今也在都城?”   “回皇上,正是。”   “好,你出去以后,让她入宫来见本王,切记动静不要太大,也别让孟瑞婕的眼线发现你们已经入了清云。此事牵连甚广,本王现在不便多说原委,你只消把她找来即可,然后你二人尽可能快地速速离开清云,此事本王自有分寸。”   刘正勤得了皇帝这句话,堪称如释重负。为官之人大多会听那话外音,皇上的意思,也就是让她尽管放心了。她千恩万谢地离开了皇宫,满腔失落顿时升腾为欢欣鼓舞,在客栈见到面色沉沉的何眉欢时,真可谓是喜一时悲一时,两个极端。   刘正勤把面圣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何眉欢,连同皇上的原话,一字不差。何眉欢半信半疑:“你说的可当真?那皇上是有意帮你家公子申冤的,又为何要升孟纤遥的官呢?”   “我只是区区小官,皇上又怎会对我解释这些,”刘正勤抱着一种儿子即将沉冤得雪的曙光,“能得她那几句话,已然足够。眉欢,你就入宫去吧,为人臣子的,哪有不信君主之理?”   何眉欢思忖片刻,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是自己太耿直太冲动了,于是卸下身上的利器换上朝服,进得宫去。   “你就是赤岭同知何眉欢?”   殿下跪着的人点头称是。苍蓝见她身姿挺拔,走路生风;双目炯炯有神,说话吐字清晰、声音洪亮,知她是个人才。敢言别人所不敢言的东西,何眉欢的刚正不阿让她欣赏,这也是她召她入宫的理由之一。   “事情的原委,本王已听刘正勤说过了。现下本王想听的是,你,对于这件事,有什么看法?为何别人都不敢动那孟纤遥,你区区五品小官,却敢一本奏折将她告上皇城?”   “回皇上,微臣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仗着自己有钱有势,就招摇横行的人。不瞒皇上,微臣从小家境清贫,吃过不少苦也见过穷人因为弱势而备受欺凌的事。所以微臣立志为官,就是想为百姓讨个公道。那孟纤遥污人清白、草菅人命,人人得而诛之。”   气节高,说话却有些口无遮拦,鲁莽坏事,倒是和自己有几分相似。苍蓝在心里暗暗一盘算,这人不难看透,只是没吃过自己性子的苦头,倘若加以磨练,以后应是能为己所用。她挥退了一头雾水的何眉欢,才向着身后的小门轻轻道:“出来吧,楚爱卿。”   从那门后走出来的,那身形修长的青衣女子,带着一缕似笑非笑的表情,不是楚惜寒还有何人?   “你都听到了。”苍蓝向着她,“本王要你在孟纤遥尚未入得都城之前,潜入延岭一探究竟,看究竟有多少苦主,这潭子水又有多深。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切记切记!”   楚惜寒一躬到底,领命出宫。最近真是差事多了,一桩比一桩跑得远,就差把全国绕个遍了。只可惜,这是机密要差,她可没有这个游玩的心情。   ***   另一方面,自打柳容没有赴展虹的宫外之约,之后确实平静了一段日子。他让桑儿悄悄出宫去到幻月楼,问过几个曾经是感情最好的小哥儿,他们都说前段日子展虹是天天来这儿买醉,可最近她终于娶了那正夫过门,就再也没来过了。   有人说曾经看见她带着那正夫逛街,要什么就给买什么,一脸宠溺的样子,惹得哥儿几个又羡又妒,替柳容打抱不平起来:   “这女子就是薄幸。也不过就是几天前,还在咱们这喝得烂醉如泥,嘴里一口一个‘荷倌、荷倌的,一眨眼娶了那正夫,春宵一度,就立马转了方向了。”   他们是抱着不平,柳容听了却是欣喜,展虹既然已经有了新欢,就不会再对他无谓纠缠了。皇上最近对政务焦头烂额,哪有时间处理他这档子不光彩的事?不惊动圣驾,实乃万幸呵。不过此行桑儿也为他带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惊雷:幻月楼的鸨父托他传话,说曾有一对男女去那寻子,听他们的形容,很可能是柳容的生身爹娘!   柳容一听,连忙放下了原本托腮凝思的手,抓着桑儿就直问究竟。他这辈子最为介怀的,一是在幻月楼的那段日子,二就是他的出生。他没有爹爹,只得一个娘亲,可别人的娘亲都是将子女放在心上疼的,自己的娘亲却对他狠毒无情,最后竟然为了还赌债,将年幼的他卖去了勾栏院!   在幻月楼的无数个漫漫长夜里,他不知多少次问过自己,人人都有娘亲,为何独自己的如此绝情?莫非自己不是她亲生的?时间长了,他竟是连她的容貌也记不太清,只知道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像,更别提有什么值得回忆思念的过往了。   现在听了桑儿的话,他好像马上就觉得那来寻他的才是他的亲生爹娘,他以往的猜测并没有错!他追问桑儿:“爹爹可有说,那对夫妇现下在哪里?”   “有,”桑儿知道柳容会在意,特地多问了鸨父几句,“爹爹说,他记下了那两人所在客栈的名字,是登祥客栈。   柳容即刻站了起来,桑儿问道:“主子,您这是……?”   “自然是去寻我的爹娘了,”柳容眸子闪亮,神采飞扬,在皇宫里滋养得良好脸蛋红润饱满,唇边笑意潺潺:“没想到,我真的不是她亲生的!”   那样,亲生娘亲将自己卖入勾栏院的痛苦,就能解释而得到化解了罢。   桑儿皱眉:“可是,万一他们找错人了呢?”   柳容已经迅速换上一套寻常衣服,又将平时穿的外衣套在外头,“是不是,等见了就知道。只要有这个机会,我不想放弃。”   桑儿见他这么坚持,也知道这个夙愿他抱了多年,便也不再反对。两人去内务府那里登记出宫探亲,内务当差的两个宫人正顾着聊天,见是十君驾到不敢多嘴盘问,只问了句皇上口谕准了没有,柳容忙说已被准了,又去不太远,于是宫人给他俩配了四个女卫保护,让她们随他们一起出了宫。   到了人潮汹涌的街市上,柳容给了四个女卫一些银子,让她们去酒楼喝上一杯。那些女卫们自然是不答应的,于是柳容故作为难道:“几位也知我要去探亲的地方是何地,你们跟去了,难道是要我为难不成?我自小在那里长大,自是熟悉的很,等两个时辰一过,你们再在此地等我们回宫即可。”   他都这么说了,那四个女卫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也不收他的银子,只请他们千万不要走远。等她们走了,两人到僻静处将罩在外头的衣服一脱,立刻就不再显眼,淹没在人流之中。   “请问,丁来云夫妇是不是住宿在此?”   掌柜的一听,马上笑道,“有的,有的,她们就住在二楼厢房,在下领二位上去。”   桑儿疑惑道:“掌柜的,你怎么什么都不问就带我们去见你的住客,有些不合规矩吧?”   掌柜回头笑了一下,金牙的光一闪而过,“当然是那两位客倌叮嘱过在下,他们来清云城是为了寻人,若有年轻公子来寻他们,必要引得他们来见……两位,就是这间了。”她轻轻敲了敲门,门内有个女声应了,她才躬身道:“那在下就先去忙了。”   柳容习惯性地一挥手示意她退下,她低着头后退了几步,眼睛由下向上睨了他一眼,调头离开。   “主子……”桑儿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嗯?”柳容的心已然完全沉浸在与爹娘相认的喜悦中,一边回应他一边已经踏入房间。   “你有没有觉得……那个掌柜,有什么不妥?”   柳容抬起一只手,悄悄亮了亮,袖中寒光一闪而逝。桑儿看得分明,是一把匕首。原来柳容也不算是无备而来,两人交换了个眼色,携同而入。   一对中年夫妇即刻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却不像是急切寻子的模样。柳容打量着他们,就像桑儿说的,有些不妥。他站起来慢慢往后退,打算开口说告辞的时候,对方忽然伸手一扬,白色粉末扑面而来。他来不及躲避,桑儿已经冲向前方倒在他的身前。   “主子,快走……”话未说完,桑儿已经闭上了眼。   “桑儿!”柳容惊叫,慌忙拉动门栓,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他的视线四处搜寻着,却见房间正中的桌子上,一鼎香炉袅袅冒着白烟。   难道……是这香?他心中大叫不好,手脚却是开始无力,这时中年夫妇让开了一条道,却从帘后走出一个人来:   展虹!他想叫,却发现连声音都不受控制地嘶哑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即将入V~~再次公告一下~然后是为亲亲们解说一下: 我找来找去没找到官方版本的解说,就自己知道的打一下吧:V了就是要收费了,亲亲们若是充值可以看页面右上角红色的字,若是不愿充值可以写评给暮月,暮月会尽可能送积分的(送的可是暮月自己的钱钱呐^^),有了我的积分就看偶的文,这样应该明白了哈~~ 剧情方面,绝对不会为了字数拖情节,该咋地咱还咋地,请大家放心。若能继续支持,就让偶们一起和十君一起走下去。若是舍弃了暮月,偶也祝福亲乃全家幸福~~飘过~~~ 另:开V第一天,努力实现三更,请期待! 第四十二话 记号   展虹从帘后走出,不急不缓的步伐,带着一抹邪恶的讥笑。柳容想睁大眼睛让自己清醒一点,无奈意识却是越来越涣散,展虹的样子也是愈发模糊。情急之下,他抖出匕首往自己大腿上用力一扎!殷红色液体瞬间流溢出来,剧烈的刺痛让他眼前清明了一下,不顾展虹做什么表情,他只要离开这里。   展虹见柳容并没有表现出她想象中的惊恐或是慌乱,颇为不满地对那中年夫妇道:“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拉过来!”   柳容怎么也拉不开门栓,只得用尽最大的力气拍打着门求救。想来,那不妥的掌柜也是她们的人,那这客栈里能帮到他的人,还有可能存在么?   中年夫妇强拉着他到了床前,展虹抚摸着柳容光滑的脸蛋:“两年多不见,在宫里养得倒是肤白腮粉,气色真不错呵,荷、倌!”她轻轻拍了两下,又好像不甘地捏了一把,才松开他的脸。   柳容微微眯着眼睛,事实上,他已经很难听清她在说什么了,却还是本能地挣扎着,“你想,做什么?别忘了……你还是皇上的臣子,她,她不会放过你的!”   一个冰凉的触感贴近他的脸颊,凭着余光他都能感觉到,这是一柄寒刃。展虹轻轻剥去他的衣衫,露出一片光滑白皙的肩膀和胸膛来,笑得暧昧:“毕竟是相好一场,我还真不舍得下这个手……不过是各为其主,他日即便你下了去,也千万别再来找我呵。”   下刀的一瞬间,前一刻才醒了的桑儿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抱住展虹的腰就是猛推,发了疯似的要和她同归于尽。挣扎间,两人碰落了桌上的香炉,星星点点的烟雾弥漫开来。   客栈外,四个卫见已经过了约定回宫的时间,容君和他的小厮还不曾出现,忙赶去幻月楼看个究竟,却被告知他们今天根本没来过!一时间她们慌了手脚,派了一人回去通报,其他人分头去找。好在鸨父忽然想起传话的事,告诉她们他可能去了登祥客栈,于是那三人立刻赶去了那里。   那一人回宫的卫最是忐忑,也不敢把弄丢容君的事情直接呈报给圣上,而是告诉了派遣她们的内务府的宫人。两个宫人也乱了手脚,但仍是不敢耽搁,直接冒死闯进了皇上正在议事的静庭轩,对她附耳告知。   “什么!”苍蓝气急,“内务府怎么办事的?没有我的手谕,也不曾求证,就这么把本王的人放出宫去了?吃好的用好的,敢情本王是白养活你们了!”   两人惊得瑟瑟发抖,只不住磕头求饶。   “求饶有什么用,还不快点想办法补救!现下是容君找不到,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别说你们,就连你们全家都要一起陪葬!还磕?还不快多派些人出去找!”   两人连滚带爬地走了,苍蓝叹了口气,殿外还有近五六个大臣求见,她抽不脱身亲自去寻,也不妥这样做。焦急中,她望见殿下站着的,正是狩猎的时候被她甩开过的成淡云,在这楚惜寒不在的时候,成淡云的出现恰好是一丝曙光:“成卿家,本王要你帮我办一件事。”   成淡云是来和皇上洽商今年武管选拔的事宜,却被她临时差去寻找她的侍君,心想自己终于也趟了皇帝家务事这档子混水了。这时候卫之中的另一人也回到了皇宫,称登祥客栈果然有异常,有嫌疑的人数不少要求支援,成淡云遂带齐人马就随她赶去。   房间内,桑儿和展虹的扭打间,展虹一甩胳膊就把他甩开老远,可带翻了的香炉却引燃了垫桌布,中年夫妇手忙脚乱地又踩又扑那火星子,一团混乱。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个人路过这间厢房门口,听到里面的异动,觉得颇有些不对劲。又见得门缝间漫出缕缕白烟,分明含着迷魂药的味道,两人对了一下眼色,随即将窗纸捅了个小洞往里看。   可不得了!一个子拿着把尖刀,对着赤 裸着肩膀的男子慢慢地划下去……那男子,分明已经是中了迷香失去知觉了!再一看,地上还躺着个少年,房内一片狼藉。   “眉欢!”刘正勤还没看得真切,已拦不住正义感卓然的何眉欢一头撞了进去。原来两人在都城恰好投宿在这家客栈,又恰好看到了这样一幕:迷香、少年、利刃,还有不怀好意的子……这不是活脱脱的为非作歹是什么?   何眉欢会几下拳脚功夫,却仍然只属于文官之中身手较好罢了,刘正勤就更甭提了。楼下的假掌柜是展虹一伙的,真的那位早就被她们绑了起来。现在客栈里,大多是展虹的人。   这时先前的两个卫一路打了进来,假掌柜也带着一群人追上来,加上中年夫妇二人,一众人等顿时扭打在一起,不久何眉欢和卫们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主子,事不宜迟!”行迹暴露的几人催促展虹,她又补下最后一刀,就丢下如棉絮般软绵绵的柳容准备逃走。   “全都给我活捉!”成淡云携救兵赶来,迅速拿下了假掌柜一行,混乱中却被展虹狡猾逃脱,错过了看清主谋的时机。   当瘫软的柳容和桑儿被抬回中宫时,苍蓝早已从主殿匆匆赶到焦急等待了小半会。   “容儿!”她看到柳容垂着脑袋闭着眼睛,一股不祥的预感顿时轰然升起。昨天还好端端的柳容,现在就像是个破败的玩偶,令人心生生的疼。   如果是她去寻,会不会不是这个结果?担忧烦躁中,苍蓝忍不住这样去想。可是即便知道会是这样,像刚刚那种场合,她也是不能走开的。她早就应该想到,这就是作为帝王辛酸而无奈的地方呵。   柳容用力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妻主焦虑而懊丧的面容。他微微扯起嘴角,自嘲道:“皇上,放心……臣君还能……吃亏到哪去……”   “容儿!”这一次,任凭她怎么呼唤,柳容都是紧紧闭着他的大眼睛,苍白着小脸。被成淡云她们七手八脚拢好的上衣轻轻滑落开来,在他的肩头,有一个还微微渗血的刀口,从三个方向延伸出去,像一朵用血色染红的花朵……   ***   何眉欢和刘正勤救柳容的时候,不知道这竟是皇上的十君,知道了以后自然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她们不得不提前回城,虽然她们并不认识展虹,但说不定有人认得出她们,知道她们出现在都城了!   就在她们回到赤岭以后的第三天,孟纤遥已经整顿完毕准备上京述职了。说起来真是夸张,因为她家财万贯,霸田又霸屋,最重要的是留在家里、养在外面的夫郎小侍,数目多到需要用花名册来点的地步。要将这些财产尽数搬到都城自然是很困难,可空留在这里她又不舍得,于是她一个人述职,可用来运财宝夫侍的马车,竟然多达十多辆!好大的排场!   几天后苍蓝收到了楚惜寒的密函,将孟纤遥这“述职困难”的现状尽数告知。信中还提到,她到后不久就被人发现了行踪,一场夜探孟府的时候不小心受了伤,她提醒苍蓝:孟纤遥的底子也许比她想象得还要复杂,牵扯的人也很多,其中竟然还包括展虹和方静源,具体怎么样,还要等调查清楚再行回禀。   方静源与孟纤遥也有牵扯?苍蓝想起的,却是那朵梨花少年,听说他已经和方静源成了亲。之所以把她调到那么远,就是不希望再听到他们的消息,可是她,为什么这么不争气? 作者有话要说:开V啦~看到这里的亲谢谢你们一直支持暮月~ 请大家不要惜字如金啦,评论就是金钱哈,长评送积分啦~有质量的评也优先啦~ 总之暮月是尽最大努力更文中,大家多多写评哈~~ 第四十三话 牵扯   御医来瞧过柳容和桑儿后不久,两人就因迷药过了药效,慢慢苏醒了。苍蓝一直守着柳容直到他睁开眼,而他张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皇上,你罚容儿吧,什么都行。”   苍蓝轻轻抚摸他散乱下来的发,视线落在他肩头和大腿上的两处纱布。他腿上的伤口很深,御医说,怕是他自己扎的,究竟那时候,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抵死抗争呢?   见苍蓝只默默看着他不说话,柳容一急,两行眼泪就忍不住滚落出来:“是我蠢,是我笨,我以为她真的不是我娘,我以为我真的可以找到生身爹娘……”他开始口不择言,自己都不知道说出来的话有多么混乱无序。   苍蓝的手停了停,严肃道:“确实如此。有什么天大的事,要瞒过我,还要谎骗内务府的人,说已经得了我的口谕?若然不是这样,今天的事儿又怎会让歹人趁机了去?这次算你运气好,捡回一条命儿来,要真出了什么事,拿什么来换?皇家的脸面又要放在哪里?”   柳容被她一语中的,默默垂下眼帘准备接受帝怒。谁知手心却被翻了过来,啪啪啪结结实实地挨了三下。   “快说,以后还敢不敢了?”   苍蓝手劲奇大,尽管她已经刻意放轻,柳容还是觉得疼得有些火辣辣,连带心里也火热热的,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望见她黑眸无底,瞳孔中清晰地倒影着自己泪流满面的脸,觉得自己错得离谱、面容可憎。   “本来是应该打屁股的,不过看在你腿上有伤……”苍蓝一副已经从宽处理的模样,“但这抄写经文的惩罚,你休想逃得过!”   柳容明白,苍蓝当然知道事情并非是他受伤了、他被救回来就完了的。莫要说她不知道是展虹,光凭那些人劫了他,既不为财也不为色,就知道是冲着他“十君”的身份而去的。   她怎么会不知道?可是她却只字未提!   柳容闭了闭眼,手上的疼慢慢撤去了,心里的火却一点未熄。从认识她至今,他认她为妻主,也认她是救星,她的出现无疑是他黑暗生活的一道曙光,而且慢慢成为了万丈光芒。他柳容何其有幸,从一个伶人摇身一变,就成了全国最荣耀的十君之一,膨胀和危机感促使他不得不奋力去抓住她,哪怕是讨好、奉承、提防对手、算计他人——只要能在这里生存下去,这样的借口,多几个也是无所谓的。   可这一次她醒来以后,她的个性在他的生命里,慢慢的丰盈充实起来。他不敢太争宠,不敢提过去,就是怕她会讨厌,就像这一次,明明他错得离谱,她依然宽容着他,哪怕嘴上没有一句蜜语甜言,藏在她坚强外壳里柔软的心意,他想他看明白了。   如果他还要为自己有所隐瞒,还有什么资格继续当她的侍君?心里的燃烧,慢慢融化了全身,抱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可能是“爱”的感觉,柳容有一种甘愿被燃烧得玉石俱焚的冲动。   “皇上,其实这一次的主谋,是展虹……”   苍蓝沉默得像一汪湖水,只是安静的聆听。她不想逼问,她在等待他自己慢慢说出来。柳容哽咽着将自己和展虹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她,他很害怕,但更多的是对她的诚挚。展虹劫持他,绝对不是为了羞辱他、羞辱皇室那么简单,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阴谋……一切的谜题,就好像他肩头还在隐隐作痛的三瓣花,邪恶而诡谲。   “不用担心。”她安抚他,“不管她们想玩什么游戏,我都有兴趣和她们玩下去。”   该发生的总会发生,想攻击她弱点的人,一直在寻找她的软肋。今天如果不是柳容,明天也可能换作另一个人。只有强大自己,彻底打垮那群人,才有可能保住自己心头那一方柔软的净土。苍蓝离开,柳容径自怔仲,隐隐的不安慢慢扩散开来……但愿,千万,不要有什么事发生呵……   烈日当头,含之打着纸伞,陪同王雅竹穿过御花园,去中宫探望历劫归来的容君。这天气已经暑意逼人,才走了小半会,他身上额头都已经冒出汗来。迎面的,一抹茜色身影不期而至,王雅竹定睛一看,原来是东南宫的绯君只身一人,也是朝着中宫方向而去,怕和他的来意相同。   两人打了个照面,于是并肩同行。一路上,两个姿容绝色的少年都没有开口说话,走过的路上,只余下若有若无的香风,让人光凭气息,就能引出一番遐想。他们无疑是都城里、抑或放眼全国都少有的美貌少年,却各有各的特色,断不会被混淆起来。   王雅竹的美,出尘脱俗,就像天边淡淡的一抹彩虹,不张扬却也移不开眼神去;而夏绯砂则是生就一张妖魅的绝色容颜,只不过神情过于清冷,并不能让人感觉多么妩媚。可偏是因为如此,越烈的性格,就会引来越多的征服欲,所以也有着极为危险的魅力。   就这么沉默地走着,王雅竹有些尴尬。尽管善于察言观色的含之已经很努力地将一把小伞尽可能同时盖住两个人,甚至是绯君更多一些,但他好像并不在意,哪怕没有话说,他也自顾自走得怡然自得,将那竹君当作空气一般。入宫以后,他和绯君的交流屈指可数,也很少有共同话题。十君之中,他不屑于从前是伶人的柳容,不愿与邻国嫡主的冷幕月诸多牵扯,与将帅之子夏绯砂也是谈不到一块去。最为关键的,恐怕是他本身也比较清傲,遇到夏绯砂这个大冰块,自然也就不会用自己的热脸去贴冰凉的门板了。   “小心!”王雅竹还没回过神来,已然推倒在地上,含之丢了伞就去扶他。回头间,他只见绯君一个回身腾空一脚,将一个本应砸到他头上的花盆踢开了去。身手之敏捷,以他不会武的人来看,都知道这绝对是高手。   二楼楼台上,失手掉了花盆的宫人正瑟瑟发抖。夏绯砂冷着一张脸,“若是砸到了竹君,看你有几条命可以赔?”   宫人求饶,夏绯砂望向王雅竹:“竹君,没事吧?你看这个宫人怎么处置?”   王雅竹拍拍身上的尘土,即便是乱了几缕碎发,也依然风度良好地回答道:“我没什么,不过,这宫里就该有宫里的规矩,”他眼光利利一扫,宫人觉得仿佛一柄寒刀刺入了自己的身体,忍不住一个寒颤。   “就罚他,杖则二十,以儆效尤吧。”他慢慢走到夏绯砂身边,含之又接着为他们打起了伞。宫人虽被判了杖则,却是捡回了一条命,于是在千恩万谢中被拉出去了。王雅竹悄悄看了看夏绯砂的侧脸,柔嫩的嘴唇却有着坚毅的嘴角,心道原来绯君并不简单,身手如此了得,还救了他一命!一种油然而生的亲切感,让他撇去了之前“热脸贴门板”的顾虑,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也略为交谈起来。   他不知道,夏绯砂恰恰和他是两种心情。他握紧了拳头,在心里暗暗后悔,为什么看到花盆掉下来时,就身不由己地跳开救了竹君?这下可好,暴露了自己会武功的事实!需知道,他入宫的时候,就是凭着一张脸蛋,还有他曾经亲口对那时的皇帝说过:   “草民虽然来自将帅之家,但对于武艺却是没有造诣,只略略识得一些琴棋书画,让皇上见笑了。”   这件事倘若被拆穿,他实现目标的机会,就愈来愈渺茫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长评有质量的评优先送积分哈(送积分的意思就是送分看偶的文,不过暮月不希望大家为了凑字数而……) 今天说好三更的,可是暮月工作很忙,就写了俩,于是最后一更可能要今天再晚些,承诺三更不会变! 第四十四话 初击   柳容见到两人到来,虽知道他们这是为了身份所必要的礼节,还是请桑儿好生周全地招呼了他们。颜君早就来过了,陪他说了许久体己话才走;连月君也出乎意料地早早去看过他,虽然他们曾经大吵一架,但都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当彼此真的有所了解的时候,所有误会就好像是雨过天晴,阴霾都烟消云散了。   竹君不待见他,他早就知道。事实上他这个伶人,也高攀不上那样从小就养尊处优的少爷。他们家教好、家境好、看得多、懂得多,和他们相处久了,难免会让他愈发自卑。这方面,颜君可能是个特例,不倨傲的他,带着一股特殊的亲和力,他说的体己话儿,仿佛句句都能说到他的心里去。   尽管如此,受了这么一个大挫折的柳容再也没有了那股强装出来的傲气,不管竹君是不是真心走这一趟,他心里已然没有了从前那种排他的感觉,和他聊得自然许多。说到伤心处,也是忍不住神色黯然。王雅竹见他这次受伤不轻,又想起他这一番历险,必然是惊心动魄的,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悯,又是好一番安慰,直到柳容情绪平静下来,才告辞离开,留下夏绯砂继续陪着柳容聊天。   王雅竹一走,夏绯砂就走到柳容床前,打量着他缠着纱布的肩膀:   “听说你伤得不轻,看起来还算精神。”   话里听不出关切,倒有几分冷嘲热讽的味道。柳容睨了他一眼,“暂时好像还死不了。”   夏绯砂唇形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柳容的本意是想,如果他死了,夏绯砂的秘密就再不会有人知道。如果他是来看他死了没有,恐怕自己要让他失望了。可是话真的出口了,看到夏绯砂有些黯然的眼神,他又觉得自己说重了,补了一句:   “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来看我。”   “你不怕我是来看看你是不是快死了?”夏绯砂仿佛会读心术一般看穿了他,柳容也不慌张,笑道:“我这样愚蠢的人,怎么样也不足为惜。我只是担心,你还在执迷不悟。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在意她一个人。”   “所以,”柳容正色道,大眼睛真挚地直视着夏绯砂,没有怯懦、没有犹豫、更没有妥协:“你千万千万,不要伤害她。你当我威胁也好,请求也罢,如果你能了解她,你就不会再忍心伤害她了。”   夏绯砂沉默了一会,媚眼冷冷飘过已经有些疲惫的柳容:“说教完了么?说完我走了。”   柳容看着他转身走出门口,茜色衣摆像一抹红云消失在视线尽头。他当是看出自己累了,这才离开的吧?也许,他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坏也不一定……   ***   孟纤遥成功述职,倒是安分守己了几天,与孟瑞婕姑侄俩像模像样地搞起了礼部革新,好像定要作出一番成绩来给大家瞧瞧。而潜伏在延岭的楚惜寒每天都有密函送入宫里,说她初步估计了孟纤遥私人财物的价值,那个数字大得可以抵得上朝廷上下左右官员几年的俸禄;她也查到,孟纤遥喜欢和一干同僚饮酒作乐,这其中,就有调回赤岭守城军的方静源。   正是因为有着一干狐朋狗友,包括延岭的知府和知县等等,所以她平时如何嚣张也会有人包庇着,将苦主收买或是威胁了,对外很难听到什么风声。苦主虽多,但都是敢怒而不敢言,楚惜寒在收集罪证的时候,也着实费时费力,为此,她请求苍蓝给予支援。   苍蓝想起已经回到赤岭的何眉欢和刘正勤,此二人可能因为生在淳朴之地,性子之中没有她所厌恶的、文官那文绉绉故弄玄虚的矫情,所以得她欣赏。于是她修书一封,令得两人以御史身份彻查那些百姓的冤案,她们在明,楚惜寒在暗,要尽快将孟纤遥的作奸犯科抓个实证。   那孟纤遥也算是个不争气的,尽管有姑姑千叮咛万嘱咐,可从那荒蛮边城来到这繁华的都城清云,见到这里的男子个个人杰地灵,不但生得样貌秀美,还有一种知书达理的公子气,自然是那些乡野少年无法比拟的了,一时间又是色心大动,口水横流。   待到有人通禀孟瑞婕知晓的时候,孟纤遥已经又当街调戏了两个良家少年了。都城不比边城,天子脚下,岂容她横行霸道?那两个少年也是富贵人家的,他们家人又不知她是谁,当下就差人将她一顿好打,于是孟瑞婕看到的,就是个头上裹着纱布,还一脸愤懑的侄女儿。   “真是反了她们了!竟然连我都敢打,看我不派人烧了她们的府邸,抢光她们的夫郎去!”孟纤遥仍然是从前的做派,以为自己是土皇帝,在豪华府邸中大动肝火。孟瑞婕去到,正好听到最后两句,踏进门张口就骂:“荒谬!你以为这里还是延岭?这里是都城!什么事都会很快传到皇上耳朵里的,到时候姑姑都保不住你!”   孟纤遥到底害怕姑姑,笑着讨好道:“姑姑放心,纤遥知道分寸的。再说,有姑姑照应着,谁不看我三分薄面,也要看姑姑的呀!”   孟瑞婕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警告她不要胡来,她自然是满口答应。可过了一晚,她横竖还是气不过,悄悄买了五六个外地杀手,一把火把人家的府邸烧了个精光,还杀了两个看到杀手面容的家仆。   都城里很少会发生这么严重的案件,何况那一家还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城百姓一时间惶恐。很多人都心知肚明这事和谁有关,但苦于没有实证,那几个外地杀手拿钱交易后就走了人,根本不可能再找到她们。   苍蓝心中非常震怒,但她在忍耐,她在等楚惜寒她们帮她准备好一切,准备好那个成熟的时机。她这招“请君入瓮”是冷幕月的主意,目的是调虎离山,从而搜集罪证;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那个灾星自己露出马脚。当罪证确凿,就算是国师也保不住她!   又过了十五日,夏天已经过去快一半的时候,一直蛰伏在外的楚惜寒终于为她带来了好消息!于是在上朝的时候,她出人意料地将一幅万人签名的“万家书”呈递给朝堂上的百官,称这是她近日收到,来自延岭百姓的一卷签书。   随万卷书一起上禀的,还有一封声泪俱下、字字泣血的万言信,其中每一字一句,都是在详细控诉孟纤遥在延岭当员外部的时候所犯下的罪行,大到杀人放火,小到当街调戏少年,事无巨靡,一一尽数。   苍蓝差女官将这封万言书当众阅读出来,孟纤遥见百官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顿觉从未有过的压力,开始慢慢变了脸色。那万卷书上的签名,恰恰都是那些受她迫害的百姓自发自愿写上去的,合着那封信,已经没有人想去怀疑这信是不是伪造,因为内容太多太真,字里行间太苦太凉。   这书卷和信,自然是楚惜寒张罗的,而不是什么所谓来自民间。她在密函中曾说,当那些苦主知道皇上派了御史来调查孟纤遥的事,立刻争先恐后的来告之,场面之混乱和凄惨,远远超过这两样东西所带去的震撼。这孟纤遥,但真是不除不快!   “孟爱卿,对于这两样东西,不知你有什么解释?”   孟纤遥虽然有些震惊,但还是回过神来,“回皇上,臣是被人陷害……绝对是被人陷害的呵!”   孟瑞婕也帮忙参奏,“皇上,老百姓哪有这么周全的准备?实在像是有计划的设计陷害,还请皇上明察!”   几位大臣纷纷为孟纤遥辩解。苍蓝早就想到会有这一招,她们能将宋蕊的白色说黑,便能将孟纤遥的黑色说白,何足为奇。她打开手里的一本折子,慢悠悠道:“可是这里,还有几样东西,本王忘记给众位卿家看了。”   女官传递出来的,是孟纤遥的家财统计,详细到庞大的夫郎个数,是现下立刻可以去她家对证的实证。还有延岭知县、知府的悔过书,写明她们很后悔助纣为虐,现在求皇上能够饶恕她们的罪过云云。   孟纤遥见着两位好友的书信,再也忍不住反驳出来:“不可能的,那信一定是伪造的,她们不可能出卖我!”   好在她不打自招,否则,苍蓝还准备了更多的实证,打算就好像大山,一坐一坐地慢慢压在她身上,直到把她压垮。   “爱卿,本王对你真的很失望,”苍蓝叹气摇头,“或者你见过宫门外等候着的方家太君,会想起上月方府纵火案一事的真相?”   现在连傻子都知道,这事是谁布的局了。什么来自民间,什么偶然得知,就连升迁孟纤遥,都是小皇帝下的套!孟瑞婕看向国师延翡翠求助,她深深地看了苍蓝一眼,只是微微撇起嘴角摇了摇头。   这一局,她竟是棋差一着!轻敌的下场,往往就像是现在这样满盘皆输。小皇帝动了她们一个小棋子,却泄露了她一直在装傻的表像,这样算来,她也占不去多少便宜。   孟纤遥在延岭任职时作奸犯科,罄竹难书,现判斩立决,所有家产充公国库。家中夫郎,若有强行抢来的,则放回民间去,其余无辜人等不予追究。原延岭知县、知府革职查办,其姑姑孟瑞婕包庇侄女,知法犯法,罚俸禄一年,以观其效。   下朝后,延翡翠和一班同僚在孟瑞婕府邸议事。其中一人道:“我到现在还不明白,孟纤遥大人这么多年都没事,怎么才来都城两个月,就被抓了现行呢?”   孟瑞婕悲伤过度,抓着延翡翠的袖子:“国师大人,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就救救我家纤遥吗?我们家女丁向来单薄,我姐姐就只得这么一个女儿……”   “救?怎么救?”延翡翠狠戾道,“现在没有牵连到我们更多人,已是万幸。难道你没有发现吗?皇上,已经不是最初我们能看清摸透、掌控摆布的那一个了!”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出了第三更,实现和大家的承诺了!可能有点晚了,看不到的亲亲就明天再看吧,看完要留言哦,顺便补分也是好的嘛~~大家晚安~~~做个好梦~~~~ 第四十五话 勇气   苍蓝朝堂大胜,心情自然分外明朗。她办完正时后直接去了西南宫,冷幕月这个小猫正在睡午觉,裕霖慌头慌脑地来报皇上突然来了,他还眯着惺忪的猫眼一脸茫然。   “谁来了?”   “主子,是皇上,皇上来了呵。”裕霖抓耳挠腮的,皇上可不是经常会来的,主子却还在这里犯迷糊。   听到是妻主来了,冷幕月的睡意一扫而空,一个猫跃就跳下了床。   “裕霖,快快,将我那套薰香的衣服拿出来,青莲色那套!饰品我要蓝玛瑙配橄榄石的那个簪子!鞋子我要……”嫡主就是嫡主,就算再怎么着急出门之前都要准备齐整,衣着配饰要一件不差,苦了裕霖只有一双手脚,冷幕月又不喜欢让别的宫人近身,他听了这些吩咐忙得就差左脚绊住右脚,向前一倒了。   于是苍蓝饮下小半杯茶的时候,适才还睡得一头乱发的冷幕月已经容光焕发地走出来了。无论了衣着、鞋子还是身上的配饰,无一不显得他品味富贵精致。半年多下来,他本来才齐肩的黑发现在已经快到背上了,于是也像模像样地绾了一个小小的髻,但还是有很多碎发稀疏散开,倒也别有风情。   苍蓝告诉幕月,他上次说的那个办法很管用,那个坏人果然上当,然后自食苦果了。冷幕月显得得意而又高兴,因为作为侍君,他好像对妻主有了价值。从前他喜欢做那些小玩意,大家都不觉得那是多有用的,他总有些不得志的感觉,现下能帮得上皇上妻主的忙,又怎不令人欣喜呢?   前一天夜里下过雨,所以今天并不特别晴热。苍蓝见他老闷在宫里,除了捣鼓些小发明也没和什么人来往,不由拉着他去御花园逛逛,裕霖识趣地送到门口,便转身回去了。秋尽和冬无只是远远地跟着,尽量不让自己出现在主子的视线中。   “最近和几位侍君相处得还好吗?”苍蓝随意地问道,但冷幕月好久也没回答,她不由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垂着眼睑,挡不住的两抹红晕让可爱的小脸灿若云霞。   她的视线下移,原来是她太粗心大意了。她将他拉出宫去,这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至今没有松开过。   她牵走他,牵得自然而然,仿佛不是第一次,彼此之间已经很亲切熟悉;他情窦初开,被她这么一路牵着小手,忍不住怦然心动。   苍蓝当他尴尬,微微松开了一点点,于是掌心之中有了呼吸的空间。冷幕月见她以为自己不喜欢,连忙又用力抓住她的手表示自己愿意,那刚有的缝隙又被填满了。   见他紧紧抓住自己的手,像是怕自己被弄丢一般,苍蓝不禁有些想笑。这只小猫,初初以为他是只刺猬,浑身长满了保护自己的锐利。但现在才知道,他表达自己感情的方式是直接的。爱憎分明,明明生在皇家心思细密,却又很可贵地保留了一颗纯良的心,对未来总是真真的向往着。他活得很纯粹,很率真,惹人疼惜。   “和大家相处比以前顺利多了……以前,几乎没什么来往,大家都是各过各的。”冷幕月有些不自然地把脸扭向一边,不去看苍蓝揶揄他的眼神,“也许,这都是皇上在无形中将大家拉拢到了一起。”   同桌而聚时,这些离家入宫的少年们第一次重新又有了家的感觉。在自己面前的,不单是竞争对手,更多的是有着同一个妻主的缘分。十君的分权,意味着将后宫的争斗减少了许多。平等的十君,可以把更多时间用在为皇上分忧解劳和彼此交流上,这个一家人,可是要做一辈子的。   “五君里,你是从最远的地方嫁过来的,所以融入这个生活,也许你需要最多时间。”两人缓缓步行到明湖畔,正值夏荷盛开之时,晴光潋滟的湖面上,碧绿与粉白色交相辉映,一片极致优美的胜景。风拂过时,荷叶携着荷花摇曳生姿,伴随着阵阵荷香,令站在湖畔的两人心旷神怡。   “这里真是美得令人目不暇接。”冷幕月轻轻唏嘘,看花园里百花争艳,每隔几步就有一种绽放的花朵,色泽明亮、香气芬芳,开得自由而骄傲。在他长大的那个皇宫,由于气候的关系,很少能看到这么多种花朵齐齐绽放的美景。   苍蓝回身走到不远处,一拂手撷下一朵粉色海棠,然后轻轻别在他的发髻上。她微微低头打量了片刻:“挺适合的。”   冷幕月羞怯地低下眼神,在这绚烂的花海里,虽然美景动人,他却已经先一步醉了。妻主的笑容比阳光还要明媚,那一举一动中的温柔让他有些贪恋。风静静吹过,花瓣飞舞中,他记住了她的唇角,翩然飞扬。   他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要为她永远留住这一抹灿烂的笑容。   ***   在苍蓝当朝宣布判决的十五天后,孟纤遥被推出午门斩首示众。她被锁在囚车里推出街道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冲出一大群百姓,往她身上扔着烂瓜烂果,顺带她旁边好几个女卫也遭了殃。后来苍蓝听说后,猜想这些人必然是得了消息,从延岭特意赶来,就是为了这个大快人心的时刻。   孟纤遥哪还有心情去考虑身上的脏臭,她只是坐在囚车里瑟瑟发抖,神情呆滞,仿佛终究想不到自己还会有这么一天。据说,那天她斩首时,现场竟是有人欢呼,真真是骇人。她的那些个夫君,大多各回各家去了,唯独有那么两三个跟去刑场的,都是她最初年轻时候娶的夫侍,在那里默默为她收尸敛葬,还时不时抹一把红红的眼。   苍蓝唏嘘,这些男儿,也真真是至情至性。哪怕是跟错了主,但仍然知道嫁鸡随鸡,对这个妻主也总算是有始有终。只可悲的是,好男一般是不二嫁的,他们此生恐怕是要孤独终老了,为了这么一个也许连他们的模样都记不清的妻主。   楚惜寒已经回都城继续做她的副将,操练军队去了。这件事她功劳最大,苍蓝除了暗中赏赐,也在心里暗暗有了谱:他日要请楚惜寒引荐都城守军的杨宣大将军,投石问路,看看能不能先将一部分兵权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   至于孟纤遥与方静源牵扯的事情,楚惜寒已经查清,原来是孟纤遥喜欢喝花酒,有时在延岭玩腻了,偶尔也会去相邻的赤岭,而方静源和一干官员都会作陪,正所谓狐朋狗友是也。要说到作奸犯科,好像并没有她的份。既然如是,苍蓝也总算有些欣慰。   孟纤遥的事情告一段落,其他部署尚待时机成熟,现在最让苍蓝放心不下的,就是被展虹所伤的柳容。他身上的伤虽然慢慢好起来了,可精神却始终不见好,认为自己犯了大错,连同情也是不值得。而他身上的花朵形伤口,究竟展虹又想作什么文章呢?   “主子,皇上来了。”任凭桑儿怎么挤眉弄眼,柳容还未从径自的思绪中恍过神来。   苍蓝示意无妨,让桑儿先行退避。然后扶正了眼神迷离的柳容:“容儿,见你精神日渐颓靡,究竟是怎么了?”   “臣君是在担心这个。”柳容微微拉开衣衫,肩头那朵花又浮现了出来,“枉容儿自以为是聪明人,竟然就这么上了那贼人的当……”说到展虹,他有些咬牙切齿,“都怪臣君自己自己蠢,寻亲心切遭人暗算,还连累了皇上……”   苍蓝看他的眼泪又要汹涌,忙按住他的手:“别这么说。人谁无过,我从小犯的错,也许比你还多呢。”她故意不让他感觉沉重,于是选择微笑:“别怕她会玩什么,相信你的妻主么?还是说,在你心里,我不如那个女人?”   “不,当然不是,皇上若不嫌弃,您就是容儿此生的唯一呵。”柳容急忙反驳,就怕苍蓝以为自己拿她和展虹作比较。   “这就对了。”看着他梨花带雨的可爱模样,她慢慢靠近他,在他光洁的额上印下轻轻一吻。   “在我心里,容儿是一朵最坚强、最有韧性的解语花。虽然经过风霜雨打,依然百折不挠。”柳容的脆弱,来自他内心的善良。坚韧的性情并不是天生的,是经过几番磨砺,慢慢打磨出来的。上天给予他的是多舛的命运,自己能给他的又是什么呢?   妻主的安慰让柳容慌乱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纵然天要塌下来,若然有她在顶,那么一切便不再可怕。他环住苍蓝的腰,轻轻靠在她的胸口,仿佛是从她这里,汲取温暖安心的力量。   柳容在苍蓝的陪伴下安心入睡,苍蓝起身回月泠宫。就在出中宫的门口,她迎面遇上了打扮精致的夏绯砂。   夏绯砂告诉苍蓝自己是去看柳容的,苍蓝现下要回宫办事,于是两人只交谈了片刻,就别过了。临走时,夏绯砂忽然对苍蓝道:“对了皇上,前几日臣君的娘亲从塞外获得了几坛桂花珍酿,臣君还未舍得拆封。既是好物,臣君便想邀请皇上共品,不知您意下如何?”   苍蓝爽快答应三日后去,便携着莲幻等三人离开了。莲幻走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夏绯砂的视线一直跟随着他们,他若有所思。   夏绯砂待皇上离开以后,继而转身向东南宫方向原途返回,至于中宫,则是纯属路过。    作者有话要说:砂子的心思,下章就会揭露了~~ 昨天是俺生日,所以大家要补祝偶生日快乐哦,哦呵呵(奸笑爬走) 第四十六话 心软   三日后,苍蓝应夏绯砂之邀而将晚膳摆到了东南宫。   夕阳渐落的时候,她的轿子停在东南宫门口,遥遥望见一抹朱色已经在门口等待了。她忽然想起第一次送他回来的那一天,也是这样唯美的黄昏,他一开口就是惊世骇俗:   “还请皇上以后不要再来了。”   她惊诧,原来她的侍君之中还有如此个性的少年。样貌与个性极度不符的他,最近却在慢慢发生着改变,刻意讨好、蓄意勾引,反而让她觉得,有些别扭。   夏绯砂把她迎入宫里,苍蓝略为好奇地环视着。说实话由于夏绯砂的冷漠,这东南宫她还真没有仔细观摩过。   色调是晶莹剔透的蓝紫色,四处随意摆着水晶饰品。闪闪烁烁中,琳琅满目的,好像走进了一个珍奇的山洞。   “皇上,请坐。”宫人们已经陆陆续续将菜布好,躬身离开。   她见满桌珍馐,还有两大坛子珍酿,确实勾人食欲。夏绯砂亲手揭开了酒坛的封纸,顿时一股淳厚的酒味夹着清甜气息弥漫开来,光闻其味,就知这是不输给贡品的好东西。   “家母常年在边境塞外,在定西往来的商贩手里,恰好买到了几坛。”夏绯砂说着,为两人斟上了酒。那酒颜色清冽,微微泛着金黄色,如蜜般美好的颜色。   “她想得到在宫里的臣君,就托人捎带了两坛来,我想皇上也许会喜欢。”他笑着微微抬手示意,苍蓝却不急着喝酒,只是打量着眼前的一切,觉得美得朦胧动人。   采光很好的房间。房内灯火半盏,昏暗的光线渐渐融入了窗外银色月光,将一桌的菜照得淡淡光泽,特别精致。   在这样黯淡的朦胧中,在这个充满蓝紫色水晶的房间里,一切都仿佛进入了一种美好的意境里。苍蓝执起筷子吃起菜来,果然,好的环境里东西也是相当的美味。   她抬头,夏绯砂并没有跟着她落筷,“你怎么不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夏绯砂顿了顿,也跟着埋头吃了几口。   “怎么,有什么心事么?邀我来品酒,却不像是有这么好的心情呵。”苍蓝看得真切,夏绯砂连忙笑道,“怎么会呢?只是见此情此景,有些酒不醉人,人自醉罢了。”   苍蓝点头称是,又跟着吃了起来。夏绯砂的视线落在为她斟满了桂花酒的酒杯上,“皇上怎么不饮此酒?可是不对口味?”   “佳酿虽然诱人,也要先吃几口美味垫着肚子。”苍蓝笑道,那种无邪一瞬间刺痛了夏绯砂的眼睛。   “想不到,皇上还挺……挺会养生的。”他有些讷讷地说道,心里却是冰火两重天,矛盾心情交战不休。   皇上的这酒杯是做过文章的,杯壁上涂着一层毒药,只要饮下此酒,相信她必会一命呜呼。 可是夏绯砂在劝酒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害怕看到那一幕。为何,为何如此不坚定?他等这个机会,不是已经很久了吗?   “其实到你这来喝酒赏月,倒是给了我一个轻松的空间。”也许是因为不曾有太多的感情纠葛,苍蓝面对夏绯砂反而像朋友那样放得开,“最近实在是太累了,怪不得古来皇帝都活不长。”   夏绯砂接她的话:“最近政务很繁忙吗?”   “哪有一天不忙的?这么大一个国家,每天都有许多事情在发生,之所以事无巨靡都要上奏,就是怕漏过眼皮底下的,就被人趁机了去,到时候百姓可就苦了,好比这次的孟纤遥。”   夏绯砂自然问道那是怎么回事。其实孟纤遥被正法的事情人人都已知道,只是其中的细节,却不足为外人道也。既然打开了话匣子,苍蓝念其娘亲平西大将军夏洁连也是位忠肝义胆的好官,就选择性地透露了一些内情。   “原来皇上是在为民请命,真是百姓的福气。”夏绯砂若有所思,又和苍蓝聊了一些政务上的事情,知她做的件件都是造福百姓的实事,听她烦心的都是如何赈天灾、如何灭人祸、如何尽量在赋税和百姓生活之中寻找平衡点。她说虽然她做得还很不够,但她一直在努力学习如何才能当一个明君,所以有时候自己给自己的压力大了,就会觉得苦闷无处宣泄。   “绯砂想问皇上一个问题。”   看他似乎恢复了最初有些冷冷的魅颜,苍蓝也有些好奇:“但说无妨。”   “现在国泰民安,自然是可以谈发展、讲稳定。但在对邻国的政策上,不知皇上是何看法?绯砂也只是有感而发,娘亲身为平西大将军,臣君从小随她生活在边境,看着边境百姓和军队之间的摩擦,经常是不很太平。她们充满敌意,总觉得我们会采取行动。倘若定西友好,我国强大,会不会有吞并它们的可能?”   “一个闵国我都来不及管,为什么还要去吞并定西?”苍蓝的思考方式完全出乎夏绯砂的意料之外,他补充道:“如果闵国发展得好,又想扩张的时候。”   苍蓝想了想,也没有多问夏绯砂为什么会问这么复杂的问题,只是认真回答他:“作为我个人,我是尤其不赞成战争的。每个国家的建设完整都需要几十年、上百年的时间,经历几代帝王的心血,一旦战事爆发,不但百姓遭殃,国家基业也被破坏大半,多可惜。再说五国的互相制约模式被打破,全世界范围内的战争就将无法避免,谁不喜欢安定非要去挑起祸端呢?若人不犯我,我则尽量不去犯人。”   “我记得母皇从前,也是有过野心的。我还很小的时候,好像有过一场大战争,是我国的侵略,但最后仍然以失败告终。这其中,死伤相当惨烈。所以在我当政的期间,不愿意再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夏绯砂的眸子黯了黯,默默饮下了手里的酒。他默默看了一眼窗外,明月皎洁,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   苍蓝也执起酒杯,慢慢放到唇边。夏绯砂见了,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微微的凉。   “怎么了?”她疑惑道。   “适才我见到一片花瓣顺着窗子飘进了您的酒杯,且容绯砂帮皇上换一杯新的。”他不急不缓地说道,力道恰好地拿走了那杯子。   苍蓝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   须臾,夏绯砂又换了个杯子来,重新为她斟上了酒。   “皇上还未品尝这好酒呢。”他先干为敬。   苍蓝将酒杯放到鼻下闻了闻,酒香扑鼻,未饮先醉。然后她微微抿了一口,甘甜醇厚,桂香满溢。   “果然好酒。”她赞道。有些酒,需要喝得豪爽;有些酒,则是需要想这样慢慢去品。喝得快了,连什么味道都没品出来,就进了肚子,和不喝有什么分别?   她要的不是形式结果,而且品尝那个过程。   两人又慢慢吃菜品酒,一直到夜幕变成极深极深的蓝色。夏绯砂后来就不多话了,只一杯接着一杯,一坛酒他倒喝了半坛。   苍蓝待到他的小厮平安将他扶回房间才离开。临走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酒杯。若是那个时候他没有喊住她,她会把他怎么样?   无论如何,一念之差,一切都会不同。就像她不会去真的去喝那杯酒,她看得出他始终没有下了决心去害她。   只是,这一切是为什么?她很有兴趣自己揭晓那个谜底。   夏绯砂犹自在半梦半醒中,他知道一次心软,就再也不可能狠下心去了。也许这一切,从他决心嫁入皇宫开始,就已经在冥冥中有了定数…… 作者有话要说:偶素勤劳滴亲妈呀~~所以大家要多支持偶哦~~ 有没有亲愿意猜猜剧情滴?(*^__^*) 第四十七话 怒斩   盛夏过半,即将入秋的阳光火辣辣的顶在人们的脑袋上,让人无端端感到一阵秋燥。正是即将秋收的季节,也到了各地百姓开始准备上缴税收的时候,这是户部最忙碌、也是捞好处最多的时机,只看到户部尚书秦礼天天行色匆匆,一副忙于国事的模样。   “浅南城称今夏大旱,禾苗都已枯死,要求减免税收。”一个地方官员呈请上报到户部,由户部侍郎丁玫在早朝提出。   “启禀皇上,浅南城终年风调雨顺,何来的大旱?不过是气候略为炎热,一群刁民就想趁机逃过为国家贡献赋税去。皇上,不可听之任之啊。”一人上前反驳。   余下的官员依然分为两派,有赞成减免赋税的,也有强烈反对的,一时间朝堂上有些细微的杂音。   苍蓝轻咳了一声,下面立刻鸦雀无声。她看向那个反驳的官员,如果没记错,那人当是国师一派的人:“依卿家所见,应当如何处理这件事呢?”   那人不过是个为国师派代作口舌、发表群体意见的,见皇上单独问她,有些受宠若惊:“回皇上……微臣以为……不但不应减免,反而应当增加赋税,以儆效尤。这是给那些想逃脱赋税的刁民提个醒,以防来年有别人效仿。”   “荒谬!”她没想到帝怒,微微抬眼,见皇上柳眉倒竖,瞪看着她,吓得她连忙扑通跪地:“微臣愚昧,微臣……只是为了国库着想,还请皇上恕罪呵!”   浅南城的旱情,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有官员悄悄密奏给她,那些折子,她全都认真看过批复过了,这些人,还想在她眼前作文章。倘若在失收的情况下,她还增加赋税,岂不是大大动摇民心的行为?她们其心可诛!   “减免浅南城赋税两年,之后依当地气候收成再定,本王决定了。”   一语落地,再无置噱可能。众官齐声高呼吾皇英明,虽然都低着脑袋,看不到那掩藏在宽大官帽下,各自迥异的表情。   下朝后,延翡翠纠集一干党羽在孟瑞婕的府邸商讨政事。   “延大人,你上次说得太对了。皇上,真的变了好多。”孟瑞婕若有所思。自从孟纤遥被斩之后,她的气势也捎带着灭了不少,说起话来总像是有所顾忌。   “何止是变了许多,简直就是换了个人!”刑部侍郎汪蔚嚷嚷着,大个子大嗓门,唯恐别人看不到她似的。   延翡翠一直没发表意见,待众人都说完了,才将一双上斜的眼睛看向展虹:“今天就到这里吧。朝堂风云几十年,纵然我没有全看见,这里资历比我老的,也是大有人在。   她是初起新苗,我等却已是老树深根。她想发芽生长,我等就要将这颗苗连根拔起。莫要说朝堂上有我们,就算是去到后宫,我等也断不会落了人后。大家安心做自己的事,荣华富贵少不了你们的。”   众人告辞,展虹却是会意留了下来。延翡翠冷笑着对她道,“展大人,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小皇帝既然敢露锋芒,就是我等需要出手的时候了。”   展虹躬身,眸中少了平时的不羁:“奴领命。”   ***   柳容的伤势已经好得七七八八。现今他听苍蓝的话,每日除了抄经静心,就是去御花园散步透气,好让身子重新适应原来的生活。   他携着桑儿在御花园里,走着走着,忽然面前一棵紫藤树微微抖动,咔嚓一声掉连枝带花掉在他的面前,把两人吓了一跳。柳容迷惑地看了看周围,只微风拂面,为何忽来断枝?顿时有些不详的预感。   “……皇上,那何眉欢常年生活在边城,现下忽然将她调来都城担任要职,她的资历是否能够胜任,又能否习惯这里的气候生活?”苍蓝要调何眉欢上清云接替孟纤遥原来的位置,担任户部侍郎。那孟瑞婕又不是傻子,侄女儿的死,和那刘正勤、何眉欢脱不了干系。若不是刘正勤上奏,皇上如何会关注起十万八千里远的纤遥?她后来私下调查过,纤遥在都城上任之时那二人都不在岗位上,至于中途去了哪里,可就是猜得到的事情了。   试问在这种情况下,知道杀侄女的仇人要升官,还是升到自己的部门,她怎能不多加阻挠?何况自此以后何眉欢替皇上监视她们更容易,她想要动何眉欢,却是动机明显,难上加难。   “本王既然做这个决定,自然是有我的道理。何大人聪慧贤能,相信假以时日,会是孟大人离不了的得力助手。”苍蓝慢悠悠地答道。何眉欢、刘正勤二人,她是早晚要调上来的。和国师派的人翻脸无益,毕竟她才刚刚夺回一点点主动,还要保存几分实力。但在大事小事的决策上,两方的人就像是在用一根无形的绳拔河。有时候你胜过我,有时候我压过你,谁也不会轻易松了口去。   若是用力过猛,绳子断了,两方都摔倒;若是放得太松,就会被对方拉过去,全盘置住。   孟纤遥被顶了回去,只得低头称是。下朝了,官员退潮般纷纷离开宫殿,还余了几个走得慢的,以及孟纤遥和展虹,仍在原地。   苍蓝准备起身离开,孟瑞婕却是走上前去:“皇上,请留步。”   “还有何事?”   孟瑞婕并不知道国师之后的安排,她只是深呼吸一口,然后道:“皇上,若要说接替纤遥,臣是说接替前礼部侍郎的人才,放眼朝中仍有许多,为何皇上偏偏选了何大人?皇上明知她与原礼部侍郎是死对头,微臣着实不愿每天面对一个间接杀了自己侄女的人,还请皇上三思,收回成命。”   苍蓝之所以要让何眉欢上那个位置,恰恰就是看中了其中这层关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眉欢有多少胆色,孟瑞婕敢有几缕猖狂,往往要逼到穷途末路的时候才最是真。   苍蓝侧对着孟瑞婕,并不曾转过身来:“君无戏言,本王说过的话,就不可能再收回。本王信得过何大人,也信得过孟大人的大公无私,为了江山社稷,这些私人恩怨还是放下的好。”   她说完正要转身就走,忽然听到一把阴冷的调子从角落传了出来:“皇上这么说,是在肯定自己看人的眼光吗?”   “何人在此放肆?!”苍蓝回身环视,只见展虹从暗处走到殿中,不慌不忙地一叩首:“请皇上恕罪,微臣并非旨意圣上旨意,只是事有巧合,人有异类,有的时候,就算是皇上的旨意,也未必就是真理呵。”   她的大逆不道,让周遭几个没来得及走的官,包括孟瑞婕,都呆愣地看着她。这展虹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太傅都不敢这么对皇上说话,她竟然……   苍蓝正想让人将展虹拖出去掌嘴,忽见她笑得诡魅:“不知容君现下可是安好?”   苍蓝知道展虹抓走柳容,必然是为主子留有一手,但没想到她这么快便耍了出来。她一直忽视展虹,是想不打草惊蛇,顺便看看幕后主谋究竟有什么用意。但对方老谋深算,趁着这个时机将这事当众抖落出来。   “你可知道你现在说的话,足够让本王将你拖出去斩了?”苍蓝俯身撑着龙桌,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目光如寒刃,一刀刀割在展虹身上。   展虹毫无所惧:“皇上既然还没有将展虹拉出去,就是说明,展虹说的句句当真,皇上断不会杀人灭口。”   她不是不怕死,而是为了延翡翠,她什么都敢做。虽然延翡翠今年和她同岁,她们却曾经在一起生活了七八年之久。当年她饿得几乎快死之时,是延翡翠的爹娘接济了她,让她当她的伴读,一直供养她到十六岁,考上科举为止。   延翡翠对她称不上好。那时的延翡翠,还叫做延清清,是个痴迷观星的大小姐,从来不关心国家大事。她为人素来都是冷冷淡淡的,对自己的爹娘也是如此。可如果有东西,她也会给伴读展虹留一份,这绝无仅有的关怀,让展虹小小的心里对延小姐产生了无尽的感激。   展虹考上科举时,延翡翠还一无所成,也没有夫郎小侍。那以后,展虹当上小官,有心回去报恩,却发现延家遭人洗劫,宅子早就易了主,一家人不知所踪。   她没有放弃过寻找,但始终一无所获。谁知过了几年,当展虹好不容易升到可以上朝的等级,赫然在朝堂的最前方,三大重臣的位置,发现了延清清小姐!当时她的惊骇,实在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延翡翠没有告诉她,究竟是怎么样的际遇,让她的人生会有如此传奇的转折。展虹只知道,延家只剩下延翡翠一个人了。她要自己和她装作陌不相识,在朝堂上归拢她的势力,有朝一日能为她所用。   她这么做了。于是今天,她带着刻意的挑衅跪在这里,哪怕只当她的一着棋。延翡翠告诉过她,小皇帝虽然比以前厉害了些,但势力仍是微弱。她若是够聪明,就有自己的顾忌,所以不会敢拿她怎么样,最多也就是杖责罢了。而她要使她难堪,这事儿必然会传出去,到时候她想保住自己的声名还是十君的声名,如何选择,可就是个未知数了……   “谁允许你随意谈论后宫十君?来人,掌嘴!”   女官冲上去啪啪掌展虹的嘴,停下的时候,她的嘴角已然挂着血丝。她笑道:“好在这里有这么多大人为证,展虹只是对皇上的识人提出不同看法,却……”   苍蓝令人放开她:“不同意见?十君,不是轮得到你说的。”   展虹擦干嘴角,“其实这里的人有谁不知道,容君以前是微臣的人?在皇上带他回宫之前,我们曾天天耳语缠绵,夜夜笙歌……皇上不信?他的肩上,还有微臣画的三瓣瑾,那是展家世代密传的标志呢,若是不然,尽可以让他来对质。就在前几天,我们还见过面……啊!”   孟瑞婕纵横官场多年,见到眼前的场景,还是忍不住捂住了嘴。展虹的话未说完,已被苍蓝一剑插入左心,当场喷出一口血来,胸口的鲜血更是喷涌得大片大片,最后一个字消音成了绝唱。   她瞪大着眼睛,看着苍蓝在她面前,持剑的右手染满鲜血,带着血滴的容貌狠戾狰狞。电光火石间,谁也没看清苍蓝是如何拔剑插入展虹胸膛的,那一瞬间几乎是太快了,待到所有人回过神来,已经是满目遍布猩红的残酷场面。   有两个年纪小的宫人忍不住惊叫出声。展虹似乎是根本想不到苍蓝会亲自动手斩她,所以倒下时依然睁大着骇人双眼。苍蓝定格了一瞬间,然后利落地抽出宝剑,“噗”地一声,伴随着撕裂的声音又一股温热腥臭的液体向她扑去。   她用将剑在污了的龙袍上微微擦拭,然后走到龙桌边,抽出藏在桌底的剑鞘,缓缓插入。   “把她拉出去,对外就说她在大殿之上出言侮辱本王以及十君,被判了斩首。”她冷冷说道,携着宝剑从一边走开。早已吓呆的秋尽和冬无愣愣地跟了上去,若仔细看,怕是都有些同手同脚。   展虹死了,死于十君的勾引,死于帝王的残暴。这消息像是堵不紧的河道,攸攸之口如河水满溢开来,官场上谣言四起,风云汹涌。   延翡翠得知以后,只是拿起桌上一个铮铮发亮的金木鱼看了看,随即拿给下人:“带过去,就说是我给展大人的陪葬。”   那个她们自小就都喜欢的小玩意,终于还是归了先走的那个人。延翡翠袖手而立,她知道皇上变了性情,却没想到内向怯懦的她竟然变得敢当众杀人,才让她在意外之中丢了早已部署周全的一颗棋子。展虹对她的一片忠诚她知道,可人算不如天算,她虽然忍痛牺牲了她,但却收到了比想象更好的效果。小皇帝终究还是年轻,冲动鲁莽之中,还是踩了她布的局。   谣言会越传越失真,却会越来越被当真。现下人人都知道她是残暴的昏君,不仅听不进不同意见,甚至还亲自动手杀了自己的臣子,面不改色心不跳。自此以后,还有谁敢主动投靠于她?怕是都靠着靠着,就直接跌进地府去了罢!   苍蓝握剑回月泠宫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今天犯了错。早就告诫自己不要冲动,戒焦戒躁,竟真是本性难移。她这任性、冲动的性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收敛?这不,出手太快,后果难以收拾。那延翡翠实在太可恶,处心积虑的,就是想激怒于她,她成功了!她的反击着实打到了自己!   莲幻见着一身是血的苍蓝回来,微微睁大了眼睛,但很快就回身去准备多一些的热水让她沐浴了。她的一颗心,全都牵系在如何挽回今天自己制造的困局上,却不想第二天,天还蒙蒙亮,她的房门就被秋尽冒险敲开:   “皇上,大事不好,容君他……自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将深水区的筒子们炸上来翻一翻,偶放了个深水雷…… 其实这一场早已想好,落笔之后却总觉不满意,改到现在才敢拿出来,大家轻拍,也容我再想想能否改好一些。 希望大家没有被暮月炸焦。 顺便做个广告:我的《后爱》由悦读纪策划出版,9.7全国上市,欢迎大家关注下哈~~ 第四十八话 复苏   初初他从未想过,自己选的路是对是错。命运将他送到了这样一个悬崖上,他依求本能向上攀爬,寻求一线生机。   一路坎坷,一心求存;   一番努力,一步登天。   他以为,这就是命运给他的补偿,让他在她的身边,得到这时间男儿最羡慕的一切,甚至他慢慢在她那里收获了人间至真至诚的,爱的感觉。   他从争宠变成了卑微的期许,在奢求爱的心情中,再骄傲的人都会有些卑微。他期许的不只是宠幸,是能站在她的身边,识她一颦一笑、看她力拔千钧、助她指点江山。   他的过去,变成了这辉煌到极致的宫廷里,最肮脏的存在。这里的人,都是血统最高贵、教育最上等的王孙贵胄。天鹅与乌鸦的并行间,变得卑微的他,开始谨言慎行,害怕有一天她的真心离他远去。   可是错了,依然是错了。他的一步错,跌碎了自己的美梦。他何其愚蠢,过去的又怎么会轻易被抹灭?虽然她笑着说她不在意,但她当朝怒斩展虹,这难道不足以证明她的真心所想么?   他仍然记得,当时她是如何力排众议,让他登上十君宝座。而现在,她冲冠一怒为蓝颜的事,怕是又一次传遍大街小巷,成为了她昏庸的证明。她是明君,她这么努力,她不能背负这些无谓的罪名,为了他、为了一个爱着她的人。   纵然离去,却不是为了逃避。也许是他真的不够勇敢,可他若是在,必然会再一次成为她的软肋,堵得住展虹一张嘴,又如何堵住天下无数攸攸之口?他若离去,必然是最好的结局。万般不舍,留待梦里,留待轮回之中,再续情意。   当桑儿揉着朦胧睡眼打算服侍主子起身时,却看到了有生以来最骇人的画面。他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使唤着那对哆嗦的脚找来这么多人的,御医、皇上、女卫,还有其他几君。直到现在,他依然手脚冰凉,面色惨白得像一张纸,无力地倚墙而立。   柳容把自己吊在横梁上,被救下来时已然几乎没了气息。一群御医手忙脚乱地又按又拉,好片刻他才又有了微弱的呼吸。她们额头大汗淋漓,当是冷汗,因为她们的命恐怕能保住了。   苍蓝一行四人赶到的时候,柳容已经被放到了他的床上,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虽然有微弱的呼吸,但像是随时会没有了似的,御医们紧张地为他掐着浑身经络、嗅特制的药丸,生怕他一口气提不上来。   宁昭颜、王雅竹、和冷幕月都纷纷来到,彼此之间都是茫然,只能看向苍蓝。她匆匆走过去看个究竟,一个御医在忙碌中回神过来,转身叫道:“各位请不要围在这里,给容君多一些空气呼吸吧!”她们实在是太全神贯注,竟然连皇上站在人后也不曾看见。自然,苍蓝也不会计较,只略走近几步张望了一下,柳容的面色有些发紫,脖子上一道淤痕触目惊心,她的心里不由一紧。   最初来帮忙的宫人们离开容君附近,这才发现皇上已经来了,忙不迭地跪下行礼,有惊恐的,甚至一个踩了另一个的脚,不大的房间里挤满了人,推搡之间有些混乱。   苍蓝心焦如焚,正想挥退他们不必再拜,忽闻王雅竹一声叫得有些变了调的小心,她感觉后背被人扑住,然后是“噗”的一声,剑身入肉的声音。两天之内,她又一次在这宫里看到了猩红的液体。这一次,是从王雅竹的背上缓缓溢出。   “雅竹哥哥!”蒙着面的刺客见行刺失败转身想走,苍蓝赤手空拳就扑了过去,两个厮打起来。刺客武功不弱,又手执利器,交手中从对方下意识保护要害的动作,苍蓝觉得那是个男子,莲幻和门口的女卫也同时出手,刺客趁着她们一起出招的空隙,用极其了得的轻功跃出窗外,女卫们纷纷追了出去,苍蓝回身跑向倒下的王雅竹身边。宁昭颜和冷幕月都被这快得几乎发生在一瞬间的状况惊呆了,几人合力按住他不断冒血的伤口,苍蓝吼道:“来人!御医,过来几个救竹君!”   这大概是闵国御医们过得最惊悚的一天了。先是容君,然后是竹君,她们若有失手,脖子上的脑袋便摇摇欲坠。不敢怠慢的御医们从五人中分了两人去看竹君伤势,秋尽冬无和宫人们来回奔走,取热水、按方取药、再增加御医……苍蓝只觉耳边都是嗡嗡之声,心烦至极。   刺客竟然光天化日出现在宫里,还伤了竹君。更重要的是,他清楚知道宫里地形、发生的事,知道容君的房间刺客正混乱着……御医来检查王雅竹的伤势,苍蓝看自己满手鲜血,环顾四周,惊恐担忧的几君里,唯独少了一张熟悉的妖魅容颜……   是他吗?会是他吗?上一次的设宴,他没有下手,到现在他终于还是出手了吗?   “竹君的伤没有危及生命,但伤口急需迅速处理。”御医都是女子,不便处理竹君在背上的伤口,于是使了两个男药僮着手,将他抬到隔壁房间的床上,她们在纱帘外指挥,将王雅竹的伤口细细包扎。   王雅竹很是坚强地咬紧牙关,苍蓝也在帘中,只见撕拉一声,被血浸染的外衣即被撕开,露出一个一指多长的深深刀口来。药僮们下手很轻,可苍蓝知道,当那些热水擦拭过伤口、药粉倒上去的时候,对他这样娇生惯养的人来说,无疑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可他却忍耐着不吭一声,只是紧紧咬住被单。她一直握着他的手,让他攥紧,她甚至希望他疼的时候能咬她一口,可他只是用虚弱的声音说:“蓝儿,我没事,去看看容君吧,他醒了没有。”   包扎完毕,王雅竹也终于脱力昏睡过去。苍蓝马不停蹄地赶到柳容那里,他依然昏迷着没有醒,面色比之前好了一些,呈现出一种灰暗的苍白。御医们小心翼翼地报告她,容君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性命当是无虞了,但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还是个未知数。   苍蓝紧紧握拳,已接近凝固的满手鲜血让她的手指粘在了一起难以分开。莲幻打了一盆水来,她木然地将手放进去,浅红色在盆中弥漫开来,一丝一丝,一缕一缕,如烟缥缈。她怔怔地望着盆中倒影,头发有些凌乱的自己,面带难以掩藏的倦。   她想知道,是不是她的错,所以这一切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一个侍君为她自尽、一个为了保护她而受伤,而凶手,很可能也同样身为十君……那浑浊了的水,从她的眼睛刺痛了她的心,让她觉得头痛难忍。就在这时,适才追着刺客而去的女卫们回来了,有几个还挂了彩。   “微臣无能,虽然已追上他并进行交战,但还是让他逃脱了,请皇上降罪。”为首的女卫统领龚琦胳膊还在流血,跪在地上交代着,“但皇上,有一些线索也许值得一看。”   苍蓝的手被莲幻细细擦干,然后尾随她们前去刺客逃跑的方向。御林军皆是女子,一般不允许出现在后宫里,只分职守在宫殿各门外,严密禁止外人入侵。   但如果这个刺客,原本就是在宫里呢?   女卫数量不多,是居住在宫外的,每天日夜有换班,休憩在内务处旁边,听候皇上或各位主子有需要的时候进行特定保护。桑儿的通报让她们出动,这才会出现在容君门外,可尽管如此,她们依然不是狡猾刺客的对手,苍蓝随她们来到刺客最后逃逸的地方,四个宫人的尸首躺在地上,都是一刀毙命,下手狠辣。   “他应该是逃到这里的时候遇到了他们,结果就把他们杀了。”龚琦分析道,“他用的武功很奇特,除去轻功过人外,招式多攻不守,刀法利落,都是取了别人的左胸下刀,力道很大,足以一刀毙命。”   “而且,刺客是个男子。”苍蓝回道,脑中已不清明。面前尸横在地、血流蔓延的场面,让她的脑袋越来越沉,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   “男子?”龚琦惊诧,这样的力道和狠辣,岂是男子可以做到?难道天下真有奇男子,能与这么一班训练有素的女卫过招而依然顺利逃脱的?   她没有注意到皇上的样子已经非常不妥。尸体,尸体,放眼望去,尸横遍野……眼前的场景赫然从白天置换成了黑夜,漫天的烟火美不胜收,可她却在夜色中惶惶奔走。   跑快,再快一些……有人要取她们的性命,湘玉在她的身后,两人跑过的地方,被杀害的宫人们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血流满地。   “不、不行了,姐姐,我……我跑不动了。”是湘玉的小脸,也是自己最熟悉的容颜,十岁时两人的容颜。   “湘玉,别放弃,只要跑出这里,就,就一定会有人救我们的……”这分明是她的声音。那一天,是母皇寿诞;那一天,也是母皇、三皇姐、还有好多好多共在宫里的人们的祭日。   她们在逃谁?她头痛欲裂,抱着脑袋就蹲了下来。龚琦吓坏了,忙问皇上是否龙体不适,可是她似乎什么也听不到,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莲幻见状也蹲了下来,轻轻揽她入怀,温柔地抚摸她的脑袋,一遍一遍。片刻以后,苍蓝平静下来,可适才才想起的一点点记忆,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任凭她再怎么反复看那些宫人的尸体,也想不起什么了。   那一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呢?总觉得,她好像知道,事情的真相,却想不完全。   “龚琦,你带人去东南宫,看看绯君现在何处。”   龚琦领命,看莲幻依然拥着皇上,心叹近侍果然都是皇上的人这话不假。苍蓝慢慢站了起来,轻轻对莲幻道:“谢谢你,幻儿。”   莲幻躬身,表示这是自己职责所在。苍蓝望着遥遥天际,喃喃道:“适才晴空万里,眼看着,竟是要变天了。”   她有一种预感。关于那被掩藏了的一切,那一年的真相,正在慢慢地剥落。一块一块,终会将她的记忆拼凑完全。 作者有话要说:有亲说是不是算刚开始,我想说,一部人物多的戏,总要多些笔墨把人物介绍完全的,剧情拉开了,后面才会情节起伏呀。唯一有些悬乎的是,JJ又严打了,我那为数不少的XX戏,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第四十九话 怀疑   流霞满天,云色如嗜血般邪恶地灿烂着。经过这忙乱的一日,所有人都觉得疲倦不已,于是坐着靠着的,都有些恹恹。冷幕月和宁昭颜坚持不肯回去休息,说另两君都还没有大好,留在他们身边会方便一些。   宁昭颜照顾王雅竹,冷幕月守着柳容,从清晨到黄昏,紧绷的心始终得不到一丝安逸。御林军已经被特批入了后宫搜索刺客,皇宫的大门没有任何人进出过,照理说,刺客应该尚在宫里。   但是,却搜不到。刺客之所以能逃脱女卫的追捕,除了功夫了得,还有一个更关键的原因:他非常了解宫里的地形,选对了自己的逃生之路。此时此刻,他很可能还掩藏在宫里,而之所以搜捕不到的原因,很可能是,他换了身份,光明正大地走动其中。   “皇上。”从东南宫回来的龚琦覆命。苍蓝扫了一眼她的身后,只有几个女卫。   “绯君呢?”   “回皇上,微臣去到东南宫时,小厮称绯君身体有恙在卧床中。臣等不便查看究竟,此时恰好有一位御医走出,微臣就询问于她,说是绯君感染了风寒,略有些发热。”   苍蓝沉默了片刻,“既然绯君身子抱恙,就让他好好休息吧。不过这向宫里有些不太平,本王要你加派人手多加巡逻。另外,拨两个人守在东南宫殿门口,绯君身子虚弱,正是需要保护的时候。竹君和容君已够我劳心,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龚琦自然称是,即刻挑了两个最机灵的女卫朝东南宫而去。到了晚上,王雅竹从昏睡中苏醒,总算没有因为伤口感染而发烧。宁昭颜喂他吃了点粥水和汤药,不久他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他失血过多,需要大量的进补和休息,这是要时间慢慢调理的。   “他睡了,这里有宫人会彻夜看着的。昭颜,你累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门口,宁昭颜的一身白衣已经略略染上了汤药的污浊,他似水的面容却依然恬淡:“我有什么累的,倒是难为了竹君,为了你,差点送了命去。”   “我知道。”苍蓝下意识地看了看屋里,夏夜的风吹拂着二人,总算是有着些许微凉。她自然地轻握他的手,他有些不自然地喃喃着:“皇上,这手……有些污了,还未曾清洗。”   苍蓝恍若不曾听见似的,“我知道,今天若是换了你,也会这么做的……我何其有幸,可是,昭颜,你知道吗,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宁昭颜安静地注视和聆听着她,一个在他眼中已慢慢长大,不再是小女孩的妻主。   “我要你们,安安乐乐、和和美美,跟着我,我就要把最好的给你们。可恰恰是因为跟了我,你们却牵连了更多事端。”   “我们过得很好。”宁昭颜在夜色里微笑。墨色的眸子闪着微弱的光,温柔的感觉在这一片静谧中显得尤为温暖,“发生这样的事情,谁能料到?皇上大可不必太过自责。夜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还有早朝。若后宫里还有什么棘手,你可以找我帮忙,只要你需要,我就在那里。”   苍蓝点点头,宁昭颜携着在远处等候的浅叶离开。走了几步,他忽然回过头,用轻如微风的声音道:“跟了皇上,我并没有后悔,相信他们也没有。”   说罢,他微微示意便离开了。苍蓝觉得充实了很多,十君的魅力,就在于各自不同的个性,却都是善良得如同最纯的白玉……这时候,夏绯砂的容颜又一次从她的脑海冒了出来。她不想伤害他,但若真的是他,伤了雅竹哥哥,又背叛了她——那么,她断不会轻饶。   这一夜苍蓝心绪难宁。才伏在桌上睡着,那漫天烟火和着混乱的追杀就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她一惊而醒,身上的披肩被抖落,这才发现已是夜深。王雅竹在睡梦里被伤口痛醒,发出若有若无的哼哼声。借着微弱的灯火,她看到莲幻默默站在角落,仿佛是不知疲倦的木头人,一如既往地守候着她的辛劳或是任性。   忽然,她过人的耳力分辨出不远处,有一个脚步声缓缓向这而来,在这安静的夜里显得犹为清晰。那脚步不同常人,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时走时停的节奏,立刻引起了她的警觉。她起身走到门边,微微露出一条缝,只见一个身影借着夜色缓缓而来,四下张望了一番,便打开柳容的房间走了进去。   是谁?女卫都在中宫门口守着,这么夜了是谁能这么悄然而入?她蹑足跟进,只见那人走近柳容的床边,慢慢掀起了床帘——   “是谁?”   苍蓝在他背后冷冷问道,那人手一抖,帘子又重新垂落下来。他缓缓回过头来,那眉心的一点朱砂仿佛是用刀刻破苍蓝皮肤的一滴血,夏绯砂显然有些意外,皇上竟然没有离去,还守着容君。   “皇上。”夏绯砂施礼。   苍蓝问道:“这么晚了,绯君怎么想到来中宫?早上我还派人去看过你,小厮说你病中,这向可好多了?”   夏绯砂擅自离开东南宫,竟没有女卫来报告,显然是不曾惊动她们偷偷出来的了。只是,他到中宫作什么?此事和柳容有关吗?   “谢皇上关心,臣君已然觉得好多了。听说容君还在昏迷之中不曾醒,臣君惦念,所以病情刚好能下得床,就来看看他。”   “绯君有心了,只是容儿还不定什么时候会醒,而你身子又才大好,不如早些歇息,明儿有消息了再来吧。”   夏绯砂谢恩,姗姗离去。苍蓝望着他的背影,觉得他身形、体格都和刺客有些相似,只是那眼睛……究竟刺客有没有那双妖魅的眼睛?那瞬间太快了,她记不清。   “皇上,您怎么站在门口?”冷幕月从西面缓缓而来,可能是离开了一下,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哦没什么,只是坐久了有些倦,出来透透气。”   “皇上是金贵的龙体,实在不宜这么操劳。”冷幕月的小脸皱成一团,“这里有幕月看着,您大可放心。”   “我只是本来就睡不着而已。”苍蓝想对他笑,却觉得唇角干涩,于是转移了话题,“倒是你,说起来还曾经和容儿大吵一架,怎么又肯不眠不休陪伴他?”   夜色里冷幕月的脸窘红了没有她不知道,他只是扭过头去:“还请皇上不要拿过去的事取笑臣君了。容君遭遇坎坷,臣君们都觉得他不应该再受这样的苦。这次的事,完全是一个阴谋,不是他的错。再说,没有对手吵架,也挺寂寞的。”说着,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下去。   苍蓝伸手轻轻一揽,才过她肩膀高度的冷幕月就到了她的怀里。她倦怠地把脑袋搁在他的头上,仿佛是在从他真善的心里汲取一些勇气。跟到竹君门口的莲幻看到这一幕,又识趣地回到房里。永远在需要的时候出现,是他从小所受的训练里,非常重要的一条。   三天后,自尽未果的容君终于在大家的关切中醒来了。他醒来的时候苍蓝正在上朝,所以他身边只得一个冷幕月和几个宫人。大家为了鼓励他别再想不开,就把这连日来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他听,竹君是如何勇敢,皇上又是怎样的铁女柔情,对他俩细心守候。说到行刺事件时,冷幕月无意中提到了夏绯砂称病,本来一直无精打采的柳容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扯着他的袖子道:“会不会是他?不会真的是他吧?”   冷幕月奇怪,“什么是他?你说谁?”   这时候苍蓝走了进来。她一下朝就听说了柳容苏醒的消息,于是便马不停蹄地赶了来,却见他和冷幕月凑在一起,神情凝重,不知在说什么事。   “容儿,月儿。”苍蓝走近,冷幕月欣喜地跑上去一拜,然后自然地挽住她的手臂。   她拍拍他的手,然后走到床边。柳容的圆眼睛有些无力,脖子上的淤痕慢慢变成了红色,他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消沉,却是紧张道:“皇上,臣君刚才听说了……刺客的事情,臣君有些话想对您说。”   却见苍蓝有些不咸不淡:“你不是一心寻死么?怎么又对我的事感兴趣起来了?”   柳容知道她是在生自己的气。说实话,失去意识的一刹那,一滴清泪流淌过面颊的瞬间,他确实有过万般不舍。死里逃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除了愧于面对所有人之外,听到有人要不利于她,却还是舍不开满满的担忧。   “皇上,且听臣君把话……说完。”柳容还很虚弱,尤其是喉咙这里受了伤,说话有些嘶哑。   苍蓝摒退了宫人,让他继续说下去:“其实,皇上大病醒来的前一夜,召臣君与绯君侍寝,却并没有……宠幸我们。绯君是第一次侍寝,而且要,要臣君与他二人同侍,臣君本来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但那夜,皇上只是,抱着,我们,然后就睡着了……”   “直至接近黎明的时分,臣君忽然醒来,却见绯君他,手执不知什么东西,凑近了您……臣君本能地觉得他要不利于您,于是出声询问。他手一偏,不知把什么东西刺到了您的头发上……臣君吓坏了,若您有什么三长两短,莫要说我们两个,就是全宫的人,可都要陪葬的。可过了小半会,您,您竟然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谁谁,谁谁谁,说要给偶写评的捏?~~太安静了,暮月寂寞呀~(趴地) 第二卷了~撒花ing 第五十话 抉择   原来那天柳容看到了一切!   他那时很害怕,因为摸不清夏绯砂的来路,如果贸然求救唯恐要被灭口;但若是皇上有个三长两短,他一样活不了。怎么选?就在这个时候,皇上竟然慢慢醒了过来,两人不约而同地躺平装睡,却听得皇上慢悠悠地问道:   “你们是谁?为何会在本王爷的床上?”……   震惊!他们不知道,就是这样的一次因缘巧合,改写了一个人,十个人,乃至天下无数人的命运。   柳容是个会耍小聪明的,见皇上安然无恙地醒来,虽然变得有些古怪,但这兴许是老天爷给自己一个抹灭过去的机会也不一定呢!同时,也是怕惹祸上身,毕竟当时只有他们两个人,追究起来他也捞不到好处去,于是他没有急着说出这件事,静观其变。   当他确定皇上变得比以前更好时,他相信,是夏绯砂做的小动作歪打正着,并不曾想过那时候,他竟是真的想杀了她的。他以此把柄要挟夏绯砂,所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夏绯砂见到柳容,都有些避忌。柳容没什么别的目的,那时的他,就是一心想争宠,借着皇上重生的机会,重新爬上最受宠幸侍君的宝座上。   苍蓝听了他的回忆,猜测道:“照你这么说……他从头到尾都是想杀我,却一直没有得手……他行刺失败怕身份暴露,而昏迷的你又是唯一知道他底细的人,所以他夜半来探,就是为了杀你灭口?”   如果是这样,他大可不必冒险行刺,在桂花酒下毒那一次,他便不会去换了那杯酒。   “皇上,”柳容的声音听起来已是累极,“也许这是臣君的一厢情愿……但臣君总觉得,不是绯君,不是他……”   “容儿。”苍蓝替他掖好被角,“别担心,我会把事情查清楚的,若不是他,也不会冤枉了他去。你刚醒来,现在且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柳容点点头,依顺地闭起眼睛。苍蓝走出门口,对莲幻道:“幻儿,帮我传颜君,到竹君的房间,我有事和他们说。”   莲幻领命离开,须臾他带着宁昭颜赶来,让他们进了去,自己守在门口。   苍蓝将行刺、下毒和柳容所说的谋害一一道出,“我想和你们商量,这事儿,应该怎么处理。绯君也身为十君,其娘家牵连甚广,虽然有些事我能确定,但毕竟是没有真凭实据的事,不能服人。”   还反躺在床上的王雅竹出声道:“皇上这么一说,我也想起了一件事。那日我去看望容君的时候遇到了绯君,时逢宫人失手弄落了花盆,是绯君救了我,他的功夫应该是相当了得。”   苍蓝并不记得夏绯砂入宫时说自己不会功夫的那番话,只是他从来不显露功夫,所以大家都不知道而已。“照这样说,绯君入宫是蓄谋已久,就是拿我的命来了?”苍蓝大胆定论。   “也不一定尽然。”宁昭颜毕竟心软,“就像你说的,他明明可以毒你的,却又收了手。皇上,他不忍心。”他仿佛看到了夏绯砂的犹豫挣扎,在面对这样一个明君妻主的时候,在越来越了解她那坚强与温柔的时候。   苍蓝思忖片刻:“心软则养虎为患,我不能拿我们的命开玩笑。这事,先不要惊动夏将军方面的人,谁也不要传出去,让我先去探探他。”   ***   夏绯砂这几日气定神闲,从皇上在他宫门前安插女卫开始,他就猜出自己已被知道了底细。他接近柳容,却被她当贼般防着,怕是如今柳容醒了,已经把他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了。也好,既然下不去那个手,这样不争气的自己,活着又有何用!   所以对于苍蓝的到来,他毫不惊奇。苍蓝提出要他陪自己去赏花,他亦应允随她而去。至僻静处,她忽然毫无先兆地伸手劈向他的后颈。习武之人对这样的偷袭都是本能地躲开,他也不例外。他将脑袋微微一侧,她的掌风从耳边呼啦而过,绝对了使了劲的。   苍蓝并不收招,又是一脚扫向他的下盘。夏绯砂知道这时候再装也是无义了,她不过就是想试他的功夫,他已豁出去了,又何惧之有?   他伸手就是接招,力道之大竟不输女子。苍蓝招招狠辣,并不留情,夏绯砂以守为攻,不主动出击,却能巧妙化解她的招式,两人从小径的一头打到另一头,竟势均力敌,谁也没有占了便宜去。   苍蓝在暗自估量,虽然他没有使出攻击的招数,但他的功夫和那日的刺客所持的应当不是同一种。那刺客是柔中带狠,时有阴招;而夏绯砂则是灵巧有力,更像是出自名门正派的传统武学。苍蓝一个回身扫踢,风寒还未好透的夏绯砂终于抵挡不住,被她一脚踢飞,重重摔在地上。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准备迎接她下一轮进攻。苍蓝见他这样,也摆好起式,只见他噗地喷出一口血,按着胸口退了几步。看来刚才自己那一脚,是伤着他了。   她收式,摇头道:“何苦如此执着?”   夏绯砂于摇晃中立定,靠着一棵槐树:“每件事都有前因后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着,既然皇上心中已经有了决断,绯砂认命。”   苍蓝挑眉道:“本王对男儿习武并没有偏见,反倒是有些欣赏。既然绯君也是习武之人,那咱们就爽快点,你刚才那番话的意思是说,你承认本王昏迷前晚、桂花酒下毒、还有容君自尽那天的行刺,都是你做的了?”   夏绯砂没想到她连下毒的事情也知道了——不,她是一早就识破了,就算那日自己动了手,恐怕也是……一切早已在她的掌握之中,自己还傻到以为错失了良机……何来的良机?从未有过!   苍蓝目不转睛地看着夏绯砂,看他会给一个怎样的回答。只见他朱砂若梅,目光犀利而冰凉,还带着血丝的唇角露着倔强:“皇上虽然知道了不少,但也不能含血喷人!前两件事我认了,最后那件,不是我做的!”   一个“我”字,是认定了他不可能继续再当十君,连这条命是否保得住,也是个未知数。他不怕死,只是他性子倔强,爱憎分明,要强加给他莫须有的罪名,那简直是妄想!   苍蓝觉得好极了,这才是夏绯砂的本性。至于那些强装出来的妩媚依顺,只会让人掉鸡皮疙瘩罢了。敢作敢当的个性,反而是引起了她的欣赏:   “本王只问你一个问题。”她走近他,他故意抬高了脸去不看她挑衅的眼神,“虽然前两次都失败了……若然现在还有机会……你还会不会,对本王下手?”   别人会不会说真话,很难说。像夏绯砂这样的人,用一用激将法,却很容易试出来。   夏绯砂听了,恶狠狠地瞪着她:“若我会下手,那一次早就让你把那酒喝了!不像某些人,明明看穿了我的部署,还若无其事地试探我……”   她绝对是故意的!在他因为下不了手,报不了仇而埋怨自己的时候,在他的心上狠狠地刮一刀,这比对他用刑更痛苦!   苍蓝冷不丁又是一拳过去,夏绯砂一下坐到了树底下。苍蓝飞身扑上去骑住他,左手已经同时甩出袖中匕首抵住他的咽喉:   “别乱动,否则这刀子利得很,难保会出点什么岔子。”   夏绯砂看着她的脸,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在那一瞬间,她清楚地感到他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此时此刻,若然他还有一丝异心,哪怕是求生本能地挣扎,她很可能就会不再心软。   可他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洁白的槐花飘然而下,恰好落在他的眼睑上,就像是盖上了一个轻盈的吻。眼前的画面太过静美,激烈的争斗气息仿佛是瞬间嘎然而止,苍蓝俯视着他绝美的容颜,紧闭的双眼,少了一丝冷冽,多了几许妩媚,手上的力道竟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若他不是与她对立,也许……苍蓝专注地跪坐在他身上,并没有一丝邪念。他们之间,就像是冰与火的碰撞,可以激烈,也可以温柔。夏绯砂迟迟没有等来她给自己最后一击,只觉得一只手为他拈走了脸上的花朵,淡淡的青木香气从鼻尖拂过。   此情此境,若不是这样的身份,该有多好。夏绯砂忽然觉得有些酸涩,然后感觉她和那匕首都远离了自己的身体,睁开眼去。   “容儿和昭颜都说,你不像是这样的人。”苍蓝背过身去,将匕首一瞬间收入袖中。   “我不需要他们的同情和怜悯。”嘴上虽然不饶人,声音却是越来越小。   “今晚酉时,来月泠宫。就算要杀,也要弄明白了才杀。”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她知道自己这么说,他就一定会来。今晚,就是给他最后抉择的机会。是生是死,是去是留,不过在他自己的一念之间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这章偶写得好有爱~昨天睡前,脑海中竟然浮现出绯君的容颜(想象中的),很具体,但还在酝酿如何表现出来~ 上强推榜中,这段时间应该会尽量日更,甚至加更,看状态啦。 状态好不好,要看霸王少不少,嘿嘿(招牌JX爬走……囧nnnn^^) 第五十一话 赌约      月上枝头。夏绯砂在宫人的带领下踏入静庭轩,见苍蓝正在批阅奏折,身上披着件小褂,一丝不苟。莲幻低头对她耳语,她认真写完手里的那一本,才对夏绯砂淡淡说道:“用过晚膳了没有?”   夏绯砂已然换去从前那些刻意魅惑的透明轻纱长衫,而是着了简单的缎绣袍,依然是他喜欢的绛红色。他不知道她不杀他是为了什么,让他来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要羞辱他,让他生不如死?   他干脆道:“用了。”   苍蓝走下龙椅,走到他的面前。“既然有力气了,何不再打一场?”   这宫里,真没有什么人是与她势均力敌,又敢放手与她打的,她享受这种拼尽全力的感觉。   被她揣过的胸口还在隐隐作痛,夏绯砂冷目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再戏弄于我了。”   “你又何尝不是戏弄了本王?!”苍蓝也厉声喝道:“我从来不曾想过,我的夫君里,竟还有想要了我的命去的!我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倒是说出来!”   夏绯砂想顶回去,但忽然语塞,只是把头一偏。   “还是说,你不敢下手,你怕死……怕得就连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她用冷箭激怒于他,“我讲求公正,你如果说得出我哪里亏欠了你,也许我可以酌情考虑轻饶你的罪行。”   “你不需要故意激怒我。你们闵家所犯的罪行,是用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也推卸不去的。”   “和十一年前的那场战争有关?”   看他的表情,苍蓝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那场战争发生的时候我年纪还小,并不记得真切。后来我翻看过记载,战争的爆发始于一对定西夫妇杀害了我国边境的一个子民,两方百姓冲突,从而上升为边境战争。这场仗一共打了一年多,死伤数千人……是夏洁连将军——也就是你娘亲领的军,她完好无损地回来了,皇家亏欠你什么了?”   夏绯砂恨恨回道:“那你们可知道,那个闵国人,究竟是不是那对夫妇杀死的?还没调查清楚,闵国已经采取了暴力,将那对夫妇捉了来处以极刑。什么百姓冲突,不过是闵国狼子野心的借口!闵国仗着自己军力强盛,借口审讯,实则冲进了定西国境,烧杀掠夺,这又怎么解释?”   苍蓝回答不了他。因为母皇确实是有过野心。那是闵国一个国力最鼎盛的时期,迁徙过来的子民多得数不胜数,给军队提供了源源不绝的新鲜血液。她想过慢慢蚕食定西,却因为定西子民出乎意料的团结,这场仗打了一年多,就以议和的方式结束了。   “明明是那个闵国女子,请求借宿一晚,好心的定西夫妇收留了她,却不想她已对男主人起了色心,趁着夜半想强占他的清白。他自然是要挣扎,争打之中她自己撞到柱子上,才送了命的。可这一切,有人了解过吗?”   “你了解得倒是很清楚。莫非……”   “皇上不用猜了,”夏绯砂本就是个爱憎分明、直来直往的性子,“没错,我不是夏洁连的亲生儿子。”   “你的爹娘是……那对定西夫妇?”   说到家恨,夏绯砂终于打破了冰冷的面具,显得有些激动:“原来神通广大的皇上也有不知道的事情?也好,皇上若能答应,保全养我长大的娘亲夏洁连一切安好,我就都坦白告之,就当是求个痛快吧!”   苍蓝点头,“若此事与夏将军无关,本王答应你不追究。”   “君无戏言?”   “自然。”   “好。”夏绯砂握了握拳,又慢慢松开。“我乃已故定西震远大将军的独子,本名夏炽,从小随爹娘生活在定西边境,生活虽称不上优渥,却也是安定幸福。   六岁那年,娘亲麾下守备与闵国商贾之间发生纠葛惹出人命,她向守备夫妇了解过情况,打算公开提审他们,却不想闵国趁他们出军营行动时不备将他们擒获,并除以极刑。   事情发生并且流传开来,从边境百姓到军队摩擦,战事很快打响。闵国竟指挥大军压境,来势汹汹,定西皇要求我娘亲全力抵抗,哪怕是我们军队人数只有闵国三分之一!   娘亲……很勇敢……我那时才六岁,只记得最后一次见她的前一晚,爹抱着我哭了好久。那场仗打了了一天一夜,我一直躲在营帐中,直到爹爹满身鲜血地把我拉走,送到一对百姓夫妇的手里……   我眼看着闵国的军队冲了进来,看着爹爹惨死在她们的刀下……我隐约明白,我也再看不到娘了。那对夫妇拉着我拼命逃拼命逃,但最后还是躲不过噩运,也被她们一一砍杀……我晕了过去,醒来,却是在闵国的军营里了。   夏绯砂说到这里,像是又一次经历了惨失爹娘、被人追杀的痛苦回忆,声音有些涩。   “这样说来,夏将军并不知道你的身份?”   “娘亲确实不知。她以为,我只是那对百姓夫妇的遗孤。我不知道她是抱着什么心态收养了我,但不可否认我一直恨着她,恨着每一个侵略过我们定西的闵国人。我随着她长大,要她教我习武,就是希望有朝一日我能为爹娘报仇雪恨。可当我慢慢地了解她,知道她一直郁郁寡欢的原因,就是愧于一生忠肝义胆、光明磊落,却还是受命领军攻打了定西。”   忠于自己的祖国,是她的职责所在。但那些无辜惨死的人,却永远成为她的心魔。   “一切都是皇家的错!是皇帝的贪婪一念造就了这场战事,多少个像我一样无辜的家庭一夕破碎。当我懂得这一点的时候,前女皇已经驾崩,我以为再不会有机会了。”   夏绯砂十五岁那年,苍蓝十四岁,为表朝廷一直没有忘记镇守边疆的将军,皇上听取众臣意见,决定娶夏将军的一子为十君。夏洁连并无亲生子女,只收养了二子一女,对外却全宣称是自己亲生的。那时两个儿子都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她问夏绯砂是否愿去,夏绯砂心道这是进宫接近皇上最好的时机,自然应允。   既然那狗皇帝已经不在,这一切就应该报应在她女儿的身上,反正每个帝王,都是一样的贪嗔邪妄!他静候时机,之后的一切,都已经被苍蓝猜透个大概了。   “既然如此,你明明有很多机会,又为何没有杀我?”   “入宫以后,我看到了许多事。你和我想象的大不相同。记得吗?我问过你,若闵国有一天繁荣到可以进举他人的地步,你会怎么样?因为大仇未报,两年来,我一直在暗处观察着你的处世的决策。你不是昏君,所以,我一直下不了手。”夏绯砂虽然恨自己始终不能为父母报仇,却也不会糊涂到杀了一个明君,换来满朝动荡的局面。所以杀不了苍蓝,他不是后悔,只是多年来一直支撑着自己苦苦等候的动力,忽然就这样消失了。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苍蓝睨了他一眼,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接,直直互相顶住不移开。   “前因后果,我已经交代清楚,没有一点隐瞒。”夏绯砂坦荡荡地说,“希望你记得之前的承诺,不要牵连我娘,至于我,随便你怎么处置,绝无怨言。”   “那你爹娘的仇,就这么算了?”她明知他的失落,还补上一刀,实在可恶!可奇怪的是,每次想恨她,却总是恨不起来。   “是我没用,对不起爹娘。但我对得起天地,对得起更多无辜的人,我认了!希望皇上成全,给我一个利落痛快的方法,让我去地下再向他们交代。”   “你有没有想过,要避免发生战争,除了有明君,还有许多许多重要的原因?”   夏绯砂纳闷她的思绪又不知跳到了哪里,不愿贸然接话。只见苍蓝回过头,对着偏门笑道:“都出来吧。”   夏绯砂惊讶地看见柳容、冷幕月和宁昭颜从门后走出来,柳容甚至还对他微笑了一下。   “刚才他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苍蓝对几人道,“历来,十君都是帝王最贤惠的助力,我希望从这一次开始,你们就帮我一起分担。”   宁昭颜第一个开口,“皇上,臣君相信绯君说的是真话。绯君这人平时怎么样,我们虽然不说,却也是看在心里的,他不是个擅于掩饰的人。所以,臣君希望皇上能够对他从轻发落。”   “臣君也这么认为。”冷幕月因为本不是闵国人,所以不便表达太多,一句足矣。   “皇上,给绯君一个机会吧。”柳容的脖子上围着一层嫩绿细纱,遮住了那骇人的伤痕,却衬得肌白唇粉,面色显然好了许多,“小惩大戒,现在真的刺客还没有抓到,我们最是应该团结一致,对抗外敌。绯君功夫这么好,有他在,臣君觉得很安全。”   夏绯砂没想到一度拿着秘密要挟他的柳容都会为他说尽好话,一时不知该感激还是感叹。这时苍蓝转向他:   “除了要有明君,国家的富足、子民的生活、与邻国的交往……还有许许多多的方面,都是避免战争爆发的重要条件。闵国地大物博,闵国子民可爱善良,闵国女皇……冲动任性,且不解风情,但她一颗赤子之心,她还有十君,最聪慧善良的十君。   夏炽,你是不是愿意继续留下,作为十君,陪我一起看遍江山,富足子民,尽全力让所有人都生活得快乐安好?   你是不是愿意付出一生与我相伴,随我见证我所说的一切,是不是空口白话?   或者,你是不是愿赌一种可能,可能我行事昏庸,最终被奸佞当道,英年命丧?到时候你也算报了仇了,十年不晚。想清楚了再回答。”   片刻以后,夏绯砂双膝跪下,重重的:“赌就赌,留就留!你既然敢让我留下,我就敢和你赌这一把,看最后,究竟会是哪种结局?若你食言,只要我夏绯砂还有一日命在,必将追逐你至天涯海角!”   他说的是夏绯砂,不是夏炽。当年的定西将领后裔夏炽,已随那场战争死去。现在的夏绯砂,是夏洁连将军之子,闵国女皇的十君,更是她勤政爱民,和平处事的见证人!夏绯砂几乎是在一瞬间就下了决定,向来坚强的他,眼眶炙热。他知道,这是她在以自己的方式宽恕他,他若是再执迷不悟,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在对她下不了手的无数个夜里,他反复问过自己,这是为什么?隐隐约约,他在害怕结束,结束她的生命,结束他的报复,结束他们之间的一切关系。幸好,她给了他这样一个赌约,如果用一个可能去换取另一种幸福的可能,他愿意试。   苍蓝笑着点头,“果然是与众不同。不错,我最欣赏的,就是独具一格。本王的十君,怎会有平凡普通之辈?”说着,揶揄的目光扫过站在旁边的另外三人,他们也算是相当的“不平凡”了。   放走语儿,已经成为她曾经最大的痛。若不是情非得已,她不会让十君再少一人。容儿说得对,奸佞当道,团结对外才是正理。她相信夏绯砂经此一事,当是不会再起歹念了。她会让他看到,她为了当好一个明君,从来都在不懈地努力着。   元景四年秋,绯君夏绯砂被罚一年俸禄,每日在宫里需抄经十篇,静思悔过,此条内部执行,不对外告之。   听到这个消息,笑得最欢的当属柳容,因为,终于有人和他一样,每天在房间里抄经抄到恨不能撕烂宣纸了。 第五十二话 奇香   如同每一个寻常的早晨,正值上朝时间,朝堂却是一片死寂。苍蓝的脸依然掩在厚重的珠帘之下,可堂下每个人的表情她却是看得清晰。有人胆战心惊不敢多说话,亦有人愤怒鄙夷带着不满情绪,唯独三大重臣,纪允如有气无力,王涵之千年一日的笑咪咪,延翡翠则是打量着周遭,活跃的模样。   她明白,她当众怒占斩展虹的事,就算用什么理由对外宣布,消息也是会不胫而走的。而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更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比如展虹的家人,她的正夫,都城里谁都知道展家有个寡夫,每天以泪洗面,见谁都要将苦痛诉说一番,说那皇帝是如何残暴无情,自家妻主又是怎样无辜惨死,直叫听过的人心中惶惶,愤愤难平。   女帝湘玉冲冠一怒为蓝颜,而且还是为了那个曾经是伶人的十君——她是皇帝,原则上她想要谁的命都可以,所以她不需要为展虹的死负什么责。但就算是帝王,也需以理服人,这件事发生以后,她在朝堂上的威信还是受到了很大影响,奸佞趁机作乱,权威举步维艰。   何眉欢还在前往都城述职的路上,按脚程应该快到了。沈芳混迹在众臣之中,大部分时候保持沉默。沈语卉已经不是十君,她也不再是皇亲国戚,在这样的场合,若是站在皇上那边,恐怕会被群起而攻之,她没有保住自己的本。   苍蓝在心中叹了口气。遥望渺渺朝堂,能真正忠于自己的,又有几人!倏地,她又想起宁昭颜曾经对她说过:   “取臣子之心,不光是好处收买就可以。对于忠臣,要让她们觉得你是好皇帝,识人善用;对于佞臣,要打打放放,张弛有度,既不可失了原则,又不能一气诛之。人都是会往对自己好的地方想的,对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态度,假以时日,那些尝不得甜头的人,自然就会回转过来。”   耐心,耐心,她握拳提醒自己。就是因为性子太急躁了,她才会着了展虹的道,她究竟是不是传说中那样的人,时间是一项绝佳的证明。   ***   下朝之后,苍蓝先去东宫看望养伤中的王雅竹。他背上的伤口已经慢慢愈合,于是被从中宫送了回去。苍蓝进门不久,王雅竹就关切道:   “朝堂之上……恐怕有一些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吧?”   “我不予回应,她们便不敢怎么样。”苍蓝给自己倒了杯茶,王雅竹坐在床边,担忧地看着他。见他如此,她笑道:“他出言不逊,我想教训她怎么了?仁君仁君,可不是任人宰割的任!等过段时间等风声淡了就没事了,不用担心。倒是你雅竹哥哥,伤口还痛不痛?”   王雅竹摇头,“好多了,只是趴了这几天,感觉手脚都麻木得不听使唤了。”   苍蓝听了走他床边坐下,伸手就轻轻拉了他的手臂过去,力道小之又小,生怕自己不知轻重把他扯疼了。她为他细细揉捏着手臂,“这样会不会好些?你怎么不让小厮给你按一下?”   皇上给自己按手臂,王雅竹惶恐,连忙将手抽了回去:“我回头就让他们给我揉揉……蓝儿下朝回来已经辛劳,若雅竹不是有伤在身,应是我来给你分忧解劳的……”   苍蓝见他眼神真挚,因着自己受伤以后,脸庞又瘦削了一些,不由心疼:“我知道,雅竹哥哥是这宫里对我最好的人。所以为了我,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任由她轻抚他的脸颊,王雅竹淡淡一笑:“别这么说,雅竹怎担待得起。”   香炉白烟袅袅,送出缕缕高雅的芬芳。从两小无猜到两两相知,苍蓝和雅竹此一刻的心里,惺惺相惜,仿佛是无需任何承诺,都知道此一生,必然会如此相伴下去。   中宫里,去寻了夏绯砂回来的柳容,却见桑儿紧张兮兮地在门口等待着,称皇上要召见他。一时间,刚才还灿烂着的笑容,慢慢从他嘴角撤了去。桑儿看得分明:“主子是不想见皇上么?”   “怎么会不想,”柳容笑得有些苦涩,“只是我有什么面目见她?算了……替我换衣妆扮吧。”   苍蓝在静庭轩边看褶子边等柳容,过了好半会,柳容才姗姗来迟。苍蓝见他依然拿着条细纱裹住脖子,不由皱了皱眉:“听桑儿说,你之前去找绯君了?”   柳容简单地称是。他听说夏绯砂日日在宫里抄经,想到自己的苦终于有人同受了,于是他忍不住赶到东南宫去对夏绯砂冷嘲热讽一番,反正他是五十步笑一百步,夏绯砂自然也饶不过他,两人斗了一下午嘴皮子。末了,夏绯砂对他好好言相劝:   “你知道有多少人希望活下去却不得不与亲人生离死别,作什么要寻死?活着还有许多可能,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好比我与皇上有了约定,我就更要活得好好的,睁大眼睛看清楚,人活着的希望都是自己为自己找寻的。”   柳容知道夏绯砂是个想法干脆的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似自己这般敏感多虑。这些日子,他已经想开了许多,不想再寻解脱了。只是面对苍蓝,面对那些遏不住的传言,面对醒来以后的变化,他……他怎么解释,能做到释然?   苍蓝看柳容言简意赅,知道他还有心结尚未打开,也不心急。她故作好奇地靠近他左闻右嗅,“从昨天我就想问了,容儿最近用了什么薰香?这般清雅不俗的茉莉香味,绝对不是凡品能比拟的。”   柳容面色有些发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苍蓝见状奇怪,一伸手捞住了他。果然,越是凑近,这香味愈发明显,且不浓不淡刚刚适宜,仿佛能让闻者上瘾一般,叫人忍不住再三细闻。   她从背后轻轻搂着柳容,将脑袋埋入他的衣领之中。奇怪的是,温暖之中,并不是往常熟悉的皮肤之味,依然是那散不去的淡淡香味。   再比较之下,衣服倒显得平淡无味了,莫非这香气,竟是从身体里发出来的?   “容儿……你……”苍蓝疑惑地将柳容扳过身来,只见他扑通跪地,肩头有些颤抖:   “皇上,容儿真的不知怎么会这样……”原来那日里柳容死里逃生,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竟能从皮肉之中散发出香味来。这种味道似茉莉又夹带着莲香,很是复杂,仿佛怎么想象,就会是什么味道,有种魅惑人心的意味。   记得桑儿给他着衫时闻着,竟是怔愣住了喊了几下才回神。再问他刚才在想什么,他说闻到主子身上的香味,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家乡:那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在蔚蓝天空的映衬下,微微摇曳……   由此可见,这究竟是一个多么不祥的昭示!若是被人知道了去,他定被当成妖魔或中邪了吧!于是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又要为忽然多出来的体香而担心,怎能让他开朗起来?   苍蓝听后凝神思忖,柳容却是止不住又落下泪来。天可怜见,他已然决心改过弊病,好好活下去,为何又染上这种怪病?难道命运予他,真的就一丝机会也不给吗?   片刻后,苍蓝才慢悠悠地说道:“我也不是很确定……只是在帝王家的历传秘卷中看到过,在柳国,曾经有一位皇帝的侍君身有异香。而你,会不会因为这次差点送了命,而引起身体产生变化呢?又或者……你是柳国人?”   苍蓝的大胆假设让柳容冷汗涔涔,却也隐隐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激动。柳姓并不是柳国的国姓,反而是一个大姓,在大陆五国中,这个姓氏绝不罕见。是注定,还是巧合?   会是这样吗?他的希望可能并没有完全落空。难道这香味,竟是指引自己找出身世的线索?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不出意外,今晚应该会加更^^大家来打气留言搭楼哟~~ 第五十三话 君心   苍蓝对柳容伸出右手,希望他能自己站起来。柳容泪眼朦胧,但还是伸手将妻主的手握紧,她微一用力,他就利落地站起了身。   “看吧,重新振作,就像这般站起来一样。”苍蓝拿出绢帕替他拭去脸上的泪,看他拼命吸住鼻子不让自己哭出来,她忍俊不禁:“爱哭不要紧,爱哭不代表不坚强。我知道容儿是能自己站起来的,但如果我再加把力,你就站得更稳了,不是吗?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别担心我会处理不了,我是你的妻主,保护你就应该是我的责任。只要你今后别再动那些傻念头,我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恩?”   柳容果然是收住了泪意,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在她的身边,自己的脆弱仿佛加多了几倍。是因为,终于有一个人,能让他依靠,让他安心么?柳容靠在她的肩头,心道自己差一点就再不能看到她了,不禁有些后怕。其实很多时候,遇到过不去的槛,不如先绕道走走,哪怕是原地踏步,待到再回头去看的时候,却发现它其实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可怕,反而倒有了新路可以走。   一场风波过去,虽然那刺客最终还是没有抓到,但苍蓝心知肚明,他就是这后宫里的人。若非如此,谁能做到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出现,又在严密得连只老鼠都逃不出去的搜捕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一定还在宫里。只是他的面具,此刻尚不能摘下看清。   从展虹到刺客,从朝堂到后宫,苍蓝应对得身心俱疲。但令她感到欣慰的是,五君们一个个都好了起来,柳容变开朗了,王雅竹也能下床走动了。他们彼此间的牵系更是绝无仅有的加深了,加上珮璃,常听说他们六人聚在一起品茶赏花,又或者互相走动,亲密得连她这个妻主都快生出妒忌。   很快秋天即将接近尾声,苍蓝母皇的诞辰和祭日随之来到了。到今年,母皇过世已经整整五年,这一天,也同是湘玉、三皇姐、还有更多皇族血亲的祭日。   五年前的这一天,她们为着圣明德女皇的诞辰大肆庆祝,烟花礼炮、歌舞升平,皇宫里一片喜气欢腾;   五年后的这一天,她们静静地躺在皇陵里,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只有一样寂寞生长的花草默默陪伴。   何其残忍的一场大火!让生日变成祭日,让歌舞变成哀乐,让鲜活的生命变成永殇的离魂……湘玉,每次想起湘玉,苍蓝的左胸都疼痛不已。   湘玉,你离开姐姐,已经整整五年了。   祭日这一天,苍蓝携着五君同到皇陵祭拜先祖。他们到的时候,几位太君与湛翔已经在陵园门口等候了,苍蓝先行入内,然后队伍随着她陆续而入。   乐师们在园外奏着哀乐,贡品早已被摆放妥当。所有人按地位高低排开,在苍蓝的带领下进行祭拜先祖的仪式。   今天所有人都素衣装扮,就连一向喜欢华丽招摇的寰太君,也乖觉地穿上了素净的灰色。祭拜过程中,他是哭得最凶的一个,嚎啕声几乎要盖过哀乐而去,反倒是使得大家原本肃穆而哀伤的心情走了样。反观其他几位太君,虽都是红了眼眶,却也只是默默的,毕竟已经过了五年,连朝代都已更迭,那颗思念旧日的心,也总算是慢慢平复了下来。   仪式结束后,几位太君分别向苍蓝请辞。她让他们先行回宫,称自己要与五君留下,再同母皇再多说几句。太君们行礼离开,苍蓝拍拍湛翔说自己过几天去看他,湛翔擦着哭红的眼睛应了。   寰太君走的时候故意擦着宁昭颜而去,那眼神中的鄙夷不言而喻。即便过去再多年,恐怕他这个过了气的“太君”还是会看颜君这个“当红十君”不顺眼。   待寰太君离开了皇陵,宁昭颜还是显得有些不自在。他今天一身素白,唯独插了一朵白色的小海棠在发髻上作为点缀,感觉整个人清丽高雅,又不失朴素低调,比起曾经同为十君的寰太君,两个辈分这个词还真是没形容错。   柳容轻轻搭住他的手臂,宁昭颜转过身,柳容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不要在意他们。宁昭颜看得明白,随即报以一个微笑。   哀乐停止,太君回宫。离开这一切尘世的喧嚣,苍蓝静静地对着亲人们的陵墓,才有了默哀的空间。   “母皇,儿臣来看您了。”墓碑面前,她掀袍而跪,她身后的五君也随之一同跪下,“往昔历历在目,时间一晃就是五年。母皇,儿臣现在,正在努力做好一个帝王该做的事情。您知我素来性情急躁,您对我的告诫我常常用来自省。母皇,您若在天有灵,会对儿臣的所为满意吗?”   这是苍蓝第一次祭拜她的母皇,之前的几次,已然不在记忆中了。所以字字句句中,都仿佛是昨日才失去至亲,情到深处忍不住有些哽咽。   “母皇,在儿臣身后的,就是我朝十君。他们都很好……很优秀,很能干,尤其是颜君,”她早就留意到,自从开始祭拜圣明德女皇,也就是他从前的妻主,他就显得非常局促,恐怕内心惴惴难安吧。倒不如她在这里向母皇坦白,还他一个心安:“儿臣知道,封他为君是有为伦常的事,但颜君贤惠聪颖,温柔貌美甚得我心,册封他是儿臣一意孤行的结果,所以您要怪,就怪儿臣吧!但儿臣还是希望母皇能够原谅我们,让我们一辈子幸福生活下去,待到我们百年之后,再来向您赔不是。”   宁昭颜看着苍蓝的背影,虽然未曾说一句话,但他知道左右边的其他四人都看过他。那眼神,恐怕算得上是又羡又妒吧!他的心里也是热烘烘的,热意慢慢涌上了眼眶。   “母皇,儿臣知道当年的真相,并非传说中的那样简单,究竟是谁害了你,害了我的姐妹,儿臣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若您听得到儿臣的祈求,就在天上保佑儿臣将仇人手刃吧!”   几人再次行礼,起身后,冷幕月好奇道:“照皇上这么说,当年闵国皇宫发生这样大的事情,竟然没人知道内里还有玄机吗?”   苍蓝扫了他们一眼,“你们都是我信任的夫君,所以才没有避开你们。这些话,在这里说说便罢了,出去莫要再提。当年之事,我也确实记不得,一切都只是猜测罢了。”   宁昭颜若有所思:“臣君记得那一年,圣明德女皇寿诞,所有人都在皇庭看宫外请来的杂耍团表演。那次宫里人很多,也很混乱,臣君坐在席前,才分神一小会,身边的皇上就不见了人。再之后,就有人说失火,那时臣君并不知道会出这么大的事。”   夏绯砂问道:“当时是有谁来找过她吗?”   “让我再仔细想想,”宁昭颜闭起眼睛回忆当日,“隐约中……我好像见到……一个小丑!对了,是一个小丑模样的人,应该是个女人,个子特别高,脸画得黑一块白一块的,因为扮相奇怪,所以容易让人记住。她好像是来过我们面前,我那时并未多加注意……可皇上为什么要跟她走呢?”   苍蓝呜咽一声,痛苦地抱住了脑袋。每次回忆片段涌现,脑中就如同翻江倒海,疼痛不已。据夏绯砂后来的交代,很可能他失手那次,那根夺命银针扎错了筋脉。他扎通了某些经络,让她断了的记忆复苏,也造成了某些隐患,让她血气不顺,难以尽通。   秋天。烟火。高个子的女人。黑白相间的可怖脸孔……这一连串的词语打通了她的某些记忆,破碎的片段开始慢慢重现:那女人特别高、特别瘦,手脚都比常人要长,她手里拿着……拿着把带血的刀,她和湘玉正好经过那里,被她撞见……她追了过去,她们转身就逃!   “皇上,您怎么了?”冷幕月吓得小脸苍白,颤抖的手伸向苍蓝,握住她的手。   “我,我记得一些了……”她回答得有些哆嗦,浑身冷汗涔涔。   片段暂停,疼痛又一波翻卷袭来。苍蓝的手紧紧揪着自己的头发,试图让这股抓力冲淡一些脑中的疼痛去。柳容实在看不过,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将她抱紧:“皇上,皇上!若是想不起就不要再想了!咱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想!别勉强自己呵!”   在温暖的怀抱里,苍蓝慢慢平静了下来,此刻就算她想回忆,那个场景也是嘎然而止了。记忆只停留在那个脸上黑白相间的小丑女人,她如同丑陋的梦魇,反复翻滚出现在她的脑海。   “皇上,别担心,我们都在这里。”见她的目光没有了焦距,王雅竹和夏绯砂一人一边拉住了她,宁昭颜也搭着她的肩,“容君说得对。事情的真相一定会水落石出,保护好自己,才是全力抗敌的基础呵!有朝一日,皇上一定会全部想起来的。”   以苍蓝为中心的五个人,互相环绕在一起,以自己的方法给予她温暖和力量。在这样的安心中,几人离开陵园,关于当年的一切,继续被尘封在这寂寥之地,等待复苏。   晚膳是他们六人一起用的。算起来,大家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像这样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饭桌上,苍蓝认真地宣布道:“有些话,我早就想说了,就趁着这个机会说吧。我们是夫妇关系,无需诸多客套,以后只要没有外人在,我们之间一律用你我相称。就像现在,我们是一家人,就在一张桌子上用膳。   还有,你们要出宫的话,不是不行,但一定要先告诉我,不得擅自离宫,我不想再看让心怀不轨的人动你们的脑筋,”说到这里,柳容微微低下头去,苍蓝放柔了音调,“我希望我的十君,是一群真正团结,心中有我,心怀彼此的人。如果昨天我们有人犯过错,喝过这杯,今天就都忘记吧!总之,只要你们当我是妻主,一切有商有量就好!”   苍蓝举杯,大家都将小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席间,苍蓝喝了很多,其他人也注意到了,知她是太想记起一切,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若是能记得起,不知会不会对她有威胁呢? 作者有话要说:完成加更啦~所以可以大胆来求评咯~` 求……评……评评评评评……中!! 大家放胆写哈,暮月攥着积分等乃们来呢~~不过砖头族可要轻些,砸晕了暮月可就要断更鸟-〇-(那啥,偶真不是赤裸裸滴威胁) 若是以后出现一两个狗血情节,大家会不会原谅偶? 还有还有,苍蓝的“第一次”归属,偶已经想好鸟,挖咔咔放雷飘走/.\ 第五十四话 会友   何眉欢终于成功述职,坐上了孟纤遥原来的位置——礼部侍郎。孟瑞婕虽然对她不满,但碍于皇上的指示,也不敢明里造次,只经常暗地刁难、给她出难题,好在何眉欢聪颖机灵,两人表面上总算相安无事。   苍蓝先升楚惜寒,后调何眉欢,朝堂上敏锐的人都知道,小皇帝是想培养自己的势力。于是几大臣的派别暗里波涛更汹涌了,曾是中立的那些官员惴惴难安,生怕成不了某些人的党羽,就成了另一些人的眼中钉。   苍蓝在宫外设宴邀请何眉欢和楚惜寒。人潮汹涌的清盛街,是清云城最繁华的街道,这里有清云城最好的酒楼——听阁。虽说平日里出入听阁的都是些达官贵人,但它格调高雅不俗,所以偶尔也有些学子秀才来此品茶。但谁也想不到的是,此刻在听阁二楼临窗而坐的翩翩少女,竟正是闵国当朝女帝本尊。   苍蓝鲜少出宫,即便出去,也大多是在半夜。像这样换上便服大摇大摆地出来,只消略为低调,也很难会被人认出。她穿着朴素,纸扇轻摇,小二虽只当她是一介书生,却也礼数周全,质素之优秀,显得出此店并非浪得虚名。   她是到得早了。小片刻,楚惜寒与何眉欢先后赶到。让皇上等待自己,两人惶恐想拜礼请罪,却被苍蓝的纸扇一把挡住,低声道:“在这里我们只是同为学子的朋友,何来这么大的礼?坐吧。”   何眉欢忍不住笑着称是,楚惜寒却是略略一扫整个二楼,除了苍蓝身后带着一个近侍,前后两桌各有八个魁梧的女子,当是女卫,于是她也掀袍坐下,与何眉欢并肩在苍蓝对面。   “两位应该互相听过名字了。”苍蓝点了小二为两人倒茶,而后分别介绍道:“这是都城军守备楚惜寒,这是礼部侍郎何眉欢,就是孟纤遥那件事的揭发人,我刚把她从赤岭调上来。”   “原来是何大人,有礼有礼。”楚惜寒一抱拳。   “哪里,”何眉欢有些不好意思地憨笑道,“我听说了,若不是楚大人冒险在延岭取证,只凭得眉欢的一股子头脑发热,哪得这么快解决那件事?说起来,还真得谢谢楚大人。”   “不敢当,若不是何大人敢为别人之不为,这件事又怎能传得到小姐耳里?”   “你们俩就不要互相谢来谢去了,”苍蓝忍不住摆手,“明明两个都是爽快人,非要弄得和别人一样文绉绉的,虚礼一套又一套,干脆点多好。”   “是,这一点,还需向小姐您学习。”楚惜寒竟敢调侃皇上,何眉欢算是开了眼界。   苍蓝竟是毫不介意,“本来就是。若非你们和我性情相投,此刻又怎会坐在同一张桌上喝同一壶茶?今天我设宴请你们,一则是欢迎眉欢上都城述职,算为她接风洗尘,二来也是犒劳下惜寒,在延岭确实辛苦你了。”   “小姐千万别这么说,惜寒惶恐。”楚惜寒话语之中可没有一丝真正惶恐的兴味。几人谈笑畅快,推杯换盏间美食纷纷上桌,因着同是爽快人,君臣便褪去隔膜,执筷同食。   “眉欢姐?当真是你?”席间,忽然邻桌上走来一人,莲幻作势要挡上前去,被苍蓝在桌下拦住。   何眉欢抬头一看,竟是家妹的好友蔡珊,不禁意外和惊喜:“蔡珊!你何时来了都城?”   蔡珊笑道:“我考上了举人,就同几位学友一起领略都城风光。想起小时候,曾经和隽非对这里深深向往,发誓有朝一日定要金榜题名,成为国家栋梁之材。如今向着理想迈进一步,先行来到这里,也算是一尝夙愿了。”   苍蓝在喝茶的空隙看了她一眼,眉清目秀的,倒有几分志气。蔡珊也注意到了气度不凡的苍蓝,何眉欢忙引荐道:“这是舍妹何隽非昔日的同窗好友蔡珊,在赤岭那种小地方,大家经常串门很是熟络的。这是……”一时间,她竟不知如何称呼苍蓝才好。   “在下姓明,单名一个玉字。”苍蓝微微一笑,向她抱拳道。   “原来是明小姐。”蔡珊一笑,露出两颗俏皮的虎牙,显得简单纯真,就像是最清澈的溪水,苍蓝对她暗生欣赏之意。   何眉欢又向蔡珊介绍了一下楚惜寒,蔡珊忽然拉着她向邻桌看去:“眉欢姐你看,那几位都是我后来认识的同窗好友,你没见过的。她们有的是秀才,有的已经是进士,都是和我抱着一样理想的人。”   那三名女子也看向这里,然后纷纷走了过来,蔡珊笑眯眯地依次介绍:“袁又夏 ,马雁真,冯书波。这三位是眉欢姐,明玉小姐和楚惜寒小姐。”   楚惜寒如其名般寒了个,“在下是个粗人,直呼我的名字即可,千万不要加小姐二字,怕是要酸过桌上这碟醋黄瓜。”   大家都哄笑起来。苍蓝悄悄打量着这些后起之秀,虽然年纪还轻,却是因为还不曾被官场污染而显得纯真可贵。她悄悄嘱咐何眉欢和那些人保持联络,若她们有谁他日高中踏入官场,就告诉于她。关注她们,就当是储存新鲜血液,最可贵的忠诚,她一定会想办法帮她们留住。   ***   王雅竹到北宫走动,宁昭颜正手执针线在忙。   “打扰你了。”王雅竹悠然而笑,如天边的一抹云霞飘过,淡淡之中泛着斑斓色彩。   宁昭颜停下手中活,“哪来的这么多客套。上次听说你喜欢的这件衣衫修补无望,我给你想了个办法,就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了。”他和竹君已然熟络,没有太多虚礼可以做了。   宁昭颜将线头结好剪断,把整件衣衫轻轻拍打,然后递回主人手中。王雅竹最喜这件烟灰色衣衫,虽不是什么举世罕见的料子,却是极其难得的剪裁设计,是他进宫前娘亲特意送给他的。这些年来遇着过这么多裁缝,却再也得不到同样的衣衫,可能正是它的意义非凡,才千金难得心头好吧。   背面被刺客的剑刺穿的那个窟窿,周遭的血迹早已洗净,之前的洞变成了一根淡淡的藤蔓,清脆绵延,雅而不喧,次第摇曳。为免突兀,宁昭颜在背后的领下和正面的衣摆下,也依次绣上这样的藤蔓,非但没有破坏衣服本来的低调雅致,反而多了一丝清幽,叫人越看越喜欢。   “颜君的手艺,真真是巧夺天工。”王雅竹欣喜不已,如获至宝地将衣衫叠起收好。浅叶为两人奉了茶,又退出门去。   “你喜欢我就放心了,本来还怕我自作主张,反倒是弄坏了这衣服。”宁昭颜的声音轻柔,如晨早和风微微拂过。   “本是已经破了,这下倒让你赋予了新生。说起来,湘玉的绣工也是订好的,真是可惜。”王雅竹回忆起从前见到湘玉绣手绢的时候,她的小手灵巧地穿针引线,令他自叹弗如的场面。宁昭颜回道:“十君中曾经见过皇上和八皇子小时候的,恐怕就只有得我们两个了。我入宫的时候自己年纪也小,不曾多注意过宫里的小皇子们。”   王雅竹点头,“我是因着娘亲的关系经常入宫,所以我们三人倒是经常在一起玩。皇上思念湘玉的心情,我们都是可以理解的。”   宁昭颜附和:“确实如此。这般说起来,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大约是我十八岁那年,有一次在御花园,我见到七皇子在林中舞剑,却是舞得非常吃力,甚至连剑都拿不太起。现在想起来,那并不是七皇子,当是八皇子吧?她们实在长得太相似了。”   “是呵,不说话的时候,真的很难将她们分辨开来。但如果仔细看,苍蓝的眼神是傲然而神气的,而湘玉则是有些内敛羞怯,绝不会与你对视超过片刻。她们两个真真是两个极端,苍蓝爱舞剑骑射,湘玉喜绣花弹琴;苍蓝脾气虽然暴烈,却有着一颗柔软善良的心,而湘玉呢,外表虽然文弱,却很能忍耐,其实她是很坚强的。”   宁昭颜忍不住唏嘘:“真羡慕你,和她们一起长大,还对她们这般了解。”   王雅竹笑道:“其实你知道么?湘玉从很小的时候可能就已对你有意了。那时候苍蓝告诉我,湘玉有了心上人却不能说出去的时候,我真的没想到竟然会是你。所以今天我们能坐在同一张桌上聊些往事,不得不说是缘分使然呵。”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宁昭颜心中忽然不是滋味。湘玉钟情于他他知道,所有人都知道,所以他才会被她“抢”来当了十君,被那个女帝湘玉。   可当苍蓝醒来之后,她对自己好,她告诉自己要重生。他依恋的,是这样一个妻主,是现在的她。可她呢?她那么疼爱湘玉,会不会因为他是湘玉的意中人,她才对他好呢?   他不是王雅竹,并非和她青梅竹马;   他不是柳容,并非曾和她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不是冷幕月,并非古灵精怪足智多谋;   他不是夏绯砂,并非绝色倾城性格冰火二重天。   他只是一个两朝十君,没有太大的志愿,只愿安安静静守着自己和所爱的人那一番天地,似水流年。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愿意当一个替身,来丢失他最后的尊严。   她的心意之月,几时能向他而明? 第五十五话 亲吻   最近苍蓝发现,她仿佛有了第二个小璃。像珮璃这样性情恬淡的人,在经历了大生大死的历练后,现在愈发懂分寸、知进退,不足为奇。而十君之中,还有一个人因为大起大落而变得豁达淡然,甚至有些过分失了男儿家的情态——柳容的改变,反而令得苍蓝有些担心。   秋风起,天寒凉,富饶文明的清云城,有着令人向往的四季分明。最近国内没有天灾人祸发生,苍蓝也总算是乐得清闲,心情安逸。下朝以后,总会召几君轮番陪她饮茶聊天,彼此间的感情愈发和睦美好。   这一天,她见着冷幕月和夏绯砂两个在东南宫门口窃窃私语,不知说了什么仿佛在偷着乐,也好奇地凑上前去:   “说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   两人正聊得起劲,回头看竟是皇上,忙行礼请安。冷幕月随即笑道:“皇上有所不知,前几日我去找容君,才知道再过三日就是他的诞辰了。想来他的身体也慢慢好起来了,每日在房里抄经一定很闷,我们想给他一个惊喜。”   苍蓝故作惊讶:“原来抄经书这么闷吗?那我免除他这项责罚,就当是诞辰贺礼好了。”   夏绯砂见状连忙插道:“皇上,那我的……”   天知道抄经有多么的闷,尤其是每天都要重复抄同一份,尤其还不能找人代抄……   “你?”苍蓝哈哈一笑,“莫非你的诞辰也快到了?”   “我的诞辰要到明年八月……”   “到那时候,我就考虑免除你的责罚好了。”苍蓝笑道,冷幕月帮忙在一边挤眉弄眼。   明年的诞辰……离开现在,可还有大半年呵!夏绯砂欲哭无泪。   到了柳容诞辰那一天,他如往常一般梳洗起身,摸摸胸前那块自出生就与他相随的玉牌,然后让桑儿服侍着着衣绾发。   从小到大,他从未庆贺过诞辰。纵然是那个养了他几年最后把他卖了的娘亲,也从未说清过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生的,直到他长大以后识了字,才从自己的玉牌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和生辰。   所以这一天,他总是打扮得清清爽爽,然后给自己弄一碗生日面吃。虽然安静,却也绝不简单,哪怕全世界都当这是平凡的一天,他自己不曾忘记,便也足够。   可令他想不到的是,今年的诞辰从一大早开始就与前十六年过得都不相同。四君和珮璃都先后来向他贺寿,还送上贺礼。这些礼物虽然简单,但大多是他们亲手做的,在皇宫这样的地方,能得到这样的礼物,实在是非常难能可贵。只是这一天中,始终没有皇上的消息,一直到傍晚了,他一直隐约期待的心终于有些放平:皇上日理万机,纵然不知道一个小小侍君的诞辰,有有何出奇?自己真是太贪得无厌了,以往十几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怎么到了眼下,便如此奢望有更多的关心和疼爱?   “桑儿,和以往一样,晚膳就请厨房煮一碗长寿面吧。”   桑儿迟迟没有作答,柳容禁不住回头道:“桑儿?”   只见桑儿石化般站在门口,门外熟悉的女声传来:“还不快给我让开,难道要让我的手烫出个水泡你才安心?”   桑儿吓得赶紧原地转了个身,差点左脚绊住右脚,一个踉跄。苍蓝笑着摇头进屋,柳容见是苍蓝,欣喜非常,赶紧上前迎接。苍蓝手里端着一个大碗,三大步跨到屋子中间将碗往桌上一放:   “呼,真是好烫好烫!”她不由分说地用手指捏住柳容的耳垂,柳容只觉得自己的耳朵热热的,整张脸也跟着慢慢烧起来,垂下眼去:“皇上,你怎么会……端着……”   他一激动,就有些语无伦次。苍蓝了然道:“当然是因为知道今天是容儿的诞辰,所以——我亲自去御厨房给你煮了一碗长寿面!放眼望去,天下有多少男子能食得我亲自下厨做的东西?你就是第一个了!来,快试下。”   “皇上为我……亲自下厨?”柳容震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好,这天大的荣宠,要他如何消受?   “是啊,我是偷偷去做的,千万不要让那几个知道哦,否则……”苍蓝讪笑道,“不过我写过万字祭文,挽过百斤大弓,但不得不说,下厨这件事……还真是,很不容易。别多说了,虽然看起来有点糟,但你多少给点面子本王,快吃了吧!”   苍蓝将他拉到桌前,柳容瞧着这厚实的一大碗,分不清是面糊还是面疙瘩的东西,还混杂着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食材,实在有些佩服苍蓝的创意。他执起筷子将那些东西放入口中,听得苍蓝在一边得意道:   “……为了调鲜味,我选用了虾蟹、贝壳类海鲜做底;为了有营养,我放入了鸡汤、鸭肉和火腿肉做料;为了有色相,我放入了鲍鱼、鲜叶菜、七星草做装饰……”   总之这一碗,真的是比十全大补汤还要五味杂陈、用料丰富,蕴含着人生百味的长寿面。柳容一边吃,一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堵得鼻子都不能透气。苍蓝听到他吃得发出呼啦呼啦的声音,低头一看,忍不住沮丧道:“容儿,纵然我煮的面这么难吃,你也不用哭成这样吧?还是不要吃了,让御厨重做一碗……”   柳容噎得说不出话,却死死抱住碗不让她端走。苍蓝拿出绢子为他擦泪,他却因着满脸泪糊觉得丢脸,努力别过头去。但他的力气哪里抵得上她的一半?很快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了。   柳容哽咽道:“这是容儿第一次,吃到别人特意为我煮的长寿面……”   苍蓝怕他再噎住,把旁边的茶推向他,边岔开话题:“对了,以前怎的从未听你提起过生辰?”   柳容喝了茶,然后拨开围在脖子上的轻纱,又从领口取出胸前的玉牌,“这块牌子,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戴在身上了,我猜想,这是出生的时候爹娘就给我挂上的。我娘……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究竟是否真的是我娘,她从来说不清我的生辰。若她不是,这一切就变得合理,因为她不识字,所以她不知道玉牌上有我的名字和生辰。好在这牌子看起来陈色黯淡不值几个钱,否则只怕也早就被她拿去当了。”   苍蓝凑近细细一看,果然玉牌整体黯淡无光,透明之中暗色沉沉,像是下等货。牌子的正面刻着“柳氏之子容”,背面刻着“宣复三十年十月初九”,这应该是唯一能证明柳容身份的线索了。   “宣复三十年……”苍蓝念叨,“宣复是柳国前任国君的年号,宣复三十年,正是柳国前朝灭亡的那一年,自此之后,柳就改朝换代,改年号为宣止了……容儿,莫非你真的是柳国人?”   “会吗,会是吗……”柳容心中惴惴,像是小鹿乱撞般激动,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在苍蓝心里,已经有了更多的推测,只是怕他太过激动,等求证到结果再告诉他也不迟。   宣复三十年十一月,柳国前朝被颠覆,前国君与其凤后皆被其妹率领的叛君所杀,随后原女皇的亲妹登基,改朝换代。究竟具体情况如何,外人自然无从知晓。十月初九……这一些会不会有蛛丝马迹的联系,又或者仅仅不过是个巧合?   “容儿不要多想了。”她见柳容还有些傻傻的出神,连忙拉了他入怀,感觉他身上的香气幽幽,让人忍不住有些心神荡漾。   “皇上。”柳容依顺地揽住她的腰,将脑袋迈入她的怀里。   “容儿,这才像你。你知不知道,你这次死里逃生以后,有些太勉强自己改变了。”   柳容从她怀里离开,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圆圆的俏鼻头刚才哭得有些粉红。苍蓝忍不住点了点那鼻头,笑道:“没有人生出来就是坚强的,就像我,遇到大事我一样会慌张,更何况是男子。容儿,不要太勉强自己,我知道你不柔弱,但接受现实也是一件漫长而艰巨的挑战。一个新的自己,需要给自己多点时间去适应,你的坚强和蜕变不需要做给别人看。”   柳容被她点中了心事,默默不吭声。他怪自己笨连累了妻主,又怪自己脆弱想不开丢人现眼,他决定重新开始,也许,是他太用力了。思绪间,只觉苍蓝轻轻撤去了他颈脖上的轻纱,那圈已经变成粉红的伤疤就露了出来。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挡,却被她轻轻握住:   “什么时候,当你能不再带着这层纱走到人前,我就相信,容儿是真的看开了这一切,为自己赢得了一个新的开始,我期待这一天的来到。”   柳容心心念念的疼爱,在这一刻全部落了实。没有虚假,没有矫情,在她的面前他就是一个真实的自己,无论过去、现在和未来,都有她的陪伴和验证:坚强也好,脆弱也罢,若她的肩膀能靠一靠,他又何必故作坚强呢?只是那一颗直直向着她的心,热烈地跃动着,如果能为她牺牲自己,他是连一刻的犹豫也不会有的。   上天呵,如果他以前所吃的苦,换来的是今天的幸福,那么,他一定再不会唏嘘感叹,怨天尤人。柳容羞涩地缓缓靠近苍蓝,在她的脸颊印下淡淡一吻。他还来不及逃开,已经被她一把擒住,双唇轻轻叠在一起,细细辗转起来。这一刻,他的心和身体一样灼灼燃烧,小手紧紧地抱住她,细腻柔软的感触间,只期望此时彼此的感动,能直到永远。 第五十六话 兵权   飒飒秋风吹得人衣袍猎猎作响,苍蓝着骑装站在兵士们操练的广场上时,觉得分外精神抖擞。   楚惜寒说过,都城守城大将军杨宣是个正直之人,早年曾带兵打过仗,但现在更多的,是为国家操练优秀的精锐兵力。比起夏洁连这样的战将,称她是个严师悍将,似乎更为妥贴。   杨宣是出了名的惜才,所以楚惜寒这样的年纪轻轻,就已经屡被推荐,当上了副将。楚惜寒说,杨将军更像是她的师傅。她本是个只有一身冲劲的毛头少女,进了军营跟了将军,才知道什么是大智大勇,什么是大局谋略。除了武艺和勇敢,她更学会了做人的道理。   杨宣背后并没有什么势力,但苍蓝如果要拿回兵权,必须有理有据,否则将领会以为帝王家有过河拆桥的嫌疑。守江山的热和打江山的人之间,永远有着微妙的关系。所以苍蓝掌握兵权若想从杨宣开始,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难,只肖让她欣赏自己,那么一切都好说。   这一出上演的是苍蓝和楚惜寒之间的比试。杨宣到军营时,见一个少女与楚惜寒打得不分上下,拳脚翻飞间,倒是有几分功力。虽然谁都想制住对方取得胜利,但两人之间却是点到即止,打得既精彩又不失风度。比武这回事,若细细品,还能品出几分人情味来。   她们缓下来的时候,杨宣终于看清了那个穿着白玉缎金丝边骑装的少女,竟是当今天子亲临!想起楚惜寒曾在她面前明示暗示过皇上闵湘玉是个武艺卓然、有勇有谋的明君,她当下就明白这副将在打什么主意了。   她不露声色地走近了去,两人也切磋得差不多了,以苍蓝略占优势结束。楚惜寒粗粗一抹汗跪道:“末将参见将军。”苍蓝则是挺拔着身躯,眼眸微露笑意。   不错的身板。杨宣只敢打量一眼,便也行了君臣之礼。苍蓝让她们平身,“是本王让楚副将带我来此的。即位以后,本王总是忙碌着政事,却是疏忽了关注军情。亏得有杨将军十年如一日这般操练兵士,都城才得以固若金汤呵。”   杨宣不惯说这些官场上的套话,只言简意赅道:“皇上过奖,此乃臣的职责所在。”   苍蓝知晓这将军也是性情中人,只是不知刚才自己和楚惜寒一番表演能赢得几分好印象。她问道:“不知将军今日操练过兵士们没有?”   “回皇上,尚不曾。”杨宣看了苍蓝一眼,明白她的意思,向身后道:“楚副将,通知大伙开始操练!”   大鼓被咚咚擂起,号角纷纷吹响。从四面八方的军营里跑出来的兵士们迅速排成了队,队汇成了整齐的方阵,几乎是顷刻间便在操场上排列成型,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看得出她们平时绝对是训练有素,所以才在任何时候都经得起考验。   一次与寻常无异的操练,却变成了帝王的临时阅兵。操场上的兵士们不知道,台上站在将军和副将身边的,竟是当今皇上。苍蓝极其满意地看着这高水准的军队,心中不由对杨宣产生的钦佩之意:“将军真是文武双全,无论是打仗谋略,还是治人管军,令人佩服。”   这话听上去比先前的官场套话要顺耳的多,杨宣笑道,“回皇上,是士兵们坚韧,吃得起苦。眼下国泰民安,来参军的人也多。虽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可臣依然希望不要有这一天才好。”   说这番话的杨宣算得上斗胆,她怎知皇上是好战还是厌战,还是说这仅仅是一番警告?苍蓝没有回话,杨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再过几日,就是我守城军中的武艺比试大会了。这几天大家都在勤加练习,不如就趁这个机会让她们为皇上献丑如何?”   苍蓝点头道:“那自然是好的。”   于是杨宣派人通知士兵们临时进行射箭比试的演练,比试分两轮:站立射靶,骑马跑动中射靶,距离远近不同。军中眼力好的箭手不在少数,偶有表现差强人意的,都让苍蓝为其扼腕,内心蠢蠢欲动,仿佛那股子热爱武艺的急切都满溢了出来。   楚惜寒自然是明白的,她心中一动,对杨宣道:“将军可能有所不知,论射箭,除了你我,这里还有一个高手。”   杨宣明知故问:“这里除了你我……请问皇上对射箭也有爱好吗?”狩猎大会她也是去了的,虽然不曾参加比赛,但那时候她手下的两个将领:方静源、楚惜寒分列了第一和第二,也就能代表她们军营的不凡实力了。可惜那方静源不知搞什么小动作,竟然得罪了皇上,直接被远调赤岭。她是不多心观察手下私人之生活的,其中究竟有什么内幕,她就不得而知了。   苍蓝知道这是楚惜寒给自己“抛”来的一个绣球,为了让将军认可自己,她在为自己争取个机会。她决定接过这个球,怡然自得道:“略识一二罢了,楚副将言重了。”   “倘若皇上要参与比试,那臣自然也要陪同下场。”杨宣“抢”过楚惜寒的绣球,让手下拿来了自己的弓箭,又递了一副给苍蓝,“皇上,请。”   两人下场,士兵们纷纷让道。她们都没有见过皇上,自然是不明白将军怎会和一个少女一起参与进来。鼓点响起,两人分骑两乘反向离开,纵马疾驰中,捞起身后篓中箭就去射那远处之靶。只听得马蹄声和弓箭破空的嗖嗖之响,两人两马一路疾走直至篓中十支箭被尽数射出为止。   马匹嘶叫着高高抬起前蹄,苍蓝一拉缰绳将马拉稳,小快步跑至靶前。杨宣不愧是将军,平时并不曾疏于操练,十支箭全数射中靶心,无一虚发。而看苍蓝的靶子,也是个个正中红心,直到最后一个,杨宣瞧着那箭有些奇怪。细细一看,竟然是箭头朝外的!   皇上究竟是什么神力?!竟然用箭背也能将箭深深插入靶中!杨宣这才觉得她不仅是会几下功夫,她的力道和箭术相当精进,是难得的人才!直到现在,她的心里才对这个小皇帝产生了几分倾慕之意。   杨宣虽然是一介武将,浑身是胆,任何人来了都可以不买账。但她官场上纵横几十年,纵然没有玲珑心,也未必不知道年纪轻轻的楚惜寒和小皇帝打的是什么主意。   她并不服国师、丞相和太傅这些酸溜溜的文人,认为她们既不懂武,也不懂兵法谋略,更不曾领略过千军万马对垒时的那种震撼,凭什么也想和她结为盟友?但事实上,官场被她们三分之后,不能像夏结连那样远在边疆的她,或多或少都受了些影响。   自从听说小皇帝在朝堂上怒斩展虹的事后,官场上人人自危。大家都在说,皇上在拉拢自己的势力,对于不归顺的人,下场就会和展虹一样。她本是半信半疑,但见了今儿的皇上,英姿飒爽的女儿家风范,尤胜自己当年,哪会像传言那般不堪!这样的帝王,是国家的福祉所在,若她真要拉了自己帮衬着,其实也是未尝不可的。   在这样的心思中,操练结束后苍蓝带着杨宣和楚惜寒到楚府用了膳。与杨宣的一番恳谈比想象中更为顺利,谈话中杨宣数次提到对圣明德女皇的敬仰,从前是没有机会接触圣驾,全凭传言作祟。而今一见而了解,果然是虎母无犬女,一样的英明果敢,让人信赖。即便是为了圣明德女皇,扶持幼帝湘玉,也是她应该尽的职责。   苍蓝很是欣喜,她和楚惜寒的一番计划果然是成功了。在餐桌上,杨宣作为一个长辈,一个尽忠的下属,又提供了苍蓝一些重要线索:兵部尚书董厉和她乃是多年至交,此人比她更为刚正不阿,简直有些刻板,所以在官场上也算是举步维艰。苍蓝若想进一步收回兵权,可以试着让董厉归附自己。   收获颇丰的苍蓝回到宫里,却听得秋尽忧心忡忡的来报说,颜君由于几日茶饭不思,现下感染了风寒,一下就病倒了! 第五十七话 情迷   待苍蓝去到北宫门前,却见浅叶阻着柳容不让进去。“容君恕罪。主子说了,自己得的是风寒,病气会传染,所以谁来探访都不能见呵。”   浅叶正说着,却见苍蓝到了,连忙跪下请安。柳容见到妻主,“皇上,颜君不让人探视,不知病得如何了?”   苍蓝低头:“浅叶,你家主子究竟怎么了,怎的病得这么突然?”   浅叶有些欲言又止:“回皇上,主子这几日……不曾吃好睡好,这不快入冬了天儿一转凉,就染上风寒了……”   “不曾吃好睡好?为何?宁家出了什么事吗?”宁昭颜的娘亲已经辞官归故里,娘家也早就与他关系淡漠,还会有什么家事值得费心?   浅叶面有难色,“回皇上,奴不知……皇上龙体重要,还是莫要感染了风寒吧,奴会将君子照顾好的。”   “不成,让我进去。”苍蓝发话,浅叶哪里敢拦,只见她回头对柳容道:“容儿你就先回去吧,你不比我身子骨硬朗,别一个两个都让我担心了,嗯?等我看完他的病情再告之于你。”   皇上也是一番言辞恳切的忧心,柳容自是应允离去。苍蓝独自入了宁昭颜的房间,见房内的窗子都只开了一条缝,快黑的天有些暗漆漆的,感觉有些闷热。   宁昭颜一觉醒来迷迷糊糊,隔着床帐只觉房里黑乎乎的,不知是昼是夜。听到有人进得屋来,他问道:   “浅叶?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哑了,破锣般沉涩。   “已经申时了。”苍蓝说着,边打开了一扇窗,让光线和新鲜的空气涌入,想来人也会清醒很多吧。她走近宁昭颜的床边:“我问过御医了,她说你是普通的风寒,没有大碍,就是要多休息。昭颜,感觉身体怎么样了?   宁昭颜一愣,竟然是她。想起这几日纠在心中的结,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有些别扭道:“只是头有些晕,想来是很快就会好的。”   苍蓝自是不知他在想什么,径自问道:“睡醒了口渴不渴?”   “不渴,恕昭颜无法伺候皇上喝茶。”宁昭颜坐起身,掀开帘帐挂到两边。皇上来了,自己卧在那里总是不像样的。   “这是说的什么话。听浅叶说你这几天茶饭不思的才会病倒,究竟是有什么摆不平的事,我来帮你解决。”   始作俑者想当解铃之人。宁昭颜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是浅叶夸大了,不过就是胃口略为不好,哪称得上茶饭不思。皇上莫离昭颜这么近,若将病气过了去,耽误了朝政……”   “昭颜,”苍蓝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扶住了他的肩膀:“你究竟在逞什么强?”   伪装的坚强陷落,脆弱排山倒海般袭来。宁昭颜用力咬住嘴唇,继而扯出一抹笑来:“你还是坐到桌边吧,这染了病可真不是好受的。”   “我不怕,你知道我向来这么强硬,这些疾病痛苦见了我都要绕道而去。”苍蓝依然没有松开双手,宁昭颜觉得肩头有些隐隐作痛,“昭颜,你在……你在生气么?”   不可说,怎么说。本就是自己的一番臆测,说出来岂不是显得他小气猜忌,有辱十君的声名。他比皇上虚长九岁,他已不是那些青涩的少年,怎的还是染了那撤不去的轻愁?真是,不争气呵。   “昭颜生什么气,”他笑得轻柔,仿佛刚才面上一闪而过的愁绪只是苍蓝的幻觉,“昭颜在病中,能得到皇上的亲自看望,已经心怀感激。”   “不对。”苍蓝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虽然宁昭颜平时也是这样柔情似水,但今天好像实在是太静了,心如止水一般沉静。“昭颜,你不告诉我你有什么心事,就是不喜欢我这个妻主。”   反正她就是年纪小,对他采取无赖战术,也不算太过分。“我们这样的身份都有缘一场夫妻,有什么放不开不能开诚布公的?”   宁昭颜没有抬眼看她什么表情,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嘴里嗫嚅着:“这场夫妻……最初也是你将我抢了来的……”   此话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他其实想说,若不是她强要了他,安了他名分,他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但此事错有错着,没有种下这么个因,哪能收获后边的果?他纵然有些生气她究竟是否对自己真心真意,但刚才那句话,也说得重了些,像是她强迫了不情愿的他。   他正要辩解,却听她郁郁道:“上回,雅竹哥哥受伤的时候,你不是曾经说过,你没有后悔么?”   他知道自己要中她的套了。他若是说,现在也不曾后悔,那便是原谅了她一次。他若是说他后悔,那……她竟然也会和他玩这套把戏!   宁昭颜沉默不语,苍蓝咄咄逼人,“是怪我将你抢来?”   “将我抢来的事,皇上已经不记得。”宁昭颜有些害怕话题变得愈发糟糕,可内心里惴惴不安的源泉还是冒了头。   “想来,湘玉也是很喜欢你的。”苍蓝说出他想听的事,一字一句都像是针刺入心里,“所以那时候,我才会不顾一切地将你留在身边。”   心沉陷了。果然……是因为湘玉吗?   “但你别忘了,将这一切付诸行动的人……是我。”苍蓝逼近他,将他至上俊美的容颜映在瞳孔中,“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是我。”   苍蓝从宁昭颜的话语里,了然了几分他解不开的情愁,是和湘玉与自己有关。“虽然还不曾完全拾回五年记忆,但若我不喜欢你,就算湘玉再怎么影响我,也不可能左右我的感情。”苍蓝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他的手心滚烫,不知是不是风寒发热的关系,“所以昭颜,我喜欢你,这一点无关任何人。只你和我,我们是夫妻一体,没有人胆敢驾驭本王的感情。”   宁昭颜感觉自己就快烧起来了。活到现在,就算已是两次为人夫君,都从未听过如此情真意切又推心置腹的表白。这一瞬间,属于男儿家那最初的纯真情怀又从他心口油然而生。少年时代,有哪个男儿不曾幻想过,这一生被一个人放在手心,抱在怀里,说自己将被好好疼爱,永不放开?   他也会有吗?属于一个男子内心的殷殷期待,只属于一男一女的感情,无关他们的身份地位,无关她还是不是还有其他夫君,只是于他——真心真意。那般寻常人家令人羡慕的感情,他也……能得到吗?   苍蓝见他依然不说话,只一张脸带着病中的绯红,诱人得如同熟透的果子,不由心中一动。软的施了无效,不如来硬的吧!她踢开一双鞋爬上他的床,欺身向前轻抚他的滚烫的脸颊:   “再不出声,我不排除再抢一次的可能性。”   她的声音那么危险,可是她的眼神却是那样温柔。此情此景,也许曾经是他最痛恨的——不,那时的她并不是现在的她,那时的一切都与现在不同。现在的自己,竟是渴望她来……他微微摇头想晃走脑海中忽然出现那温柔缠绵的画面,自己真是太不知耻了!   “摇头是什么意思?”苍蓝本想吓吓他的,可近香情难怯,自己却有些难以受控了。想来和昭颜也有过片刻温存,可惜在他的狠狠一咬中嘎然而止了。想到这里,手指上被他咬的地方似乎忽然就痒痒了起来。她向他而倾,他微微后仰,不知是不是病中用不上力,他竟一下就瘫到了床上,像一只绵软待欺的羔羊。   苍蓝用那只发痒的手指轻轻抚摸他的红唇,此刻纵然是再被他咬上一口,怕也是美妙的。他没有像那日一般含住她的手指,只轻轻呢喃了一句:   “蓝儿……我……没有后悔……从来没有……”那声音是涂了蜜药的,纵然沙哑,却分不清究竟是因着病了还是因着情 欲,任谁听了都难以抵抗的欲火焚烧。   苍蓝撤了那只手指去,俯下身子亲吻那两片滚热的花瓣。宁昭颜并不出声,却是默默环住了她的腰,熟悉情 欲的身体蠢蠢欲动,隐隐渴望着她再多做些什么。苍蓝的小手控制不住地往下滑去,却觉得他的每一寸肌肤都是滚烫得有些出奇,神智慢慢有些清醒起来。   她松开他的唇,宁昭颜本来因动情而微微闭起的眼睛睁开,像是在问她怎么了。她伸手放上他的额头,果然烫得惊人。   “昭颜,你发热了。”   他忽然觉得她果然不是当年的那一个,在这样的关头她竟然也能停下来关心他病得严重。与此同时,高烧的他在意乱情迷中,丝毫没发觉自己平时压抑的真情和欲望一旦流露,有多么的诱人采撷。   “我喝过药了。”宁昭颜老实地答道,她一离开他的身,从那扇窗中吹进的冷气就让他打了个寒颤。   “你觉得是热是冷?若这个时候还发冷,说明热度还不曾发作完全。”苍蓝以自己略懂的几分医理常识替他担心,宁昭颜此刻却有些羡慕柳容,羡慕冷幕月,如果现在换了是他们,一定就可以嚷嚷着自己冷,然后躲进妻主的怀里去吧。   “我觉得……还好。”嘴上逞强,一向温柔大方的颜君,身体却是不配合地又微微哆嗦起来,随后,他感到自己的身躯落入了一个温暖而柔韧的怀抱里。   “没有人规定,十君不可以撒娇。”苍蓝抱着宁昭颜,感觉他依顺地搂住了自己,暗自满意,“我虽然年纪小,但你若是病了,也还是可以靠得一靠的。”   那怀抱暖意融融,她身上习武之人紧实的感觉和柔软的触感并存,带着那淡淡的青木香气,令人安逸而幸福。若这是他的一个梦,就让他,永在梦里不要醒来吧。   第二天,一向体格强健鲜少生病的皇帝因为感染了风寒休朝一日。苍蓝连打了三个喷嚏,却还是有些不信邪:自己当真会感染风寒?还是为着颜君意乱情迷之时,病魔才得以趁虚而入的?   不管怎样,还等不及让宁昭颜内疚两天,第二天皇上就带病上朝了。至于又过了一天,那微不足道的风寒,就从她的身体里彻底逃脱了。    作者有话要说:几天不露脸了,趁着感情戏探头哈。 顺便交代一下后宫戏,感情戏这卷有很多,但却不敢连着写,一是审美疲劳,二是怕有人觉得女主滥情。其实有一位亲的评写得很对,对苍蓝这个帝王来说来说,感情的成分很复杂,夫妻就是感情,亲人就是感情,珍惜也是感情,情 欲亦是感情,分不开,怎可分?只重要是在意,是动情,便可称之为爱。 恳求长评中,似乎好久不见哗啦啦的长评了,甚是想念。大家都表霸王了,记得露脸清点人数哈(尤其是某一路BW到底的16同学,重点提出),另外上一章没有打分的童鞋帮手补分分,暮月冲榜中~评论乃一切之动力,评论乃真H之动力~评论乃加更之动力~ 动力乌龟暮月爬走~ 第五十八话 同心   慵懒午后。御花园。本应是和风阵阵,却忽然一阵嘈杂,惊飞栖鸟数只,惊落花瓣纷纷。   “呵,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颜君,居然做了这么好的东西还藏着掖着。”年纪最小的冷幕月和大家熟悉以后露出天真外向的本性来,一笑两颗虎牙尖尖,甜得可爱。   纵然宁昭颜比他大上十岁有余,却依然被问得窘迫:“这又不是节日,也不是皇上的寿诞……你要我拿出来作甚?”   说起来,事情缘于前几天,柳容和夏绯砂到北宫串门,眼尖的夏绯砂一下就被放在桌上的一个显眼东西吸引住了。那是一个同心绳结,呈六棱雪花形,手工极其精美。系在六角中心是一颗雪白的尖晶石,泛着晶莹剔透的光泽,分量也不轻。   每一束丝线都是一种颜色,绞在一起成为雪花,六色互相交错,相映成趣。   追问之下,才知道这个结是颜君为皇上而做,却迟迟没有拿出来,这才先被两君看到。   此刻在宁昭颜掌心安静发光的,就是这个六色雪花同心结。自打这次聚会前夏绯砂和柳容将这件事告之其他二人,众君就起哄要颜君将此物带来给大家好好欣赏。如此巧夺天工、用尽心思的作品,众人自然是少不得多多称赞了。这么好的礼物,若然呈给皇上,不知颜君又会获得几分她的欢心呢?   令人想不到的是,宁昭颜告诉他们,在此物上他花的心思,却不只是讨皇上欢心这么简单。如果说晶石是皇上,那么每一色丝线就代表着一位侍君。他做这个结,意蕴着六人和皇上之永结同心,又彼此交汇,就像一个团结而难以散开的六棱形。   青色的是竹君,绿色是容君;   蓝色的是珮璃,红色是绯君;   紫色的是月君,而白色,自然就是他自己了。   这般一说,就算是原本心里有些酸意难平的,此刻也转化成了柔柔的溪水。大家都知道宁昭颜是不喜争宠夺权的,所以这番话必然是真。   五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很是微妙,大家同侍一个妻主,难免会被遭遇顾此失彼的困境;可作为对手的其他几君,恰又像自己在宫人唯一的亲人一般,值得信赖。所以纵然是有醋意,却好像也只是微波涟漪,生不出更大的惊涛骇浪来。   “这么好的东西,不呈给皇上真是可惜了。”王雅竹安静地看着其他几人嬉笑怒骂,轻品香茗。   “我也这样觉得。”柳容附和道,王雅竹对他微微一笑。   “我还是觉得没有理由忽然送这么一个东西给皇上,”宁昭颜摆手,许是闭上眼总会想起上一次风寒时两人的亲热画面,让他现在很容易脸红,“男儿家要矜持,不然……你们谁送也是一样的,代表我们大家。”   “是你做的,当然是你自己送了!”夏绯砂快人快语。   宁昭颜还是不肯,冷幕月向来点子多,“大家静一静,听我说。既然颜君说此结是代表着大家,那我们是不是都应该有送礼的责任呢?不如……就抓阄决定吧!”   “抓阄?”齐声惊呼,虽然是压低了声音,但还是惊飞了一只胆小的麻雀。   于是当苍蓝看到在御花园中聚会的五君时,就看到他们围在一起,不知在玩什么玩得不亦乐乎。   本是为了抓阄决定谁去送礼的,结果怎么抽都有人说不算,几人索性玩起了游戏。盈盈花香中,美人嬉戏,苍蓝不忍心打搅,只远远看了一会,安静离开。过后几天,在静庭轩的书桌上她看到了那个同心结,置在一张小小的纸片上。她拿起纸片,上面有五君和珮璃的名字,敬祝她龙体康健,国泰民安。   她掂了掂那雪花结,然后微微扬起嘴角,将它别上了自己的腰际。   ***   自打杨宣告诉苍蓝,兵部尚书董厉是她打通兵权的一个重要突破口,她就一直派人在明里暗里调查她。据回报,董厉此人性格刻板古怪,非但予下属严格要求,一丝不苟,就算是回到了家里,也很少有和颜悦色的时候。根据表面来看,她并不平易近人,与一众官员也很少来往,素来有清正廉明的口碑。也许母皇正是看中这一点,才让她担任了这个要职也未可说。   但有一个人,能让向来铁板的董厉瞬间动怒,调动她向来平静的情绪。当听到汇报时,苍蓝就好奇地想过,此人是谁呢?一众资历较老的官员都知道,此人便是刑部尚书——林莘烨。   相传董厉和林莘烨两人渊源极深。她们身为同乡,既是同窗好友,又是先后两届科举的状元,可谓在乡亲邻里都是一时风光无二的人物。如此感情深厚的朋友一起踏入了官场这个是非地,期间也能互相抬举扶持,共同平步青云,实属不易。   不过好友归好友,董厉和林莘烨二人的性子,却是天差地别南辕北辙。董厉是家里的老大,为了担起贫寒的家庭,她从小认真刻苦,性子固执得有些偏执;而林莘烨却是商贾家的幺子,衣食无忧又是生性懒散,好在有一副聪明的头脑,居然轻轻松松也能学富五车,实在不得不令人羡慕。   董厉此人,性格表里如一,对感情也是极为认真。十八岁那一年,她爱上都城里一位教书匠家中的公子,据说是才貌双全,温文而雅。两人相识了一段日子,公子对董厉的认真负责也是多有欣赏之意。   可董厉拘于表达倾慕之意,又不想告诉他人,却不料让不知情的林莘烨捷足先登,被她亲眼看到两人同游花灯会的场面。   林莘烨是个浪子,正所谓万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是也。她的幽默倜傥,渊博学识和人才风流,也是逗得那公子笑声频频。于是一场误会中,两个好友同时看上一个男子,自然是有些不愉快。董厉嫌林莘烨风流散漫,林莘烨嫌董厉刻薄古板,认为对方并不是适合那公子的惜花之人。尽管恼了一段时间,好友终归是好友,两人竟同时决定让出所爱给对方,以换取这段难能可贵的友情。   那位公子得知后,认为她二人竟将他当货般让来让去,丝毫不顾及他本人的感受,大为伤心,与她们断绝了往来。两年后,他嫁给了当时还是御前伴读的王涵之当了二房,按照他的出身,如今也算是衣食荣锦,飞上枝头了。只是这一段后,两人都痛失所爱,并觉得当年是对方的错,谁也不肯先低了头去。而后她们一个进了刑部,一个进了兵部,走进走出都当作看不到对方,缺乏沟通,嫌隙便越来越宽,宽成沟壑了。   这倒有趣。苍蓝听完这番陈年往事,觉得如今上了年纪的两位大人,都是真性情的人。最难交际的人是淡泊无情,只要她们有情,凡事便有一个开口能打开这个结。她习惯性地摸了摸系在腰上的结,有了它,就好像有人时刻在暗示自己,任何的结,都有一个开口能够突破。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码得很急,字数也有点少,还望大家见谅。暮月这两天很忙,现在又赶时间出去了,若不抓紧码上,今天便又是断更,对不住大家先少看一些,明天和周末尽量补上。 最近有些人在我的文下留言广告,说招兼职什么的,暮月多嘴提醒一句,大家不可尽信,天下哪有容易钱?大家看看就好。 顺便一提,我的书《后爱》到货了,囧囧有,不过卓越当当好像还没有上架,广告留着以后还要做滴,爬走。 第五十九话 酣畅   也许正是因为当年心仪之人嫁予了如今的丞相,虽然这件事和后来的王涵之没什么直接关系,但董厉和林莘烨还是一个凭着向来强硬,一个借口懒散随意,都自成一派,不肯归附任何势力之下。   六部之中,尚书之位上依然保持中立的,除了她们,本还有一个宋蕊。所以,她们心中自然也明了,宋蕊的今日就是她们日后可能会有的下场。   苍蓝原是想先会董厉的,但知道了这段往事后,她忽然决定一同约见她们。她请了两个说客:一是前礼部尚书宋蕊,另一个当然就是杨宣将军了。   认真的董厉早早就赴了杨宣的约,她以为只她们二人,所以当她意外见到好友竟然跟着皇上一起走进来,惊得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而当林莘烨也懒洋洋地最后才到时,苍蓝分明看到董厉的面色顿时一暗,别开了目光去。   林莘烨原本是不知杨宣约她所为何事,懒懒赶来一看,不但是皇上,连董厉也在其中。她心烦得很,但碍于皇上的面子,她还是慢悠悠地走过去给苍蓝请安,然后微乎其微地向着董厉“哼”了一声,分明是用鼻子出的气。   董厉自然是听到了,越是讨厌的人,也就越是在意。她留意林莘烨的一举一动,闻声后腾得站了起来,红木椅子因为向后挪而发出难听的“吱嘎”一声。   杨宣轻咳:“董大人。”   董厉的余光瞄到正似笑非笑看着她们的苍蓝,又一声不吭地坐了下来,想喝一口杯中茶掩饰尴尬,却发现茶杯已经空了。   面对着董厉和林莘烨的面对面却视而不见,杨宣对苍蓝摇了摇头。苍蓝淡淡一笑,吩咐茶楼雅间的小二倒茶,然后让他退下。   “董大人,林大人,今日召见虽有些突兀,却也正是有要事需谈。不知换了个场景见面,是不是别有一番滋味?”   林莘烨笑道:“不敢,不敢,未知皇上召我等前来……”   苍蓝却是不疾不徐:“今日风和日丽,不若我们品完这杯好茶再说。”   杨宣与苍蓝已经接触过几次,知道她是个凡事有打算的人,也就安心跟着她品茶了。可怜另外那一对冤家,坐得是勉勉强强,好像那椅子随时会烧了屁股似的。   饮完一杯,苍蓝忽然说道:“本王想去一下‘听雨轩’,两位大人稍待片刻。杨将军,此地是你介绍的,就劳烦你带路了。”   皇上想出恭,这又是宫外,身边自然是要有个人保护。杨宣引路,苍蓝跟着走出雅间,房内就只剩下董厉和林莘烨面面相觑、分外眼红了。   一个望着窗外,一个看着茶水里自己的倒影,空气安静得连麻雀在外边扑翅的声音都听得清晰。林莘烨似乎是想起了往事,心不在焉地放下茶杯时,袖子带到了杯口。清脆的一声,清茶沿着上好的红木桌直直向董厉流去,在她面前顺流直下。   董厉站起来向后退了一步,幸好没有湿了衣衫。她瞪着林莘烨,却见对方扬起一抹笑容,“对不住,一时失手。”   这一抹笑容,是她最为熟悉的朋友,也是曾经最恨的情敌的笑容。年少时候,她曾经羡慕她活得轻松自由,不似她身负重担。她云淡风轻的一笑中,却包含着为朋友两肋插刀,肝胆相照的厚重,从来没有人敢因为她不够狠厉就不把她放在眼里。   可也是同样的那个人,用同样的笑容,对着她心爱的男子……那时候看到的她,是多么的轻佻!她知道林莘烨是无辜的,可她是情场浪子,她怎能眼看深爱的人儿陷落?百般挣扎之中,她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刺痛了。   能当得起好朋友,说明两个人自然会在某些地方有交集,比如——她们都有一颗固执而倔强的心。   往事历历,董厉挪到了旁边的位置,却不看林莘烨:“你总是这样,做什么都不用心。”   虽然这话是重的,但听在林莘烨耳朵里,除了讽刺,竟也有一丝关心埋怨的兴味。毕竟董厉是最了解她的人,这样的话,在她们年轻的时候董厉就总是对自己劝诫。可生来性情如此,她又怎可换了脾性做人?那时候,她总觉得是董厉嫉妒她,所以才挑她的刺,可多年以后,当她位极人臣,当她看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忽然觉得,那一番刺耳的规劝,曾几何时已经许久没有人会对她说了。   林莘烨还是改不了那抹单面向上的笑容:“这么多年了,哪还改得了。”   董厉终于正视着她,回忆里的容颜上,凭添了岁月的痕迹。   “哼,一转眼都二十多年了,你老了。”   “你又何尝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说到往昔,追忆往事,除了辛酸痛苦,也免不去更多快乐美好。两人有了第一句,便断断续续交谈起来。林莘烨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知不知道,林公子怎么样了?”   林公子,自然就是当年她们都喜欢的那一位。说起来有趣,心里的人儿,多少年后依然是当年的翩翩少年郎,哪怕他现在已经人老珠黄、美色不再。   董厉语气不佳:“他早已嫁人,我怎会知。”   林莘烨并不太介意,“想不到,他最后竟然会嫁给丞相。造化弄人、弄人……”   “何来造化?事在人为。”董厉甩不开那股倔劲,“若不是自己抉择有错,又怎会错负佳人。”多少年来她常常悔恨,却也终究是午夜梦回空一场。她至今不曾娶夫,也许是执拗到常人难以理解的地步了。   “罢了罢了,”林莘烨摇头,笑容中却带一抹自嘲,“他早已在二十年前就嫁给别人了,现在孩子都生了俩,与我俩有何关联?我们不过是陌路人罢了!”   董厉也苦笑道:“纵然在路上相遇,怕是他也认不出你我了。”   两人说着,也不曾觉得皇上怎么去了那样久还未回来。有的时候人之所以有心结,是因为话不曾说开,而当事人又不肯主动制造这个机会将话说开。于是一耽误,便是经年,乃至终身再不往来。董厉与林莘烨在林公子的话题上苦笑而终的时候,终于也意识到了当年的结局并不全是对方的错,除了三个人彼此的抉择,天意如此,岂容人间私自揣摩。   这时苍蓝和杨宣终于姗姗来迟。她边就座主位边笑道:“传闻中两位有所误会,现下看起来,倒真是谣言乃多嘴多舌的产物,不可尽信了。”   林莘烨迟到的敏锐这才发作起来,难怪官场中传,皇上已经暗中吸纳了不少势力。她和董厉对皇上看法,相信都只停留在傀儡政权和当众杀人这两件事上,年龄和阅历的差距让她们做不到将皇上不当一个小辈看待。新官上任总是太嫩,纵然她是皇帝,也只是没有实权的皇帝,要学习的地方还很多,前路也很曲折,这一切,她们这些老官都懂。只是碍于势力,碍于这趟水太过浑浊,她们明哲保身,没有必须去偏帮的理由。只要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就是对得起自己的乌纱帽,对得起老百姓,对得起皇家给的俸禄了。   苍蓝知道两位都是常年在官场,厉害关系自然不用她去分析。她让宋蕊进来的时候,两人都显得有些意外。传说一直在养病的宋蕊看起来精神奕奕,哪有半点病容的模样?三位新老尚书总有一番老交情,加之杨宣在旁,彼此都有些亲切。   “不管奸佞如何得势,辅佐正帝,才是我等的责任。”杨宣的义正词严,让在座三位都有些惭愧。   董厉和林莘烨看得出苍蓝是聪明人,虽然年纪尚浅,却是知进退懂人情的,心里对她有些认可。再加之她们本担心自己中立的下场是终有一日,落得和宋蕊一样,叫其他势力吞食得骨都不剩,现下真的见着宋蕊过得不错,心中自然是动摇起来,辅佐少年天子,她们责无旁贷的同时,也算是有个依靠。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是我等应该做的。”哪怕只是第一步,苍蓝已经开始向两人抛出绣球,只待她们接收以后慢慢向她而来了。   每一步,虽然都只是一小步,但也都是坚实向前的一步。   人生若能努力到酣畅淋漓,无论只是路边卖酒,还是高居皇位,都是不枉此生的畅快体验。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一章应该能补走朝堂的繁冗哦。不过私以为这里面有很多东西,放到现在也是合用的。 第六十话 戏假   柳容自尽那日刺杀苍蓝的刺客,到最后依然是没有找到。敌在明,她在暗,除了增加皇城内外的守卫,她似乎处在了挨打的被动局面。   自从王雅竹背后负伤以后,苍蓝又是有段日子没召侍君侍寝。偶尔晚上去得几君宫里,也都只是点到即止。她难以忘记那次一冲动险些要了语儿,他又是如何流下了清泪。她后来才明白,那是不甘不愿而流的泪,只是当时她犹在梦中却不自知罢了。   这一日,苍蓝有事要秋尽去办,却横竖找不到人。冬无说他可能在后厢房,却是说得吞吞吐吐。苍蓝疑心他是不是病了,按奈不住急性子就让莲幻随她一起到后厢房看个究竟。谁知甫一进门,正对着门口的床上,一座光溜溜圆滑滑的丘壑就映入眼帘。她轻咳一声转过身去:   “秋尽,你怎么不着好衣衫?”   秋尽由后走上前行礼道:“皇上息怒,奴在此。”   苍蓝微微侧头,果然是秋尽衣衫齐整地跪在她面前。“那你床上的是何人?”   “回皇上,床上的是澄烟。适才奴刚要回静庭轩,却听说澄烟洗衣服时不小心把腰跌伤了,这才让他来奴房中擦点药,请皇上恕罪。”   “罢了,罢了。”苍蓝挥手,“快些搽好,本王还有事要你去办。”   “奴遵旨。”   “皇上,”苍蓝刚要离开,澄烟却是连滚带爬地跪到了秋尽身边,“求皇上饶恕奴不敬之罪。”   苍蓝转身,见澄烟草草抓了条床单将全身裹了,偏偏下身那玩意儿好像还若隐若现。她移开了目光去看他的脸,他的面容和她第一次在寝宫见到的一样,清秀得有些楚楚可怜。   “你有伤在身,本王不怪你,去搽药吧。”苍蓝与莲幻离开,澄烟失望地跪坐在地上,连腰上的疼都忘记了。秋尽将他拉了起来,“你想做什么?有些事,那不是你应该肖想的。”   澄烟任他上药不吭声,只紧紧咬住嘴唇。   苍蓝离开以后也觉得有些好笑。为什么仅仅见过澄烟几次,却有两次先见到的都是那圆圆的小山丘?她对澄烟冷淡,并不是源于憎恶。他是寰太君的人,以她少人暖床为借口硬塞来的,她怎知他会把这里的事传出去多少?   暖床,说到暖床,若再不召侍君侍寝,甭说暖床,就怕是群臣又要合力进谏让她开宫选秀了。她脑中没有宠幸侍君的场面,仅仅是一种身体的记忆,让她时有疼爱他们的举措。若要真的一本正经地召寝,她到有些不知所措了。她秉信的,是情为动时的真情流露,那种自然而然的爱,胜过人间最好的一切。   “今儿召容君侍寝。另外……传话给内务,让澄烟不要呆在浣衣局了,转到织绣部去吧。”   莲幻躬身领命。   这是柳容阔别近一年的侍寝。曾经以色侍人的他,不知为何,在听到圣旨到来之后,紧张之情尤胜以往。   她传他侍寝……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后,这侍寝一事,也开始有了新的含义。这是她在表示,对他疼爱吗?不知道以往王雅竹都是如何“侍寝”的柳容,让桑儿打发宫人们走,以略去熏香身子的步骤,然后穿着媚惑诱人的侍寝装由中宫来到月泠宫,穿过层层宫门,走过重重灯火,就像是跨越了千山万水,来到挚爱的人身边那般虔诚。   侍寝的侍君所着的衣物,都是经过历朝历代不断改良的,专为这个时刻而准备的式样。他们无一不是若隐若现的惹火,欲拒还迎的娇羞,让苍蓝见着这样一个媚色的柳容而忍不住有些顿滞。   柳容侍寝,相信便能堵住寰太君他们的嘴——苍蓝初初是这样想的。柳容见她坐在床边,也便小步走了过去,坐在她的身旁。曾被称作狐媚侍人的他,刻意不让自己主动,而苍蓝也没什么动作,只是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轻轻问道:   “容儿,讲点过去的事给我听好吗?比如,我们是怎样识得的?”   柳容面色一凛,但很快舒缓开来。说好忘记过去,也就是看得淡然,如果连说都说不得,又怎么能说是放下了?他淡淡笑着,像是在讲述一件街上看到的小事那般尽量让自己平静:   “那时候,我还是……幻月楼里的荷倌,每天卖着笑,期望有朝一日能够,逃脱那里。”   苍蓝看出他有些勉强,握住他的手,“算了容儿,别说了。我不过是一时好奇,在我失忆的这五年里,同你们是如何相识相处,我想找回记忆罢了。”   柳容摇摇头,绾得松松的发髻被摇散了,几缕黑发垂到眼眸前。苍蓝伸手替他轻轻顺到耳后,却听得他道:“容儿没事。帮皇上找回记忆,也是在帮我自己,将过去替换成普通的回忆……”   “我记得那天,我像往常一样登台舞蹈,台下还是有那么多看客……幻月楼里人很多。我回房后爹爹找到我,说有个达官贵人想见我,还塞给我一锭金,我应了。然后,我遇到了你……也许,不能称之为现在的你吧。你很沉默,很忧郁,你告诉我,从我的舞中看得出我的寂寞……那一刻,我的心忽然刺痛,觉得一种感觉触动了我的心。”   柳容说着看向苍蓝,发现她也深深地看着自己,虽然感觉不尽相同,但那双黑眸却和那晚的一模一样,黑得那么深沉。于是他知道,从头到尾都是她,只是由那一天开始,一切都被改写了。   “你的神情告诉我,我们是相同的沦落着。于是那天……我们互相排解着寂寞,你成了我的恩客之一……你后来又来过几次,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却也猜得出是一位有权有财却不得势的小姐,因为你好像满怀都是伤心无处宣泄。可我却万没想到,你竟是当今皇上……我跟着你出了幻月楼,来到这里,后来的事,你多半也都知道了。”   苍蓝有些唏嘘,“一朝相见,造就一世情缘……但我相信,相逢即是有缘,我们的一切并不是偶然。我又何尝没有被你的眼神打动,容儿。纵然不记得,但想到我将你带了回来封了君,这件事做得真是太对。”   “皇上。”柳容轻轻依偎到苍蓝的怀里,阵阵幽香淡淡袭来,她馨香满怀。   “过去的早已过去,安心地在宫里,做我一辈子的十君吧。我要将你失去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补偿回来。”苍蓝的五指深入他的发间,绵软之中如丝帛般顺滑。她扣住他的脑袋,如蜻蜓点水般轻轻吻着他的额头、他的鼻子、他的嘴唇,慢慢吸吮,口舌相缠。   柳容等这一天,已经好久。他不是耐不住寂寞,他只是渴望再次被她疼爱。入宫前的床第之事对他来说,并不是快感,而是从憎恶到麻木。而今,他却感觉全身都在熊熊燃烧,叫嚣着他主动一些,却拥抱唾手可得的幸福。   苍蓝慢慢吻下去,吻在他早已不戴轻纱的脖子上。那里旧痕犹在,却已经长出完好的新肉,剩下的,只是需要随着时间慢慢淡去的伤痕罢了。苍蓝顿了顿,伸手轻触那些愈合的地方,柳容有些痒痒,忍不住咯咯笑道:   “皇上莫要轻触那里,伤口新肉的,容儿……有些痒。”   “嗯?以后都不会戴东西来遮掩了?”   柳容半躺在她怀里,衣衫也敞开了一小半,只伸手抱紧她来保持平衡:“心里没有,身上纵然有,也能长合。”   苍蓝点了点他的鼻子:“长进了呵。”   柳容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眨不眨。那一瞬间,她清晰地看懂了他的意思:若没有你,怎会有今天的我?   她的眼神慢慢有些迷离,低下头去:“容儿今天的香味,像是兰香……”   被轻轻放在龙床之上,柳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一下下,一声声,比擂鼓更重更有力,看着她俯身而来的亲吻,欲念很快便起了来。她轻轻抚摸着他,亲吻他敏感的肌肤,他身上仅有的轻纱被慢慢拨开。他的手臂上,展虹用刀刻下的三瓣瑾槿露了出来,还是让他有些不自在。   他试图用手遮掩,却被她拉开了去,“别怕容儿……你的身上的每一寸,都是我的,无论它变成什么样子……我以后会保护好你的……”她抚摸着那三道伤口,它们又痒又痛,刺激得他激扬的欲 望就更难受了。   亲吻爱抚,她并不生疏,可他却觉得她有些茫然,好像在犹豫下一步怎么做。   是不是连宠幸的事,她也一并忘记了?   她和他的第一次,在幻月楼时,她也曾经生疏,是他的主动点燃了她。而决心矜持的他现在,看到她的茫然,想到他是如此爱她,这样的爱,让他身不由己地去主动。这两样,是全然不同的性质。   苍蓝只是在那一瞬间想起语儿的泪,那道阴影纠缠着她,在迷离的边缘有丝丝清醒的疼痛。柳容伸手将她拉了下去,腰下的部分便紧紧贴合到了一起。他在她耳边轻轻呢喃:“皇上……容儿,爱皇上……柳容,爱,闵苍蓝……”   这句话如一道闪电,瞬间劈亮了苍蓝原本阴霾迷惑的天空。她看清身下的少年,不是因为不情愿而流泪的那个他,而是一个与自己几番交错情缘,对自己真心真意的容儿。他的欲望与他的心一样为她而绽放,期待她的拥抱她的抚摸她的疼爱与他永世贴合不离……   情 欲如同滚滚沧澜席卷而来,两人觉得耳边什么也听不到,只闻得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在这初冬的季节里,炙热的身躯慢慢渗出了微汗的喜悦,一次次的覆盖交集,就好像是回忆彼此相识、曾经缠绵、风波再三、险些永别,而今,芙蓉帐暖……   人间至真之情,世间唯美之爱,   与君初初相识,共渡曾经波澜。   执着未曾放手,执念换来云开,   两心覆盖交集,春宵帐暖未寒。   人生如幻,朝堂如戏,登临帝位如同梦一场。   然,戏假,情真。   鸳鸯错颈,不是假戏真做,而是人间有情,终有实现。当再坎坷的时候,回首遥望,有你、有你们在身边,惊涛骇浪又何妨?   第六十一话 博弈   圣明德女皇祭日的时候,苍蓝曾承诺过弟弟湛翔改天去看她。她去到北厢太君后宫时,闵湛翔一如既往地在他的小花园里摆弄着他最是喜爱的花草,安静地融在空气里。   天气渐寒,那满院的植物有的不合季节,已经渐渐枯萎。湛翔的面容沉静恬淡,掩不住淡淡的伤怀为着这些留不住的脆弱声息。   “湛翔。”苍蓝大步而入,闵湛翔摆下手里的花盆,微微一笑:“皇姐。”   从懂事的时候开始,他就和七八两位皇姐的关系最好,以至于直到现在,他依然不改口地这么叫她。坐在木轮椅上的他用力转着笨重的轮子,让自己面对着苍蓝:“皇姐到宫里坐吧。”   “嗯。”苍蓝轻轻应道,想伸手帮他推轮椅,却被他轻轻的一眼看得缩回手去。她懂湛翔的意思,他是嫡主,她是皇帝,没有让她伸手的道理。一旁的宫人如梦初醒地红着脸去推那椅子,生怕皇上怪罪下来人头不保。   文太君也在宫里,苍蓝与两人聊了一会,他称自己有些乏了先回寝宫,留下他们姐弟谈谈心。苍蓝知道,这是文太君想留点空间让她开解弟弟,因为只有她的话,他才略为听得进去。   闵湛翔今年快十三了,生得样貌端秀性子恬淡,小时候一场病过后就再也无法行走的他,博览群书,对药理也是略懂一二。文太君的意思,湛翔很快就要到可以婚嫁的年纪,可他生为嫡主,却身有残疾,真是高配不得,屈就不能。再加之他性子虽然淡淡的,却也是说不出的清傲,若女子只看得他的身份却嫌弃他的人,他是万万不肯嫁的。   儿女的终身大事,爹娘无时无刻不把心操呵。   “湛翔,你告诉皇姐,比较中意怎样的女子?若有适合的,皇姐帮你留意着。”   闵湛翔转过脸去,可能是害羞了:“不嫌弃我是个残了的……真心待我,正直善良的就可以了。皇姐,若不得这样一人,能不能让湛翔留在宫里到老?”   “放心吧,”苍蓝笑道,“若你不想嫁,难道皇姐还怕你吃空了我的皇宫不成?不过男儿家,始终是要有个妻家为好。皇姐希望你幸福,所以,这门亲事,必然是要你自己首肯,我才会赐婚的。”   闵湛翔笑着点点头,算是应了。“对了皇姐,再过一个月便是国礼日了,今年是你登基整五周年,有没有什么庆祝的打算?”   国礼日,便是闵国皇家先祖建成国家的日子。在这一天,百姓们大多可以休假一天而不必担心被扣工钱,皇家也有大赦天下的政令,可谓是举国同欢的日子。今年是她登基五周年,规模可能要比以往都大一些,那些常驻在邑地的姐妹们,也应该请她们回都城一聚。   只是这一聚,实在令苍蓝有些头痛。这是她失忆以来第一次与姐妹相聚,上一次见到她们,那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若被看出了端倪,实在不好交代;可若是连这次也不让她们回来,她这个皇帝当得未免太小气,太忘恩负义,不知有多少话柄要被人抓了去。常安抚,才是稳定势力的良策。   所以这宴聚,势在必行。   苍蓝现在还在世的,共有三个姐妹,她们分别是当年的大皇子闵萍笙,今年二十二岁,由平太君所出;四皇子闵惜恩,今年十九岁,生父已经过世;十皇子闵南烟,今年十四岁,由已经出家隐居的刘太君所出。   “同往年差不多,”苍蓝含糊其辞,“不过应该会请姐妹们回都城共赴国宴。”   “只可惜,却是永远见不到三皇姐和七皇姐了。”闵湛翔满怀伤感,不曾留意到苍蓝的面上一闪而过的不安。   ***   “皇上,微臣有密报上奏。”退朝后,御前督查史遂郑永独自留下,在龙桌边轻声暗语。   从前朝开始,御前督查史就是个不讨好的职位。为官者,皇家为了赏其功罚其过,都要设立一个监督的机构,用来监察官员们的政绩。一面在执行,一面在监察,两相博弈,监察者必然是不讨好的,甚至曾一度沦为收受贿赂最多的机构而被废除。   而到了本朝,御前督查史虽然官拜三品,却因为没什么实事可做而几近摆设。苍蓝暗中兴建督查府,调拨了一批年轻正直的热血新官过去扩充部门,原督查史遂郑永是个中规中矩的,于是就被留了下来率领全部。   遂郑永在这位上无所事事多年了,忽然这机构变得有名又有实,忽如其来的忙碌让她真有些不适应。不过人红好处多多,当然算是件好事了。   苍蓝心里有数:“本王让你调查的事有进展了?”   夏旱秋汛,朝廷每年发放的安抚粮饷都不在少数。可今年有不止一个地方上报,灾民饿孚四处流散,地方官吏到手的款银与发放时的有出入。苍蓝将此事交予督查机构暗中盘查,让那些面生的小官亲自深入民间调查取证,务求有凭有据,追踪到所有的真相。   “皇上明察秋毫。”遂郑永禀道:“赈灾银发放到聂和、延岭、元秀三城时,分别比出国库时少了近三万两。   “三万两?”苍蓝气极,“三城加起来……竟是少了近十万两?这些蛀虫疯了不成?难道当地官员不曾发现其中有误吗?”   “回皇上,款银是由出国库开始,经过各个官员之手,逐步减少的。具体谁从中得了多少,一时间也说不清楚。且向地方官员报数时正确的数字,到了地方手里就变了数,这其中是如何摆平的,恐怕……另有玄机。”   “江河湖海,汇聚成流。这涓涓细流,总有一个源头。遂大人,可知这背后最大的源头是何人?”   “回皇上,经督查府上下的斟酌,认定是秦礼大人的小姨子,聂和的从事何万方。”   “何万方?”苍蓝在脑海中搜寻,无奈此人连个模糊的印象都没有,“区区小官,如何能成得了这么大的事?若说秦礼不知道,那可真真是睁眼说瞎话了!”   “皇上英明。”无奈与火辣的苍蓝的正相反,遂郑永就是个不急不火的慢性子,任由苍蓝猜测了一番,她才慢悠悠地答道:“微臣几经周折才查到,元秀城的巡按罗大人曾将一大笔银子存入一个不是她名下的银号账户,而那个账户也有人将钱取出,再转存到另一个。微臣顺藤摸瓜这么查下去,原来千回百转之下,这些银子最终会汇集到何万方手里,再转到秦大人正夫的名下。”   原来最大的蛀虫,便是那款银最高的管理人。她以为将银子这样兜上一圈再拿回手里,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却不想督查府这些年轻官员众志成城,终究还是把她给纠了出来!官员与官员之间的博弈,斗的是细心和谋略,斗的城府与警戒,有时候没顾上细节,往往就满盘皆输,无法自保了。   只是谁都知道秦礼是王涵之的人。对方给她布下危局,她该如何还手?治国有时候就像是文火煮鱼,火小了,煮不熟;火大了,就全散了架。   苍蓝习惯性地用手指轻抚自己的下颚。这一场博弈,包括一个月后的国礼节,都是对她重新掌政后艰巨的考验。   第六十二话 错遇   “你这个蠢货!我千叮万嘱叫你别太贪心,要一点一点动,谁让你一次竟挪了十万两!你真当皇上是傻子吗?”华丽的大宅门口,挂着写得龙飞凤舞的匾额“秦府”,可屋子里面气氛沉重,却和屋外繁华的大街形成了鲜明对照。   秦礼来回走着,火冒三丈地教训她的小姨子何万方。为着亏空赈灾款银这件事,她让何万方特意告假偷偷回来,好在事情爆发之前想好对策。   “现下可好,督查府那帮毛头少女,不是官场上那些老油子,她们可不吃为官哲学那一套!你这个篓子捅得这么大,叫我如何收场才好!”总是满脸堆笑的秦礼,此刻是沮丧得连皱纹都像加深了几许,何万方站在那里,被她说得连头都抬不起来。秦礼让她拿银子,她仗着嫂子是堂堂尚书,上边还有丞相撑腰,横竖是冒一次险,干脆多拿一些放进自己口袋也好。谁知道秦礼知道后竟然大发雷霆,好像皇上已经知道了一般。她就不信督查府的人这么有本事,这样辗转数次的银子,究竟在哪里有谁会知道?   “那,嫂子……现下应该怎么办?”尽管如此,何万方还是小心翼翼地探问道。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秦礼叹道,“我这就去找丞相大人说说情,到时候请她站在我们这边。你啊……哎!”懒得再说她,秦礼甩手离开。何万方睨着她离开的背影,径自撇了撇嘴。   ***   北风起,初冬寒意凛冽。历史上的今日,羽大陆上有了闵国,有了闵家皇族世世代代的百年基业。   国礼之日,庆闵女皇闵湘玉登基五年之时。举国上下一片欢腾,商铺大送礼,政令赦天下,普天同庆。在这样的热闹中,闵国三位已经封邑的旧皇子风光回都。   她们将各自携带正夫一道前来,苍蓝特地派了豪华马车将三位姐妹接入皇宫,门面功夫做到十足。入宫之前,循例要检察她们有没有身带利器,而随她们一同前来的侍卫,则是被统一安排到了宫外住宿。   阔别五年再见到从小长大的皇宫,三人不由得感慨万千,一路上走走停停。其实经过大火之后很多地方都重新修建过,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她们有种物是人非的伤感。另一方面,再如何变化,皇宫永远是最好的地方,同为皇子出生的她们,却被远远地封到了别地,也难免想法有些犀利。   大皇子闵萍笙——现在的安乐王环顾道:“在小地方呆久了,再看到皇宫,似乎比小时候又大了许多似的。”   十皇子闵南烟——现在的平乐王附和道:“是啊大皇姐,真是羡慕皇上……哎呀,臣妹失言了,还望皇上海涵才是。”   苍蓝自然是淡淡而笑,四皇子闵惜恩——如今的政乐王,也是微笑不语。几人约同闵萍笙的生父平太君一起用膳,三位王爷的正夫则坐在邻桌。   照理,后宫是不容许有其他女人进出的,所以三位王爷同夫君也只是暂住在月泠宫旁边的空殿里。吃饭的时候,苍蓝并没有让十君之中的任何人出来,其他人便也识趣地懂得她想将家花护好的谨慎了。   说实话,除却十君不出现,她们此次入宫以后,发觉这个八皇妹真的变了许多。虽然还是一样不爱说话,却是心思细腻,做事得体有分寸,从派人接她们的那刻起,她们就感到了皇家对她们已经不再是亲近,而是一种防范——   一朝离开,她们就永远不属于那里了。往昔旧梦,也当随风散去。   三位旧皇子此番将会在都城逗留七日,参加完国礼大典以后再各返封地。在都期间,她们在清云城吃喝游玩,都有宫里的人跟出去伺候着,倒也惬意。苍蓝每日下朝,多是留在静庭轩处理政务,偶尔陪她们出去走动,直到晚膳再一同用,让她们看到虽然她当了帝王,却也绝对没有辱没使命。   国礼大典的前一日,三人已经将都城好玩好吃的看遍,便留在宫里闲话以往。平乐王闵南烟在去静庭轩的路上,被一抹火红夺了视线,竟怔怔立住不动,宫人自不敢催,纷纷垂着头默默恭候。   御花园里,是正在采摘秋菊的夏绯砂与冷幕月。本是有些繁重的活计,因为有了冷幕月的新发明——“一次可以剪下四个花朵”的双头剪子而错漏百出,笑料频频。   这个时节虽然百花大多谢去,可这种霜露秋菊,却正是成熟之时。取最新鲜绽放的花蕊将其采摘,再细细风干以后,或泡茶或浸酒,都是芬芳清香的好材料。最重要的是,苍蓝很喜欢饮霜露秋菊泡的茶,说是可以降虚火,对她这种天生肝火旺盛的人最是合适。   “之前倒瞧不出,绯君原是这般细心体贴之人。我还以为……只有颜君和柳容那家伙才会干这种事呢。”冷幕月一口一个柳容,一听就知道他和他关系最好。   “我恰好是看到这里有两丛菊已经盛开……”夏绯砂扭过头去不看他连嘴角都写着揶揄的脸,“何况我采来是自己,自己喝的。”   “哦——”调皮的冷幕月将哦字拉得老长,凑过身去,”那回头记得分我一半,我这把双头剪子可是起了不小的功劳吧,比你一个一个剪花蕊快多了!”   “你还说呢,本来我都是精挑细选,被你这么一弄,好的坏的都剪下来了,还剪得七零八落,回去又得慢慢挑。”见冷幕月很诚实地当场沮丧,他又改口道:“不过这些菊本来就都是上乘的品种,就算坏也坏不到哪去,大多是可以用的……”   嬉笑话语间,洁白的菊花衬托着那一抹火红,就像是雪山上的红莲那般脱颖而出,楚楚动人。他的倾城绝色,他的修长身材,他谈话中一闪而逝的那抹倔强而妩媚的笑容……   原来他就是夏绯砂!闵南烟百感交集,只恨恨地捏着拳头。夏绯砂觉得远处好像有什么人在看着他这里,抬头张望间,闵南烟已经转身离开。   回到暂居的宫里,闵南烟的正夫坐在窗边,不知在想什么。她这个正夫也算是美色过人,可性子太过内向,让她总不明白他在想什么。见她回来,他起身迎接,淡淡笑道:   “王爷,今天忙完了吗?”   闵南烟看了他片刻,忽然笑道:“你猜我刚才见着谁了?我见着了皇上的绯君,你的亲弟弟!”   夏绯云面色一白,“王爷怎,怎认得绯砂?”   闵南烟不理会他的问题,只坐下喝茶,任夏绯云将她的斗篷拿下挂好,“一直素闻夏将军的两个儿子都是天姿国色,今天一看果然不假。云儿,你们兄弟俩真真是倾国倾城呵。”   夏绯云看她红光满面的脸,就知道自己妻主那点小心思又动了。闵南烟好美貌少年,这在她的封地谁都知道。只是自己的弟弟,那可是皇上的十君呵!   他不曾料到,就是最初的这点念想,加上无数的助力,让这个才只有十四岁的少女在未来的岁月中,做出了一番连自己也不曾料想过的事情。   第六十三话 制衡   苍蓝和柳容的一朝缱绻缠绵,两人都竭尽了身心去交融,自然是心灵愉悦。苍蓝食髓知味,她身子骨好,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很快被频频传诏的柳容就余力不足了。   男儿家不比女子身体健朗,如果接连几天都行了房事,怕是就腰肢瘫软起不了身了。所以即便在寻常人家,妻主多娶几个小爷、夜里让他们同时服侍,也并是什么稀罕事。   后宫里宁昭颜算是资格最老的,听说柳容这两天身体不适很少出宫,便知他是怎么回事了。最近其他几君很少谈起他,怕是听说他夜夜专宠,心里多少也是有些芥蒂的。他呢?他也许是故作大方,但对于他这个经历过两个妻主,懂得帝王家感情的模式,又终于明白情爱滋味的人来说,难道还学那些少年们争风吃醋?找对自己的位置,还是知足消受眼前的幸福罢。   “容君。”宁昭颜进门的时候,柳容听过桑儿的通报,已经坐起身来。   “我身体有些不适,真是过意不去。”柳容虽然一脸倦容,可肤色却是白里透红,光泽细腻,一看便知被滋润得极好。   宁昭颜浅浅笑道:“与我还客气。你这会定然是腰酸背痛吧,我带了一罐子玉晶膏来,这可是宫里的秘宝,抹了它会好受得多。”   柳容被他说中,羞得面容浮上一团粉色,“颜君就别取笑我了……”   宁昭颜依然笑着,只是这笑容泛上了一层涩:“我哪里是取笑你,我是过来人……好了,不说这些,要我帮你擦药么?”   柳容一身的青紫,哪里敢让人看见?他连忙摇头谢过宁昭颜,收下那玉晶膏。两人又说了会话,宁昭颜才离开。他出了中宫以后,思忖到现下后宫的格局,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五君之间,因为柳容的专宠又出现了很微妙的嫌隙。   以往就算任何一个人受到专宠,其他人也并不以为意——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对皇上一片真心,又怎会为了这些事心怀芥蒂?可现在不同了,他看得出,那四个人,连同自己,每一个都或早或晚地将她看作妻主,看作一生一世的挚爱,所以当她为了一个而完全忽略其他人时,这种平衡必然会被打破。   请求雨露均沾,顾全后宫和睦,是宁昭颜回宫以后,提笔草拟那一份奏折的概要。他的字体娟秀整齐,言辞恳切有理,当苍蓝第一次收到从后宫传递上来的奏折时,若不是了解他的性子,还以为这是他的某种暗示呢。 不过,家和万事兴,宁昭颜的思虑细密和顾全大局深得她心。他的提点确实正确,不然下一次,就换他侍寝吧?   ***   国礼大典办得很成功,闵国的威望和兴盛慢慢在其他四国中传播开来。事情都结束后苍蓝和湛翔送别了三位姐妹,总算在这段期间,朝堂没有出什么纰漏叫外人觊觎了去。接下来,便是要关起门来处理米缸里的米虫了。   在她的安排下,督查府的人在早朝上当众揭发户部尚书秦礼表面赈灾实则贪污的罪行,指责她身兼要职,却在这个时候发国难财,实在人神共愤。秦礼早有准备,自然是矢口否认,并狠心将其正夫和他的妹妹何万方拖出来当替死鬼。王涵之也是她一早就通了气的,皇帝没有证据证明这是她本人干的,待丞相大人也站出来为自己担保,这事儿便能蒙混过关——这是秦礼本人最好的幻想,她按倷住怦怦的心跳,口口声声喊着冤枉。   这个时候,国师派的大臣们一个接一个地站了出来,称自己愿意证明秦礼本人是罪行确凿。以往让她们为子民捐献家财的时候,可从未见过这样的热情。   苍蓝冷眼隔山观虎斗,朝堂上两派人争辩激烈,只有几个人从头到尾不曾出声:国师延翡翠,吏部尚书沈芳、丞相王涵之、还有那一对老冤家董厉与林莘烨。太傅纪允如一派的人,自然是保持中立。除却太傅和苍蓝自己的人,其余这些,都是狐狸中的狐狸。尤其是王涵之,竟然神色丝毫未变,好像秦礼不是她手下的重臣,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区区九品芝麻官一般。   何眉欢在堂下偷望着苍蓝,看看是否有需要自己站出来的地方,但苍蓝始终都是冷冷淡淡的,甚至什么表情都没有。秦礼遭遇众口讨伐,她未曾料到场面会如此激烈,绷紧的老脸上忍不住还是起了一层冷汗。   她为自己争辩,说这都是夫君和小姨子的主意,自己全不知情。此话一出,刑部侍郎汪蔚那大个子马上站出来反驳,称最近关押的犯人中有曾经是秦礼部下的招供过,吞吃灾银,秦家那几个是人人有份,没有谁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此事她介入调查过,她可以立刻派人传上罪证。   就在国师派的争锋相对和添油加醋中,秦礼渐渐感到孤军奋战有些顶不住了,几次三番看向悠然而立的王涵之。可对方似乎全然没有接收到她求救的目光,直到她清晰地听到皇上寻视着堂下问道:   “据各位爱卿所见,这般罪证确凿、祸国殃民的重臣,应当如何处置?”   场面何其熟悉!当时她们合力抹黑宋蕊的时候,曾为了皇上的这一句幸灾乐祸,以为少帝无能,什么都听之任之,朝堂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所以国师派的人说什么,她们也便附和什么,踩尽不归自己的势力,唯恐天下不乱。到最后,完全不知情的宋蕊被罢了官、抄了家,一夕之间财势名望尽丧,从此与她们断绝往来。由白到黑尚且如此轻易,自己那罪名是落了实的,黑伪装成白,岂非难上加难?   众臣的回答宛若宋蕊获罪当日,说要抄了她的家,说应该斩了她的九族去。本来一直在帮秦礼说话的那些丞相派的人,在这样的压力中纷纷噤声,她左顾右盼,酒肉官友中,竟然连一个敢赌上身家姓名为她辩驳的人都没有,心中不禁有些哀凉。   “那就依众卿家所言,罪臣秦礼,私吞赈灾银子近十万两,利用职权执法犯法,置万千子民的生命于不顾,这种罪行应严惩不怠!现本王判决将秦礼即刻拖出去斩首示众,何万方也要处斩,其家产一律充公国库,其直系家室包括其正夫通通发配边疆,以儆效尤!”   “皇上英明!”众臣异口同声的这四个字,像四块大石一声一声重重锤击在秦礼的胸膛。官场无情,自己混迹了多年,怎会不知!只是究竟怎会沦落至此,这事于前一月她风光时,可能还如同一个恶梦让人难以相信。   直到女卫一人一边架住她要将她带走,秦礼才如梦初醒地大叫道:“皇上,这事实在是冤枉啊!丞相大人,请你帮下官向皇上解释一下吧,微臣尽心尽力,一辈子都是为了我朝江山呵!”马上就要被拖出去斩首,任凭她城府再深,此刻也是沉不住气了。   王涵之默默看向一边,似乎并没有听到秦礼声嘶力竭的呼喊。谁也想不到的是,此时秦礼狗急跳墙,全然没有了平时的狐狸相,恶声指责道:“王涵之!枉我全心全意跟了你十几年,我的门生尚且知道为我求情,你在这个关口竟然一句话都不为我说!你可别忘了,论银子你也有份。我平时孝敬你的那些,你该不会是忘了吧?幸好我早有准备,皇上,那份清单就夹在臣昨日呈交那份奏折面上的夹层里!若我今日保不住自己,那我要王涵之也不得好死!”   王涵之那从来不变的笑容面具也终于裂开一条缝,她微微侧过头道:“满嘴胡言乱语,连临死也不肯悔过,叫我如何为你求情!快些将她带出去吧!”   苍蓝这才松开托腮的手,微微将头转向何眉欢,微乎其微地点了点头。一直在等候暗示的何眉欢会意,即刻上前一拜:“皇上,秦大人虽然罪恶滔天,但微臣斗胆,此事是否应当再查清楚?就算她真的有罪,念在秦大人家族世代为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皇上从轻发落!   微臣与秦大人素无交情,但大家同在官场,又都是为着皇上效力,微臣实在不愿看到一个老臣就这样丧命,她的全家从此离散,实在是人间惨剧呵。这样的结局,会令得我们多少为人臣子的心中悲凉?望皇上三思!”   董厉和林莘烨的性子,一个认真一个淡泊,都不是为别人求情的料。在这个时候,沈芳竟然也站出来附和道:“微臣也请求皇上轻判秦大人。”   苍蓝点头道:“两位卿家说得有理,是本王一时气愤,太过心急了。林大人,秦礼就暂时交给刑部关押审问,可别叫她在牢里出什么事。”她眼光一转,从众臣脸上掠过,心中有愧的人自然有些紧张,“待到有了翔实的结果,再上奏予我。本王纵然要判罪,也要判得你们,判得天下人都心服口服。”   延翡翠犀利地看着苍蓝,从始至终她都好像是在人云亦云、全无主见,可她相信就在秦礼最后抖出王涵之之前,一切还都在苍蓝的盘算之中。这一场王涵之算是棋差一着,她怎么会一声不吭任人宰割,她必然是想在朝堂上为秦礼求情太高调,不若事后再以他招取胜,必要时,她甚至可以牺牲秦礼。   延翡翠猜想,在王涵之意料之外的事情可能有三:自己的人早已得了风声,于是不惜歪曲事实的在朝堂上添油加醋;向来对她最为忠心耿耿的秦礼竟然会反咬主人一口;还有就是……让秦礼乱了方寸的,皇上当下判了她斩首,不给她们思考后招的机会。   错就错在,王涵之太高估了秦礼,又太低估了皇帝!自从她在展虹的事上吃过苍蓝的亏,已经知道对皇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所以王涵之若没有她看得清,那她便是输定了。   林莘烨领命,女卫将秦礼押解去刑部。王涵之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是对沉不住气的秦礼恨之入骨。皇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着了?完美的伪装,为的是下一个最具吸引力的诱饵,引诱她们一步一步走入她下的套还全然不知。她瞥了一眼延翡翠,看来,她是早就知道了。   第六十四话 勾引   丞相派少了一员大将,重创之下元气大伤,一连几天在朝堂之上都沉寂下来,只得国师派的人耀武扬威。其实令她们惴惴难安的不是秦礼的下场,而是秦礼最后说的那句话,那本攸关丞相大人的奏折,究竟是不是会令她们背后这座靠山轰然倒塌?   当天退朝以后苍蓝就找到了秦礼所说的奏折,她横看竖看,甚至将折子的封面封底都裁开了,那里面哪有什么证据?怕是秦礼知道自己性命不保,狗急跳墙说出来吓唬王涵之的罢!但观之那天王涵之的反应,秦礼说的恐怕是确有其事。像王涵之这样的老狐狸,莫说是无凭无据,就算折子里真有清单又能拿她怎么样?她将那奏折翻来覆去把玩了一番,然后放进房里书桌案头的柜中上了锁。   这天夜里,苍蓝本是打算,让写奏折建议她“雨露均沾”的颜君侍寝的。欲 望这个东西,有时候就像是罂粟。若不品尝兴许永远都没事,若一旦上了瘾——她不愿做那荒淫无度的昏君,只是年轻的身体里那懵懂初开的情 欲,加之后宫里那一众她疼到心坎里去的侍君们,总让她的心如三月春风拂境,蠢蠢欲动。   还未来得及让秋尽去通传侍寝,刚从静庭轩回寝宫的苍蓝就迎来了玉姿临风的王雅竹。本以为他是来为王涵之探口风的,没想到他却只字未提,只说她政务繁忙许久不曾相叙了,特来陪她用膳。   自从他为她挡刀之后,苍蓝就再也没有传他“侍寝”,不过两人自小亲近,就算他不约而至也丝毫不显突兀。苍蓝临时改变主意不召颜君了,只吩咐莲幻让御厨多做几个雅竹爱吃的菜,两人略喝了点小酒助兴,都是面上红润,心情乘着酒意的风而愉悦飞翔。   谈及那场混乱中还未找到的刺客,王雅竹的观点和苍蓝一致,就是这个人绝对来自宫里。苍蓝唏嘘刺客砍到雅竹的那一刀,吓得她那瞬间心脏跳得飞快,幸好他终于康复,现下健康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其实我的伤口早就好得差不多了,”不知是因为喝酒还是其他,王雅竹的面色有些异常绯红,漆黑的羽睫比平时更为灵动,“蓝儿无需太过担心。”   这话在酒醉三分的苍蓝听起来,恰恰像是一种暗示——他特意告诉她自己的伤口已经痊愈,所以他又可以侍寝了……她如此推测,他竟也是期盼得到宠幸的么?   “真的好了么?”苍蓝笑得有三分醉意,“万一伤口再裂,那可是不得了的事。”   “蓝儿不信么?”王雅竹低下眼眸,片刻又对上她微微眯起的眼,转过身去,轻轻拉下自己的外衣。青蓝色的外衣里面,他只着了一件薄薄的单衣,是几近透明的蚕丝织成,玉背上一道淡粉色的新肉绵延了足有两寸多长,但确实已经完整愈合,不再像当日般触目惊心。   一向如谪仙般飘逸轻尘的王雅竹,此刻虽然只露出了香肩和一小片玉背,加上那个微微侧过去的脸,却已经足够惹人遐思。乌黑的云发披散在肩头,黑珍珠的耳环安静出彩,从挺拔的鼻端到玲珑的下巴,再到光滑的肩背,线条无一不是流畅而完美,看得苍蓝忍不住有些燥热起来。   她向他伸出手去,想抚摸一下那道粉色的痕迹……他却已经轻轻一提将衣衫穿好,再转回脸来,又给她倒了一杯酒。   她有些讪讪地饮酒,他这么坦然,倒弄得她想让他侍寝的念头有些急色了。她压下那股躁意,看面前的王雅竹清越的面容,仿佛透过它,看到了他小时候白皙可爱的样子。她和他的过去就这样交织在一起,也许无论过去多少年,等到他们都老得鹤发鸡皮的时候,她还是会记得他们的童年时,少年时……这样的记忆在她的一生里,并没有几个人可以替代。   酒过三巡,秋尽轻拍房门扰了苍蓝的兴致,她有些不快道:“什么事?”   “回皇上,宫外有密使的加急文书送到,奴斟酌着此事重要特来通报,求皇上恕罪。”伴君如伴虎,秋尽和冬无都已经对她的脾气相当熟悉,也拿捏得分寸。   幸而苍蓝似乎还未彻底喝醉,她双手轻拍面颊让自己清醒些,对王雅竹歉笑道:“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事要忙。雅竹哥哥稍待片刻,我去去就来。”   王雅竹淡漠中带着温柔,“蓝儿忙国事要紧,自不必顾虑我那么多。”   苍蓝点头离去,门开了又关,似乎刚才只不过是一阵风拂过。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苍蓝再回到寝宫的时候,王雅竹依然静静地端着酒杯,面对着宁静的窗外,像在遐思着什么。   “雅竹哥哥。”她露出一口洁白,脱下斗篷扔到一边,轻轻钻入他的怀里,“外面好冷。”   只听得雅竹的声音带着笑意,“蓝儿今年也十六岁了,怎的还是小孩心性,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会不过五六岁呢。”   苍蓝悄悄露出脑袋环顾了一眼,视线在案头定了定,又看向半开的窗户:“今儿这么冷,你怎么还将窗开得那么大?会感染风寒的。”   “可能是喝多了想吹吹风,”王雅竹轻轻站起身来,苍蓝自然脱离他的怀抱,“我去把窗关了吧。”   他缓缓走到窗边,苍蓝看着他飘逸的背影,看得有些凝神,目光似乎都没了焦距。许是真的喝得太多,醉了。   王雅竹回过身来,见着苍蓝有些呆滞:“蓝儿这是困了么?”   苍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怕是喝酒喝困的,不若雅竹哥哥今儿就留下一起睡吧。”   王雅竹滞了滞,“那先让宫人收拾了餐具吧。”   “不用,”坐在床边的苍蓝将他拉近到身旁,他静静站着,被她轻轻环住了腰。   “这几天,朝堂发生了许多事,我好累。”苍蓝的声音带着倦意,“幸好你来了,雅竹哥哥,你总能在我需要的时候,来到我的身边。”   王雅竹也坐了下来,将她的脑袋轻轻揽到肩上。苍蓝轻轻吻他的玉颈,然后顺势轻轻拉开了他的衣上的系带。初初王雅竹有些意外,但很快便任由她脱去了自己的外衣。内里的透明轻纱掩不住任何春光,白皙凝脂般的肌肤若隐若现,诱人采撷的果实已经成熟鲜嫩,等待着初次的润泽。   王雅竹被苍蓝轻轻压倒下去,他隐约明白,这一次的侍寝,恐怕是货真价实的了……他闭着眼睛,细细感受她的吻蔓延他的唇齿,她的手抚摸着他的敏感,却在某种热情骤然上升的时候嘎然而止——   他睁开双眼,对上的却是她冷冷的眼神。她俯视着他,他看得出那眼神绝不是充满爱怜,至少不全是,那是一种失望、一种恨意,一种彻头彻尾的冰凉。   “为了你娘,难道你真的什么都可以牺牲?”她问得冷,她的心更是在急速骤降。   “蓝儿,你怎么了?”他故作平静,只是飞速加快的心跳出卖了他,一种不好的预感扑面而来。   苍蓝离开他的身体,一股凉意忽然袭击他裸 露的身躯。“你今天来我这,并不是真的想陪我,不过是为了替你娘拿回那本奏折。”苍蓝每说一个字,都觉得心被针刺痛一下。她打开窗户,于窗棂下的夹缝里取出一本奏折——那是本完好的奏折,夹着一张纸片,显然不是最初她看的那一份。   “不是你想得那样。”王雅竹想为自己辩白几句,却无奈她说的并非全错。看着她失落至极的样子,他发现他是如此惊恐,竟连组织几句话都这么困难。   “不是我想得怎样?”苍蓝冷笑,却觉得有种酸意涌上鼻尖,那是被最亲近的人背叛所难以形容的痛楚,“这本折子,是我特意放在案几的角落里的。我原本是想,我一定会多此一举,可我还是错了……”   原来那日,她百般思忖之下,终于做了一份假的奏折,还像模像样地夹了一张清单在里面,压在案几成打折子的最下面。她想试试究竟有谁会拼死帮王涵之,又或者只是她帝王的多疑敏感在作祟,谁知竟还是让她看到了不想发生的那一幕!王雅竹显然不是真心屈居她身下的,难道面对娘亲的敌人,他也能甘心情愿地委身吗?   一种真真实实的悲凉穿透她的身体,她没有想到的却是王雅竹没有任何辩驳,也不再回答她。他只是走下床来,一件一件着好自己的衣衫,优雅得毫无落拓,然后用比她更冷更失望的声音,一字一句刺着她:“我也不曾想到,原来你竟也有连我都算计进去的一天……”   第六十五话 心痛   从小到大,苍蓝已经记不得自己被告诫过多少次,说话不要这么耿直,不要太相信别人。母皇说,她是个可以胸怀天下的人,但却太重感情、太莽撞冲动,终有一天是要吃亏的。   她总觉得,内心里像有一把熊熊大火。曾经的她,对一切都是充满着热情。她全心全意地相信着心爱的人们,所以在遭遇背叛的时候,除了受伤,更多的还是难以置信和对自己性格的质疑。   帝王家是很难存在真正的信任的。小的时候,苍蓝相信湘玉、相信雅竹哥哥、相信母皇和父君,甚至是宫里其他的太君和姐妹们。她潜心习武,空有一身蛮力,却在失忆五年后发觉,她所信任的大部分人都已经不在。归根到底,还是有阴谋、有争斗,纵然是不愿接受,她也强迫着自己去想。   一场突如其来的际遇,让她以一个十岁少女的情智,开拓一代帝王应有的思虑。   这一切表面的风光背后,真的好难,好累。   除了午夜梦回的时候在黑暗中孤独地拥抱自己,抑或是茫茫白雪间不停歇地思忆着湘玉,她幸而遇到了十君。冥冥之中,十君就好像是替代了她失去的亲人,替代了她遗失的信任,让她那满腔炙热的心情得以有处可施。可偏偏,雅竹哥哥竟然做了这样的事情。在他面前从不掩饰的她,也心直口快地说了那一番话。   却不想,他比她更生气,他比她更悲凉。他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眼睁睁地看着王雅竹翩然而去,苍蓝也没有阻止,只是怔怔地拿着手里那本假奏折,须臾,将它狠狠地扔在地上。她究竟为何要多此一举?然他又为何要让她失望?   在爱与恨之间徘徊不定的苍蓝,感觉心凄厉地嘶喊着疼痛。好像有许多为什么想问,但答案她自己心里明明都清楚。   本来应该已经侍寝的王雅竹突然回宫,含巧张嘴就想问什么,却被含之轻轻拍下,只好乖乖地跟着一起伺候主子沐浴更衣。   王雅竹的颈脖分明有着莓红的印记。两个小厮对视一眼,还是中规中矩地为他净身起来。他看起来很沮丧,一直都闭着眼睛任由他们摆布,一直到着了单衣送回房间。多事的含巧眼尖,竟然看到主子的那颗守宫砂依然完好无损地在那里鲜红着,难道这么多次的侍寝,都是名存实亡的?   见主子躺在床上闭了眼,两个小厮跪安而退。王雅竹保持一个姿势躺了许久,一动不动,却根本没有睡着。   他与娘亲自小就亲近,可以说,王涵之疼爱他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女儿。娘亲理解他,她常说他是错生了男儿生,为他可惜。而她早早送自己入宫的用意,他也知道。如果他的身份能够帮助她稳固地位,他甘心情愿。   所以听闻王涵之出事的那天,他心惊肉跳。因为挪用灾银这样的事情,倘若被查了实,娘亲很可能是要性命不保的。他想了又想,决定去向苍蓝求求情。虽然他知道依着她的性子,事情很难有转圜的余地,但娘将他养大培养成才,这点事情,他当是当仁不让的吧?   没想到苍蓝见到他,竟然毫不意外。她也许猜到他会去,还可能已经铁了心要公事公办,所以才只字未提。他心中挣扎,不知她找到那样所谓的证据没有,也不知道自己用什么样的立场去替犯了错的丞相求情。慌乱之中,她竟然离开了房间,他再也控制不住地翻找起来。   当他找到那份奏折的时候,他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重重在跳。怎么办?自己本是打算来求情,这会他倒是像个贼偷,在做着利用她的事情……拿在手里的仿佛不是折子而是烫手的火把,血气全冲上了他的头顶。他打开窗想吹吹冷风清醒一些,却听到门外她回来的声音,手一抖,折子便掉入了窗棂和下层花台的夹缝里。   他假装若无其事,接受她略带醉意的亲密举止,甚至是有了占有他的冲动。虽然心中惴惴,他还是尽可能地让自己投入进去,毕竟他长久以来期待的这一刻终于发生。谁知她的忽然停止,她冷漠的眼神,她的字字句句如冰凌凿入他的心里——   她说,那折子是她放在那里的,为的是试他。   他知道,她不说谎。   他知道是自己的错,可为何,心里如此哀凉。   三人自小青梅竹马的画面反复出现在脑海。忽然砰地一声,分崩离析。   ***   苍蓝晨起练剑,带着一夜难眠的倦意。剑气凌厉中,所到之处,苦干的树枝无不纷纷而落,满地狼藉。倏地,她感到背后异样,直觉地向后一望,一柄锐剑已经凌空袭来。   她翻转接招,兵器在空中交接发出清脆的声响。袖着手的莲幻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默默退后了几步,将空间留给他们。   夏绯砂的剑她不是第一次领教,力道之大丝毫不像是一个男子能用出的。她快如疾风,他狠如烈焰,虽是切磋,谁也没有少用力去。夏绯砂感觉得到,一股难平的愤懑在她的剑招里,让她的攻势虽强却错漏百出,几十招过后,他终于轻轻一挑,她的宝剑脱了手去,重重摔在地上。   她不服气,纵然赤手空拳依然要向他扑去。于是他也扔了剑,两人就像最初他的阴谋破裂那样,用真拳实腿的彼此交战起来。这一次苍蓝没有失手,成功地夏绯砂撂倒在地,就在她以为已经胜利的时候,突然被他从脚底一记横抄,终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骤然而来的疼痛,仿佛淡化了心中淤积的烦闷,她哈哈大笑起来:“绯儿早起陪我练剑,真是酣畅淋漓呵。”   同是坐在地上的夏绯砂拍了拍身上狼狈的灰尘,用一双绝艳的明眸睨着她:“我也天天习武,今儿恰巧路过,想和皇上比试一下罢了。”   苍蓝没有接话,却是问道:“你说,当时你明明对不起我,我们现在为什么还能坐在这里比武聊天?”   夏绯砂正色起来:“那照这样说,你的娘亲还害死了我的娘亲,这笔账又该怎么算呢?”   “那是上一辈的事,不能算在一起的。”苍蓝摆手,随意答了句。   忽然她脑中一念而过,王涵之和自己的事,予王雅竹来说岂不也是上一辈的事?他之所以拿那本奏折,无非是为了他的娘。只因为她自己布了一个局,就假设他已经入了局,设想他的用意都是不善的,是不是有些不公平?   “所以这一世,我知道有些事情终究是要放下。”夏绯砂不知她已神游天外,认真省思。   “绯儿,谢谢你!”苍蓝一跃而起,捧着他的脸就亲了下去。看她笑得眸光灿烂,他竟一点反应都作不出,就看她一溜烟地边跑边甩出“去办点什么事”云云,还说自己的急性子有所收敛了,谁信。   可是刚才那一下若是暗器,他必然是能躲开的,不是吗?他不自觉地伸手去抚她亲吻过的地方,果然,突然袭击都是会有杀伤性效果的——此刻想必他的整张脸都是红若煮熟的虾子了,滚热滚热的。   第六十六话 情热   在夏绯砂不经意的点拨下苍蓝茅塞顿开,加之一身烦躁在打斗中消失殆尽,端剑而行的她,感到神清气爽,昨夜之烦闷显然已不翼而飞。她走得飞快,甚至是点踏了几分轻功,后面的莲幻也是跟得轻松,脸不红气不喘的,叫人刮目相看。   这寒冬的天无端端下起了雨,冰凉的雨点子打在脸上生生的疼。苍蓝本来兴冲冲地想去找王雅竹,突如其来的雨让她不得不先行回宫准备。这一回去,便发现时辰已经差不多要上朝了,于是就让秋尽冬无侍奉着穿上龙袍戴上珠冠,向前殿而去。   秦礼还在刑部接受调查,百官屏息以待苍蓝将如何处置王涵之,她却迟迟不提及。官员上报,赤岭和千山两座边城受雪灾侵袭,百姓生活艰难。想到沈语卉如今在那地方,指令赈灾调度时,她的心情就说不出的复杂。   在千山城守边疆的寄远大将军江裴荣传来信函,称柳国在边境蠢蠢欲动,几次将民兵队派入边城千山以试探闵国的反应。她猜想柳国的君主篡位夺权以后用了十几年,终于稳定了国内的局势,那颗不安于室的心,又向着外边扩张起来。闵国绝不可姑息纵容,失了国威而去。   苍蓝批复她的信函,准她在必要的时候给予柳国以牙还牙的颜色,但切忌将战事扩大。同时她拟了一份声明:若有犯我闵者,闵主和人民必究!   这是个多事之冬。就在这样大事小事她必躬亲的时候,一天从早上到下午,苍蓝只喝了一杯茶。秋尽急得端着午膳走来走去,被莲幻一把按住,然后拿起几样干的东西,趁着她批写的空档喂到她的嘴里,口手并用不耽误,直让秋尽大开眼界。   她偶然抬头看向殿门外,雨帘顺着屋檐淌落成线,密密织织,带着冰凉的彻骨之意,令她忍不住伸手拢一拢身上的狐皮围脖。她不知道,此刻的王雅竹正在这样寒冷的雨中,彻头彻尾地浇灌着自己。倘若知道,想必早上的时候即便是下铁,她也会先寻了他去。   王雅竹一夜难眠,想了许多事,又似乎什么都没想成。他的身份注定摆在那里,帝王的侍君,娘亲的儿子,一样都少不得。她是扭曲了他的用意,但她又何尝言之无凿?那个时候,他究竟是出于什么用意去翻找了折子,如果她没有回来或者它没有掉下去,他会不会将它偷走?   他以为,他是不会像其他人那样用背叛伤害她的。但事实上,他差一点就那样做了。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虽然它最终没有发生,他却知道那样的念头曾经一闪而过。   令人心倦的雨淅淅沥沥,隔着雨帘的万物都看不清晰。莫说这雨,就连他自己,都不能将自己看得真切。王雅竹站在门口,扬起手任由雨丝打到手背上,溅起一朵晶莹的水花。他心中的挣扎,似乎只有这样清澈的天外之水才能洗清。   当含之取了午膳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主子站在屋檐边,身子已经湿了大半,神思显然已游到云天外。其实主子昨天回来的时候他和含巧便觉有不妥,但主仆有别,主子的事哪容得他们多嘴?他急忙将饭菜一搁就拖着王雅竹进屋:   “主子,这大冷的天儿,您怎的这样作贱自己呐!就算有再不开心的事儿,也得慢慢解决呀,不能和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啊!”含巧也办事回来了,见着王雅竹这样,忍不住开口怨道。   “含巧!”含之喝住他的没大没小,王雅竹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这性子,心直口快的,倒是有几分像她……”像她,虽然向来直爽性子,心却是顶好的,对谁都好,可唯独这次却对他多了个心眼……   两人自然明白主子口中的“她”说的是谁,不敢接话,只动作利索地打了热水来将他塞进木桶,轮番伺候着沐浴更衣,将他裹牢。   可事与愿违,下午开始,王雅竹还是迷迷糊糊地发起了寒热。御医来看过,很显然是早上那一场冬雨给淋病的。两人服侍他喝了药,只见他在病中还时有呓语,不知是疾患痛苦还是心情苦闷。含之看了含巧一眼:“心病还需心药医,把皇上请来吧。”   含巧不敢耽误,即刻去了静庭轩,却被冬无拦在门外。好在大约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皇上就处理完政务出了来,莲幻在一边撑开伞,含巧跪在她面前,将主子竹君淋雨得病的事情一说,恳求皇上去看望,却被秋尽推拒道:   “明知竹君的风寒是会传染的,皇上千金龙体,还让她冒险前去?”   含巧想顶回,却想起事关重大,压住毛躁言情恳切地又是一通求。苍蓝扬手止住秋尽,“我即刻就去。你们三个不用跟去了,含巧,你给本王打伞。”   走在路上,她的心里隐隐作痛。像雅竹哥哥这般性情恬淡的人,竟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么?也许自己给他的伤,真的是太痛太深了。这些情结,除了他们自己,她不想再让别人知道。   她走进房间,下人们就很乖觉地退了出去。她来到他的床边,听得他迷糊中的呓语,竟是若有若无的,她的名字。她心头一酸,坐到他的床边握了他的手:“雅竹哥哥,我来了。你感觉怎么样了?”   他的脸病态绯红,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滚烫得吓人。她心中忧虑,这般高烧,可会落下什么病根?适才含巧已经交代过,雅竹哥哥用过药了,这烧几时能退?   苍蓝的手带着室外的冰凉,令王雅竹一个激灵有些清醒。   “蓝儿,是……我,我的错。”他似是在梦里看到苍蓝,使劲出声。她转握他的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知道,我知道,雅竹哥哥,别怪自己了。我已经想明白了,这事不能都怪你……你现在这样我说不清,等你醒来,等你好了,我慢慢说给你听,好吗?”   眷恋她的手那般沁凉,他虽然半睁着眼睛,却本能地抓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唔……”他发出一声微微的喘息,声音之甜,于他清醒的时候是万不能听到的。   “以后不要这样傻了,能有什么事,比得上你健健康康地在我身边……”苍蓝的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他滚热的脸颊。噼啪一声,屋角的一只火盆烧裂了一根柴火,爆出几点火星。   “如果你不在,谁陪我看遍江山,谁陪我把酒言欢?记得吗,那一年,我为你爬树取绢帕……我一直记着呢,你开心的样子。后来你绣了绢子,我便要了去,我一直都带在身上。”   王雅竹昏昏沉沉间听到苍蓝这一番表白,以为自己还在梦里。他觉得浑身滚热,用力挣开了被子去,脸却是将她的手贴紧,呢喃着:“我,好害怕,我怕我真的做出一些,不能挽回的事……”   “不会的,一切有我。”只她简简单单的一句承诺,已经足够让他心神安宁。贪恋她的温柔转瞬即逝,他翻身搂住她的腰,“蓝儿……”   依着他的性子,即便是万般不舍,即便是折磨自己,也很难对她开口吧。   她低头抚摸他的头发,却发现他已经将被子挣开大半,里衣也是半敞着,怕是寒热发到了肌肤表里,烫得难受。她扶他躺平,替他盖上被子:“感冒了,是要发发汗才会好的。”   王雅竹却是不依不饶,还是要挣脱开去,被她执住:“雅竹哥哥平时总笑我是孩子心性,如果此刻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怕是要笑了自己去呢。”   病中的他,执拗得像是个孩子——哪怕是他的孩提时代,也不曾有过这样的任性。一直都是云淡风轻的生活,也是很难的罢。   王雅竹似乎听不到她说什么,只是紧紧抱着她的手臂,然后微微睁开了漆黑的眼睛,轻轻吻住了她低着的唇。   那唇瓣滚烫,还有些微微的干燥。得不到她的回应,他的唇舌贸然进攻她的领地,屡屡失败。   “蓝儿……是不是你……”这究竟是一场证明,还是一场幻梦?   苍蓝只单手托住他,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一吻,“雅竹哥哥,是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不要担心。”   没想到她的安慰,换来的却是他伸出双手勾住她的颈脖,又一次潮水般汹涌的亲吻。这一次她再也把持不住,任由他邀请与他缠绵厮磨起来,直到他慢慢倒了下去,嫣红的双颊如盛开的花朵,漆黑的云发散落枕席之间,注视着她的眼神少了往常的淡定,像是有一小簇火焰在熊熊燃烧。   苍蓝深呼吸道:“雅竹哥哥,到此为止罢……再下去,我怕我会把持不住自己。你有病在身……”   王雅竹的声音听起来很虚无:“我一直在想,牵绊我和你之间的东西是什么……为什么你一直不肯要我,是不是,在给自己留退路……”   “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苍蓝笑得很温柔,她的心因为一些情愫而柔软,“只是你是不是清醒,会不会后悔,今天所说的一切?”   “我很清醒。”王雅竹也微微勾起嘴角,“有些话在从前,即便是昏睡着,我也不会开口去说。衡量之下,有些感情,终究是无可替代的……我很,害怕,怕这番话,再没有机会说出来……”   下面的话,他终究是没有机会再说出口。因为他最敏感的耳垂,已经被她衔住,吸吮轻咬。   “嗯……”王雅竹忍不住喘息,身体的热度似乎远远地高过了寒热,一种奇妙的酥麻感席卷了全身,令他忍不住伸手向她探去……   第六十七话 交点   王雅竹试着摸索他并不熟悉的女体,轻轻为她脱去衣衫。裸 露在空气里的蓝儿,左手臂上遍布着各种各样的疤痕。他伸手轻轻抚摸那些丑陋的扭曲,忽然感到一阵心酸:   “这些……都是你自己弄的么?”   苍蓝停下动作俯视着他,不在意地笑笑:“为了遏制自己的急脾气……可惜,好像还是改不了。”   王雅竹缓慢地轻轻吻了吻靠近他的手臂,“以后别再伤害自己了罢……若改不了,可以换一种方式处事呵。热忱不是缺陷,你的身边,还有我,我们的……我们加起来,总能弥补那小小的缺憾吧。”   苍蓝将他搂紧,如珠如宝。从小就玩在一起的,那个粉雕玉琢的男娃,那个以才貌名动都城的男子,此刻正发着寒热,却依顺地躺在她的身下,两具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没有缝隙。   她拂开他已经松散的里衣,王雅竹白皙的肌肤上微微泛着粉红,背上肌纹细腻,已经渗出细密的汗水。亲吻他的下颚,感觉他纤长的睫扫在脸上,痒痒的。苍蓝直到雅竹哥哥虽然看起来很淡定,但脚趾都是只只紧绷着,透露着主人内心的慌张。   “别害怕。”她温柔地执起那双玉足,他的脚趾纤巧玲珑,每一只的指甲都被修剪整齐,打磨得晶莹剔透。要看一个男儿家生活优越与否,其实看他的脚就可以了。看这双脚,虽然不及皇亲国戚,却也定然是出门很少步行,从小养得娇嫩。   周身都滚烫的王雅竹,双脚却是有些冰凉。她褪去他身上最后的遮掩,却并不直奔重点,而是将那只冰凉的脚底抬起来,轻轻放在自己的胸口。   王雅竹本来羞得连眼睛都不知该看哪了,与妻主这般坦诚相见,竟然比想象中悸动得多。苍蓝的身材很柔韧,既不失女子的线条,又是肌里分明,长期锻炼得修长健美。她分开他夹紧的双腿,那可爱的小东西在寒冷的空气里有些瑟缩。她将他的脚放在柔软上轻轻磨蹭,从脚底传来恼人的快意很快吞没了王雅竹的羞涩,冰凉转成了炙热,并从脚底蔓延上去。她微微吸吮他的脚趾,这个动作实在是太刺激,一股快意瞬间流窜他的全身,另他压抑着发出一记吟娥。   火盆还是在屋子的角落噼啪燃烧着,屋子里却充满着暧昧的气息。两人虽都未着寸缕,但巨大的热量使得彼此都丝毫没有寒意,只是尽己所能地亲吻和抚摸着对方陌生的身体,想凭借着身体的记忆和肌肤的气息,永远铭记这一刻。   在苍蓝的抚摸和亲吻下,王雅竹的玉 茎情动,像初生的草牙,怯怯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他有些难耐地扭动着身子,用它蹭着她的身体。在这一刻,这样一个淡漠的男子,却渴求地看着她,媚人得像个妖精,叫她恨不能立刻将他吞吃入腹。   苍蓝收到他的邀请,伸手抚弄着令他难耐的源泉,很快他便如数缴纳了皇粮,却在她的挑逗中又一次兴奋起来。   这一次,她没有就此放过他,而是托住他的小丘,将他轻轻吃进了自己的身体。摇曳进出中,王雅竹紧紧攀着她的腰肢,他知道这就是她的证明——证明她的诚意,证明她真心接纳了自己成为一生一世的选择……   香汗淋漓,却是销魂蚀骨。人说芙蓉帐暖,他们一个热情一个寒热,岂是暖字可以概括?如此缠绵了两回,病中的王雅竹终于抵挡不住体力的消耗过度,沉沉睡去。苍蓝替他盖好被子发汗,自己则支着脑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侧脸。   雅竹哥哥的容颜,称不上是柔美,却很出尘。他的鼻子很挺,嘴角总是浮着浅浅的傲气,看起来雅致高贵。即便是睡着的时候,也不会因为美梦而笑吧?她理解他的立场,珍惜他难能可贵的心意。有的时候,她真真是觉得他活得有些累。   在我的怀里,做一个真实的自己吧。苍蓝将他搂入自己的怀里,同盖一被,欲念不可抑止地又起了来。她将手覆在他一同平静沉睡的欲念上,轻轻握了握,绵软得有些可爱,还突地跳了一下。可王雅竹太累了,睡得很沉,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她又把手移到他两腿之间,抚着那里光滑柔韧的皮肤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能在一起,做一世夫妻。   就像是两条本来并行的线,在某一刻,有了交点,从此贯连。   ***   不出几个时辰天就亮了,苍蓝早起,来服侍起身的是东宫的含之和含巧。两个小厮都是未出阁的少年,第一次面对这样香艳的场面,难免面红耳赤手忙脚乱的。苍蓝也不为难他们,一早就自己穿好了里衣,只等秋尽送来龙袍,再一一装扮齐整,这才满意离去。离开前,她特意嘱咐两人不要吵醒竹君,让他多加休息。   王雅竹这一觉昏昏沉沉的,一直睡到日山三竿才醒。睁开眼,身上已经着了干净的里衣,含之和含巧也是跪在他面前,向他连连道喜。他微微褪低裤子一看,随了他十八年的那颗守宫砂果然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纵然是腰酸背痛不太好受,可带着初为人夫的喜悦与羞涩,这些附带的感觉就显得是甜蜜的痛楚了。苍蓝也是心念佳人,下了朝便匆匆赶来。见王雅竹已经起身,精神可喜地在自己喝粥,忍不住笑意:   “雅竹哥哥看起来倒是大好了。”   王雅竹嗔她一眼,这要在以往,那当是有种不容亵渎的清傲感,可现在苍蓝看起来,那眼神儿充满了媚,倒像是在邀请她……   “看起来,还是我的功劳。经过昨晚……发发汗,风寒可不就好多了?不过明天相信会更好一些的。”王雅竹听懂她这番话里有话,光天化日的,难道她又想……?想起昨夜一番暧昧缠绵,销魂滋味,他也觉得自己有些蠢蠢欲动,便不去看她:“皇上政务繁忙,雅竹怎敢耽误?还是先去忙正事罢!”   苍蓝知道他怕羞又怕人说闲话,但又瞧着他初为少夫冷中含媚楚楚动人:“那今晚,记得洗干净……准备好……”暖风轻轻送到他耳边,痒痒的,引人燥热,惹得王雅竹不得不快点把这个“贪欲的昏君”推出门口,“晚上再说,下午我还要睡会呢!”   不补充体力,哪能应付她的旺盛精力?苍蓝哈哈大笑,门口的莲幻跟着她就走。王雅竹看着桌上吃到一半的半碗粥,刚才还觉得胃口没有完全恢复,有些恹恹的,现下却忽然有一种努力将它吃完的冲动。   难道这就是幸福的感觉?这样的期盼……期盼养好身子,才可以……自小受到大家闺秀教育的他为自己有这般直白欲念的想法而恼,只一勺一勺将粥送到小口中去。   苍蓝回到月泠宫处理事物,翻看皇历时忽然想起,再过三日就是弟弟闵湛翔的诞辰了。这孩子也够可怜的,自小到大,出宫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每窝在行宫里,不是闷头看书就是摆弄花草,明明是如花的少年,却有一双忧郁的眼睛,像是阅遍人生苦难似的。   难得他与自己投缘,趁着他还未出阁,带他出宫见识一下如何?在这宫里苍蓝唯一的弟弟,着实让她上心。于是她派人去北面文太君的行宫说了意思,在他的鼓励下,闵湛翔同意了苍蓝的建议。不过湛翔要夜里才肯出宫去,因为他不想光天化日的,就让别人看尽了他的残缺。借着夜色,欣赏一下都城之美,这样便足够了。   三日之后,苍蓝带着秋尽冬无和莲幻,湛翔的小厮元春推着湛翔,与等候在宫门外马车上的楚惜寒、何眉欢二人会和。这几人同乘一车,楚惜寒负责驾马车,何眉欢坐在旁边观察周围动向,还有八个女卫,坐在后面的一辆马车上尾随而行,时时保护皇上和嫡主的安全。   闵湛翔上车的时候颇为困难,元春在秋尽和冬无的帮助下,摇摇摆摆地将他托上车去。楚惜寒一双黑眸冷冷地看着,她不应该插手的,可见到嫡主在那样尴尬的时刻,眸子里依然寂寂无波,她就忍不住有一种帮他一把的冲动。   结果还是在车子里的苍蓝伸出了手。以她的力气,轻轻一拉,湛翔就入了车里。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从容不迫地整好狼狈的衣衫后,就低下了头。想来,那些淡定也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罢。苍蓝在心里暗暗叹息,吩咐外边车可以行了。   令闵湛翔意外的是,这天竟然是民间的灯会节。都城的夜非但没有寂静,反而是灯黄酒绿,到处是金灿灿的灯笼和吆喝的小摊,男儿家们走过传来香风一阵阵,引得女子们纷纷回头观望。灯会节是民间节日,并不是在闵国的律法上,何时举办并没有定数,只是约定俗成的罢了。闵湛翔看向苍蓝:“皇姐,你知道今天是灯会节的吧?”   苍蓝无辜地摇头:“我怎么会知道……哎,你这样看着我,倒像是皇姐刻意在骗你了。其实,我本来真的是不知情,我与你一样不常出宫,这节日又不是规定哪天有的。是今儿早上惜寒入宫的时候提起,我才知道原来这么凑巧,于是便决定带你出来看看。”   闵湛翔闻言,掀开窗帘微微探视了前边一眼,楚惜寒可能是听到了车内的对话,也若有若无侧过头去,惊得湛翔即刻放下帘子缩回脑袋。   到了夜市,闵湛翔无论如何也不肯被推着在路上被人看见,于是一行人来到一家景致不错的酒楼,包了一张二楼临窗的桌子,让他坐在这里,也能望见大街上形形色色的人们。不消说,这背他上楼的事情,元春是万万不够力气的,又是他的姐姐一手包办。   坐定以后,闵湛翔才歉意道:“湛翔真是没用,答应皇姐出得宫门,还是事事都要劳烦皇姐。”   苍蓝最见不得他沮丧,“一家人还说两家话,你既然叫得我一声姐姐,我帮我自己的弟弟又有何不可?这事放在寻常人家,也是人之常情,不然何谓亲情,亲情何在?”   在身为皇帝的姐姐口中听到“亲情”,让闵湛翔有些感动,也放下了一些桎梏:“皇姐也不常领略这般热闹的民间吧?不要顾忌湛翔了,还是下去与民同乐吧!若是勉强在这里陪我,只会让我心中愧疚的。”   他的话言辞恳切,苍蓝也不好反驳,何况见着这有独特民俗的热闹节日,说心里不痒痒,也是骗人的。于是苍蓝对楚惜寒道:“爱卿,那就劳烦你留在这里保护湛翔安全了,若有什么需要,随时让元春来寻吧。”   楚惜寒领命,苍蓝留着她和元春二人陪伴闵湛翔,又让女卫留下四个在旁,便兴冲冲地带着三个随从和何眉欢下到人流中去了。   对面而坐的楚惜寒和闵湛翔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他偶然不看人群的时候,两人目光擦过,他总有些不自然。楚惜寒是个外冷内热的,心道人家嫡主好歹也是个未出阁的小公子,自己这么大刺刺地坐在他对面,想不看着他都难。为了避免尴尬,她坐到了稍微旁边一点的位置,这样不再是面对面了,能保护他也不至于离开太远。   闵湛翔却不是这么想。除了母皇和姐妹,他几乎不曾见过宫外的女子。难得见到像楚惜寒这样俊俏又飒爽的女子,却被人家嫌恶……果然,他的腿疾,是人见人厌的吧。   苍蓝和众随从走在人流熙攘的街上,女卫们都很警惕,倒是她本人,好奇地东张西望,还不时问问何眉欢一些民俗风情的事。走着,她忽然看到前面有几个女人围着一个小公子,他却好像不认识她们,有些怔怔地站在那里。   难道人来人往的,竟然发生了当众调戏?她快步走近,看清那小公子华衣锦服,生得唇红齿白,尤其是一双乌黑的瞳仁,大而明亮,细白的皮肤闪着天真的光彩,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只是生得这样一幅人见人爱的皮囊,怎的不带家丁就独自出来?要知道女子们的眼睛,可是非常犀利的。   此刻,他正怔怔看着的,竟然是捏面糖的小贩。那小贩是个中年女人,被他直勾勾地看着有些不好意思:“不知公子看中了哪个?”   那少年却仍是不说话,只是眼巴巴地盯着那一大堆花样繁多的面糖瞧。不知不觉,他竟然吸引了好几个年轻女子的注意,胆子大些的,就试着和他搭话,称自己能买给他想要的面人。苍蓝一看此人,就觉得她一脸好色,旁边几个也是如此,怕都是被少年的美色所诱而来。   “要蝴蝶好,还是要蜻蜓好呢?”少年似是在自言自语,还不时地咂巴咂巴小嘴,面庞可爱至极。此刻他的眼里似乎只有那些好看又美味的小东西,不管谁和他说话,都是像是一阵风吹过而已。   苍蓝当是他没带钱,这才站在那里不肯走。谁知他忽然对那小贩道:“两个我都要了。”说罢,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塞给小贩,掉头就想走,乐得那小贩立刻准备收摊。   “哎呀。”可惜他还未走出三步,手里的蝴蝶面糖就掉在地上香消玉殒了。少年面上泫然欲泣,大眼睛眨呀眨的,眼看着就要洪水泛滥。   “喂,你到底是哪家的公子,竟然连本小姐和你说话都当没听见?”   一只脚踏在他的蝴蝶上,他的手被对方钳制注,蜻蜓面糖霎时也掉落地上。一个长相凶悍的女人拉住少年,对他的视而不见恼羞成怒。   “你你你,还我蝴蝶来!”少年话语中的重点丝毫没有转移到女人身上,不知什么来头的女人就更怒了,竟然还有敢这样怠慢她的少年!仗着自己美貌动人……   “那边那个,”就在她准备下手对毫无抵抗之意的少年摸上一把的时候,一直站在一边的苍蓝幽幽地开了口,“你,放开他。”   第六十八话 玲珑   苍蓝冷冷地开口,让那女子放开少年。女子闻言睨了她一眼,狠厉道:“你是哪儿来的东西?敢命令本小姐?”   话音未落,四个女卫已要做势上前。苍蓝伸手向后一挥,她们又退了回去。面对凶狠的对手,她倒有几分懒洋洋:“你是听觉失调呢,还是听不懂人话呢?”   有稀稀落落的笑声从围观的人群中传出。那女子见被她讽刺,恼羞成怒地放开了少年,对身后的家丁道:“你们上,给我好好教训那个东西!”   苍蓝微微一笑,莲幻已经冲上前去。只消顷刻间,那些不中用的狗腿子们便倒在地上直哼哼。那女子向后退了一步,还是不甘心地嚷嚷道:“你,不要脸!我们都是堂堂女子,你居然派一个男子出来打!不过像这种脸蛋都看不清的……估计也不会是什么美貌的货色……有种的,我们一个对一个!”   “哦?”苍蓝退去笑意,微微捋起宽袖,对她勾了勾手指:“那,你过来。你两只手若能掰得过我一只手,就算这件事都是我的错,如何?”   那嘴上嘟囔着苍蓝看不起人之类,人却已经走上前去,三只手握到了一起。还未等苍蓝说开始,她已经忽然用尽气力,想出其不意先发制人。未想到她面上已经憋得发红,额上冒出冷汗,那看似纤白的手居然纹丝不动。   苍蓝对她笑笑,她居然觉得这笑容是魔魅:“你确定已用了全力?那我要反攻了。”   她的双手瞬间倒向另一侧,输得毫无悬念。人群爆发唏嘘,女子不服气,突然出手偷袭苍蓝,被她反手一挡,自己反而飞出半丈,摔在地上。   “我最看不起别人使那卑鄙的伎俩!”苍蓝厌恶而皱眉。   那女子叫嚷着让她等着,便携着一群饭桶落荒而逃。苍蓝看向少年,他居然一直都没有趁机逃跑,甚至连看都不曾多看她们,还是眼巴巴地瞧着他已经跌碎的蝴蝶面糖。   苍蓝叹气,对身后的女卫道:“刚才那面糖小贩应该走不了多远,你们两个去追上她,按着地上这两个,买两个一样的来。”   女卫们领命离开,少年听到她的话,这才抬头看她:一双黑眸水润明亮,清晨带露的花瓣都及不上他嘴唇的娇嫩,他就像是一道晶莹剔透的水晶糕点,又美丽又可口的模样。   “你要给我买吃的吗?”他怯怯道。苍蓝几乎可以想象,他的脑海中似乎只有食物这样东西。   “嗯,我的侍卫已经追去了,等会就会回来。”   少年绽开了笑容,这还是她第一次看他笑,那雪白面糖一样的脸蛋上,嵌着两个深深的梨窝。一股醉人的甜蜜铺散开来,似乎周围大多数女子都看得痴了。   苍蓝是见惯美人的,自然不在其列。但少年确实特别,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那样纯粹,只是他的性子……有些奇怪吧?   女卫们脚程快,小片刻便回来了,果然是买来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面糖。少年开心地接过,这次不再给它们跌碎的机会,两个一齐塞进了嘴巴里,一副甜蜜的模样。   苍蓝有些苦笑不得地看着他,“慢慢吃,没人会抢了去的。我见你一个人不太方便,我派个侍卫送你回家吧?”   少年的嘴巴塞得鼓鼓的像个小馒头,他呜呜了两声又摇了摇头,可惜没人明白他的意思。他使劲地嚼啊嚼,直到将两个面糖悉数消灭,才不无满足道:“不用了,玄音会带我回去的……玄音去哪了?”   他似乎刚刚才发现自己把下人弄丢了——不,依照他的性子,当是下人把他弄丢了才是。少年东张西望了一会,又在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苍蓝:“多谢你帮我买吃的,这个给你。”   苍蓝婉拒,“两个面糖而已,不值钱的。”   “娘亲教过,买东西要给银子……”少年似乎在认真地回忆,“既然你不要,那就给你一件东西当作交换好了!”   他解下自己的一个耳坠子,是一个翠绿色元宝样的样子,双手递给她:“那这个给你。”   苍蓝一看,这元宝坠子虽然不大,但色泽鲜亮质感细腻,可不比那银子值钱的多?无奈少年执拗要她收下,她便也只能脱下右手上的一枚银指环予他:“有学问的人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你的礼太贵重,我就拿这个来换吧。”   少年果然接受了,将指环小心收好。他这才认真地看向面前这个帮了他的女子,她生得面容俊秀,气度不凡,特别好看的模样。从来不曾与女子说过这么多话的他,忽然向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苍蓝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我叫明玉。明亮的明,玉石的玉。你呢?”   “明玉,明玉……”少年偷偷将她的名字在嘴上念叨了几遍,“我叫……娘亲说过,我不能随便把姓名告诉别人……”   “主子,主子哎……”不远处匆匆跑来一个小厮和六个女卫,几人看到少年,皆是大难临头时忽然得救的神色,一个一个面色苍白满头大汗。那小厮跪在地上拉着少年的衣襟哭道:“主子,奴的小祖宗,您这是跑哪儿去了,可让奴们一顿好找哇……”   少年被他们簇拥着准备离开,走了几步,他忽然回过头来,俏丽的面容此刻认真得可爱:“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叫玲珑……单说名字,应该不算违令吧?”   小厮像是急着催他离开,他看着苍蓝的目光停了停,随即袅袅离去。苍蓝握着玲珑给的耳坠子,须臾带些笑意地对身旁的何眉欢道:“两个面糖加一个银指环,换了这么个小东西。你说,我到底是亏了还是赚了?”   何眉欢不敢妄加猜测,且看皇上的样子也不过就是随口一问,只呵呵赔笑。飒爽女子,美人少年,怕是此刻在皇上和那少年心里,都对彼此有了个深刻的印象吧。   ***   回宫后的第二天,从刑部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尚在调查期间的秦礼在牢狱中自尽了!苍蓝震怒,即刻召刑部尚书林莘烨问话。   “本王不是千叮万嘱,不能让秦礼在里边出事的吗?”   林莘烨有些为难地躬身道:“回皇上,此事确是微臣失职。但有一事,臣必须向皇上禀明——就是那秦礼应该确属自尽,并没有被人暗算的迹象。至于她用意为何,臣暂且不知。”   “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回皇上,她嚼舌自尽,本来是救不回的,好在有个狱卒机敏,及时发现了她的异样。现下她还昏睡着,一时间也不知何时会醒。”   苍蓝思忖了片刻:“我要你加派人手全天包围她所在的房间,任何东西都不能随便送进去。”   林莘烨有些会意:“皇上的意思是……”   “那秦礼最是惜命,是个势力小人,小人怎会无故寻死?你照我说的去做吧,这一次,可不能再出差池了。”   林莘烨正色领旨而退,苍蓝坐在龙桌前,想起那天在朝堂,她说的最后一番话。   那个幕后人,也是你该现身的时候了。   第六十九话 叛乱   秦礼昏迷七日之后,楚惜寒在静庭轩外求见。对于秦礼的事,不管大家怎样揣测和王涵之有关,苍蓝始终没有在朝堂上提起过,只说是进一步调查取证中。   楚惜寒简单利索地一跪到底:“不出皇上所料,臣追查了整整五天,终于跟踪到那秦礼的正夫鬼鬼祟祟地出了府,将一个小袋交给了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沿着这条线追查下去,最后见那小厮……进了宫。”   “进了宫?”这个答案是苍蓝始料未及的,“难道那幕后黑手,竟然就藏在本王的眼皮底下,而本王,却犹不自知?”   霎时间掩藏在宫里的刺客、进了宫的小厮、莫名自尽的秦礼与她最后一次在朝堂反咬王涵之……这三件事像三个点,慢慢地串成了一线。那一只幕后的手,正愈发清晰。她早料到秦礼背后还有人,却不料真相竟真的在她的想象之外。   “皇上?”楚惜寒见她迟迟不说话,以为她想到了什么线索。   “这件事我会再查过,你陪我到处走走吧。”这样那样的种种猜想,让她忍不住想离开静庭轩寻找喘息之所。   “微臣遵旨。”   这是楚惜寒第一次入帝王家的后宫,一路上她都尽量低着脑袋以免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景致。她知道皇上只是想找个人陪着,说几句话。陪她散步走一段,也在朝堂上陪了她这一路,皇上她毕竟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有多大的能量能消耗掉一个又一个的阴谋?   两人走了一小会,除了路上有宫人惶恐地行礼,倒也不曾遇到什么特殊的人。   她不知道她们是走到了哪里,就忽然闻听得一阵喧闹声,像是争执。本来一直沉默着的苍蓝也被吸开了注意去,略略走近一看,原是几个太君围在一处,苍蓝这才发觉不知不觉已经走近北面太君之宫了。   “起初见着你,我还以为是自个儿眼花了。这里是太君们注的地方,可不是你这个现任‘十君’来的,颜、君!”这个尖厉的声音,隔个十丈八丈也能听得见,不消说,自然是寰太君了。宁昭颜比他生得美貌,好不容易不再是竞争对手,大家都要升为太君了,他却又风光地当上十君,怎不叫他这个勉强称得上风韵犹存的太君嫉妒?   宁昭颜倒是不疾不徐,“我来这里是上次文哥哥说想要一个香包,我做好了拿过来,并不知你们几位在此饮茶,唐突之处还请理解。”   “哼,文哥哥?”寰太君鼻子里出气,曾经妖艳的美眸睨向一边,“那请问究竟应该称你作‘颜君’好呢,还是‘颜弟’好呢?或者是,‘颜太君’?”   宁昭颜的脸色黯了黯,刚想开口,一边的文太君却柔柔说道:“人家颜弟不过是不曾改口罢了,也正说明他是念着这份旧情的。圣明德女皇已经不在了,能这样念着旧情的,倒是不多了,寰哥哥缘何还要如此奚落?”   平太君和凌太君都不曾说话。苍蓝注意到,凌太君是畏首畏尾地看着寰太君,而平太君是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睨视着他们,似不愿与大家为伍。她微微眯眼,凌太君终于在最后当起了好人:“虽然现在身份不同了,但大家从前好歹也是兄弟一场,不要见面就不愉快好不好?”   “你说好不好?”寰太君看向他,吓得凌太君连忙噤声。苍蓝微乎其微地摇摇头,这个凌太君,好歹也是当今女皇名义上的父君,在这里,他的地位当属最高。他这般唯唯诺诺的,还真是有损她的龙威。   闵湛翔出来寻父君,苍蓝也在这时走到人前,微微揽住宁昭颜的腰。宁昭颜还沉浸在尴尬之中,被她这忽如其来的一下惊得微微颤了颤。侧头一看,竟是妻主似笑非笑的脸,心中所有的失落窘迫似乎就这样慢慢的消失了,心也像被她握住的腰那样渐渐温暖起来。   所有对他的指控都像是值得。有她在身边,别人怎样说他,又有何妨。   “难怪我四处找你都不见人,怎的跑这里来了。等会给我乖乖回去等着,我办完事儿,就来罚你……”暧昧之风在他耳边吹过,声音不大不小到周围的人都能听见。   宁昭颜皮薄,当场闹了个红脸。这些太君们又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那些干涸已久的心灵恨不能当场吞口唾沫滋润滋润。寰太君果然是面色难看地给她行了礼,又立马告辞了,其他几人也是一一别过。楚惜寒见到十二嫡主也出来了,斟酌了一下,扯开嘴角对他微笑。谁知闵湛翔竟然是绷着个小脸,顷刻间就回过头去了,连元春帮忙推轮椅都不要,吱嘎吱嘎地自己费力地摇着离开。   他怎么了?上次不还好好的吗?楚惜寒百思不得其他解,心道嫡主果然娇生惯养喜怒无常,连她的刻意示好都可以无视。不过她也并不打算和他计较,见皇上搂了颜君心情变好的模样,她适时请辞,被准许出宫。   “你怎么……怎么会到这儿来。”宁昭颜觉得她就像是从天而降的一般,就在他最尴尬的时候——曾经他生平唯一的污点,就是一男侍了两妻;可令人唏嘘的恰恰是,正是这个可爱的小妻主,却成了他后半生唯一的荣耀和期待。   “我知道我的昭颜有难,所以就赶来了呀。”苍蓝油嘴滑舌,见他嗔怪地瞥了她一眼,这里头有说不清的秀媚迷人,柔情似水,忍不住就低头封住了那张水嫩的小口。   天已寒,但对于这两个拥抱在一起的人儿来说,更像是温暖如三月,仅靠彼此的体温就可以取暖。沉浸在甜蜜中的苍蓝忽视了,远远目睹了这一幕的冷幕月,在看了半晌两人都没有分开后,抿住了同样鲜嫩的小嘴,须臾,攥着拳头跑开了……   第二天,宁昭颜特地选了个幽静冷清的大早,带上不曾送出手的礼物和多加的谢礼,去向昨天为他解围的文太君道谢。行至平太君寝殿门口时,那扰人不偿命的声音又一次似有似无传了出来。   宁昭颜厌烦,他是不是天生和寰太君犯冲?特地选这个时候出来,是因为他知道文哥哥向来早起,也希望其他人都还睡着,他好绕过这些太君们的耳目,省得他们又多是非。谁知这寰太君竟然这么早就在活跃了!   “……银子好不容易……秦礼……不能让她醒……平哥哥,大皇子殿下要买的……”几个敏感字眼隐约传入他的耳朵,宁昭颜微微一想,就想起昨儿苍蓝虽然哄了他开心,自己却有些精神不整。在他的细问下,她告诉他有关秦礼的事和她尚为想透的幕后黑手。他自是好言安慰了几句。像这样的政务,不是他一介男儿想插手便能插手的。   而现在他一个激灵,忙贴在门口努力听清他们在说什么。这一听可不得了,他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心跳得愈发的快——这,这可是个惊天大阴谋呵!   于是宁昭颜连文太君那里也顾不得去,拎着那些礼物就沿原路返回。此刻天还没大亮,有些黯淡地迷蒙着,冷风刮在脸上,吹开了他的围脖,他也不觉得冰凉。一路急行中他不时回头,生怕还没跑到她的身边,他的行踪已经被他们发现。   因为,这是多大的一件事——这是谋反,这是犯上作乱,其罪当诛!不,如果是太君,可能连九族都……他走得有些气喘吁吁,此生中,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渴望能立刻到她的身边。关于她百思不解的答案,他想告诉她……这一次,他能帮到她……   第七十话 飞醋   苍蓝剑走偏锋,寒光一闪处,只觉一道人影飞速而来,定睛一看竟是宁昭颜。她一惊,急急收了剑势,但还是有一些犀利的余风向着宁昭颜迎面扫去,瞬间吹得他一头乌发随风飘飞。   宁昭颜气喘吁吁余惊未消,又是被这冷风一撇,看起来小脸苍白略显狼狈。苍蓝忙把剑插回剑鞘,一下揽住他:“昭颜,你怎么了?怎的如此惊恐?”   “皇上……”宁昭颜深呼吸一口,能这样飞奔入她的怀里而没出什么事,真的是太好了。   “皇上,”不远处的莲幻躬身提醒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苍蓝点头,“昭颜,到我房里说。”   隔开了寒冷的风,宁昭颜的脸上才慢慢红润起来,美眸闪着温润的光:“其实今儿早上我去找文哥哥,却在无意中……”   宁昭颜将所听到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苍蓝,没有减少一丝细节,也没有多加一分揣测。苍蓝一直静静听着,没什么表情,也没有说一句话。片刻之后,她才叹道:“从刺客一事之后,我就猜到这个幕后之人并不在朝堂之上,而是掩藏在我后宫之中……只是没想到竟是平太君与寰太君……”   她握住宁昭颜的手,那小手还带着零星的凉。她细细摩挲那如同上好丝绢的手,用自己温暖他:“昭颜,这个信息对我真是太重要了……别怕,没人会针对你的,也没人敢这么做。既然这个眼中钉落了实,我必要将它拔掉。”   “蓝儿打算怎么处置太君们?”宁昭颜的问法奇怪,苍蓝知道他是惦念着自己曾与他们同级,即便感情上不亲厚,关注总也有的。她安抚地笑道:“此事还要查实。他们是母皇的夫君,又是男子,我会真的拿他们怎么样?但这样的事就像是慢慢酝酿的瘟疫,如果不及时遏制,他日爆发,你我就都将不保了。倘若是你,你怎么选?”   宁昭颜反握住她的手,“我明白的。”   ***   有了宁昭颜提供的这条线索,苍蓝找来楚惜寒和何眉欢,将此事重新整理推测了一番:首先,秦礼是王涵之的人,虽然她是贪官,但此番收赈灾银的事却是她小姨子失手捅出来的篓子。根据抄家所得那并不庞大的财产便可以看出,她平时贪赃所得的银两并不是进了自己的腰包,而是在为她身后的人做事。   原以为她是狗急跳墙才咬出了王涵之,却不想正是她所谓的“畏罪自尽”出卖了她。她如此惜命,她连主子都出卖了,为何还要寻死?就是此事,让苍蓝猜想王涵之并不是秦礼真正的主子,而那人害怕自己曝光,所以想杀人灭口。   现下看来,此人便是安乐王闵萍笙的父君——平太君。宁昭颜听到寰太君说,这些年闵萍笙利用手下的势力,已经聚敛了一笔不小的财富,甚至有几个地方的垄断产业,都不是商人的行为,而是她个人弄权作势的手段。她用那些钱招兵买马、秘密锻造兵器,其用意为何,则是不问而知了。   平太君、寰太君,甚至对寰太君惟命是从的“父君”凌太君,看来都是闵萍笙的人。而就秦礼蓄意拖累王涵之的事来看,国师延翡翠可能也逃不了一份。她和王涵之、纪允如都是死对头,只要是能咬住对方的,她又怎会放过一石几鸟的机会呢?   “这样看来,一切倒是都说得通了。”楚惜寒分析道,“如果对方还不知情,秦礼现在岂不是危在旦夕?”   “确实如此。我怕林大人手下的人不足以应对,惜寒,这次恐怕要多辛苦你了。”她拍拍楚惜寒的肩。有这样一个得力助手,让她在压力之余轻松许多。   “眉欢,我要你查清秦礼和闵萍笙、平太君来往的证据,其中还牵连到什么官员,尽可能翔实一些,不过万事要小心点。”   两人领命而退,苍蓝想拟信给远在边疆的夏洁连将军。如今闵萍笙的兵力她无法摸清,只是她的领地在赤岭不远,关于军力上的事情,也许夏将军能给予一点意见。她执起毛笔想蘸墨,却发现冷幕月拿来的“自动蘸墨滚轮”还嵌在上面,于是微微扯了嘴角,舍近求远地用那小东西来蘸墨。   岂料笔才碰到轮口,那用于镶嵌的竹条就吧嗒一声清脆断裂,这个滚轮散落在龙桌上。苍蓝执起那个小东西看了看,冷幕月可爱而期盼的眼神仿佛又一次出现在眼前。这样想来,他真是好久不曾来静庭轩,好久都没有听到他推荐自己的新发明了……这种感觉……是有些怅然若失么?   拟好信盖上玉玺,莲幻便出去找信使快马相送了。苍蓝又拟了一份文书,升刘正勤的官,让她上京述职。刘正勤和何眉欢这两个人,她早就看中了,所以一早一晚,也终于将她们弄到身边。做完这一切后,不知不觉竟已近傍晚。望着殿门外落霞满天,映照着金色皇宫一片霞光灿烂,苍蓝疲倦地按了按鼻梁:“晚膳……摆到月君那去吧。”   那冷幕月真真是个嫡主出身,虽然是个没落嫡主,没人疼的嫡主,可好歹也是端得起架子摆得出威严的,所以连闵女皇亲临,也敢给人家真龙之女吃闭门羹。   苍蓝的御厨,每年都要从大江南北四处网罗增加人手,为的就是要让皇上不出皇宫,即可享尽天下美食。苍蓝可以说是什么都吃过了: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可这闭门羹……敢给皇上吃这个的,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西南宫的殿门大开,宫人左右各有四个,从表面上看礼数周全。门边上的小门却是紧锁着的,不用说,冷幕月自然在这小门之中。苍蓝走到空落落的大堂之中,只有宫人怯怯地给她上了茶,半点冷幕月的影子都不见,难道是要请她“自便”?   苍蓝冷着脸半晌,裕霖才姗姗来迟,她瞥了他一眼:“月儿呢?怎的不出来见我?”   裕霖扑通而跪:“皇上,从宫人来通报开始,奴已经劝了主子好久,他就是怎么也不听。主子这脾气,您也知道,他……”   裕霖从前也是个胆儿大的,但皇上面前,他哪敢放肆?在这里两年多,他已经学聪明了不少,可向来聪明的主子,怎么好像非但没有长大,倒是越来越孩子气了呢?   苍蓝站起身来,“你起来吧,带我去见他。”   裕霖欢喜地站起身引路,从小门将苍蓝一人带了进去。书桌前,冷幕月闷闷地坐在那里削木,苍蓝对裕霖摆了摆手,他便识趣地退下了。   “哼。”其实苍蓝不用轻咳,冷幕月也知道她进来了。不知为何,盼来盼去她终于来了,他竟然就赌气说不见,只因为他亲眼看到她疼爱颜君,而忘了独守空殿的他。   他非但不应声,手中的木头反倒是削得更起劲了。心乱间只听哎呀一声,锋利的小刀扎入了他的皮肉,殷红的鲜红瞬间喷涌而出。   那一瞬间的感觉也不是疼,而是温温热热的。但片刻之后,皮肉连心的痛苦便席卷而来,冷幕月疼得按住手指,咬紧嘴唇想往外边走。   “到底怎么了?都成这样了,还死撑!”苍蓝前所未有的严厉,吓得冷幕月不敢再使性子,呆呆地任由她拖着自己找到水源,仔细地洗了伤口,又让裕霖找来药盒子上了药,直将他粉嫩的手指包成一个蚕茧为止。   冷幕月忽然觉得有些委屈。本来不想闹别扭的,有段时间,他甚至说服自己要守护她、让她开心,可真当他目睹了那一幕时,却还是觉得胸口刺痛,只因为她怀里的那个人不是他,那一刻,他一定是在她的心房之外的。   这般计较,不就是为了证明,她心中有自己么?若是她嫌自己麻烦,就此讨厌了他去,又怎么办?只因为心情随她而动,自己便有些不受控了。   苍蓝已经恢复了温柔,将他轻轻抱坐在自己腿上,“月儿,好好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不开心,嗯?”   冷幕月冷静下来,定了定心。现在坦白,总比日后后悔要强。他抬头看着妻主漆黑的眼眸道:“前几天,皇上和颜君……亲亲……幕月都看到了。”   原来是飞来横醋。其实苍蓝也有些愧疚,除了陪他吃饭,这阵子关心月儿是有些少了。她轻点他鼻头:“就这样?那你告诉我,你想怎么样才会开心?”   她就是这样。对别人可能是搂搂抱抱,至少他看见了。可对他,却总是揉揉脑袋捏捏鼻子,逗他玩似的。难道她对他,一点都不是男女之情么?   冷幕月一嘟嘴,指着自己:“他有的,我也要有!”   第七十一话 长大   苍蓝笑了,逗他道:“小小年纪,怎么学坏了?不成,不成。”说着,还故意将他往地上一放。   冷幕月被激急了。入宫那年他才十二岁半,自然算得上年纪还小。如今嫁人都两年多了,妻主除了他的手指头,哪都没碰过,还是完好无损的,这对从小受到皇家传统教育的他来说,不是光荣,而是羞耻呵。   更何况,她那么好……看着她慢慢蜕变得愈加英气,对他们也是温柔有加,他怎舍得将她完全让人?从抵触到心动……这两年,非但自己的心情起了变化,自己的身体也……某些夜晚,也会有从前没有的,蠢蠢欲动的时刻,让他明白,自己是长大了。   他已经十四岁了!她怎么还能当他是孩子那样,摸摸脑袋就当宠爱?被丢到一边的冷幕月不甘心地扑了过去,死死搂住苍蓝的脖子,“我已经不小了!”   “哪里不小了?”苍蓝笑意不减,捏捏他的脸蛋,又摸摸他的肚子,“这里?还是这里?”   “哪……哪都不小……”他开始有些支支吾吾,眼睛也不知道往哪看。   “如果你也想和颜君一样的话……”她对他勾勾手指,“那就要自己来。”   知道是她使坏,但为了颠覆他还没长大的形象,冷幕月嗅着嗅着就慢慢靠了过去。苍蓝看他闭着眼睛认真的模样不由心中发笑,直到他温热的唇瓣终于贴了上来。随后,便一动不动了。   只是两唇相贴,没有任何邪念。冷幕月额头细碎的流海微微有些汗湿,撅着的身子倚靠在她的身上。   那一瞬间,她为他的执著而感动。他生在皇宫,头脑聪明,何尝不懂后宫争宠是什么东西。但他让自己看到的,总是真情真性的一面。吃醋也好,聪慧也罢,也许这才是在大环境中培养出来的,另一种生存的智慧吧。   她伸手按下他的腰,挑开了他紧咬的齿间。从这里开始,冷幕月蜻蜓点水般的亲亲被加深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吻,夹杂了情感,沾染了情 欲的。苍蓝很顺利攻略他这片生涩的土地,小半会儿就将他吻得有些脚软,半躺在她身上。她松开他,看他娇喘吁吁的样子,红扑扑的脸蛋写着好奇。   “怎么样?还要继续吗?”她俯视着他,这个不喜欢按牌理出牌的家伙。   原来亲亲是这样的……温热的,全身都簌簌麻麻,却又有很兴奋很期待的感觉……男欢女爱的感觉,虽然他只是轻启了道门缝,却也是窥得一二。如此愉快,难怪母皇的后宫里,那些君侍们天天争斗不休了。虽然同在皇宫,在这里,却比他长大的那个宫好得太多。这里有谦和的十君,还有一个能逗得他这么开心的妻主……   “月儿,是皇上的侍君。所以……”所以,什么都可以继续吧……他羞于说出口。   苍蓝挑眉,忽然下手伸入他的衣襟,穿越层层衣衫,很准确地直接触到了温暖的皮肤,然后摸索到了那鲜嫩的茱萸,轻轻一捏。   “啊——”突如其来的刺激让冷幕月忍不住叫出声来。那娇嫩的处子之地,莫要说触碰,就连看,别人也是不可能看到过的。不过如果这是妻主的宠幸……那么,他也是愿意的。   敏感之地被她捏住,冷幕月憋得小脸通红。想看她的脸,又觉得在这个时候应该矜持一些。苍蓝顺着胸口向下轻轻一挑,那些衣带纷纷投降散开,那一片如玉光滑的肌肤和被她捏得粉红的胸前就一览无遗了。   这下冷幕月羞得连眼睛都要闭上了。光、光天化日之下……自己就这样大刺刺地露出了身子……尽管如此,他竟然还向上挺了挺,一副勇敢献身的模样。苍蓝见他还在死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隔着裤子轻轻握住了他还睡着的分 身。   这下可不得了,冷幕月手脚绷得直直的,眼睛也是闭不住了,微有泪意地看着她。这刺激来得太凶猛,即便是过去的十几年,也不曾体验过这样又痛又折磨人的快感。苍蓝手到之处,他都像一具石像绷得紧紧的,简直快刀枪不入了。   苍蓝拍了拍他的脸:“还没上阵杀敌,这就缴械投降啦?”   宠爱这回事,要感情浓郁到一定的程度,才会自然而然地发生。她早就看出来了,是小月儿心急求成,明明还不曾做好这个准备,却一副“你不宠幸我就是不喜欢我”的模样,那么她只好略点他几分颜色,让他尝尝味道了。   不过,他的唇齿之间那种少年的香甜气息,还有皮肤细腻的触感……不好,再这般想下去,控制不住自己的人,可就要变成她了。   三两下替他系好衣衫扶起他,冷幕月还沉浸在适才的亲热中没有完全清醒。   “是不是,月儿,不够美,所以……”   “别傻了。等月儿长成的时候,必然也是个绝色的妙人儿。到时候,还怕我不把你捧在手心里宠吗?何必心急长大,那,也不过就是一夜之间的事儿……”   冷幕月自然听得明白。不过他想,也许从今天开始,他,就又长大好些了。   苍蓝从自己袖中掏出一个破败的东西:“对了,滚轮从砚台上掉下来了,月大师傅看看能不能修好吧?”   冷幕月惊叫了一声,忽然蹦跶下了床,抢过她手里的东西,“你,你……我的自动蘸墨滚轮啊……”   苍蓝无辜地摊手:“不关我的事,我还没用呢,它就掉下来了。”   冷幕月一脸不信地看着她,“你怎么会觉得!你力气这么大,只消轻轻用力就……算啦,太破了不能修了,我给你做个新的吧!”   “好是好,”苍蓝打断他的跃跃欲试,举起他那只受伤的手,“不过,怎么也要等这个蚕茧破蛹之后吧?”   “这个,还不是因为你……”   争争闹闹中,曾经疏远了片刻的心又紧紧合到了一起。一世夫妻,相互牵绊间,情缘更绵长。   ***   柳国派使节团到闵国拜访,按照脚程,再过三日便要到了。柳国最近频频冒犯闵国边界以刺探她的反应,苍蓝让寄远大将军江裴荣还以颜色之后,总算有些收敛。   羽大陆上只有五国,除却远隔重洋的雪国,其他四国可谓是相互牵系相互制约的,隔段时间派个使节团去别国拜访一下,也是常有的事。苍蓝猜想,此次柳国在这个时候派人过来,就是她们蠢蠢欲动的后续动作,来一探闵国国情的。   国门开着,来者是客,既然不能轻易撕破脸皮,那就要坦然以对。按着对方使节团的成员组成,苍蓝钦点了太傅一行几大臣进行招待,还特意将何眉欢也排了进去,以为她探得更多的信息。   秦礼那里,楚惜寒苦守几日后,终于不出所料地等来了想杀她灭口的刺客,一共五人。楚惜寒率刑部的女卫们奋力战敌,当场杀了两个,活捉一个,逃走两个,女卫们也有几个受了重伤,但总算保住秦礼一条命,而她,在行刺以后的第二天,醒了过来。   “皇上,秦礼醒了。”楚惜寒给苍蓝带来了好消息,神色却并不轻松。   “醒了?我这就要去盘问个究竟。”苍蓝站起来,想立刻就去刑部。   “皇上,”楚惜寒有些为难道,“她醒是醒了,可是……”   “可是什么?”   “她好像是……疯了……”   苍蓝冷笑道:“那我也要去看看,她究竟是装疯呢,还是真的疯了!”   秦礼果然是口吐白沫,问她什么都好像听不到,只知道愣愣地看着天顶,连皇上都不认得了。何眉欢性子也急,这秦礼定是装疯卖傻,好不容易醒了,却给不了她们任何证词,她恨不能上前去扇她几巴掌!   苍蓝拦住了她的冲动。她只是绕着秦礼走了几圈,然后悠悠道:“秦礼,人生在世,自己的命是多么金贵多么紧要,这一点,无论是皇室还是平民,都是一样的。   现在,你既然连死也不怕了,想必不过是,害怕自己至亲的人被诛杀吧?哼,想不到你虽然贪,倒还挺念亲情的。”   虽然只有一瞬间,苍蓝还是看清了秦礼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恐——她分明是听得到的,还在那里假扮痴颠。幸好,她手里还有一张王牌,有了它,还怕秦礼不说真话?   要扳倒安乐王的势力,就从这个对方拼命想除之而后快的人证开始!   苍蓝轻拍手掌,房门外进来的人,让秦礼瞬间变了眼神。小小的女娃看到她,哭着飞奔入她的怀里,“外婆——”   秦礼想伸手搂住这个多日未见的宝贝外孙女,又苦于伪装被看穿,颤抖的老手怎么放都不是,只能恨恨地扯住了自己的头发。   看着她的举动,何眉欢看向苍蓝,原来皇上让她去庵堂领来的这个小女娃,竟然是秦礼的外孙女!她和这件事,又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呢?   原来,秦礼最至亲的人,一不是她的夫君,二不是她的儿女,而是这个年仅四岁的小外孙女。她是秦礼最喜欢的女儿的孩子,可惜她的女儿英年早逝,所以这个女娃就寄托了她对宝贝女儿的所有相思。   “秦礼,你是个聪明人。她们是谁,本王已经心中有数。你应该知道,她们能想到的,我也可以;她们能威胁你的,我也可以!”   秦礼一惊,浑浊的老眼看向苍蓝,那其中有说不清的复杂情绪,却终究还是低下头去。苍蓝抖出一张破皱的纸,“这个,是在刑部天牢要处理的垃圾中找到的。你也想不到,这样都不曾销毁它吧?也许,这就是天意呵,也可能是你的女儿在冥冥中,指引你不要再错了。”   原来当日,秦礼牢中自尽,林莘烨觉得自己失职,回去以后便把天牢翻了个底朝天,希望能为找出蛛丝马迹来。皇天不负有心人,这团不起眼、皱巴巴又脏兮兮的纸,竟然是写着若秦礼出卖闵萍笙,便要了她外孙女命去的威胁信!   她不知道信是如何被弄进来的,但秦礼必然是看了它无疑,还企图混在饭菜里一同销毁。其实当何万方捅出篓子来的时候,秦礼已经差人将小女娃送去庵堂避风头,但无奈还是被安乐王她们知道了,并以此要挟于她。   她知道,只有她死了,这个秘密才能永远的保存下去,她的外孙女才能真正安全。   她一把老骨头了,就算她不死,怕是下半生,也要在牢狱之中渡过……何妨换取外孙女的大好人生!   思极此,秦礼不禁老泪纵横,把心一横就要了结自己的残生。可偏偏她的命这么硬,这样居然也被救回来了,还让皇上查清了来龙去脉。她,和她的外孙女,究竟会走向怎样的命运?   预感到纸终将包不住火的秦礼,终于放下了伪装,紧紧抱住面前的小女娃,将脸深深地埋入了她的衣领之中……   第七十二话 初局   元景五年的春天来得很早。风雪的肆虐还未曾完全消融退却,几缕早来的春风已经拂开细细柳叶。女帝湘玉称病不曾参加狩猎大会,都城守军副将楚惜寒独占鳌头,成淡云位居第二,值得注意的是,新晋武官冯书波旗开得胜,首次参加就获第三位,可谓英雌出少年。   另一方面,虽然皇上根本不曾参加狩猎,但不知是谁提出了她其实是真人不露相的说法,并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皇上当堂怒斩展虹的事到现在还时有被提及,她那日敏捷的身手在口耳相传中不知被夸大了多少倍,达到了神乎其技的程度。所以她不出席大会,反而会引人遐思了。   火盆在角落噼啪燃烧。苍蓝执起桌上一封加急文书,轻轻抖开。跟进闵萍笙培养势力的事已经快两个月了,夏洁连办事老成稳妥,趁着过年人手松散时,将几个陌生的脸孔混入其中,成了她的暗线。   据查报,安乐王闵萍笙封地邑户共五万户,手下佣兵三万,兵器库有十数个之多。另外,粮饷、车具、制造也各有涉猎,虽是暗度陈仓却并不心急,一点一滴地累积多年,所以这么晚才露出冰山一角。   苍蓝曾经问过宁昭颜,母皇驾崩时,健在的皇子仍有四个,为何独独选了那时候还内向怯懦的她?   他告诉她,那个时候,圣明德女皇和储君三皇子同时仙逝,皇位何从根本没有一个做得准的人。这个时候,就当以六太君与三大臣共同协定了。   论政绩,四个皇子都不是储君,并没有谁是特别突出的。尤其是大皇子闵萍笙,因为穷奢极侈曾经臭名远播,声望并不好。四皇子闵惜恩是个沉默但不简单的主,而闵湘玉同闵南烟中,显然是闵南烟大方一些。可那时候,她还不过十岁,心智未曾长成,就已经有些犀利。权衡之下,寰、凌、平太君和国师赞成由湘玉继位,宁昭颜附议,凌太君自然支持自己的女儿。令人意外的是,刘太君居然也不支持南烟而赞成湘玉,在这样的一面倒趋势中,湘玉被选中继位。   这个所谓的权衡,在五年以后终于被苍蓝看清——之所以选湘玉,是因为她最内向,最容易被掌握。不但在位可以形同虚设,当不需要时甚至可以轻易剔除。可这一局,他们从最开始就打错了算盘。现在才心急想清场,未免迟了些。   苍蓝放下信,斜阳在她的身后正红,照得她的侧面线条清晰果敢。继刘正勤被上调之后,当时何眉欢遇见的那班年轻女子,如今也各有所成。这些人中,当以蔡珊和冯书波最为突出,一文一武,被她视为日后的栋梁而时有关注。在未被官场的大染缸洗上颜色前,是不是应该先将她们挑出来呢?   二月初十,闵萍笙手下的几个兵器库在几日之内接连走水,数千兵器在一夕之间化作废铁。闵萍笙大怒之余,惊觉秦礼最终还是出卖了她,而皇上的人就在她的身边虎视眈眈。思忖之余,她决定向自己最为亲厚的妹妹闵南烟求助。   闵南烟的封地虽然没有闵萍笙的面积大,但却是相当的富饶,所以她的财富也更为丰硕。闵萍笙对她花言巧语,拿出打小最疼爱她,她们感情好的亲情戏码,又说若得了江山,会分她一半云云,大好美男即将任她挑选,何不二人合作?   闵南烟心中记挂着皇上后宫里那绝色的绯君,反正自己只是出钱,一切有大皇姐顶着,于是便点了头。有了她的支持,闵萍笙招兵买马的步伐就更积极了。现在这场仗,打的就是速度了。   秦礼的舌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当初伤害太大,现在的她说起话来,终究没有从前那样爽利,那样舌灿如莲了。苍蓝在朝堂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盘问秦礼事情的真相,她也一一交代出来:   “草民本是丞相王大人的门生,但其实早在四年前,安乐王找到我……那时候,我已经是户部尚书,但我部不受重视,我混得差强人意。她说服了我,户部本就有许多油水可捞,只要我得手的时候,将大部分留给平太君与安乐王,一部分给王大人充样子,其余的就可进自己的腰包。   草民子女众多,混迹官场半生,终于可以有财有势,于是四年来便一直尽心……为安乐王效力。怎奈,东窗事发,她们竟以我外孙女的性命相威胁让我保密……我已经一无所有,无妨……将一切的真相说出来。”   朝堂之上忽然掀起轩然大波。只见延翡翠冷笑了几声,面向百官:“各位,秦礼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清楚吧?从前,她就是个见利忘义,见风使舵的人。而在上几个月,相信大家还记得很清楚,她在朝堂之上咬住王大人,口口声声说有证据交给皇上。敢问皇上,所谓证据在哪里?   而今,入了天牢又传自尽的秦礼安然在此,入宫几个月后,果然是说话的语气都不同了,呵,这套说辞,究竟练了多久?各位,这样出而反而的人说的话,你们真的相信么?”   很多人被延翡翠的说法感到赞同。苍蓝早就料到延翡翠会有所动静,幸好,在请夏洁连调查闵萍笙的时候,她有了一个意外的收获。   “延大人,你自小娇生惯养,怎会知晓‘利益’的诱惑之大?又或者,你孤身一人,无牵无挂的,怎么知道秦礼不将亲情看得比利益还重?你的青年有才,当是出自家教优良吧?想必你已过世的娘亲,应该曾经教导过你,何谓良心,何谓亲情。”   朝堂之上,几乎没有人知道神秘的国师大人的身家背景。而延翡翠听闻这几句话,却是在瞬间变了脸色,讷讷在旁不再出声。   “本王已经取证数月,安乐王意图谋反罪证确凿,令本王深感痛心。然乱我朝纲纪者,无论她是谁,定严惩不贷!现本王当朝,下令将罪臣闵萍笙捉拿,所查旗下佣兵、兵器、家财,全数作为证据示众。若有抵抗者,同罪论处!”   第七十三话 对决   苍蓝宣布这项旨意之前,只有五个人知道这件事。她蛰伏数月,为的就是这一刻的出其不意地直捣要害。几乎是在同时,楚惜寒、莲幻、夏绯砂携着御林军冲入后宫,准备将平太君与寰太君暂时关押。   苍蓝猜想,若她没有估算错,当日的那个刺客不是平太君本人,就是他身边的人。然姜还是老的辣,就算闵萍笙山长水远地消息不灵通,但她老爹却是个有脑子的,就在苍蓝上朝的当天,他们已经卷着细软奔逃出宫,两座宫殿空无一人。   他们是打出去的,守卫最薄弱的出口他们自是知道,后来据那里的守军通报,当时平太君一行中,除了他本人,几个宫人竟然也都是高手。守卫被突袭地猝不及防,死了四个,伤了五个,来不及增援,最终还是被他们逃出宫去。   “绯儿,辛苦你了。”夏绯砂于楚惜寒几人走后留在了静庭轩,苍蓝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他知道她当是相当失落的。本想出人意表,却不想同时被人突了个袭,犹如吃了一记闷棍那么难受。   “虽然白跑一趟,也证明你的猜测是对的。”夏绯砂向来不会说些好话安慰。想了半天,终于想到那么一句,有些别扭。   “结果还是让他们跑了。真不知道御林军是怎么做事的。”苍蓝拍桌,但更像是在责怪自己。   夏绯砂看她这样,心里也有些异样的难受,可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就在这个时候,秋尽通报宁昭颜来了。   宁昭颜本就是知情人,而今后宫发生这么大的变数,平太君和寰太君犯了事,几乎是谁都能猜到的事情了。他进来见苍蓝和夏绯砂二人都有些颓靡,知道此次让平寰两太君逃走这事对她的打击很大,心道自己的担心果然是应了,这一趟总算是来得及时。   “皇上,抓不到平太君不是最重要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将叛臣闵萍笙手里的势力削无,安然渡过此劫。经过这一刺激,我恐怕她的步伐当是要加快了。”   “本想双面夹击,一方面破了她的势力,另一方面捉了两太君当人质,谁知……你们说,我是不是还是太过草率了?我千怕万怕,就是怕自己太冲动。这一着,是我想了好几天才想出来的,却还是出了纰漏。”   宁昭颜着实很想轻轻嗔笑她一声“傻瓜”,但碍于绯君也在,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是皇上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计划之外,也并不能全怪皇上呵。需知,这皇位是多少人觊觎着的,她们愈是想让你退,你就偏偏会逆流之上,你会的。”   他知道她的消沉定是暂时,她的性子,就是勇于挑战不怕艰险的。   “这一次平太君与安乐王的事,只是给你提个警醒,究竟有多少人怀有狼子野心。若知道了,必然是要第一时间打乱她们的计划,难道还姑息着她们不成?”   见苍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宁昭颜的脸上微微红了,说话也吱唔起来:“我……我也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是个夫道人家,这些政事我是不懂的。如果有什么说得不对,皇上听过就算了吧……”   “我发现,”苍蓝的目光在宁昭颜和夏绯砂之间来回游移,“我的十君,不但有姿色,更有智慧呵。”   “那能将我们齐聚一堂的皇上,岂不是更有本领?”宁昭颜不愧是宫里的老人,说话极有分寸,夏绯砂不由得对他钦佩。   苍蓝面露笑意,两人皆是松了口气,知道皇上的失落总算是稍微平复了。宁昭颜好奇道:“皇上这次全面清剿叛党,怎的没有动那国师延翡翠?你不是说,查证确有她的一分吗?”   “延翡翠狡猾得很,有关她的罪行,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若仅凭秦礼的一面之词,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让她入罪的。现下扳倒一个安乐王已十分勉强,幸好我抓住了她的把柄,稍候再逐个击破也不算迟。”   “什么把柄?”夏绯砂也算是个急性子的,宁昭颜只是微笑着等她说下去。   “这事还多亏了你娘,绯儿。”苍蓝转向夏绯砂,“你不是说过,你娘当年为了守护定西死于战争吗?那件事的导火索,源于一个闵国女人对你爹爹的不轨意图。”   夏绯砂听她提起自己的身世,神色有些凝重起来,略微点了点头。   “夏将军调查闵萍笙时,意外遇到了一个十几年前亲历定西战役的女子。她查阅十几年前的卷宗才发现,原来当时那个被定西人私刑处死的闵国女人,姓延。”   这下不仅是夏绯砂,连宁昭颜都微微睁大了眼。虽说无巧不成书,但天下真有如此戏剧化的事情?   苍蓝接着说下去:“延翡翠,原名延清清,家里是从商的,虽不是大富大贵,也总算是高人一等。十几岁时家里发生变故,一夕之间成了孤儿的她,在弄清了来龙去脉之后,开始憎恶朝廷、憎恶军队,憎恨一切破坏了她美好家庭的东西。”   原来当年,在延翡翠娘亲遭遇私刑之后,她家里就被在城里的定西人给砸了,全家死的死,散的散,她也逃亡了民间。   “所以,她当国师,不过是为了报复?”宁昭颜会意接话。   “这只是我的猜想。但无可否认,延翡翠就是当年的那个闵国女子。而她之所以不敢再在朝堂当面与我为敌,不过是怕我抖落她的家底——当年挑起两国战争的祸端,她的声望随时会降到谷底。”   宁昭颜恍然地点点头,却见夏绯砂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原来我一直寻错的仇家,竟然是她!若不是她娘当年见到我爹起了色心——就是那么一念之差,后来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情。不仅害得我流落他国,最终还挑起了生灵涂炭的战争,原来她才是这一切的导火索!让我去杀了她!”   苍蓝从龙椅上起身走到他身边,轻轻按住了怒火中烧的夏绯砂:“怎的你现在比我还要心急了。从前你说得很对,这场战争,也许最初是源于冲突;但是任何战争,都是国家行为,最终源于的,还是国君的贪婪与欲孽。我早晚会将延翡翠入罪,何必玷污了你的双手?你们在我这里,安安乐乐的生活,这一切就都已很足够。”   夏绯砂的美眸盯看了她好一会才低下去,看样子是接受了这个现实。苍蓝望向窗外,时节已是满园春色。   “昭颜说得对,不能姑息。既然雷厉风行是我的作风,我就要变缺陷为手段,说干就干,这就一手将闵萍笙的老窝给端了!一点准备的时间都不能给她们!”   宁昭颜和夏绯砂在她身后对望了一眼。宁昭颜对他微微一笑,夏绯砂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势如破竹,当是无可匹敌了。   ***   平太君一行顺利投奔闵萍笙,在苍蓝的左突右袭下,她们的步伐不得不加快再加快。兵器工厂日夜赶工,兵士们也是天天操练,准备七日之后直捣皇城,将剑抵在皇帝的脖子上。   到时候,她想不让位,怕也是不行的了。   闵萍笙像是能预见到那一刻,兴奋得几个晚上都睡不好觉。论长幼,这个皇位本就应该是属于她的。是母皇偏心,为了立三皇子为储,特意废了以长为尊的规矩,让她这个千人宠万人爱的大皇子,一夕之间沦落成和妹妹们一样的普通皇子,她怎可甘心?   然她又是好吃好穿惯了,从来就是以“未来的皇帝”这个概念灌输长大的她,什么都要最好的,慢慢的就在别人口中变成了“穷奢极侈”的大皇子,声望每况愈下。出宫以后,她一直在准备。她在等待一个时机,拿到本就应该属于她的皇位。有了皇位,还怕没有最好的生活和最美的男儿么?   起兵那日,她像模像样地穿上了甲胄戴上头盔,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威风炯炯。然从兵士身后走出来的人,却让她惊得差点没有从马上掉下来——夏洁连、杨宣、江裴容,这三大闵国的铁血将军居然从天而降,像三座金刚,将她的家军吓得半数都弃兵而跪,不战自败。剩下的那些则在惊恐之中,作着杂乱无章的抵抗。   她的散兵遇上三大将军的精锐部队,就像是小鸡斗老鹰,片刻之后便被打得无还击之力,乖乖投降。闵萍笙从马上被挑落的时候,还不能想象自己的帝王梦就这样胎死腹中了,甚至连一兵一卒都还没有动用,甚至连静心锻造的秘密兵器都还没有登场亮相——   美梦至此,不得不对自己悲叹一声:愚蠢!   以为皇妹还像小时候那样懦弱无能,谁知人家早就领先自己不知多少去了……闵萍笙眼睁睁看着她们剿了自己的府邸和仓库,一种难以形容的万念俱灰愈加弥散开来。   “微臣寻遍了,没有发现。”   “你确定找清楚了?”杨宣厉声问道,兵士却不见瑟缩,只是正色道:“回将军,已将王府里外翻遍,当没有秘道,也不见两位太君的踪影,末将在两间空厢房中搜出些许可能是太君的衣物,但大部分柜中已空,财物也不见了,相信他们已经离去。”   “他们走不远。派四个小分队,从四面追出去看看!”   “是!”兵士领命告退。   闵萍笙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父君啊父君,原来到最后,你依然是不曾相信过我。也罢,也罢!现在,一切都真的不出你所料了!   三大将就这样将一路哈哈大笑的闵萍笙抓走了。据说带到刑部时,她已接近疯癫,御医说她有癫症的先兆,要慢慢休养。皇帝念在姐妹一场,特许安乐王出宫疗养,就在天子的眼皮底下。   御花园里,苍蓝与冷幕月杀得正凶。   “看我这次还不吃光你这一片黑子!”冷幕月嚣张得很。苍蓝棋艺不精,从不敢和王雅竹、宁昭颜对弈,对上这个小嫡主,勉强算是平分秋色。对手嘛,就是要势均力敌才有趣。差得太多,就显得没什么动力了。   “吃了一半,还留了一半。”苍蓝喃喃自语,“这样算不算赢?”   冷幕月不知她话中有话,“自然是不算的。比输赢,就要把对方的子全部吃光,或者你的子把我的子团团包围,才算你彻底赢了。”   苍蓝摸摸下巴,忽然点头笑道:“原来是这样呵。月儿说得对,不把她们的子都吃光,又怎么算是我完全胜利呢?”   冷幕月驽了驽小嘴,“原来皇上说的不是棋呢。”   苍蓝笑眯眯的:“怎么不是棋?继续,继续,再不认真点,我可就要把你的白子吃光了哦……”   “那你倒是吃吃看啊……”   嬉笑间,园里花香满园,蝶舞翩然。在这样浓浓的春日里,一场阴谋被略嫌轻易地化解开来,但在同时,也种下了不小的后患。倘若那些人再动贼心,下一次,她又是否能及时发现呢?看起来,是到了该重新部署的时候了。   第七十四话 洒脱   柳国使节团来去如风,逗留短短七日,便请辞离去。期间苍蓝在礼仪上接见了她们一次,其他时间则由纪允如全程陪同,既不失礼于人,又是立场清晰,也可谓是对她们的连日挑衅摆出个姿态来。   使节团走后群臣商议时,纪允如通禀道:   “皇上,此番臣与一干同僚肩负外交使命,同柳国那些来使交流下来,觉得她们很不简单。”   她起了个话头,便停在那里。苍蓝知道她有重要观点,示意她说下去。   “柳国的那些人,傲气而怠慢,虽礼仪足够,却毫无友好来往的诚意。她们不关心我国与她国的经贸往来,反而走南逛北,更多的是关注我国的物种、人口、资源等等,据臣等的眼线来报,她们曾几次自行外出到都城的民间暗访,百姓家收入几许、百姓一家几人当兵,就好像……好像是在做准备,准备将这一切都挪为己用似的。”   一语既出众人皆惊。太傅是个说话谨慎的人,既然连她都这么说,可见柳国的敌意有多么明显。   “莫非,柳国想侵犯我闵国?”终于有人大胆提出大家心中都有的猜想。   “那我国应该提早加强防御,提出对策!”马上有人紧跟着提议,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苍蓝抬手稍微向下压了一下,静庭轩中安静下来。她平静道:“柳国十几年前发生的动乱,是一场毁灭性的内战。妹妹抢姐姐的皇位,自己人打自己人,这一场仗打了两年,对柳国本土来说,已是大伤了元气。就算柳女皇是个不安于世的主,她也应该识得我闵国百年基业国富民强,不是她光用野心就能吞下的。你们大可不必如此焦躁,必要的防备,我们几位将军从来都没有松懈过。”   这番话说得有条有理,又是有所保留,纪允如首先向前一揖:“皇上英明。”   群臣这才纷纷低头称我皇英明。苍蓝却再没有说过什么,此会就此散过。忙碌时,忽闻秋尽传柳容到来,她这才觉得长期维持一个姿势的颈脖已经僵硬,便传了他进来,顺道活动一下。   柳容提着个盒子走进来,见到苍蓝坐在书桌前左右转着脖子,知道她是阅折子疲劳了,一声不响地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她的身后轻轻为她揉捏起来。   那双轻灵的小手不轻不重、不偏不倚地压住每一个酸痛的穴位,苍蓝顿觉周身舒畅,脑袋也像是轻盈许多。她伸手握住肩上他那只忙碌的手:“容儿的手势真好,现下真的舒服多了。”   柳容的声音略带笑意:“你呀……世人都道当皇帝的锦衣美食,美色享用不尽,是人人艳羡的好差事。可试问世间有几人做得如此辛苦,却还要处处受敌的好差事?你的锦绣江山需要你用好身子来营造的,不用我猜,一定又没用午膳?”   面对这番关切询问,贵为九五之尊的苍蓝竟然有些吱唔:“吃……了,一点点。”   “容儿天资驽钝,皇上就莫要再骗我这样的可怜人了。”柳容巧笑倩兮,回身走向他带来的盒子,身上木兰花一般的香味幽幽飘过。   苍蓝贪婪地吸了两口那香气,一阵饭菜的香味随之飘来,摸摸肚子,还真是有些饿了。   “容儿做了什么好吃的?”她好奇地走到小桌边,看他自豪地将盒中小碟尽数取出。个个不同,花样玲珑,巧用心思。   “这阵子得闲,特地向御厨学了几个小菜,尝尝合不合胃口。”柳容为她布好菜,又递上筷子,笑眯眯地站在一边。   苍蓝一一尝过,果然这些菜不仅色相漂亮,味道也是可口,不由心赞道柳容真是个贴心棉袄。虽然他不通政务,但温柔体贴,懂得好些民间玩意,又会弄一些她不曾见过的美食来逗她开心。奉承只是形式,重点在于心意。而皇家人最喜欢的,就是用尽天下也买不到的,一心真情真意。   她拉了他同桌而坐,又将菜色一筷一筷夹到他嘴边,于是这些精巧的美食就在他们你一口我一口的欢笑甜蜜中被消灭殆尽。   ***   三日过后,同一个地方,相似的时刻,也有佳人来到。只可惜,此佳人的美貌非比寻常,脾性也是与众不同,简直堪比以性急著称的女皇——苍蓝殿下。   “听说你想打仗?”夏绯砂美眸成怒目,好看的双眉蹙起。论到打仗,他总是敏感些,更何况,她曾亲口答应他不再战争。   “绯儿,别激动。”她好脾气地放下手中的笔,“不要在外头听到几句风言风语,就这样跑来静庭轩质疑我。”   夏绯砂很敏锐,“风言风语,那就不是空穴来风了?”   苍蓝走下案几,走到他面前,将他轻轻揽住。夏绯砂比她高,她这种揽柳容式的手法用在他身上,倒像是自己依偎去他怀里似的。他的腰纤细却有韧性,不同于一般男儿的柔软,身上总是有些硬邦邦。夏绯砂虽然心中怒火汹汹,但面对她柔和似水,便也发不出什么了,只由她揽着也不挣脱。   “绯儿,”她的手掌在他胸前轻轻打着圈,细细摩挲。   “什、什、什么……”夏绯砂的伶牙俐齿忽然就变成了大舌头,连三个字都咬不清楚。原本是眼中怒火烧的凶,现在是脸颊红红烧得媚人。   “你、你别想着,这样,就能逃过去……这种事,总有一天会知道的,瞒不住的。”他的警告明显比先前低了八度,手脚绷直了像座石像。   苍蓝心中好笑,收回了戏弄的爪子:“我确实答应过你,不打仗的。不过,那说的是——不主动发起战争。”   “君主在位,总想流芳百世,一统江河,做一个千古明君。哪个君主没有野心?或者说,哪个明君没有适当的野心?只不过,这个世界有着自己的平衡,这种平衡一旦被打破,想不参与其中,也是妄想。”   夏绯砂的怀里热烘烘的,是和他一样像一团火的苍蓝发出的温暖。   “那有没有一种方法,令所有君主都认可这种平衡,谁也不要去打破它呢?我真的痛恨战争,皇上,也许你不曾见过,那样血流成河,哀号遍野的惨状。可是我忘不了,每当梦魇来袭,那样的场面,总是历历在目。”   夏绯砂说到血流成河时那种惊恐的眼神,让苍蓝脑海中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当日刺客来袭时,那四个宫人倒在地上死得很惨,血流成了老长老长的一条细流,绵延曲折,猩红得邪恶。   那时候,她的头就痛得不可抑制,好像她见过这那更惨、更可怖的画面……是什么呢?好像夏绯砂所说的,血流成河,也能引起她真切的惊恐一般……   慌乱的努力回忆中,她不经意地仰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夏绯砂,他额上有些微汗,面上也褪了血色,怕是说到那些梦魇,又真实忆起了,有些辛苦。她暂且抛下自身的不适,忙抚着他的背:“绯儿不怕,有我在你身边呢!你和我都这么能打,谁能让我们害怕得去,对不对?总之我答应你,就算柳国发动战争……我说的是对其他国家发动,我也会尽量找到一条伤害最小的方法去做。”   “对其他国家发动战争,不是我国么?”   夏绯砂口中的“我国”,让苍蓝有些感动。他本是定西人,和闵国有着杀母之仇。然他终于有想开放下的一天,决定嫁鸡随鸡——自然,对于她是嫁皇帝随皇帝,把自己当作是闵国的一分子了。   “我的猜想,柳国此番已经来探过我国国力虚实,包括她们先前几次三番挑衅我边境,都是一种试探。柳女皇贪婪妄欲,不代表她没有优点,她若是拈量着自己不够资格直接挑打我闵国,可能就会将目标转向比较弱小的飞凤、定西。不论哪个,到时候其他几国都不会坐视不理。”   “唇亡齿寒的道理我懂。”夏绯砂喃喃着,“为什么世界上有这么多贪得无厌的人,已经拥有了整整一个国家,却还想吞下一个世界!”   “因为金钱与权利,人对这些东西的欲望是无止尽的。”苍蓝抿唇一笑,夏绯砂却从她睿智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淡然和洒脱,这是在从前,从不曾见过的情绪。   “那你呢?你不喜欢这些吗?”他的追问,已经不是出于关心会不会打仗。他只是单纯的想知道,真正的她。   “怎么会不喜欢?我也是人,而且,我还是君主。”苍蓝答得很随意,“不过我已经失去了太多,知道有些东西,失去以后用再多别的也换不回来——所以,我更珍惜那些用金钱和权利换不来的东西。比如我有十君,她们,她们任何人,都得不到我的幸福。”   这次夏绯砂真的觉得,面前的妻主变了。不,也许她依然还是那个她,只是每一天,她都变得更加成熟,更加勇敢、更加洒脱,更加——令他欣赏而已。   第七十五话 激进   更深露重。夜色茫茫之时,柳容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却见身边的苍蓝极其细微地哼哼着,仿佛是沉浸在梦魇中。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一层细密的湿。   她神气的双眉此刻纠结在一起,唇紧抿,看上去很是痛苦。听说在梦魇中的人是不能忽然被吓醒的,柳容不敢贸然叫她,只执了枕边绣帕为她细细擦去汗水,又轻轻抚摸她的手:   “蓝儿,蓝儿……”他知道这是她的乳名,也只得在这时,他才偷偷试着这样叫唤她。   “蓝儿莫怕,父君在这里……”梦中的世界,李君的和眉悦目依稀浮现,只是怎么看都看不真切。父君温柔地执着苍蓝的手,为她擦去冷汗涔涔。   “蓝儿又做恶梦了吧?不要害怕,因为蓝儿是女孩,女子应该勇敢。而且,蓝儿不仅是女孩,还是皇子,小狗小猫都怕,但是你不能害怕……父君会陪着你的……”   “父君……”苍蓝喃喃着,钻入身边那一早为她准备好的温暖怀抱里。那味道,好香,好像父君衣衫上经常熏着的那种兰香。父君……   柳容几不可闻地叹息,轻轻抚着她的长发,直到她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苍蓝已经早起练剑,然后回房换上皇袍,见柳容还在偷睡,笑吟吟地在他脸上按下一个亲吻才满意离去。对于昨夜的梦,她已记不清晰,只是这向她经常有些不安,脑海中也闪出各种片段来,好像那些尘封了很久的东西,任何时间都会重见天日一般。   闵湛翔托人传信,称文太君自从三日前申请出宫上香归来,便一病不起,来势汹汹。苍蓝得了空,携着一向与他亲近的宁昭颜匆匆赶去北面太君寝宫。没有了寰太君和平太君的太君宫少了些喧哗,也少了生气,显得有些清寂。打开文太君的房门,她发现自己的“父君”凌太君也在房中,在他身边站着的,则是一身宫人打扮的珮璃。   见是他二人到来,珮璃微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他很清楚,若是他在这里行礼,她必定是不依的,说不定任性起来便不让他再当宫人了。苍蓝见珮璃在发端上挽了个小髻,轮廓分明的侧脸清秀而又柔美,周身打扮得整整洁洁的,知道他将自己照顾得很好,也感到几分欣慰。   视线转向床榻之上的人儿,隔着纱帘,闵湛翔轻轻道:“父君,是皇上来了。”   “皇上……”虚弱的声音从帘中传来,紧接着是元春探进身去手忙脚乱的一阵忙乎。苍蓝忙制止道:“文太君不必多礼,你有病在身,安心休养便可。我只是来看看你的病情如何,是不是要再请太医会个诊……不过好端端的,怎么会说病就病了呢?”   文太君片刻之中没有说话,苍蓝当是他累了,正想嘱咐他好生休息就走,却不想那有气无力的声音再次传了出来:   “皇上,有些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苍蓝看了看屋子里的人,凌太君忙不迭地告了辞,珮璃也随他而去。与苍蓝擦身而过时,两人四目相交,那千般情思万般依恋,就再不是故作清冷能够掩饰的了。苍蓝心中一动,心道他想要尊严,想要纠正过去的错,自己都可以成全。转眼一年多过去,一切的逞强都应该有个度,是时候,让小璃回到自己身边了。   为了不让凌太君尴尬,宁昭颜也作势离开,元春紧随其后。此刻房间里,只剩下了文太君、闵湛翔和苍蓝三个人。据闵湛翔说,他父君三日前申请出宫去上香,后来以后便郁郁沉沉,像是有什么心事,哪怕是他,也不肯多说。   “文太君,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你知道我素来开明,颜君又和你交好,若有什么苦处,我定会尽力为你解决。”   “不,不是这样的……”文太君咳了两声,“其实,三日前,是我家族祭祖之日……虽然我入宫已经多年,不过这套规矩,我总也记着。所以每年这段时间,我都会申请出宫一次,去庙里为家里人,为祖先上支香……”   “往年,我都是去离宫里最近的皇家寺庙……但今年,我听说西北角带旺,想起刘太君在那个方向的玉马寺出家,便决定去那里,顺便探访一下他……谁知……”   原来那日,文太君临时起意去了玉马寺,也顺利的找到了刘太君的下落。自从女皇驾崩以后,他便在这里出家隐居,鲜少与尘世往来。然文太君意料不到的是,他竟然见到一个官员打扮的人跪在那里与刘太君通禀着什么,他按倷住砰砰的心跳细细一听,内容竟关乎刘太君嘱咐那人带话给闵南烟,关于如何收尾闵萍笙的事情!   那就是说,闵萍笙的叛乱,不仅闵南烟也有份,连隐居的刘太君对皇位也从来不曾死心!惊错之下他被人发现了行踪,面对刘太君他静下心来,赫然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刘太君皮笑肉不笑地告诉他,若还想顺利地在宫里生活下去,就当今天什么都没有看到过。否则,不仅是他,连闵湛翔,他也不会放过……   文太君闷闷地回到宫里,忽然觉得草木皆兵。曾经和自己共同侍奉妻主的兄弟们,如今为了自己的女儿,为了皇位,都在暗中部署计划,谁也不输谁的阴谋算计。原来大家同病相怜互相作伴共渡下半生的设想,都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他们有女儿,他们有野心,他们何曾是他的同道中人?   他不知道自己和湛翔的命运究竟会如何摇摆,又不知道此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应该烂在肚子里,于是便忧郁成疾。只是当苍蓝关切来访,他知道如果现下不说,对她是多么不公平!而且依那些人的心思邪毒,就算他不说,也未必真的保得住他们父子俩。   苍蓝听的时候虽然震惊,等听完了,倒显得有些坦然:“文太君不必太过惊恐。我答应你,这件事我听过就会放在心里,不到必要时机,绝不会泄露半分。这里只得我们三人,我不说出去,他们自然不会知晓我已经知情。你尽管安心养病,这里我会加派人手保护。最近我已经撤换了皇城内外所有的守卫,他们的人没那么容易进得宫来的。”   文太君这才放心地点点头,感觉胸口的大石终于撤去了一般,深深舒了口气。   “皇姐。”苍蓝临走时,闵湛翔在门口叫住她。   “怎么了,湛翔。”   闵湛翔低下头去,“不管……不管她们做什么动作,这么多年来,我始终觉得——不过现在,我更确定了,四个皇姐中,只有您,最适合当皇帝,没有别人。”   苍蓝心中一暖。这是对她这两年来所付出努力的肯定么?她对他笑道:“不管怎样,我会永远记得母皇的教诲:如何当一个仁君,如何战胜自身的缺失,做一个成功的人。我记得这些话,她经常会对我说。只是最后一次提起,却是在大火的那个晚上……”   闵湛翔抬眼,眸中黯淡:“那天,我恰好在起火的棉仓门口……大火席卷而来的时候,我拼命摇轮椅,想通知大家来救火……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不能行走的我,是多么无能、多么无用……”   苍蓝蹲下身去与他平行而视:“别这样湛翔,皇姐从来不觉得这是一种遗憾。上天也许是不公平的,因为它夺去了你行走的能力;但上天也许又是很公平的,因为你有这么好的父君,这么好的内涵和善良的心,还有,我这么好的皇姐。”这话说得闵湛翔跟着一笑,苍蓝却像是忽然品出他适才一番话中的不妥:“……刚才你好像说,大火是在棉仓起的?”   闵湛翔点头,“那天我本来是想去看烟火的。元春推我到那里,忽然说肚子疼要去如厕,我便在原地等他。几乎是在片刻之间,我便见着棉仓起了火,火势蔓延很快,等宫人们扑救完全时,已经几乎烧了小半个宫去……我都不曾想到,母皇和那么多人都沦陷在这个劫难中。”   苍蓝没有接话。那天,她和湘玉玩星光棒烟火到御花园时,曾经见过一个画着花脸的女人,拿着一把带血的长刀……那情景太骇人,很多次想到那里,便再也进行不下去。经过林林总总的回忆拼凑,她只得一个情境:便是那女人追着她们俩跑,跑着跑着,她跌了下去……然后,便是一片凄厉的惨叫,叫着失火了!失火了!   事后调查的结果,说是因着烟火燃放失误,引燃了东面树林而烧起来的。当天进宫来表演节目、燃放花火的乐师、戏子,后被通通问斩,无一幸免。   也就是说,那件事并没有留下活口,也没有人证。棉仓和东面树林距离甚远,很明显两种说法里,有一种是谎言。   苍蓝觉得,离开谜底的真相愈来愈近了。就在全心思考时,忽然听得一个宫人稚嫩的喊叫声:“不好了,失火了!不好了,失火了!”   心跳如擂鼓般骤然加快,耳边的情境与当日瞬间交合在一起。苍蓝推着湛翔全力往前,湛翔惊得大叫:“皇姐,皇姐!你不要去那里,你应该先避开一下,龙体为重啊!”   苍蓝耳边只得呼呼风声,其余的,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第七十六话 复苏   十万火急地赶到现场,将冷静从容、洒脱和淡定通通抛诸脑后的苍蓝却发现,所谓失火,不过是御厨房门口一团还冒着白烟的柴火堆而已。   依着四周跪了一地的宫人瑟瑟发抖的情况来看,她的面色一定好不到哪儿去。   “这几缕炊烟,也能叫失火来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她一定是有些皮笑肉不笑了。她真的很想撇开一身的冷汗平静下来,无奈心火未灭,烧得正烈。   “哎哟妈呀——”远远地就传来一声哀呼,随即一个年纪颇大的男子跑来跪在她面前,原是内务总管刘颐。   “皇上息怒啊皇上息怒,实在是误会一场啊……容奴才去教训他!”他忙不迭地磕头,又回身向前爬了几步:“这是哪个瞎了眼的在那里嚷嚷,惊扰了圣驾?”   “刘总管,是,是小的……”一个还很年少的宫人怯生生地答话,就像一只离开娘胎还不久的羊羔那么生涩。   “宫里的规矩,自打你第一天来,我不就都教你了么?今儿御厨房要做烤物,才在这儿生了火。你若是没脑子记不住,生了一张嘴还不会问问么?难道这嘴儿除了乱喊,就没别的作用了?”   说着,他扬手狠狠地扇了小宫人两巴掌,啪啪两声清澈响亮,小宫人的脸上立马出现了红红的指印。刘颐拍他的头:“知错了还不求皇上恕罪?”   小宫人忙不迭地连连磕头求饶,刘颐也是嘴上求着饶命,毕竟没有管教好新来的宫人对他来说,难辞其咎。   闵湛翔见状有些于心不忍:“算了吧皇姐,没事就好,今次就小惩大戒吧。”   苍蓝冷冷道:“都听到了?还不快多谢十二嫡主?”   众人纷纷谢恩,闵湛翔有些窘迫地摆了摆手示意可以了。冷风吹过浑身是汗的苍蓝,她不由起了一身寒意,觉得脑袋越来越沉,鼻子里似乎尽是那白烟弥漫的烟火味。   只见刘颐离去的身影有些佝偻,一只脚似乎还有些行动不便……   一瘸一拐……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了,她小的时候,他的腿似是没有问题的……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看他的背影慢慢模糊在白色烟雾里,苍蓝的头愈来愈痛,令她几乎站立不稳。   “皇姐?怎么了?”叫了几声而不得应的闵湛翔回头见她面色有些苍白,担心道:“没事吧?”   苍蓝摇头:“没事。可能是刚才跑得热了,冷风一吹……有些受寒。”   “那咱们快些回去吧。”   “嗯。”   她忍着不适将闵湛翔送回了行宫,莲幻已经闻声而到,见苍蓝这般模样,知道她定是忍着不舒服又不吭声。他二话不说,轻轻松松地就将她抱了起来,足尖点地一路飞奔回月泠宫。   倘有宫人路过见到,也不会太过惊奇。女帝唯一的贴身近侍兼同近卫,向来就是个怪人,他的世界里似乎没有规则,所以他做什么大家都没法用世俗的标准去衡量。   被安置在龙床上的苍蓝额上不停冒汗,已经接近昏睡。是应该为她脱去外衣的,但莲幻伸出的手却有些犹豫。正在这个时候,竹君来了,他便顺利地假手于他,默默退到了门口。   王雅竹利索地为她脱去外衣,又抹干净她脸上的汗。苍蓝似乎很痛苦,是不是掐着自己的太阳穴,喃喃呓语。   御医赶到,出宫办事的秋尽和冬无也回来了,在门口抓着莲幻焦急询问。三个御医不敢马虎,战战兢兢地瞧了半天,才跪在王雅竹面前道:“按常理,皇上应当是着了风寒。可在短时间内就发起了高热,又昏睡不肯醒来……臣等怀疑这并不是普通的风寒……”   “那究竟是如何?”见御医吞吞吐吐,王雅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也不由得急了起来。   “回,回竹君,皇上的病来势汹汹,臣等……还要再观察一下。臣先开一帖药,是去寒毒的,让皇上先服下再看吧。”老御医也是满头大汗。   王雅竹深吸一口气,“也只能这样了。”说着,他回头对门口道:   “秋尽冬无,你们去操办煎药的事吧。来人,再多请几个御医来为皇上会诊!皇上龙体贵恙,就算是再小的病,也怠慢不得!”   几人得了令,各自办事去了。其他四君和珮璃得了消息都尽速赶来,见着躺在床榻上的妻主,如此辛苦的样子,都忍不住又急又悲,任御医怎么说都不肯离开床边。   然他们却不知道,此刻发着高热的苍蓝,正煎熬在自己的梦境里——她的梦魇,她的痛苦,她被遗忘的回忆之门,因为某种契机被轻轻敲开,向她露出无边的黑暗来。   起初是头痛,裂开一般的疼,疼得她睁不开眼睛。到后来,已经有些麻木,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只觉得全身像火般燃烧着,沸腾着,耳边的喧闹人声慢慢置换成了母皇诞辰那一夜,宫中的人声鼎沸。   “姐姐,你看我的这支星光烟火,很漂亮吧?”是了,那天的湘玉,和她绾了一模一样的双环发髻,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缎衫,笑容羞涩明媚。长得一模一样的她们,自小感情亲厚却没有太多机会能够亲近。像那天那样的场合,十君们都围绕在女皇身边了,她们姐妹两个,还不趁机溜走玩个痛快?   “湘玉,我这支烟火点不亮啊。要不,我和你换吧?”苍蓝心急火燎,湘玉却是笑吟吟的,将手里的烟火棒递了过去。   “好妹妹,好湘玉。”苍蓝推回她伸过来的手,“我知道你心底好,可是你怎么能好得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呢?别人说什么你都能说好,这样可不行,要被欺负了怎么办?”   湘玉笑道:“我要被欺负了,姐姐会帮我的呀,有什么好担心的?”   两人在御花园笑笑闹闹,别提有多欢快了。在这和风习习的凉夜里,姐妹俩,避开喧嚣的人群,就像是躲进了世外桃源。   “……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两个小脑袋好奇地从树丛后探出,却在刹那间看见了修罗般的鬼魅脸孔!   黑白分明的脸谱,分明是画着小丑妆面,穿着表演服的民间戏子。她手持一把长刀,刀尖上还淌着温热的血……是那个倒下的,宫人,还未瞑目的鲜血……   湘玉手里的烟火棒掉到了地上。苍蓝握住她的手,又将头探出去一点点——   满地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到着,死状极其残忍。有的没有了手,有的被拦腰对砍,还有的没有了头颅,鲜血汇成了细细血流……在这小小的绝对禁区,小丑女人遇到谁就杀谁,猩红刀柄闪着寒光,嗜血双目冷冷阴厉。   烟火棒烧到了草丛,烧上了两人的脚,挪动中草丛簌簌作响,暴露了她们的行踪。   “什么人?!”小丑女人一步一步逼近她们,举起了手中的刀——   “湘玉,快跑!”苍蓝将湘玉一把推向前去,湘玉踉踉跄跄地跑了起来,将手向后伸去——   “姐姐!”   第七十七话 融合   湘玉跑了几步,回身向后伸出手去:“姐姐!”   苍蓝紧随其后,紧紧握住湘玉伸出的手:“快跑!跑出这里,一定会有人救我们的!”   不明白为什么在固若金汤的皇城中忽然出现这样的罗刹,两个十岁的女孩彼此紧紧牵着对方的手,在噬人的黑夜中拼命狂奔。   尽管不知前因后果,在宫里生活了十年的苍蓝心里也明白,这回是真的出事了!出大事了!跑了这一段,竟然连一个女卫、一个宫人都看不到,绝望越来越多地弥漫上她的心头。   然而,纵使两人用尽全部力气去跑,比起用了轻功的杀手来说,终究是白费力气。小丑女人很快追了上来,苍蓝将湘玉护在身后:   “谁派你来的?伤害皇子,你可知这是诛九族的罪?”   女人像是冷哼了一声,“天皇老子我都敢杀,何况是她的崽子!我今天要灭的,就是你闵琳儿全家!小姑娘,你要怪,就怪你有这样一个娘吧!”   “你妄想!”小小年纪的苍蓝勇敢地一脚上去,用她全部的功夫捍卫躲在身后的妹妹。小丑女人挡了几下,笑道:“倒是有几分功夫底子……可惜,我们要就此别过了!”   绝顶高手出招,苍蓝自然不是对手,微弱的抵抗就似以卵击石般脆弱。对招中,女人一脚踢中她的腹部,她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姐姐!”湘玉惊恐地叫出声来,扶着她的手抖得厉害。   “我没事,湘玉,我,没事……”苍蓝回身,很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我答应过你,做姐姐的……一定会,在任何时候,都保你周全……”   湘玉的眼泪瞬间涌出眼眶,她摇头道:“不,姐姐,我不能让你受到伤害!我,是我没用,是我拖累了你……”   小丑女人没有再给她们说话的时间,举起寒刃就向下刺去——   喘息中的苍蓝,微微睁大了眼睛:那一霎那,泪流满面的湘玉,紧紧咬住嘴唇,以一种毅然决然的姿势忽然扑到她的身前。那时刻太快了,快得她几乎还不曾看清,只听得刀刺入皮肉的声音,看到喷涌在她脸上的温热液体、湘玉惨白着微笑的脸慢慢倒下……那一瞬间世界无声,所有的一切在她的眼前变成黑白、在她的脑海永远定格。   “湘玉!——”苍蓝撕心裂肺地吼叫着,就像是一只受伤的狮子,发出绝望而又震怒的哀嚎。她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湘玉却软趴趴地倒向了一边。   “啊——”她发了疯似地冲向那个女人,对着她又咬又撕,紧紧抓住她的腰似要拦腰将她扯成两半。   苍蓝天生怪力让女人挣脱不开,她举刀要向她刺去的时候,她的同伙在不远处喊道:“已经解决!不要做无谓的事,争取时间快走!”   她对着苍蓝的下盘狠狠一扫,趁着她双手松动的时刻点地离开了。披头散发的苍蓝回身去看湘玉,她的胸前汩汩流血,一息尚存。   苍蓝横抱起她就向前跑。谁来,谁来救救湘玉!血,那么多血,那全是心爱的妹妹的血——为了保护她的妹妹,和她异体同心的妹妹!她多么希望她能她自己的血给了湘玉,她多么希望现在倒下的这个是自己,跑着的是她!为什么,为什么要发生这样的事情!   湘玉在震动中微微睁开眼睛,用虚弱的声音呼唤她:“姐,姐姐……”   苍蓝低头看她,看如同另一个自己的那张容颜,“湘玉,你别说话,姐姐很快为你找到御医,很快,马上,你一定要坚持住!”   湘玉的笑容很透明,就好像风一吹,就要在夜色中融化。苍蓝惶恐地将她抱紧,生怕她的体温就这样一丝一毫地溜走:“湘玉,你一定要顶住!记得吗,小时候,我们知道彼此是双生子的时候曾经说过……”   “同,生,之缘,同死,之份……”湘玉替她说了下去,“姐姐,湘玉最后,终于,能勇敢了一回……湘玉觉得,真的,很开心……”   向来坚强的苍蓝此刻鼻尖酸涩,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我知道的,湘玉从来都很勇敢……湘玉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只是礼让,只是……为他人着想而已……”   话未说完,声音已经哽咽。湘玉的笑容却愈来愈深:“姐姐真真是了解湘玉……不过姐姐,倘若这一次,湘玉、湘玉不能……有一件事,姐姐,一定要听湘玉的……”   “你说,你说什么我,我都听你的。”   “这场变故,怕是母皇也,危在旦夕……在宫里,湘玉跟着凌君,很安全……姐姐锋芒太露,父君又是得宠……湘玉是怕,她们、她们不会就此放过姐姐……所以,从今以后,姐姐就,用湘玉的身,身份,好好生活下去……反正我们,是双生子,怕是看不出来的,她们、她们……”   湘玉忽然急喘起来。苍蓝的眼睛上泪水混着血水,透过模糊不清的视线,看到湘玉的小脸愈来愈苍白。   “湘玉,你别再说了!为什么没有人,为什么?!”除了尸体,那怎么也跑不到尽头的御花园,再也没有可以救活她怀里危在旦夕的妹妹的希望。   远处火光漫天,映红了近半个皇宫。光吞噬着影,以最大的速度吞吃掉这里的一切。   不知是多大的火,竟然烧得离开那么远,都能感觉到风中夹杂着热浪。然苍蓝此刻无心再看这些,因为湘玉已经闭上了眼睛,任凭她怎么摇都不再醒来。   “湘玉……”苍蓝抱着湘玉无力的身躯,哭得不可抑制。那种从灵魂深处发出的痛,让眼泪如倾泻一般喷涌而出,快要窒息,却发不出半点呜咽声。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被人掏空了一块,皮壳犹在,血肉却是□裸地暴露在空气里,一刀一刀被割下。   湘玉……她的好湘玉。那个羞涩内向的妹妹,从小便与她心灵相通。尽管她们一个外向,一个内向,个性南辕北辙,但什么都能为着彼此的心,却能够互相感应。双生子,双生心,纵然血肉没有相连,都像是共用了同一颗心。   现在,她的心死了。因为她至爱的妹妹,已经再也不会睁开那漆黑的眼眸,也再也不会笑得如梨花般纯美动人。那个谦和礼让的湘玉,那个巧手玲珑的湘玉,那个总说着自己懦弱但却比任何人都勇敢的湘玉……   再也没有一个字,会从那张紧闭的口中吐出了。湘玉,失去湘玉,苍蓝的灵魂已经空了一半。   茫茫然中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依稀有了慌乱的人声。苍蓝想起湘玉最后的嘱托,下定决心履行对她的最后一样承诺:   “湘玉,你放心。从此以后,我一定会用你的名字,好好生活下去。不仅如此,我还要连你的份,一切活下来,让你用我的眼睛,慢慢地看这世界。这样,你把你的命给了我,我把我的人生给了你。我们把彼此的幸福互相匀一些,就能都幸福了……我们能从此生活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从那一天以后,再睁开眼睛开始,苍蓝就变成了湘玉。从她的意识中,抽去了原来的自己,而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了湘玉。   王雅竹、宁昭颜、柳容、夏绯砂、冷幕月、珮璃,六个苍蓝最亲、也是最为得宠的男子在龙床边围了一圈,看苍蓝被梦魇纠缠着,表情一度非常痛苦,嘴里不停呓语着的,朦胧是湘玉的名字。   知情的人都明白,苍蓝有一段谁也涉足不了的过去。在那个故事里,主角永远只有她和湘玉。这是她生命里最初的痛,也是她的人生转折的开始——   他们清楚地看到,一颗泪水,从昏睡中苍蓝的眼角,骤然滑过面颊。   就像是,夜幕中的流星,擦空而过,转瞬即逝。然看到过的人,却一生一世,再不能忘记。   第七十八话 新生   梦再冗长,必究是梦。恍然而过了一天一夜,苍蓝终于从当年事中重返现在。朦胧的光亮,映着六张不同姿色、相同神情的面庞。不知怎的,在梦中重新品尝了大喜大悲、大生大死的滋味,经历了失去至亲、毁灭的疼痛之后,再看到十君,竟感觉前所未有地温暖。   “平时身子骨这么硬朗的人,怎么说病就病了?”   “这天还没彻底开春呢,就只穿这么几件单衣,还好这一次、只叫你昏睡了一日!”   因为人多而微醺的空气里,苍蓝刚睁开眼,听到的就是冷幕月和夏绯砂,恶狠狠的一人一句抛了过来。   她不知道,他们说这些话之前,以为她这次生死难卜,暗自流了多少眼泪。   “皇上的寒热来得又急又险。不但短时间内发起了高热,最糟糕的是,她的神智不太清醒……倘若她烧得愈久,对她身子的伤害就愈大,后果……臣并不敢估测,只能是尽力而为之……”   御医的那一番话说得他们个个闻者心惊,一遍又一遍地替她换敷在额头上的湿巾。倘若谁觉得鼻酸忍不住要落泪,就会借口如厕偷偷离开一会。回来时眼红红,不消说其他人也都是心中分明。   就这样经过黑夜迎来白昼,苍蓝知道他们的牙尖嘴利不过是着了急了。她努力睁开双眼看得清楚些,感觉自己的右手被包裹在宁昭颜柔软的双手中,王雅竹和柳容都是掩不住的又倦又眼红,站在偏后的珮璃平静柔和地看着他,仿佛相信远走的爱人一定会归来那样,带着期许的微光,淡淡牵动嘴角。   “……让大家,担心了。我,没事。”她一张口,便是嘶竭的沙哑。大劫归来,身体里的两个灵魂终于合到了一起。前尘往事,打通了所有记忆的苍蓝,自然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从十岁到十五岁,这五里的时光她不是丢了,而是一直都没有想起。湘玉在自己面前死去,而发誓要带着她一起活下去的苍蓝,在自己的意识中,造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湘玉。把自己完全当作是另一个人——想来,这也算是癔症的一种。她用她的湘玉过了五年之后,因着夏绯砂一次偶然的失手,打通了她后脑上的一条筋脉,从此那些回忆就像是挡不住的洪水,一点一滴地从缝隙中涌出,最终崩溃决堤。   这一切都是机缘。忘记也好,记得也罢,这些都不会阻断她追寻当年真相的脚步,也不会阻止她成为一代明君的决心。无论这结果是为了湘玉、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苍生,她已经走到这一步,就绝对不容放弃。   心上的大石终于被搬开,十七年的记忆再没有蒙尘的地方。苍蓝还是那个苍蓝,她鲁莽、任性、急性子;她重武不重文、她不喜拐弯抹角、她有些不解风情。然,有一些东西,还是悄悄发生了变化:   那潜意识里要造出湘玉的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细腻,学会了三思,学会了多情——哪怕只有一点点,她总觉得,那五年里某些原本不属于她的东西,慢慢融入了她的骨血,与她合而为一。   “蓝儿!”宁昭颜第一次在人前叫出了她的昵名。到了这个时候,看到她故作坚强的笑容时,那六个人才放开了自己,哭的哭,笑的笑,纷纷靠近她将她拥入怀里。   如果曾经害怕失去,那一定会珍惜未来能够拥有。   这场来势汹汹的高烧就好像是当年一把大火,烧完她的童年又送回她的记忆。神智清醒后,到了下午苍蓝就能坐起身来了,接连几个御医看了都啧啧称奇,说皇上的生命之火旺盛,自是大可不必担心日后,康复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到了晚上,几个人围在一起用膳。听她说话的声音还是沙哑得可怖,他们坚持不让她下床,只令人在龙床上架了个矮桌,什么菜都给她夹点儿。人围绕着她,心集中向着她,就像众星捧月一般。虽然这顿饭的阵势有些奇怪,但七人已经许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聚在一起吃饭,又是经历过那样多的事情之后,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番感触。   饭后陪皇上说说现在,讲讲童年之后,看她笑眯眯的模样大家都感到宽慰。夜深了,再热闹的戏终究要散场,珮璃首先告退去侍奉凌太君就寝,其他五人彼此对望了一眼,今夜谁留在月泠宫好呢?   气氛有些微妙之际,宁昭颜开口道:“皇上身子刚好,夜里需要人服侍……大家昨儿都没睡,我看就留下两个人吧,有什么事也可以轮换着休息。”   柳容走到他的身边:“依我看,就我和竹君留下吧,你们先回去休息,明儿白天再来和我们换。”   王雅竹没多说什么,只是走到苍蓝床边。其他三人心里明白,这二人都是侍过寝的,留夜自然要方便些。只是平时不觉得,现下大家都站在这里,那三个没有侍寝过的就好像被比了下去,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   苍蓝看出了其中的微妙,缓缓道:“就这么办吧……我倦了想睡了,你们不用担心,都多睡会。”   夏绯砂、冷幕月和宁昭颜请安离去。冷幕月走的时候还回头望了一眼,见柳容的一个侧面,云发都被理到一边,显得柔情妩媚,坐在她的床头不知在说些什么。   难道皇上比较喜欢那种的。他冒冒失失地想,跺着重重的步伐回宫去了。   ***   是夜,偌大的龙床上又一次睡上了三个人。苍蓝左手揽着柳容的细腰,右手握着王雅竹的手。可能是第一次与别人一同侍寝,王雅竹有些紧张,僵硬地睡在那里。   苍蓝在他耳边轻轻笑道:“别紧张,今儿依着我的情况,就算是想使什么坏,也是不可能的了……”   热风吹得他面红耳赤,好在有夜色的完美掩护。向着苍蓝而睡的柳容笑得清脆:“好在我有一次经验……”想起那一次,夏绯砂险些要了苍蓝的命,他又敛了声音:“不过,也就是那一次以后,皇上就变了性子了……”   苍蓝探究道:“那容儿是喜欢以前的我,还是如今的我呢?”   “有什么区别吗?皇上不还是皇上吗?”柳容笑她,“性子再怎么不同,也是同一个人。不过要真说起来,容儿还是喜欢现在的皇上……因为这两年,我们有很多共同的回忆……”   空气静默了片刻,苍蓝的声音有些开朗:“你们知道吗?我,把过去五年的事情,都记起来了。”   王雅竹支起身子,在夜色中寻找她的眼睛:“真的?”   “真的。我如何继位,如何迎娶雅竹哥哥,如何在幻月楼邂逅容儿……还有好多好多,这一切,我都记得了。包括那时候,湘玉是怎么死的……”   在一片漆黑中,苍蓝静静地将那段回忆告诉了王雅竹和柳容。两人听了皆是不作声,良久,才听得王雅竹的一声叹息:“湘玉同蓝儿,真真是姐妹情深!小时候,总也以为湘玉是胆小内向的,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终究是世人看不懂她!没想到当年事背后,竟然有这样一个令人意外的真相。湘玉是为了你……目睹了这样的情景,也难怪你难以记起。这样的悲怆,谁都希望,不过是梦一场吧……”言语之外,依稀有淡淡的鼻音。   柳容淡淡道:“虽然不曾相见,但如果说容儿最初遇见的皇上就是湘玉皇子的性子,那容儿也算是有几分了解。皇上能有这样的姐妹,两个人能这样互相珍惜一场,也许就是上天给的缘分。现在缘分尽了,老天要将她叫回去,说不定她会过得更好……只是湘玉皇子的一番苦心,皇上不要辜负了才是。”   苍蓝嘶哑而轻微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空气里尤为清晰而悲凉:“你们说的都对,我也都明白。虽然这事已经过去七年了,但予我,就好像是发生在不久前。好像就在不久前,我们还在御花园玩耍,一转眼,我已经长大成人,而她,却永远留在了那美丽的花丛中……我既然应了她,就不会负了她的一片心意……终究是要向前看的,也是因为想起这一切,反而使我变得坦然了。”   “嗯。”柳容吸了吸鼻子,悄悄搂紧了妻主的腰。王雅竹也难得放松下来,转向她的一侧,将脑袋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   只是湘玉,这样的家恨国仇,我怎能忘记,我怎能不报!   在这样的夜里,苍蓝暗暗告诉自己,不管再过去多少年,只要有一点点线索,她都要将当年的一切真相彻底掀开。她要用小丑女人的鲜血,祭撒在每一个死于非难的亲人的坟前,以慰她们的在天之灵。   夜里王雅竹和柳容轮番起身为她擦汗换湿巾,在他们的周到服侍下,她睡得很安心。然她却不知道,这一夜她的寝殿门外,还有一个人静静守候在那里。   秋尽和冬无住在皇上寝殿旁边。秋尽夜起去茅房,提着灯笼走到皇上寝殿门口时,险些被绊倒。他提高灯笼一照,那屈膝坐在皇上寝殿门口,窝成一团的人,不正是莲幻么?   “莲幻,你在这里做什么?”他记得莲幻虽然一直是皇上的贴身近侍,但守夜这样的事,也不是需要他做的。   莲幻抬起头,掩在黑发后的面庞令人看不真切,只觉他的眸子从容坚毅:“皇上的风寒才好,总得有个人留着,万一有些个什么差遣,我也能顶上。”   秋尽笑道:“你也算是忠心耿耿了。不过今儿里头有竹君和容君呢,可用不着你多操心。我看你呀,还是快点回去睡会吧,要让皇上知道了,八成明天就不让你侍候,要让你回去睡觉了。”   “请你不要告诉她。”莲幻说完这句,就重新将脑袋埋进了双膝。秋尽摇了摇头,转身离开。须臾,莲幻觉得周身一暖,原来是秋尽带了一条毛毯过来,盖在他的身上。   “谢谢。”秋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这声谢谢听得实在是有些别扭。也罢,莲幻本就是个别扭的人。   “道什么谢,大家都是皇上的近侍。”秋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回房睡觉去了。   寂寥的黎明前,天色如墨暗沉。春寒料峭间,莲幻拢了拢身上的毛毯。若不是秋尽的一番好意,他还不知道原来早春的夜是这般冷。   只要主子身暖,他便是暖。他以为,他从来都是这样的。   第七十九话 表白   元景六年春末夏初,苍蓝提拔蔡珊为御前翰林院侍读,直属她个人管辖。冯书波则是顶了先前方静源的位子,做了清云的都城守备。两个年轻人本怎么也想不透自己怎会如此平步青云,直到见了皇上的真容才明白,原来是一次冥冥中的际遇,竟然改变了自己一生的仕途。   抽抽调调中,升几个,降几个,再劝走几个告老还乡。这两年多来,苍蓝已经逐步将各重要位置的官员替换成自己的心腹。官场上不再是只有三大阵营,而出现了第四个——确切的说,是新的第三阵营。代表人物有纪允如、董厉、林莘烨、何眉欢、刘正勤等等。而兵力方面,除了几位王爷私下的旧部署和她们可能自己培养的兵力,四大将军中,杨宣、夏洁连、江裴荣都愿意任何时候全部听她调遣。剩下的一个守边疆的飞天大将军万衡,常年驻扎与飞凤、柳国两相接壤的边关,性情又是孤僻鲜少回城,苍蓝对她知道得不多。但八成兵力在手,比起最初,已然是底气足了许多。   这个夏天,提前而来的燥热就像是棘手事那般叫人心烦。飞凤女皇差人送信,五日后将亲临闵国造访,苍蓝回信应允欢迎。   事情一如她最初的推测。柳国对闵国的试探、柳国使节团的明访暗查,曾一度让闵国官员都忧心忡忡。然柳女皇终究将枪头一转,把野心向着较为弱小的飞凤而去了。   “这么说,倘若柳国真的攻打飞凤,皇上也打算出兵了?”夏绯砂是将军之子,生母和养母是两国将领,又对战事尤其敏感:“如果飞凤女皇这次是来请求帮助,柳国看到闵与飞凤结盟,会不会有所忌惮不敢贸然出兵?”   “我国与飞凤交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苍蓝呷了一口清茶,慢悠悠地看着杯中雾气之后,夏绯砂眉心的朱砂若隐若现:“她并不害怕我们两国结盟。事实上,她早就知道我们会这样做。”   “柳女皇知道……你的意思是,她也早有准备?和定西有关?”   “十之八九。如果她没有那么傻的话。”   “怎么会……”夏绯砂有些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定西女皇怎会接受这样冒险的提议,难道那一次惨烈的战争,她已经忘了么……伤疤好了才多久,就想着去进犯他国……”   “绯儿。”这一次,苍蓝认真地看着他张扬的眉眼,眸冷似水:“我理解你的想法。可有些战争,是不得不打。你坚持的和平,在狂妄的侵占面前便是怯懦,等她们杀到眼前的时候,就是想抵抗也来不及了。”   夏绯砂也无话可说,只讷讷问了句:“皇上到时候想怎么帮?派兵去飞凤?”   苍蓝刚想说话,门外传来了秋尽的声音:“月君,您不能进去!皇上正在议事……”   门被推开,冷幕月扭着一张小脸走了进来。苍蓝向秋尽招招手,他躬身将门带了上。   “皇上,那个人……”冷幕月斜着眼睛想了想,吞吐道:“我的,母皇,听说她要来,是真的么?”   夏绯砂看了他们一眼,“我先走了,那件事改天再议。”   苍蓝点点头,夏绯砂退了出去。她这才将冷幕月按到座位上,“飞凤女皇确实来信告之,五日后来访我闵国。”   冷幕月攥紧拳头,“果然是真的……她竟然一点都没告诉我……”   看样子,是根本不愿意想起她还有个儿子现在在闵女皇的后宫里吧。明知道从小到大他都不是被重视的那一个,可真获悉了这个消息,冷幕月心中禁不住还是有些黯然。   苍蓝拢着他的肩,微微笑道:“你是不是在想,她不愿意见到你?”   冷幕月抬起眼,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眸光滢滢。她轻轻按了按他的肩头:“也许和你想的正相反。这一次,她不但要见,还要见得漂亮。如果是这样,你会觉得她是真心来看你,关心你的吗?”   冷幕月摇摇头,“虽然从来便是这样希望着,我也知道这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母皇这个人,从来都是喜欢有用的人……像我这样的……”   苍蓝的手用了几分力:“胡说,我的月儿自然是最聪明最有用的了!不过,”她话锋一转,“我先问你一个问题,现在的我和你的母皇,如果一定要选一个,你会怎么选?”   怎么选?一个是生养娘亲,一个是至爱妻主。不过他的过去,都是沉浸在不得宠的失落里,他的现在……还犹可期待呐!   “倘若……我断然地选了你,那必然也是有几分违心的,毕竟,那个是我亲生的娘亲……可是在我心里,只有皇上,才是我未来的指引和期许,分不开,断不掉。如果没有选皇上,那便是,也没有月儿了……”   一个湿热的吻轻轻卷走了他香甜的嘴唇,那些犹未出口的羞涩表白也随即融化在他身前那个温暖的怀抱里。他偷偷把眼睛睁开一点点,看苍蓝闭着眼,微微侧过头,仔细专注地品尝他的小嘴,心中甜蜜极了。他长长的睫毛扫到她的脸颊上,她知道他必然是调皮了,睁着眼睛在神游,于是惩罚性地捏了一下他圆润弹性的小山,惊得他立刻回过神来,乖乖闭好眼睛。   本来是坐着的冷幕月,与苍蓝的唇齿交缠间,愈来愈紧地抱住她的腰。慢慢的,他站了起来,踮起足尖主动送上自己的热情。苍蓝只手轻轻一托,他的脚就离了地,比她还高过几分。他的双手自然而然地环上她的颈脖,第一次居高临下地亲吻他的妻主。   他尝试地将自己的小舌送到她的齿间,她调弄地轻轻一咬,吓得他立即瑟缩回去。须臾,又不甘心地再次伸了过去,终于将她的牢牢卷住,互相交缠起来,连空气中都偶尔能听到湿滑的声音,香艳旖旎。   长长的亲吻过后,彼此微喘着分开,冷幕月这才发觉自己竟然被她托得这么高。想起适才自己还捧着她的脸吻得忘情,她的手现下还垫在他的大腿根上,他的脸腾地红了。苍蓝先前也没注意,只是情不自禁的自然而然,现在看冷幕月突然僵硬,动动手指,忽然觉得碰到一团柔软的东西,这才知道是自己粗心了,轻轻将他放下。   “过来,坐在这里。”她坐下,拍拍自己的腿。   冷幕月挑了一个舒适的位置窝了进去,苍蓝轻轻收拢手臂将他抱好。娇小的冷幕月很轻,身上又软又香,她也很享受这样保护着他的感觉。“月儿。”她轻轻唤他,他觉得那声音好听极了,加上适才有些情动,在她的怀里他的心跳得飞快。   “谢谢你的诚实,月儿。想让你母皇改变对你的态度,其实并不难。到时候,只消你配合我,我们一起做一出好戏给她看……”   “皇上,你相信月儿吗?难道你不怕,我所说的都是假的,我的心仍然向着母皇吗?”   他真是冰雪聪明。原来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份让他的妻主总是心怀芥蒂,不能像相信其他十君那样对他完全信任。   “月儿不是已经给了我满意的回答么?而我,也在月儿身上,烙下了专属的印记……”她低头亲了一下他的脸。真情流露的时候,哪怕只是一瞬间,她都不会错过。而他,无疑是流露了太多,简直是把整个人都送出来了……   如果她不小心接收,这颗水晶心,也许就会破裂。他的聪慧、他的敏锐,他的固执他的感情,都让她觉得想时刻像现在这样,将他整个人全部包住保护得好好的。飞凤女皇没有呵护好的十二嫡主,就由她这个妻主,接手疼惜吧。   “说好了。到时候,我会让她在你前十二年所给你的失落,加倍补偿回来,要让我的月儿,从里到外满满的都是幸福!”   第八十话 结盟   五日以后,飞凤女皇冷炎在闵国华丽隆重的欢迎队伍中驱车入境。这不是她第一次来闵国,可沿途经过的城市、看到的风景,都令她掀开马车窗帘的手有些发凉:为何,国君明明是一个刚刚发育完全的小女孩,为何这个国家会如此富饶有序?也许这一切真的是因为闵国的地域好,风调雨顺的,不像她飞凤,有三分之一陷在沙中。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柳国才动了狼子野心……这样看来,她飞凤夹在其中,还真是显得有些无辜。   “欢迎您的到来,飞凤女皇殿下。”在龙椅上高高而坐、满面珠帘的少女微微笑着,然后缓缓起身走下台阶。右边走上来的华衣男子轻轻挽住她的手臂,两人一同来到她的面前。   那时候,她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真的是她的儿子幕月吗?那个乌发绾起,头戴猫眼石金玉冠,身着碧绿金纱对襟长袍的少年。光看他伸出的手上,那只通透无暇的雪玉镯便知,就是她宫里上佳的贡品,都没有这一只的雪玉成色纯净。价值几许?就更别提他身上任何一件饰品,都是千金之贵了。   “听闻闵女皇少年英雌,如此一看,可真真是不同凡响……我儿幕月也是,嫁入闵国皇宫的这三年,真是养得气色不错……”   “这倒是的,想起月儿刚来那一阵,白白瘦瘦的样子。”苍蓝很随意地附和了一句,却是将飞凤女皇本来想讨好的话顶了回去,还暗带指责她从前没有照顾好幕月的意思。   冷炎尴尬地笑了笑,压下心中怒火:现在战事当头,国家要紧,谁叫自己有求于人呢?哪怕从来都是万人之上,今儿看来也要让下一步了。   冷炎此行带了不少随从和几位要臣,就连储君也一同前来学习政务。不过幕月与这位皇姐似乎关系也并不好,看她看着他那种不屑的眼神,苍蓝就心知肚明了。   两国帝王一番客套寒暄之后,冷幕月就退避了。当着群臣的面,冷炎并没有一开口就提出此次前来的目的,而是就两国多年来交好,又是经贸往来的好伙伴入手,将两国友谊提升了一个高度,仿佛是密不可分的姊妹国那么亲密无间。   苍蓝很是佩服她斡旋的本领,先收买了人心,让大家觉得飞凤不是来求闵国结盟的,反而是两国交好,倘若这个时候不结盟,吃亏的会是闵国。说着说着,大多数人都被她的言论打动了,心里自然而然地站到她那边去。   “女皇说得极有道理,飞凤与我国的友谊,长远得说几天几夜都说不完。就好像飞凤每朝都会送一位嫡主前来和亲,本王后宫里的月君,便正是女皇的爱子。说起来,我们两国可世代都是姻亲呢。”   “可不是吗?”冷炎咧开嘴笑,所有飞凤官员都陪着一同呵呵笑起来。看起来,闵国的小皇帝可不像看起来那么好对付。她要拉近关系,闵湘玉就把这关系拉得更近,还时不时就把话题带到幕月身上。就连适才她刚进来,也是携了幕月一起来迎的,这绝非示好那么简单。   几番议论,话题都没有扯上正位。苍蓝笑吟吟道:“飞凤女皇殿下远道而来,想必是舟车劳顿,非常辛苦了。本王特地准备了几道我闵国的特色菜肴,还有桂花美酒,想邀请女皇殿下一起品尝。吃完之后,还请你好好休息,明儿本王如果有空,可以带你到都城四处游览一下。”   冷炎点头笑道:“殿下有礼了,考虑得这么周到,那就却之不恭了。”   酒足饭饱,又有歌舞助兴,外交关系通常都是打着太极。吃完了饭的冷炎并没有急着去休息,而是提出要见一见儿子幕月,于是苍蓝便差秋尽将冷幕月传到了静庭轩,又摒退了外人,让他们母子俩尽情叙旧。   “幕月……好儿子,三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冷炎轻轻抚摸儿子的脸。送出去的时候还是瘦小的一脸苦相,没想到在异国养了三年,现下看起来,冷幕月不但面颊丰润白里透红,还有了从前没有的媚态,眉目柔和面容俊俏,凭添出美少年的姿色来。   “母皇。”冷幕月有些淡淡的应了一句。冷炎当他是别扭,也并没有计较。“儿子,这几年你在这里生活得怎么样?有没有惦记母皇,还有兄弟姐妹们?不过看你的样子,殿下应该很疼惜你,我儿好福气呵……”   冷幕月点头道:“皇上对月儿万千宠爱,是月儿的福分。”   苍蓝对他笑了笑,冷炎忙道:“不是母皇不关心你,你知道,母皇日理万机……不过母皇还是会时常在信中提及你,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总是粘在心上的。你不会怪母皇吧?”   苍蓝在一旁道:“殿下莫要看他现在怕羞,其实月儿心中,也很是想念亲人的。”   “那是,那是。”冷炎从袖中掏出一件东西,冷幕月见了,目光瞬间定格在她的手上。“你父君命苦走得早,我想你定然很挂念他……所以难得来到这里,我便把他从前随身的这支玉笛带了出来。希望你睹物思人,也能慰籍你的思念吧。”   冷炎将玉笛递给冷幕月。想当年他的父亲冷君,虽然也是个美貌的,却总是一脸苦相。对着他,总觉得自己会倒霉似的,令人乏味。幕月从小像他的父君,又喜欢调皮捣蛋,常常有女儿跑到她那里去告状,所以她也从来不给他好脸色看。想不到,今时今日,她必须要在闵国女皇面前,让他配合自己来一出母慈子孝。好歹也是亲家,有了儿子的支持,还怕结盟的事谈不下来么?   苍蓝心想,如果冷君现在依然在世,冷炎是必然要将他带来的,因为亲情是再好不过的战术。可现在他已经不在了,于是她便退了一步,将他的随身物带了来,也不失为一条妙计。   冷幕月握着笛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是了,就是这支笛子。父君曾经心心念念过,这是他与母皇初遇时,他送给她的信物。这么些年,他以为她早就不记得了,没想到母皇还留着它!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笛身,却在尾端触到了一些凹凸的痕迹。他向着窗口举起笛子,看清了上面刻的三个小字:恒、念、炎。   瑞恒,是冷幕月父君的名字。原来这些年,受到母皇冷落的时候,父君也曾说过他与她不过是孽缘,真真是逞强!若不是真情实意,他又怎会总想着那遗落在母皇那里的一柄玉笛?他给出的不只是笛,而是一颗爱她念她的心!   而母皇呢,也一直留着它……纵然父君已经不在,他的这份心意,也还是被她记住了……那一瞬间,冷幕月被打动了。他真的很想叫一声母皇,像小时候那样扑入她的怀中,与她一起回忆有关父君的一切,体会久违亲人重逢的感动。可是他没有忘记苍蓝的嘱托,他敛了敛心神:   “这是什么东西?笛子?母皇给我此物作甚?”   冷炎没料到他是这副反应,反而有些迟疑:“这便是我与你父君定情之时,他送给我的信物。现在我把它交给他的儿子,也算是妥帖吧。”   冷幕月哼笑一声,“他活着的时候,你连看都不愿多看他一眼。现在他不在了,你留着他的笛子又有什么用?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母皇关怀月儿的心,月儿心领了。只是不提父君还好,一提起他,我便心生哀伤……”他的眼眶微微有些红起来,苍蓝忙轻抚他的脊背:“月儿莫要伤心,你父君已然在天上几年,想必有了另一番生活。飞凤女皇的一番好意,怎可妄加斥责呢?”   冷幕月垂着眼睑:“皇上教训得是……”他转向冷炎,“母皇请原谅月儿,提及父君,月儿的情绪就有些难以受控。”   冷炎唯有笑道:“不妨,不妨,人之常情,母子俩又何来生气原谅的道理。”   这一场戏中戏,冷炎的算盘全部打错。她不知道,有那么一会儿,冷幕月是真的被她打动,念及起血脉至亲的这份感情的。只是苍蓝比她想在前面,这才失了准头罢了。   而后几日,她再提及结盟的事情,儿子这个筹码,等于是起不了什么作用。苍蓝面上几番斟酌,终于答应闵国与她飞凤结成同盟,若柳国来犯,则全力御敌。只不过条件是,战场必须设在飞凤,要在柳国打到闵之前,就将他们歼灭。   任何国家都不喜欢战争,更何况别国的大军部队开到自己的国家。冷炎本来是横竖不能答应的,可为了达成结盟的大条件,又没有什么更好的筹码,便唯有点了头。现下只希望柳女皇见到她们同盟能起退意,留点空间让飞凤在本国内好好发展。   哎!她就像是狼群来到了羊圈门口,为着这件事,夹在两国之间的她,脑袋快要变成两个大。虽然吃了点亏,好歹也是达成了首要任务,七日后冷炎搬驾回国。于此以后,冷幕月在宫里的地位便提高了,因为他在面对母皇与妻主的关键时刻,终于以行动表明了他的立场。   “如果能不战,则绝不主动发动战事;如果一定要战,则绝不伤害飞凤的子民,也尽量将伤害减到最少。”   这是苍蓝给冷幕月的祖国,最大的保证。   第八十一话 覆爱   微醺的午后,有些慵懒。在这样有些炎热的天气里,下午便像是晚上那样安静的。宫里的男人们大多会休憩片刻,所以当苍蓝去到凌太君那里时,他还在屋里休息,只得一个珮璃在外厅做针线,安安静静的。   “小璃。”苍蓝让莲幻留在门口,只身走了进去。   珮璃放下手中的绣盘,乌黑的眸光定了定:“皇上。怎的没人通传?我给你泡茶。”   他微微黯哑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周围也没有别人,便避开了礼节。苍蓝看着他忙来忙去的背影,不知怎的,同样是灰色的宫人衣衫,穿在小璃身上就显得特别纤长飘逸,加之他的发并没有全部绾起,总给人一种越秀灵动之感。   她拉了他的手,“别忙了,也没有别人,坐下吧。”   珮璃将热茶放在她的面前:“这里没有你最爱喝的雾茶,有些去年的贡品香螺,将就着喝吧。”   苍蓝没有应声,只是细细打量着他。时间过去,当年秀丽多姿的小宫人,如今已经是风华正茂的少年。他的眉张扬,眼却柔和,一种揉合了温柔与少许骄傲的气质交扯在一起。他不笑的时候,他睨眼而过的时候,有几乎是瞬间的错觉,让她觉得那是沈语卉在她面前。   然他不是。他是她的一侍,是她作为湘玉的那段时间最初看中的人儿。那五年中的细枝末节,她已经能完全忆起并串起来了。   “皇上是找凌太君么?他正在房里休息,我去叫他。”珮璃欲站起身,却被苍蓝轻轻拉住,并带到了她的身边。四下无人,她轻轻抚摩着他的手背,看那只尾指嫣红依然,然后抬眼望着他:“小璃,你离开我都一年多了,回来好不好?”   看着她故作无辜的眼神,珮璃淡笑道:“我一直都在,何时离开过?皇上倒是学了男儿家的那一套,会撒娇了。”   见他没什么动作,苍蓝愈发肆意大胆起来,将手伸入了他的衣襟之中,温暖的手指触到他冰凉的腰际,感觉他微微瑟缩了一下。   珮璃轻轻推开她:“皇上,这是……在凌太君宫里,这样不好……”   苍蓝垂下眼睑:“我不知道你在逃避什么。即便是我随便试一试,你就表现出来了……小璃,我给你时间给你自由,是因为我知道曾经深深的伤害了你。你的自尊,是要时间和空间去补救。可是现在……小璃,若你真的不愿意,你可以告诉我的……”   听了这话,珮璃背过身子去不再看她。苍蓝知道自己心直口快说错了话,忙站起来从背后将他抱住:“是我说错话了。我知道小璃一直在我身边,以你自己的方式。可是这不够,远远不够,因为我是那样记挂着你。   记得我第一次看见你,你就在那群初初入宫的宫人之间。说来很奇怪,明明是一群人,可我偏生一眼就看到了你。为了能多看你几眼,我天天都往凌太君这里跑……”   珮璃惊疑地转过头来:“你……你都记得了?”   苍蓝点头笑道:“就这次病好了开始想起的。那时候,我性子很内向,哪怕是过了来,也是不敢和你说话的。只是看你忙来忙去,有时候还要被那些老宫人教训,就想直接跟凌太君要了你去……我记得……那时候的厅堂,也像现在的这个布置差不多……”   珮璃应道:“那时候离现在也不过几年,虽是换了地方,凌太君的喜好却也没什么大变……不过和那时比起来,你可算……”   “胆大”两个字还未出口,他已被苍蓝彻底扭转过身子来,半按在桌上轻轻索吻。珮璃又羞又窘,因着时间场合不对想婉拒,又觉得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被她贴住的下半身紧紧绷着,敏感的胸前也被她顽皮的手细细挑弄。   他又不是那清心寡欲的,他气血正旺,又是禁欲已久,在她这么温柔的亲吻抚摸之下,纵然再想遮掩,双腿之间那有了起势的欲望却是怎么也掩不住了。   苍蓝在此时停了下来,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抚摸他的脸:“你不是对我没有感情……小璃,能告诉我你究竟在逃避什么吗?你什么都不说,就这样与我保持微妙的距离,难道对我公平么?”   珮璃被她逗弄得欲火正起,眼神也有些迷离。什么场合什么时间,在脑子里都快乱成一团米糊了。听了她的话,他才微微醒过神来:“珮璃,哪有……啊……”   在她的动作下,他的倔强消散于一声抑制不住的呻吟。想起凌太君还在内屋休息,自己却……他捂住自己的嘴,可身下却越来越炙热……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么?”苍蓝笑眯眯地放开了他。只负责放火不负责灭,在她这样“无赖”的惩罚下,他哪里能保得住自己一星半点?也罢,人都早就是她的了,再这般坚持显得无谓。   况且,这么久没有和她亲密过的他,被她这样浮于表面地逗弄了一番,不但没有消火,反倒像是……愈发的……   待到他渐渐平静下来,苍蓝走到他的旁边,仔细地为他系好衣衫上的每一颗扣子,一举一动都细致温柔。凝望着她,珮璃有些心软。有时候,身体都比自己诚实……与她的相处,哪怕再短暂也是快乐,只是他害怕这快乐,终究还是悬雾而空……   就像最初,他们日日夜夜都那样快乐,却缥缈如梦;就像那个人,曾拥有她万千宠爱,最终却还是被她放了离去……   “皇上应该还记得……那个语君吧?”   苍蓝正在为他系带的手顿了顿,“……自然是记得。”   “我病重之时,曾有一个来宫里选秀的少年,误闯过我的房间。不久之后,他当了十君之一……皇上来寻我时,我也曾想过,你选他,是因为他长得有几分似我。可后来,我知道我错了……”   “我知道他并不是香消玉殒。你放他走,还是因为,你对他有着一份深沉得不可言说的感情。”见苍蓝诧异地看着他,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下了,珮璃说得云淡风轻:“皇上莫要奇怪,其实他走之前,有一次与我在御花园的湖边遇见过。想来,这一切都是机缘,两个性情迥异的人,却有让人觉得相似的地方……他告诉我,他要离开。”   “别说了。”苍蓝终于帮他系好了带,站直身子。   珮璃跟着站了起来,面对着她:“难道你真的不想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苍蓝没有再阻止他说下去。“他说,一切都是他的错……你即便是送了他走,也是为着他想……只是那时候,他已经有些后悔……听了那些话,我一直在想,若皇上日日对着珮璃,对着一个和他有些相似的人,会不会生出别样的思绪来?”   珮璃虽然是宫人出生,却也有着自己的倔强和骄傲,不愿被任何人当成替身。   “更何况,被独宠的后果,珮璃已经身受。所以选择当一个与世无争的人,成了我最先的想法。并不是,并不是皇上所说,不愿意什么的……”   听了他先前的几句话,苍蓝心潮起伏。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故意调笑道:“小璃说了这么多,只是想说你愿意吧?那我们不如继续……”   珮璃只手挡住她又蹭过来,“咳咳,你是皇上,在太君的寝殿还这样举动,怕是这几年的精进都长在胆子和脸皮上了……”   苍蓝亲了亲他的脸:“小璃真好,这才是我的小璃,有什么便说什么,从来都是与我心意想通。不过……”她压低了声音,“小璃不觉得这样做很刺激么?”   珮璃红着脸侧过头去,“只有你才这样觉得。”   苍蓝趁机慢慢松开握紧的拳。他说,语儿觉得后悔……这些日子,她也曾反复想过,送他去方静源的身边,他会幸福么?现下听了这些话,便又有些动摇了。   “小璃,其实,你不必介怀的。你和沈语卉不像,一点都不。你们有并不相似的眉眼,全然不同的神态,两种样的性情。更重要的,我对你们的感情也不一样。小璃,我与你的感情,是最初最纯粹的,你懂。而我让他走……也是为了,让他开心……就当这是我的私心吧。   所以,回到我身边来好么小璃?我已经不会再像当年无知,我会用最大的能力保护着你们,我会经常为你涂凤仙花汁,我会好好疼爱你……   珮璃的眼神变得温润起来。他主动握住她的手,刚想说什么的时候,门后传来悉索的脚步声,凌太君慢悠悠的声音传了来:“珮璃,是谁来了?”   苍蓝等他走出来才应道:“凌太君,我来看你了。”   苍蓝的突然到访,让凌太君受宠若惊,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珮璃从她身边跑开,去扶了凌太君坐下,转身泡茶。   “蓝……皇上,怎么忽然想到来探我?”凌太君其实生得很是娇柔,只是眼眸之中总是含着怯怯,一幅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叫人想大声和他说话都很难。   “凌太君不必拘谨,像小时候那般,叫我蓝儿便好。你是湘玉的父君,按理说,人前你就是我的父君了。”   “不敢当……不敢当……”凌太君就差没有伸手擦一把额上的汗了。这是苍蓝,毕竟不是湘玉,不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儿。平太君和寰太君一声不响地就走了,这宫里他已经没有靠山,在皇上面前说话,可得悠着点才是。   苍蓝也没有再坚持。她若真的当他是父君,也便不会开口就叫他凌太君了。在她心里,父君永远都是生她养她的李君,没有别人。   此番她来寻凌太君,其实并非一时兴起。自从受到她的安慰和保证,受惊吓而病倒的文太君又慢慢康复起来。而他所说刘太君的可疑,她也已经派了楚惜寒去玉马寺查个究竟。   她想起楚惜寒的汇报:“皇上,刘太君非常警惕,怕是上次文太君被他发现,已然是给他提了醒。臣和手下完全靠近不了他身边,也取不得什么重要线索。”   “我千防万防,没想到贼偷一个个都出在后宫里。我以为一个平太君武艺高强,一个寰太君多心多眼,没想到还藏着一个野心勃勃的刘太君!惜寒你说,若闵南烟有意不轨,会选在什么时候成事?”   “回皇上,臣猜测,若真有那么一天,则会是在我军全力对抗柳国的时候。”   苍蓝点头:“与我想得一样。”   不过那时,苍蓝心中还有另一条想法:虽然后宫之中多是心怀不轨的太君,但还有一个人,他既没有那个胆子作乱,也没有勇气不听她的话。他活得毫无主见,只是一心想攀着一块浮木,好让他在后宫的惊涛骇浪中生存下来。这个人,就是她击退刘太君的突破口。   第八十二话 开战   凌太君是带着湘玉长大的。他命薄膝下无子,却得圣明德女皇宠爱,将李君的女儿过继了一个给他。他没什么野心,湘玉又是善良可爱,他便一直当她亲生的那般好生待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女儿有一天会坐上皇位。   他的女儿只识绣工和琴艺,哪能治理天下?但此刻坐在他的面前,微微而笑的少女,她眸深似潭,齿白如雪,虽是同女儿一模一样的面容,眼神里却有难以忽视的,冷若冰寒的犀利。她是他的女儿么?   不,她只是与他的女儿有着一张完全相同的脸,她的双生姐姐。所以在他面前,她永远只有皇上这一个身份。   “皇上找我,究竟所为何事呢?”   “寰太君已经不在这里了,凌太君自不必如此战战兢兢。”苍蓝的安抚,听到凌太君耳里却像是指责,指责多年来他一直对寰太君唯命是从。虽然他没有参加这次叛乱,却也总像是近墨者黑,洗脱不开了。   “皇上恕罪,恕罪……”凌太君更加惊恐了,苍蓝不得不放柔了音调:“别紧张,我特地来找你,是知道你素来疼惜湘玉,一如我的父君。所以……若我对你有所求,你会帮我的,是不是?”   凌太君睁着迷惑的眼:“我……我什么都不会,有什么可以帮皇上的?”   “我说有,那自然是有。我要你将这些年来,你所知道的寰、平、刘太君的事情告诉我。他们对我朝有异心,就是对母皇有异心。国家一旦动乱,百姓必然疾苦。就算是为了挽救妻女的江山,你也能做到一些什么的,对么?”   凌太君低了头去,半晌,才讷讷道:“我,我与刘哥哥不相熟的……所以他的事,我实在是不怎么知道……”   “那就挑你知道的说。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是对我朝的贡献。”   “寰哥哥素来喜欢做主……打我进宫的时候开始,就是他一直在照顾着我,也,要我什么都听他的……皇上仙逝后,我们搬到了这个清净的地方,与外人往来的机会少了很多。慢慢的,我发现,他和平哥哥的关系越来越近……而且奇怪的事,哪怕是喜欢主事的他,只要平哥哥哼气,他便,什么都听他的……”   “一次偶然,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那内容,竟是关乎一个忤逆的阴谋!那时候我真的很害怕,是,是寰哥哥说,要么就一起帮平哥哥,要么……就将我弄出宫去……不过即便如此,我太没用了,他们也不交什么事给我做,只是有时让我在一边听着……后来东窗事发,皇上追究下来,他们就连夜逃走了,这事儿,我事前是一点都不知道的。”   “他们有没有说过,究竟如何成事?”   “他们说……只要有资本招兵买马,暗自培养势力便可。说皇上……皇上不会治国,不得人心,也没有臣子支持,要你退位其实并不难。只要安乐王,有了资本,收买了势力,便能成事。不过皇上,连我都看得出来,他们都看错了……但有一点,我一直觉得奇怪……就是连我都看得出来的事情,寰哥哥,他不可能看不出来……平哥哥气数已尽,他为什么会和他一起逃出去呢?若是他留下来,皇上也并不会太难为他的……”   苍蓝沉思片刻,然后恢复了笑眯眯的神情:“凌太君忠于我朝的事情,我已经完全看得明白。放心吧,过去的事也不是你自愿的,我不会追究。不过还有一件事,我想同你商量。”   凌太君本来听了她的话已经暗自松了一口气,可听到下半句,那刚平静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皇上要与他商议事情?   “就是他,”苍蓝笑着拉过珮璃,“虽然珮璃从进宫就是跟着凌太君你,不过他离开我已经很久了,我想把他要回来……这可是我第二次问你要他了呢。你看,行么?”   凌太君这才放心道:“皇上这是说的什么话。珮璃本来就是你的人,这我知道……而且他人在这里,心也总是向着月泠宫的……只要他愿意,我有什么话可以说的?”   苍蓝看向珮璃:“小璃,你愿意跟我回去吗?就像我之前同你保证的,过那样的日子……”   珮璃被两人说得,面上早已云霞满天。苍蓝这般信誓旦旦地要带他走,他只是轻轻反握住她的手,算是同意了。苍蓝心情大好,牵着珮璃这就向凌太君告辞。   凌太君送他们到门口,望着他们渐渐消失的背影,这才有些怅然地回头。年轻的时候,谁不曾有过这般悸动与甜蜜?就算是他,也是,幸福过的……   ***   盛夏时节的到来,热得人连静坐都要出汗。苍蓝在龙桌前处理政务,秋尽和冬无在两边不停地打着扇,却还是看到皇上的额角淌下了晶莹的汗珠。   “报——来自飞凤的特快加急信书!”来传信的女兵连外衫都被汗浸透了,跪在地上的表情却依然一丝不苟,可见平时的训练有素。   苍蓝取了她手里的信,向门外吩咐道:“来人!带她下去洗把脸,再准备两壶盐水!”   女兵受宠若惊地谢过,苍蓝回身拆信,却是渐渐变了脸色。   御花园湖心的凉亭中,五君和珮璃齐齐会聚,却不是像平日那般喝茶谈天,一张张俊俏的小脸都绷紧着。   “这仗果然还是要打了!”夏绯砂皱眉,“听说谈判了三个月,柳国和定西的队伍却还是开到飞凤境外,飞凤女皇便立刻向闵国求援了!”   宁昭颜轻轻答道:“这一头说什么都可以从长计议,那一头军队却已经暗度陈仓。这两国的君主根本信不过,皇上出手干预,是为了保护我国千万子民……只是我担心,一战争便会人心惶惶,虽然还没有打过来……”他看了一眼一直没有吭声的冷幕月,知道这里就数他最着急,忙安抚道:“不过也别太担心,也许我国的军队压过去,对方就临阵退缩了呢?”   其他几人也是知道这一点,柳容坐到冷幕月的身边:“要相信皇上,你不是说她答应过你,会保护你的国家么?你现在是半个闵国人,这件事,你并没有做错。”   “皇上是不是已经关在御书房很久了?”王雅竹前一日去过月泠宫,却被拦在门外。秋尽说皇上正与一班大臣在商议最终决策,连吃饭都是草草了事。   “她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夏绯砂美眸冒火,“这大热的天,就没一件事能让人消停的!”   “别生气,来喝杯银耳菊花露,降火气的。”珮璃将一小盅东西推到他的面前,“皇上现在每天都吃这个,我看你也需要。”   “你倒是不着急。”夏绯砂看了他一眼,掀开了杯盖。清甜润泽的香气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我怎的不着急。只是皇上的性子,你们也知道,那是谁都劝不住的。在没有商定出结果之前,我们能做的,就是后宫不乱,做好最坏的打算和最大的助力。”   宁昭颜对珮璃在这种环境下的淡定非常欣赏:“珮璃说得对。我们着急也没用,我们夫道人家,或许妄自夸大了整件事也不一定。容君,你与月君关系亲厚,这几天就劳烦你多陪着他,毕竟是自己的祖国要开战……”   柳容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冷幕月的后背。冷幕月抬起头来,面色有些苍白,但眼神还是很清亮。他微微扯了扯嘴角:“我只是想起,我毕竟生为飞凤的嫡主……想到自己的子民要承受的灾难,心中总是有些难受的……别担心,我没事,我也相信皇上的承诺。”   宁昭颜又对珮璃道:“皇上的膳食,就由我们来帮手安排吧。虽然不是在前线,可是这么熬不会只有一两天,没有体力也是不成的。别的方面我不懂,出不了力,只能尽量将皇上伺候好。”   珮璃浅浅笑道:“颜君思虑周到,有什么需要知会珮璃就是了。”   “那我呢?我没事做么?”夏绯砂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大局危急,人人都有事做了,唯独他,好像除了干着急什么都做不了。   “谁说你没事做?”倒是冷幕月来了精神,“你不是将军之子么?那对行军打仗的事,总有几分了解吧?我和竹君熟悉政务,加上你,我们应该也能出谋划策,不至于扯了后腿吧?”   夏绯砂微微一笑,却将不远处的几个小宫人看得有些痴了。说到行军打仗,那还真的不是他的弱项。“好幕月,关键时候你脑子转得也不慢!”   一场本来有些紧张和惊惶的谈话,却在不知不觉中漫漫淡了情绪,每个人心里都充满了勇气和信念。他们是十君,天下最荣耀的男子,帝王最亲近有力的助力。虽然身为男子,不能像女子那样去参军、去当官,但也一定有一些事,是他们可以做到的,甚至比女子做得更好。   战争即将打响,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六个人互相调节心情,还分工明确,发挥自己的所长为皇上分忧。身在御书房与楚惜寒和杨宣谋划的苍蓝还在忙碌,倘若她知道十君能如此临危不乱,在大局下团结得这么果敢,定然会对这场战事信心更满。   第八十三话 把戏   从飞凤与柳国接壤的边城临域,到闵国的都城清云,纵然是快马加鞭,一封急件送了来,也需要耗费数十天。自柳西联军压境飞凤时开始,日日都有加急战报送来宫里,苍蓝特设信使通道,可谓一路畅通无阻。但路途遥遥,等到她知情时,战机总是有所贻误。   经过朝堂上与群臣一番热烈商讨,四大将中,最后派了江裴容带领五万精兵进驻飞凤,与飞凤本地将领共同执掌帅印,同进同退。   一月过去,对峙双方终于兵器交接。柳西联军凶狠蛮厉,用的武器也是闵国人从来没见过的奇怪形状,相当犀利,能将胄甲割开,更容易取人血肉。刚开始,闵飞联军吃了不少亏。   行军打仗,苍蓝虽然读过不少兵书,但终究不曾实践过,比起那些长期操练在沙场的将领来说,显然是资历嫩了。夏洁连和杨宣的意思,是让战士们先稳住阵脚,不要与敌人正面冲突,以机关埋伏来巧胜。同时,我国急送一批精制盾牌去那里,以消灭这种新武器引起战士们心灵上的恐惧。   决议奏效了。根据最新送来的战报,闵飞联军执着盾,第一次勇敢地扑向了柳西联军,将他们的新武器通通挡飞出去,报了之前的一箭之仇。苍蓝与一干臣子在静庭轩看完这份战报,终于露出了数日来最欣慰的笑容。   “各位也辛苦了多日了。战事告捷,暂时又没有新的消息传来,大家不妨先回去梳洗整理,睡个好觉,为接下来可能有的变化养精蓄锐。”   莫说一班臣子精神颓靡,就连苍蓝也是垂着眼睑,一脸疲惫。在巨大的紧张放松下来的时候,疲倦排山倒海地席卷而来,像是将之前预支的精力通通抽空了去。待到所有人都退了,宁昭颜和珮璃才悄悄到来,秋尽在门口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为他们将门打开。   他们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发现苍蓝已经伏在龙桌上和衣而睡。案几凌乱,到处是堆的奏折与信函,毛笔架在“自动蘸墨滚轮”上,笔端墨汁未干。   珮璃轻轻放下手里的盒子。“要叫醒她么?还是让她睡一会。”   宁昭颜拿了一边的斗篷为她盖上:“还是让她睡会吧。这么多天了,也只有今天能睡得安心。走吧,咱们等会儿再来。”   两个时辰后苍蓝醒了来,睡眼惺忪间,身上的斗篷滑落到了地上。抬眼望窗外,天已然有些擦黑。   “秋尽冬无,幻儿!”   一直在门外的三人应声而来,苍蓝揉揉眼睛:“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秋尽道:“回皇上,已是酉时了。”   “我睡了这么久?”苍蓝缓缓从迷糊中清醒过来,睨到桌上的盒子:“谁来过了?”   “回皇上,中途颜君和珮璃公子来过一次,见您睡着了,不想惊扰,就留下食盒先走了。”   苍蓝想了想,“你们替我传令下去,召五君和珮璃同来月泠宫用晚膳……这食盒你们也带下去,让御厨房将里面的菜点热了,一会和其他菜一起端上来。”   几人应了退出去办事,五君和珮璃很快便纷纷到了来,原本一度空旷安静的房间里瞬时间好像鸟语花香,充满了热闹和美丽的香气,目光所过之处都是秀丽容颜,耳边所及之地全是关心问候。   “我从来不知道,等消息是这么折磨人的一件事。”席间,苍蓝发出谓叹,“心中系着战场,纵使宫里依旧锦衣美食、歌舞升平,也是无心欢颜。”   “江将军久经沙场,这次带过去的又都是军中好手,若不是对方奇袭突击,怕也吃不了什么亏去。如今破了她们的阵法,皇上大可放心。”宁昭颜细心分析,为苍蓝缓解心头焦虑。   “皇上,我从小就跟着娘亲的下属,日日在沙场操练,对打仗这回事也算是有点心得。”夏绯砂统共才吃了两筷,见苍蓝忧思神情,忍不住毛遂自荐:“所以……下次商讨战事时,可否带上我?也许多个人多条计谋呢?”   “还有我,”冷幕月插嘴道:“皇上我兴许能想到一些奇特的点子对付那帮坏人呢!”   苍蓝喝了一口桂花酒,浅笑道:“你们的心意我懂了,也接受。不过将你们放在一群女人中间,你说我放不放心?而且也于礼不合。这样吧,但凡有什么新的进展,我便及时告诉你们。”   就在她说了这句话之后,战事捷报频传。开局盛大而后力不继的柳西联军节节败退,开始时欣喜的苍蓝慢慢开始有些怀疑:纵然是战机不利,她们怎么会如此不经打?难道这之后,还有别样的阴谋?她即刻修书一封,叮嘱江裴容千万不要因为胜利掉以轻心,要谨防敌人的后着。   另一方面,一直盯着刘太君的楚惜寒也终于探到了重要线索。她们劫持了替他送信的差使,从信中看得出,刘太君一直在催促闵南烟,要她趁着国家抽调兵力出去打仗的情况下出兵起义,杀苍蓝个措手不及。   “这些人真真是无耻之徒!”苍蓝将信纸重重拍在桌面上,“国家遭受侵略,正是水深火热之时,她们却想着如何趁乱叛变!若是闵国被柳国吞吃了,她们要来这个国家,又有什么用?”   “皇上息怒。”楚惜寒向来都是冷嗖嗖的淡定脸孔,只有愤怒的眼神透露着主人的心情:“臣猜想,怕是我们的人早就被刘太君发现了,他怕再拖下去,自己会和其他两位太君一样下场,还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先咬上来。皇上,不如由臣带兵去剿灭她们。”   苍蓝摇头:“狡兔三窟。敌在明我在暗,我们对她们的了解太少了,剿得了的部分实在有限,反而还会打草惊蛇。   何况在这个时候,没有办法全力对付她们,我们不能乱了阵脚。惜寒,这事要劳你多费心了,我实在是分不出那样多的精神来。你和夏将军多联系,一旦她们有所动作,便即刻领军前去,务求和平解决,劝降为主。”   “皇上英明。”楚惜寒领命,秋尽在门外通传道:“皇上,绯君求见。”   “臣告退。”楚惜寒走出去的时候,夏绯砂忧心忡忡地走了进去,她只觉一阵风拂过耳际,转头已经不见了人影。皇上的后宫本不应是她们这些臣子该看的,只不过关系好了,苍蓝的几个十君,她也总算都看过。不同于外边那些男子,宫里的男人一个比一个自主,倒都是奇异,就连那十二嫡主闵湛翔也是……   苍蓝还来不及将最新得到的消息告诉他,就见夏绯砂将手里的信函扬到了她面前:“我收到哥哥寄来的信,他说平乐王最近不太对劲,经常与一班幕僚秘密集会,每一次都是关在房中许久,连下人送水都不能进到屋里。而且,家中无缘无故多了好几件兵器样本,令他忍不住忧心是否会生变,也担心我的安全……”   苍蓝一目十行,已经看完了信里的内容。除了这些,夏绯云还写到闵南烟对弟弟有些肖想,自从都城回来以后,对他的姿色时有提起。他写到他知道应该向着妻主,但他也是夏洁连收养的儿子,与夏绯砂同为将门之后,他明白对皇上应是不能有二心的。茫然无措之际,唯有向最亲密的弟弟求助,寻求解决之道。   “有什么办法,”苍蓝叹道,“她们最好不要有什么动作,否则,虽然部分军力是被抽调了,但剿灭叛乱的能力,我们还是绰绰有余。   “听说飞凤那边捷报频传,说不定这场仗很快就能打完了呢?”不知内情的夏绯砂抱有美好的想象。   苍蓝一字一句地听着,却是沉默着没有回答。   第八十四话 征服   九月,本已胜利在望的闵飞联军却突然连吃败仗。据报,本来只有十数万的柳西联军,无端端多了许多新兵力前驻,简直是源源不绝,与闵飞联军打疲劳战,比人数多寡,比谁更能耗。   这场仗至今已经打了三个多月,在飞凤最炎热的沙漠环境下,兵士们已经极尽疲劳辛苦。苍蓝御笔朱批,再抽调十万兵力前往助阵,不可以让这场疲劳战再拖下去。   只是她有一个疑问:为何柳西联军蛰伏了这么久,忽然增加了兵力,好像现在时机才成熟……她们究竟在等待什么时机呢?一种不好的预感隐隐传来,让她有些不安。   同年十月,闵南烟的叛军终于举旗而起。内忧外患之下,苍蓝点批夏洁连携同楚惜寒共同剿灭叛军。内战是毁坏一个国家发展的最凶利器,外面已经硝烟四起,在她的国土上,不能再流太多的血。   所以不但要制服闵南烟,更重要的是快。倘若拖成了持久战,两边的消耗会拖垮整个国家。她不能输,也输不起。   朝堂之上日日都是局面紧张,后宫之中几君轮番前来安慰,也带来了许多不错的计策。闵南烟的叛乱必究是在刘太君的三催四请之下,难免有些仓促。面对早已做好准备去迎接的苍蓝,她的败北实乃注定。   劝降了她的叛军,却迟迟不见主谋,闵南烟同刘太君也消失在人世间。就在苍蓝以为终于将国内几股有异心的势力掐灭在初起之时,想缓口气的时候,她先前的预感得到了验证:定西方向忽然出现了大量敌兵,看人数竟也有十多万之众,丝毫不低于在飞凤战场的那一些!   声东击西!苍蓝到现在才明白,她们的目标终究不是弱小的飞凤,而是她富饶的闵国。在她连连遭受内忧外患、新伤旧创的时候,再来给她致命一击!   先是大张旗鼓地打闵国主意的柳国……再有意图谋反篡位的闵南烟……再就是忽然异军突起的定西人……究竟有多少双眼睛在觊觎着她的皇位,觊觎着她的国家?难道她真的弱到会任人鱼肉的地步了吗?   朝堂上指点江山,苍蓝满腔怒火和勇气,要万衡带兵支援本就在守护定西边疆的夏洁连,誓要将侵略者的美梦彻底粉碎!她以为两个边城大将、二十万精兵强将的阵容,这样的组合在面对任何敌人的时候都不会战败。   是的,她以为。然事实终究是残酷的。千算万算,即便算得出天意,但终究算不出的,是人心。   前线来报,万衡大将军在上场战役中忽然倒戈,旗下万人挥舞着战旗忽然就向身后的夏洁连等人扑去。夏洁连始料未及,并肩作战的战友居然成了敌人,被夹在定西军与万衡军队之中的她,腹背受敌,不得不挥舞着武器,于茫茫人海中杀出一条血路。   却是身受重伤、至今昏迷。   苍蓝手捧着战报闭上眼。残破的战旗,满地的横尸,夏洁连满身血气,连谁是自己人谁是敌人都分不清楚。杀,杀光所有冲她而来的人,看马下兵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苍蓝幻象着这样的场景,不由得慢慢颤抖了双手,鼻尖也忍不住酸意,几要落下泪来。该死的乱臣贼子!若没有内应,定西人怎能知道这是她闵国最虚弱的时候?万衡又是在什么时候,成了定西人的走狗?   十万兵力陨灭,还险些损失一员大将。坐在龙椅上的苍蓝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听朝下议论纷纷,满耳嘈杂。   “听说,这次定西人表面上是和柳国结盟,但事实上她们自立军队,想自己攻打内忧外患的闵国。”   “她们是志在必得……定西面积这么小的国家,也能养出这么精锐的军队……她们的实力不容小觑,记得十多年前那场仗,也是打了一年多。”   “皇上,”延翡翠飘飘然向前一步,声音绵软刺骨:“如今我国两面受敌,兵力不够,是否将驻扎在飞凤的兵力先行撤回?”   纪允如闻言连忙躬身道:“此举万万不可啊!结盟当时,我国曾信誓旦旦给予承诺,要帮飞凤击退柳国的野心,倘若出尔反尔,我国的信誉何在?”   延翡翠反诘道:“信誉?现在国将不国,要虚无的信誉又有何用?照我说,留得青山在才是上策!”   “微臣斗胆也来插嘴,”声音脆嫩的年轻女子,笑里自信机敏,正是苍蓝的新晋谋臣蔡珊是也:“我国在飞凤的兵力不可撤,不仅是关于声誉,也是影响生存的问题。离开了我国的帮助,飞凤定然会被柳国吞吃,而全力应付定西的我国在疲惫之下,若柳国再和定西联手前来对付,再想胜出便是难上加难了。”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纪允如倒没有嫌弃蔡珊是个小字辈的,耐心听她的见解。   “依微臣之见,不但不应该撤回在飞凤的兵力,反而应该增援。同时请飞凤女皇尽全力支持,背水一战!而定西人方面,则要智取,派一个有威望的人领军振奋士气,要打得精准,不能只拼人数。”   朝下又是一阵骚动,似乎大家都比较赞成蔡珊的说法。此时王涵之慢悠悠道:“定西之所以有士气,是因为定西女皇此次是御驾亲征……所以说她们志在必得,也并没有夸张。”   苍蓝隐隐觉得,众臣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国内最有军威的四员大将,叛了一个,重伤一个;还有两个一个在飞凤坚持抗敌,一个必须留守都城捍卫王权。除却她们,其他将领又有谁够资格、够威名去领衔这样一场关乎国家存亡的战争?   “为了闵国存亡,臣恳请皇上,御驾亲征!”   终于,刑部侍郎汪蔚抢先一步,将所有人心里呼之欲出的声音说了出来,跪在地上的姿势五体投地,伏成一团。   “恳请皇上御驾亲征,以振我军士气,以扬我国声威!”   “恳请皇上御驾亲征,以振我军士气,以扬我国声威!”……   放眼朝堂之上,除了她的人,几乎半数黑压压的人头,都已经伏到了地上,延翡翠与王涵之也在其中。   她不是没有想过亲征,但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国又怎可一日无君?她坐镇后方,也是为了纵观全局,运筹帷幄。   不说别的,但凡看延翡翠和王涵之也支持的事,便知是对她不利了。可在如今的局面,她真的没有第二种选择。倘若她一直缩在宫中,难道要等定西人攻到了都城,攻破了宫门,再将她当众绞杀么?少年的热血在她的体内奔腾,她本就是个冲动率性的人,想到能和定西女皇在沙场上一决胜负,就忍不住浑身都燃烧起来。   “好,本王就领军出征,将定西皇帝的人头取下!”拍案一声,震惊整个皇朝。   ***   皇上将御驾亲征的事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后宫。苍蓝想仔细计划周密,便一早叮嘱了秋尽莫让任何人前来打扰。可没想到有人比她的速度更快,她前脚踏进静庭轩,夏绯砂后脚便跟了进来。   苍蓝示意秋尽无妨,并让他带上门。夏绯砂今儿没有着赤色,而是穿着一身银白,遮掩了周身的妖娆之气,却掩不住绝色姿容荡漾而出。即便是最清冷的颜色,到了他的身上也显得炽热妩媚。   “皇上真的打算带兵亲征?”   苍蓝坐上案几,垂着眼睑整理奏折:“民心所向,看来此行必然。”   “放心吧,我不会质问你为什么打仗。”夏绯砂看上去很淡定,“我知道,别国的野心不是你可以控制的,保家卫国……很是应该。”   “嗯。”苍蓝低低地回了声,看得出心事重重。   “不过,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夏绯砂走到她的面前,看她将奏折一本一本翻开,“皇上这次出战,请带上绯砂。”   “不行。”苍蓝啪地一声合上手中的奏折,干脆得不留余地,“战场不是你们这些男子该去的地方。”   夏绯砂急了,“我怎么会等同于一般男子?我是在沙场长大的,我……”   “不用多说,这件事,我无论如何是不会同意的。”   “皇上,”夏绯砂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娘亲现在在边疆,她受了重伤生死未卜,你就当是给我个机会,去那里看看她,行么?”   “绯儿,难道你不明白?我想你应当是最明白。战场是贪嗔痴妄的刑场,是生离死别的地狱,处处见血,样样残忍!你不是打小就见过那样的场面,又何苦再去受刺激呢?”   “我不怕!”夏绯砂大声答道,“何况你也会去……妇唱夫随,本就应该!我既然嫁得你,就自然能为牺牲一切做好准备。边城离清云路途那样遥远,若要我日日在宫里等五六日前的战况,那种感觉恐怕是生不如死!皇上,求你让我同去,有任何苦痛都同受!绯砂不会是包袱,绯砂得了娘亲真传,精通兵法,定能助皇上一臂之力的!”   “不成,你不用再说了。”苍蓝别开眼光不看他,不看他已经激动得有些滢滢的目光。她自己冒险已经够了,何谓让她心爱的人跟着受苦?她打算走前修下遗诏,若她有什么三长两短,皇位就由闵惜恩继承。四皇姐是个老实念旧的人,即便是改朝换代,想必她也不会为难了她的十君。   她沉浸在自己的盘算中,忽然惊觉身边一阵气流拂动,身手极快地向后翻转避开。回头一看,却见夏绯砂又是一脚飞踢过来,她只手挡住,吼道:“你疯了?”   “既然你不让我去,那我就打伤你,谁都不要去!”   说罢,夏绯砂毫不留情地攻了过来,桌面上奏折哗啦啦悉数扫地。莲幻在门口听到动静:“皇上,需要奴进来么?”   “不用!”苍蓝回道,又挡下了夏绯砂的一拳,只守不攻。“绯儿!”她喊他,却见他铁了心地要撂倒她,黑色长发就像是云墨缠在他的颈脖间,犀利的美眸喷火,气焰强大得要将她焚灭成灰烬。   “我不带你们去,是为了你们好!”她给足耐性,却换不来他的赞同。   夏绯砂对她出手,从来也没有如今天这般用尽全力,“我不管,我只知道,你还欠我一条命!当时我若动了手,如今你也不会站在这里。知道吗,你这条命,是属于我的!”   想起往事的苍蓝一晃念间,终于被夏绯砂踢中下盘狠狠摔倒在地。他不顾一切地扑了过来将她骑住,压住她的双腿要穴,让她再不能动弹。两人气喘吁吁地有如宿世仇人,又有谁知道他们此刻心中所想所念,都是为了对方呢?   “绯儿……”苍蓝终于放缓了语气。她知道这位火爆美人是和她相同脾性,不是光靠说就能说通的,只可惜自己一时大意,让他得了手去。他压着她,就好像那一日槐树下,她居高临下,将他制服不能动弹……如今可算是全反过来了。   “绯儿,你们跟了我这几年,我对你们也不够好……”她想起往昔历历,眼神温柔起来,“你名义上是我的夫君,但事实上,还不是我的人……这样也好,倘若我有什么事,你还能有条后路……听我的话,留在宫里,就当是让我在前线放……”   “心”字来不及出口,夏绯砂已经俯下身,使劲地用自己的小口盖住她的双唇。冲击力道之大,让苍蓝隐约觉得唇齿间弥漫开一股血腥味。   夏绯砂很用力、却也很笨拙地吸吮着妻主的唇,感觉她在自己的身下,温暖柔韧的身躯,忽然很想用力抱紧。   不是你的人,那就让我变成你的人!这样,你便再也没有借口,将我从你身边赶走了吧……他把心一横,将男儿家的矜持世俗的礼仪全都抛向一边,伸手探入苍蓝的衣襟,抚摸到她胸前的温香软柔,轻轻揉捏起来。   第八十五话 颠鸾   说来那夏绯砂也是一时之气,就将手伸进了妻主的衣襟。握到那柔软敏感的部位时,也是没有章里地胡弄一气,但那饱满的触感带给他从未有过的美妙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慢慢放柔了动作。   当蛮力的试探变成了轻柔的抚摸,他感到指下的蓓蕾娇羞瑟缩起来,如含羞草一般挺立着。俯视苍蓝的容颜,她明眸黯沉,双颊难得布满桃花,唇鲜红欲滴,是被他咬破了吧?   “绯儿这是想……变成我的人?”她的声音比平时听起来染上了三分媚色,他的腰却在不知不觉中被她钳制住,难以忽视的力量。   夏绯砂心知自己的美人计已经生效,成与不成,就看此一刻了。他轻轻一扯,银白色长衫的系带翩然散开,露出规矩的里衣来。他将头发拨到一侧,在她眼前一根一根解开里衣的系带,那掩藏在绝色容颜背后的莹白躯体,也便一寸一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苍蓝轻轻按住他的手:“让我来。”   绯儿身为男子,为了一个信念能做到这一步,她这个当妻主的,怎能让他的后半生留下遗憾……第一次服侍妻主,竟然是自己主动献身勾引,这在大家闺秀的眼中,从来都是不受尊重的做法。苍蓝接手扯开了他身上最后的遮掩,一个玲珑白皙,却也线条优美的身躯,就这样完整呈现在她的眼前。   夏绯砂的身子不同于柳容那般柔软,王雅竹那样细腻,反而是和她有几分相似的坚韧、紧实。他依然在她的身上,接受她的目光如白昼的灯火那样燃烧着自己的皮肤,嫣红的双颊透着火一般的热情与羞涩,几缕青丝缓缓垂落到胸膛上,黑与白的别样光泽,令人心起欲 念,周身都被他的美团团包围。   苍蓝凝神地抚摸他的胸前。初初,是为男子拥有这般肌理分明的线条而新奇。慢慢的,这手指便染上了火,烧到哪里,便是绯红,灿若窗外云霞。   “绯砂的身子……很丑吧?”确实,他长了一张倾城的容颜。可长期习武,他的身子却早已没有了普通男儿的柔软婀娜,变得像女子那样健朗,是他的心病所在。   苍蓝到处揉揉捏捏,笑道:“不会啊,好看得紧。想到绯儿有这么好的身手,便觉得你这样的男儿也算时间少有,是为妻的福气。”   是真心话。这样的身子在她的眼里,却有一种别样的美,好像除了怜惜,自己也可以有一种被怜惜的感觉。夏绯砂松开她的腿:“地上……太凉,必究是入了秋了。”   苍蓝莞尔一笑,扯了衣架上的两件斗篷,又褪去自己的长衫往地上一铺,在这没有床铺的书房里,营造出了一席温暖的被褥。   “我喜欢随遇而安。该快乐的时候,一刻也不能浪费。”她笑道。   这分明是她性急的借口。夏绯砂心中明了,他们两个撞到了一起,如果不擦出火花,就是要崩了对方的牙去。房顶虽有盖,地亦可为席,他轻轻一转身,就被她信手捞了去,滚落在温暖的皮裘之中。   眸光相触间,又是靠近了彼此拥抱而亲吻。夏绯砂青涩的热情在苍蓝的循循善诱下启发开来,在她温暖柔软的双唇里,他想起了许多许多的往事。   初初入宫时,他满怀着对皇帝的恨,却没料到这个少年皇帝比他想象得还要小,见到她黑得没有尽头的忧郁双眼时,他忽然不知道家仇应该从何报起;   一路伴随她走来,从来没有任何强迫任何不屑,她尊重他,更尊重后宫里、朝堂上的每一个人;他的一时心软和失手,造就了另一个她的苏醒。她的耀眼,顿时无可遮掩。   她的笑容是那样纯净,她对国事是如此认真,她对他们温柔得有些不像是真的……可是,每一个承诺,她都做到了。每一个进步,她都不骄不馁。因为恨她,所以他常常能看到她不为人知的时刻……是的,因为恨她,所以,才对她多加关注的吧……   于是每一次动手都注定是失败,他简直恨透了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做不到杀了她,也做不到承认自己心情的变化。一直到她将自己从这样的矛盾中解救出来……他终于明白,上天安排他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报仇。冥冥之中,是有这样一点缘分,需要他来看清。这恨也好,不甘心也罢,都是源于,他已经慢慢被她感召,心随她移了……   直到听说她要走。直到获悉她将站在那尘土飞扬的战场。   想和她并肩作战的决心,胜过一切的矜持和思量。他向来都是爱憎分明,只是这心意,自己从前没有看清罢了。   他身手搂了她的腰,将她轻轻托起到自己的身上。这样无声的邀请,此一刻献身的意愿,不消任何言语,便是他坦白自己最大的承诺。苍蓝却是轻轻睁开了眼,反手用力,两人在裘皮上打了个滚,他便又换到了她的上方。   对着他疑问的眸,她轻轻笑道:“让你来,好不好。”   有一瞬间的局促,被她看清。她执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我教你。”   他为她褪去世俗的隔阂,将最真的灵魂坦诚而对。他细细吻过她的颈脖,感觉她的手在他的背后游走,痒痒的,心怦怦跃动。   她勾着他的脖子,将他拉近自己,按住她身上他那只不得要领的手,轻轻揉过最敏感的蓓蕾,看着它们慢慢挺立起来,变得娇艳欲滴。她领着他慢慢一路下滑,她肌理分明的身躯柔韧爽劲,一直滑落到她的身下,温暖潮湿的花园,才将他的手指慢慢送了进去。   夏绯砂离开她的引导,将手指慢慢滑入她的禁地,感到她微微颤栗一下,发出一记轻微的吟哦。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席卷全身,某个蓄势待发的欲望蓬勃开来,脑中开始有些混沌。   他似乎开始懂得了她想要的东西,指尖轻柔的抽 送,让她慢慢闭上了眼睛。摩擦,摩擦到她开始有些忍不住颤抖的时候,他也终于按倷不住,将自己献给了他挚爱的妻主。当他用力将两个人紧密结合在一起,有些东西,便不需要她再带领了。   从他嫁入宫里,他就关注着她,因为他要寻机会下手杀了她;而今天,他发现了他从来都不知道的,这样一个她。炙热亲密的包容,旖旎动情的缠绵,留在地床上的斑斑潮痕,都是他们亲密无间的见证。她甚至可以容许他颠鸾倒凤……也许,她喜欢他更卖力地伺候也不一定呢……思及此,某个已经休息的欲 望便又有了抬头之势。正当他想再好好伺候她时,却被她翻身压了个正着,那正在兴头上的可爱东西,直抵着它心心念念的美妙家园。   “皇上……蓝儿不是喜欢让绯砂伺候么?”终于成了她的人,在自己身上永远留下了她的烙印,夏绯砂决定以后都唤她的乳名,将她作为永世的牵挂记在心上。   苍蓝却是魅魅一笑,那染遍了情动的容颜是他见过的女子中最俊朗、最动人的:“难道绯儿还不了解我?我就是喜欢,不按牌理出牌!”   他低呼一声,就被她吞吃入腹。现实就是如此,如果他觉得会有片刻得意的放纵,换来的就是永世不得翻身的,被剥皮拆骨,吃干抹净。即便如此,情缘一世欲一场,只消快乐便好。   第八十六话 热泪   用打的也好,用诱的也罢,苍蓝最终拗不过这样的夏绯砂,同意带他共上战场。战机不可预算,催得她来不及细细准备。准备临行的那几天,她拟下一份密诏:若她在这次亲征中有什么三长两短,皇位就由四皇姐闵惜恩继承——事实上,她的直系姐妹中,也只剩下了四皇姐一个。   她将遗诏盖上玉玺,又从头看了看,然后卷了起来。她亲手将这份遗诏交给了文太君,他接过的时候,双手颤抖。   苍蓝释然地笑道:“别担心,兴许这东西不会有用得上的一天。事前自然是不能公布的,否则还不知会出什么乱子。倘若……倘若真有需要拿出来的一天,就请文太君秉公处理,我相信一切都能安然渡过。”   文太君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仿佛那不是一份卷书,而是千万斤重量的承诺和嘱托。闵湛翔也入来房中与她告别:“皇姐,此去千万小心,定要平安归来呵!”   苍蓝拍了拍他的肩:“嗯,而且一定会得胜而归!”   临行前一日的晚膳,是苍蓝同五君还有珮璃一起用的。桌上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 每个人努力想表现出的,僵硬的快乐,让气氛显得更加伤感。   “你们都不要担心,我保证我一定会平安回来。完完整整的,什么都不缺。”要面对一片梨花带雨是苍蓝早就料想的了。别说这些男儿心中不舍,纵然是她,面对那一张张映刻在心底的容颜时,也难免黯然。   打仗的事,谁也说不清楚。如果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们了呢……离开湘玉的痛苦,那种如同针刺的疼痛,好像瞬间浮上心头。失去太痛苦了。世间这般最痛,便是生离死别。   所以,若要她再说什么安慰的话,也掩饰不了担忧的情愫。唯有承诺,让他们安心、也让自己有信心的承诺,期待下一次重逢,不会太久。   第二日清晨,天蒙蒙亮。本应是个与往常一样安宁的日子,晨雾却被一阵阵马蹄声搅得稀薄,宫外车队成列,气氛也紧张不安起来。   苍蓝早早起身,让莲幻服侍了穿戴,走出月泠宫的大门。宫人们早已忙碌着将皇上平日里用惯的东西搬上马车,夏绯砂也已经穿戴整齐等在门口。   “不让他们来送了么?”他轻轻问道,却见她摇了摇头:“多看一个背影,却要伤神许久。反正昨儿也已经话别了,就不要让他们多添思虑了吧。”   夏绯砂听了回过脸去,没有再说话。秋尽走来躬身道:“皇上,一切都准备齐了,可以出发了。”   秋尽冬无和莲幻,她的三个近侍,是她走到哪里都会跟着的。苍蓝接过莲幻递来的佩剑别到腰间:“出发!”   马车浩浩荡荡地向都城守军营奔驰而去。杨宣和楚惜寒已经将兵士们集合到操场上,等候皇帝的亲自点阅率领。   此次出战,执掌帅印的是苍蓝,带兵副将是楚惜寒。见她来到,楚惜寒跪拜以后只是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杨宣将调教得精神抖擞的兵士交到她的手里:“皇上若有任何困难,都只需派人来通报一声。纵然千山万水,艰难险阻,杨宣都必会赶来尊驾之前。   而皇城之下,有微臣看守,皇上尽可以免去后顾之忧。微臣在皇上这个年纪,就已经跟着老将军上过战场了。所以皇上,去拼吧,少年本就是用来痛快淋漓的!”   苍蓝点头接过帅旗,然后用力地高高举起,直指天空。   “为保家卫国而战!”   战鼓如沉闷的雷声咚咚擂起。兵士们在下面发出海涛般的呐喊声,气势雄浑磅礴,响彻九天云外。   于是在亲征帝王的率领下,这支由全国各地数十万精兵组成的特别卫军,从清云出发,准备加紧脚程,历时七天到达夏洁连所在的边城,支援在那里苦苦抵抗的夏家军。   楚惜寒坚持不让苍蓝骑马,说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于是她坐在马车里,每当走过一片闵国的热土,她便要掀开车帘细细打量:此地是怎样的风土人情,百姓有怎样的衣食住行。她们的后边,是浩浩荡荡的兵士们,持着不同的武器,步伐整齐训练有素。   按理说,杨宣交给她的这支军队,是绝对精锐的,可行着,她却觉得眼前风景移动得越来越慢,莲幻他们又都在后面的马车里,难问究竟。   她只得向着前方骑马的楚惜寒喊道:“楚副将!为何队伍愈行愈慢了?这样莫说七天,十天都到不了夏将军那里!”   楚惜寒勒马停下,走到后面步行军处看个究竟。过了好半会,才见她返回覆命:“皇上,非是兵士们走得慢,而是……”   见她有些为难的模样,苍蓝以为是有哪个不服从的在故意拖延,于是厉声道:“而是什么?行军打仗岂能儿戏,如果有谁跟不上的,就让她留在沿途驻地休养,等身子好了再追上来,不准有一个逃兵,更不允许延误了行进速度!”   楚惜寒福了福身子,让后面的几个兵士打扮的人走上来。苍蓝仔细一看,那厚重的盔甲下露出的一张张布满尘土的小脸,竟然是昭颜、雅竹、柳容、幕月……连珮璃都在!   “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她看着他们,吃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们竟然会伪装成兵士,还跟着队伍走了这么久!   “没想到你们竟然执著至此……”夏绯砂跟着跳下马车,苍蓝看向他,“绯儿,你知道?”   夏绯砂摇头,“我以为他们已经放弃了那个念头……”   原来,昨日晚膳席间,就在大家都强颜欢笑、谁也不想让对方难过的时候,夏绯砂无法掩藏的淡定引起了宁昭颜的注意。照他的性子,这种场合早应该爆起来了,怎么会安静地呆在一边不作声?   王雅竹也看出端倪,于是两人一合计,晚膳结束后就去到东南宫追问个究竟。这一问可好,夏绯砂怎么绕得过他二人心思细腻,终于让他们把“他已经被认可陪皇上同去”的情报套了出来。   既然绯君去得,那么他也去得,他们都去得。其他五人知道夜深了,也不可能再去劝皇上回心转意,于是把心一横,由宁昭颜去恳请杨宣,念在他娘与她曾有一段交情的份上,让他们混入潜行。   “好你个杨宣!”苍蓝嘟囔着,看他们灰蒙蒙的脸蛋,哪里还有往日里或妩媚、或清灵的姿容?再看他们脚下穿着的皮靴,怕是那里边的细皮嫩肉,这会都被磨破了吧?   这么想想,气也就消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形容的心疼。都说英雌难过美人关……也许,她注定不是那个适合成大事的人。她可以很狠厉,可面对他们,却生出的,都是万种柔情。   “都上车来,再慢慢和你们算。”她凶声凶气地吓唬他们,却在他们摇摇晃晃上马车时,伸出双手将他们一个一个抱上车去,决不让任何一个颠着摔着。   “楚副将,我们继续上路吧,不要耽搁。”   “是,皇上。”楚惜寒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队伍又缓缓向前而去。   马车里,夏绯砂帮手和苍蓝一起,将他们身上又厚又重的盔甲卸下身来。不出苍蓝所料,他们皮靴里的玉足果然都磨破了,一向身娇肉贵的冷幕月,甚至大拇指上都有些血肉相糊。   连苍蓝看了都疼到心里:“你不是顶怕疼的么?怎么吃得这么大的苦头,连吭都不吭一声?”   冷幕月用力咬住下唇,小脸有些苍白,额上冷汗涔涔。苍蓝掏出随身带着的顶级金创药,轻轻淋在他的伤口上,却听他惨叫一声,紧紧闭上了眼睛。   “别害怕,是要疼一疼的。”苍蓝收好药瓶,目光扫过所有人,直看得他们低下头去:“吃了苦头,倒也知道不叫疼。你们的心意我明白,可是应该吃点教训了,这是你们应该来的地方么?我给你们的承诺,我给你们的嘱托,都变成儿戏了?”   宁昭颜跪在她的面前:“皇上息怒。这件事全是昭颜一个人想出来的……弟弟们只是跟风而已。皇上要罚,就罚昭颜一个吧!不过我们是真心想跟随皇上,不想分离,才出此下策的,望蓝儿……见谅。”   话到最后,冠冕堂皇的求饶最终还是呜咽在一声“蓝儿”里。她是这个国家的帝王,是他们的妻主,却也是他们的蓝儿……此言一出,纵然是铁石心肠,也要成了绕指柔去。   眼看着珮璃也要上前求情,苍蓝背过身去,“罚!当然要罚,而且通通都要罚!”话里不无冷冷的威严,只有面对着她的夏绯砂看得到她的表情是在轻笑:“就罚你们……从今儿开始的三天,天天只能食素!反正军饷时刻都是要节约着的,不能浪费了!”   直到这一刻,大家才明白妻主从头到尾都是怜惜着他们的,就连他们犯了那样大的错,也不舍得重罚他们。宁昭颜谢过恩起身,冷幕月则呜哇一声,痛痛快快地将憋了许久的眼泪飙飞出来,因为他的脚,实在是太痛太痛了。   苍蓝听不过他的痛哭,终于忍不住回过身去将他抱坐到自己身上,好生安抚。这时候,先前都低着头一声不吭的王雅竹和柳容,也暗自擦了擦早已湿润的双眼。   “这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你们这又是何苦……”苍蓝有些动情。从小到大,她最亲的人始终只有湘玉一个。而现在,她可以自豪地告诉妹妹,她没有错将这些男子视作最爱与最亲的人。因为即便是再多险阻,他们也愿意跟随着她,驰骋而去。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们早已决定同随着你。”王雅竹轻轻道,“蓝儿莫不是忘记了,成婚仪式上,我曾经发誓,要对你生死不离的么?这句话,今生都作得准。”   “皇上。”柳容觉得自己不能说得更好,便轻轻依偎到了苍蓝身边,用行动表明自己的心意。几人纷纷走近她,围绕着她,纵然是脚上起泡、流血也忍得住的他们,终于因为这辛酸的聚首而将热泪洒在这片异乡的土地上。   不,对于任何人而言,离开了故土,所站之处就是异乡。但他们是十君,他们应该和皇上一样,闵国的每一寸泥土,都是他们的国土。站在自己的国土之上,哪怕走得再远,也便一丝生疏和隔阂也没有了。   第八十七话 豪情   闵国的少女帝王御驾亲征,无疑给了已经在边城苦战数日的夏家军一道微亮的曙光。因为定西女皇几乎每战都亲临现场,有她坐阵的战场,从气势上就把闵国给比了下去。   现在我们的帝王也在身后看着我们,条件相当,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敌你们?   日以继夜赶了六日半的时间,苍蓝携大军终于抵达边城,与夏洁连的军队顺利会师。她携着五君和珮璃去到夏洁连的住处,她的重伤才刚刚有些好转,勉强可以下得床。夏绯砂见到娘亲如此,忍不住咬牙切齿,想将侵略的定西人杀个片甲不留。但往深一层想,他的身体里流着定西人的血,如果他去世的亲生爹娘知道有朝一日,他与自己的国人势同水火,不知会作何想?   除却夏绯砂,苍蓝将其他夫君托付给了夏洁连。面对她惊疑和诧异的目光,苍蓝知道她是误会了,误会自己离不开美色,连出门打仗都要将后宫随身携带。她也不急着辩解,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我们一家人,惯了到哪儿都要一起,将军莫要见怪。”   夏洁连的嘴唇动了动,却最终没有说出话来。她没有夫君——确切的说,年轻的时候也有过那么一个,可惜他英年早逝,从此她便没有再续弦。像她这样的人,一大半时间都是献给沙场的,拿什么来照顾好一个男子。膝下无子的她,领养了三个孩子,两男一女。这以后,她才开始知道,什么叫做天伦之乐。   皇上带着十君一起上战场的荒谬让她感到失望,但她说她们是“一家人”,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莫名温暖着她的心。连她一手教出来的绯儿都对她这么死心塌地,这个皇帝,应该不是什么好色昏庸之辈吧。   “除了绯儿,你们五人没有武艺傍身,就先暂居夏将军的府上吧。这里离开战场还有点距离,我不用为你们的安全担心。秋尽冬无,伺候好几个主子周全。”   两人应了,在夏府下人的带路下去为主子们铺床理屋。由宁昭颜领头,为他们的任性执拗谢过夏洁连。虽然不在第一线,但在这个地方,离开苍蓝的距离可比清云要近得太多了。能及时得到前线的战况,他们便也知足了。   “我年纪尚轻,行军打仗的事,还请夏将军多多指点。”苍蓝首先谦恭下来,副将楚惜寒也对夏洁连施了礼。   夏洁连还半卧在床上,夏绯砂坐在她的身边。她虚弱却果决地回道:“皇上这么说,微臣万不敢当。只是万衡的逆乱使得本来有利于我军的战局一片混乱,要重新规划和部署,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苍蓝坐到了她面前:“愿闻其详。”   “在未战之前,我们要从几个方面来分析敌我的情况,才能决定战术。从人数上来看,敌军共有二十五万众,她们国内的余力可能仍有十万;而我军因为有一小半驻扎在飞凤,前线上只得三十万众,表面上可谓旗鼓相当。但若真要拼得人数,我国在飞凤的战局还没有了结,定西又不知是否会得到其他势力相助,拖久了明显是对我国不利。”   苍蓝和楚惜寒点了点头,夏洁连接着缓缓说道:“从天时地利上看,边城这地方,夏热冬寒,尤其是现在已是十月,很快便会迎来大寒时节,兵士们若是冻僵了手脚,动作也会迟缓,要增加御寒衣物,又是工程浩大。”   “而将领方面,定西女皇与皇上都是亲征,对方有一位主将两位副将。她们的主将,微臣与她打了多年交道了——在边境上总是时有摩擦,是一位经验老道的将帅。而我们的楚副将……虽也是年轻俊杰,但在经验方面,也算是略低一筹。”   “照这样说,这场仗我们岂不是打得艰辛?”苍蓝被她说得心凉。   “那倒不尽然。兵法之事,在意的就是谋略,是天时地利人和。莫说现在是旗鼓相当,就算是条件不如她们,我军也未必会输了去。作战最重要、最有利的是速胜,最不宜的是旷日持久。”   “奇兵突袭?”   “也可以这么说。势均力敌,则我们要设法分散各个击破。”   苍蓝想了想,笑道:“本王大约了解将军的意思了。打扰许久,还请将军好生休养。我会在间歇回到这里,再与将军制定策略。”   十君随皇上同来边城的消息,被封锁在了夏府里。那日夜里,苍蓝穿上骑装,带上佩剑,准备携着夏绯砂和莲幻二人,同楚惜寒一起前往前线营地。出门之前,她看着夏绯砂着着灰色衣裤,却怎么也掩不住姿容的出众,不由得看皱了眉头。   “绯儿,你这个样子跟我去到全是女人的军营,叫我怎么放心?”   夏绯砂摸了摸自己的脸,犹疑道:“那……我带个面纱斗笠?”   一直站在一旁的莲幻道:“若皇上允许,不妨让奴一试。”   夏绯砂对他点了点头,苍蓝给莲幻让出空间。他走上前来,在梳妆台前在夏绯砂的脸上涂了些东西。片刻之后,一张素淡平凡,放在大街上就能消失的容颜便出现在铜镜之中。   “我素来只知道幻儿功夫了得,没想到你还会易容之术!”苍蓝低呼,目光却定在了他的脸上:多年以来,莲幻一直是一头长过膝的发,在尾端轻轻一束。厚厚的流海盖着半张脸蛋,而露出的部分,也是波澜不惊的平淡。   “幻儿,你现在的容颜不会也是这样弄出来的吧?”   戏谑的话语,让他不自然地噤声,可惜她却没有发觉。夏绯砂得意地站起身来,“这样便没问题了,快些出发吧!”   几人快马去到军营里,兵士们早已夹道欢迎,人声鼎沸。看着皇上少年英姿的模样,就好像已经可以遥望到胜利一般叫人激动不已。在营帐中,楚惜寒和夏绯砂合作议出了此行第一战的打法:   “据军里的老人说,这几天西风连作,夹杂着闷热湿气,乃下雨前的先兆。她在这里数十年,经验丰富,当是不会看错。制造对我们有利的战机——雨战,这就是第一步!”   两日后的夜里,大雨果然如期而至。早有准备的闵军穿上雨具突袭驻扎在城外十里的定西先遣部队,引来追兵增援。闵军急速退后至陷阱处,挖好的沟壑又湿又滑,在夜色的掩护下,定西军在不知不觉中就吃了闷亏,好些人滑到地上,被两军的马匹趁乱踩踏,惨叫一片。   定西副将见苗头不对,立刻发令收兵。而大雨滂沱,雷雨声冲散了号角,冲在前方的兵士们根本就听不到,孤立无援的她们依然义无反顾地向前冲去。   在闵军的最后方,有一个穿着铠甲的人,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上。她伸手向后,取出一支发着寒光的箭,轻轻搭在弓上。   挽弓,拉满,射出!还狂奔在茫茫夜色中的勇士,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长眠在了边界的土地上。   一个又一个,身边的战友接连倒下,皆是额头中箭,倒下时箭还笔直竖立在那里。剩下的人开始惶恐,左顾右盼间,全是雨雾。想回头,但身后已无退路!   谁,是谁在暗处注视着她们?是谁轻而易举地取了战友的性命?惶恐中,为数不多的残军已被渐渐包围,那匹骏马的主人慢悠悠地向她们走来——   “把剩下的人作为俘虏,带回大本营去!”   “欧——”胜利的呼喝和着隆隆雷声,回荡在天地之间。兵士们高举尚没有被雨淋灭的火把,微光黯黯时,映出方寸之间,尸横遍地。   苍蓝勒马回身,遥望着模糊的城楼,此刻绯儿一定身着蓑衣,站在雨中焦急等待吧?   暗夜雨战,是闵女皇闵湘玉给定西人的第一个下马威。虽然对对方来说只是一记轻创,但足以振奋起整个闵军颓靡了数日的士气。夏将军说得对,只要知己知彼,又能利用天时地利将条件扭转,转向对自己有利,用兵之道,自然就能挥洒自如。   只是这一时呈了威风,下一次定西军又会采取什么样的战术呢?战争本就是你来我往的残酷竞争,而她,夹在双面战局中,许胜不许败,更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盘算部署。   可以说,这是她执政六年来,第一次自己面对这般大的挑战。在这茫茫夜雨中,她遥望黑暗得没有边际的土地,有力跳动的心中,却没有一丝畏惧和妥协。   第八十八话 惊痕   一场夜雨之战,将闵国女帝闵湘玉的名号打响。无人不知,她到来仅一天,闵军就打赢了一场漂亮的仗,同时士气大振。   是夜,就在苍蓝与夏绯砂、楚惜寒三人在营帐中谋略战事时,夏家军原来的副将蒋若展却仓皇而入,步履蹒跚:   “皇上,楚副将,适才微臣手下的探子来报,我军位于三里外的第一粮仓被人烧了,怀疑是内鬼干的。”   “你快些带路。”苍蓝也不多说,跟着气喘吁吁的蒋副将就往外走。楚惜寒紧随其后,夏绯砂在最后,身形晃了晃不曾站稳,不过并没有人发现,他便闭了闭眼,跟着他们离开了营帐。   她们到的时候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冲在前头的几个兵士被熏得满脸乌黑。   “是谁第一个发现粮仓起火的?”   一个兵士战战兢兢地跪在她们面前:“是,是草民……我见有个人鬼鬼祟祟的,便上前去盘查,谁知走到粮仓门口,里面却忽然冒出一股浓烟来……草民即刻通知同伴救火,那人却是趁乱逃走了……”   “皇上,是属下办事不力,让人犯逃了,还请责罚!”蒋若展跪求饶恕,苍蓝却是摆了摆手:“你起身吧。这是定西人在还我以颜色呢!”   你击溃我先遣部队,我派人潜入烧了你粮仓——闵国人给定西人一个巴掌,定西人还以一个嘴巴,一刻也不拖延。这样也好,掌握了定西女皇这般锱铢必较的急进心理,就能为她量身定造一台“大戏”了。   “将这次损失的具体数字统计好交到我手里……稍后,本王便要将它们连本带利地要回来!”苍蓝转身,莲幻跟随在后。夏绯砂迈开脚步想走,不料刹那间又是一阵眩晕,他便一下子蹲坐到地上。   苍蓝听到异动回头一看,惊得连忙跑到他身边,见易容下的绯儿双唇泛白,额上也冒出了冷汗:“绯儿,你不舒服么?别吓我,我马上给你找大夫!”   她轻松抄起他打横抱住,嘱咐莲幻:“幻儿,去找个军医来营帐,要快!”   莲幻一如既往地沉默着领命而去。苍蓝抱着夏绯砂疾行跳上马车,和着滚滚车轮回到营中。   军医片刻就到来了,隔着床帘,夏绯砂将一只手伸了出去。那军医将他的脉把了片刻,停了停,又接着继续把,仿佛是确认再三,才收回了手去。   “怎么样大夫,他这是哪里出了问题?”苍蓝毕竟心焦,性子又急,追着军医就想问个究竟。   那军医躬身道:“回皇上,绯君殿下不是有疾,而是……有喜了!恭喜皇上!不过,可能是因为天气寒凉,前线环境又艰苦,导致孕夫气血不足,才会像刚才那样头晕目眩。皇上不必着急,回头让人给他熬一些补汤,再多加休息,大人和孩子都会平安无事的。”   绯儿……有喜了?!一种莫名的情愫笼罩着苍蓝,她要当娘了?她竟要当娘了!   她按倷住面上即将露出狂喜,不动声色地吩咐莲幻:“幻儿,好生送大夫出去。”   夏绯砂在帘中听得一清二楚,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不是第一个被宠幸,却是一朝得子,他有了他们俩的孩子!也许这就是上苍对他的厚待吧!   与此同时,他也见她反应平平,且半晌没有开口,心中不禁忧虑:自己在这个战乱的节骨眼上有了龙种,也确实是不合时宜……   “蓝儿,你这是不喜欢么?”若真不合她的意,他就决定躲得远远的,先自己把孩子生下。   苍蓝从狂喜中回过神来,惊觉原来绯儿的心念已经飘得这么远,赶忙一把拽回来:“绯儿,好绯儿。你在乱想些什么呢?这可是我第一个孩子呵!还是你和我的……”她轻轻抚摸他的小腹,虽然现在还什么都没有,但好像已经能感受到里边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一般:“虽然人间现在是一片混乱,但在爹爹的肚子里,一切都会很美好、很安宁的……我想在他出生之前结束这场战役。小家伙,祝福你娘吧!”   就在这样喜忧参半的日子里,北风开始劲啸,天上时不时下起雪来,天地一片微茫。每每有战,苍蓝有时上战场,抑或只是站在城楼之上。而夏绯砂却总是披着洁白的毛皮斗篷站在城楼上遥望着,已经四个月的小腹微微隆起,裹在厚重的斗篷里并看不出来。   苍蓝也曾经阻止他再观战,甚至说孕夫不应在这些事情上劳心劳力。何况这样残忍的事,看多了对孩子也不好。但夏绯砂说,想让孩子看看母皇的英明神武,更想关切这场战事能早日得胜而结束,让他们能够一家团聚。   苍蓝拗不过他,又不能让他生气动了胎气,便就宠着应了。时而回夏府时,宁昭颜和珮璃轮番给他大补,他的气色倒也一天好过一天,愈发白嫩水灵了。   然事实毕竟不如梦想中那般完美,这场仗打了快半年,依然是你赢一场我赢一场,两方谁也占不到绝对的优势去。夏绯砂走在白茫茫的雪面上,不经意间悄悄暗想:冬季,真真是令人瑟缩的季节。非但兵士们展不开手脚,马匹也跑不快,跑快了,就得摔跤。所以近日来,谁也不敢先出兵作战。难道两军就要如此歇息整顿,一直到开了春去吗?   他伸出手,轻盈的雪花飞扬在他的指尖,然后悄悄化作一颗晶莹的水滴,转眼消失不见。雪化了,可真像是雨呢……脑海中浮现出苍蓝初到来时那一场雨战的酣畅淋漓,忽然将眼前的雪与那时的大雨慢慢关联到了一起。   下雪对于两方来说,都是不利的天气,但闵国有一个优势不为人知:那就是边城民间的农户,会制一种简易的雪地鞋,是当地农户发明的,所以流传并不广。每当快过年的时候,这个城市是必然要下雪的,但山里的农民依然要进城赶集做生意。雪路难行,事倍功半。于是勤劳俭朴的百姓就发明了一种用干棉布与特殊材料混合制成的雪地鞋,用来在雪地中也如履平地。   他自小在这里长大,所以才能知道有这样东西。倘若将这东西用在战场上,不知道会不会起什么帮助呢?   他将这个想法告诉了苍蓝和楚惜寒,两人随即一拍即合地赞同将这种鞋用于扭转战机。要赢得过对方,就要我方有对方没有,才能占得先机。接下来的数日,她们悄悄发动了边城所有的百姓来赶制雪地鞋。   一时间,农户家司空见惯的冬鞋居然变成了保家卫国的战靴,于是大家争先恐后地参与进来,甚至比谁做得更多便是更爱国。完成征集数字的时间,比她们料想得更早。所有战士也被百姓这样的热情所打动,一时间营中热情高涨。穿着百姓们亲手做的鞋,一直能暖到心窝里,兵民的心第一次挨得那样的紧。   预备好作战条件,此为第一步。如何才能保证打到他们的要害,而不光光是只打了个表面呢?看着夏绯砂日日不离身的白狐斗篷,苍蓝心生一计。   正月初六的夜晚,闵军的三大军需仓库接连走水,很明显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在这样寒冷的天气,没有军需物品就和没有粮饷一样致命。消息不胫而走,定西女皇听闻之后,立刻哈哈大笑:许是天助她也!   素闻开战前闵国就在内乱,闵国的皇帝更是被内忧外患搞得劳神不已,国家早已外强中干。很明显,这内乱至今仍然没有被除根,反而是倒咬了自己人一口!既然如此,她便不客气了!反正呆在这冻死人的地方,她也实在腻了,倒不如一气解决了她们为好!   最后的一战,她指挥万人大军倾巢而出。她们装备精良,武器锋利,还有着定西人传统的一股蛮劲,就像野牛那样勇猛,像猎豹一样迅捷,怎会落于人后!   两军于茫茫白雪中交战,倒下的战士流出鲜红的血,迅速染红了一方纯白净土。开始时闵国的队伍有些七零八落,定西人占尽优势,于是勇猛无畏,一路向前。但这场雪慢慢停了,初升的红日慢慢灿烂生辉,脚下的白雪也在渐渐消融。   定西女皇看见,她的兵士们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不是被敌人直接砍杀,而是在打斗中站立不稳,这才被人趁机了去。   看闵国人的装备还不如她们,怎会越战越勇?她在队伍的最后,骑着一匹洁白的母马,百思不得其解。马蹄声凿凿,几个铠甲周密的勇士向着她的方向而来。   为首的那一个,手持一柄银剑,在黑色骏马上左挥右斩,瞬间劈开一条血路。她以极快地速度冲过人群,她身边的将领们纷纷拿起武器围绕在她身边:“护驾,护驾!”   黑色骏马的身后跟着两匹枣红色母马,其中一个从身形看起来,竟是男子!   “你们的对手,是我们。”其中一个女性的声音响起,微微带着些挑衅,令人恨不得揭开她的头盔,一剑刺穿她的身体。   两人与定西三个将领缠斗起来。黑色骏马带着主人一往直前,定西女皇仓皇地拿起宝剑,“叮——”地一声,冷锋相触的瞬间迸发出火花,两个帝王身上散发出无比的气焰,那是关乎无上尊严和无尽骄傲的,生死决战。   “藏头露尾的,究竟是何人在故弄玄虚?”定西女皇厉声质问,高马上的对手已经欺身上来。   “从头到尾,你的对手都只有我一个——如果你不是狼子野心,我们是什么关系,倒未可知。”声音清傲、语气不屑,与那个枣红色马上的女子同样令人憎恶。   原来这就是闵国的那个少女皇帝!定西女皇用下狠力,被对方吃力挡回。两人你攻我守间,剑光闪烁,势均力敌。   “你莫要得意,就凭你的剑法,还嫩着呢!就凭我的十万大军,就能把你们……”定西女皇洋洋得意地说着,暮然回首,却发现战场上已经只剩下穿着蓝色战衣的闵军。   她的大军,就这样消逝在这样一片猩红的雪地上?分神中,手中剑被对方挡回,她却再也无力抵挡她的下一记进攻——冰凉的剑身穿过她的身体,世界瞬间归于黑暗。   苍蓝看着她的对手从白马上缓缓倒下,躺在冰凉的雪地上,再也说不出一句傲人话语。楚惜寒和莲幻也已经挟竹了定西的两个将领,她们见皇帝已死,挣脱着要跪在她的面前,发出阵阵哀号。   苍蓝脱下厚重的头盔,初升的太阳照得少女瘦削的面庞上,那双黑眸如黑曜石般熠熠生辉。苍蓝的黑色骏马像是预感到胜利已经来临,也高高扬起了前蹄,用嘶吼欢呼。   “我们胜利了!”闵军之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雪地上幸存的所有人,都从心底里爆发出热烈的呼喊。历时大半年,日出夜伏,多少血水和牺牲换来的,是最终胜利的荣光!   而这荣耀,是她们的帝王,她们年轻的帝王带来的!兵士们从四面八方涌向苍蓝的骏马,激动的泪水也忍不住涟涟洒落。   就连莲幻,也在左顾右盼间,微微勾起了嘴角。可也就是那一回头,一道尖锐的寒光刺到了他的眼睛。他瞬间扑向那个正在拉弓的人……距离太远,他眼睁睁地看着蒋若展的弓箭穿过欢呼的人群,穿过嘈杂的残局,如最快的闪电直扑沉浸在胜利中的苍蓝!   破甲一声,在这么喧闹的环境下当是听不见的。可莲幻总觉得,那声音像是刺破了自己的皮肉,于脑海中瞬间崩裂。虽然片刻后,蒋若展已经被他腰斩成两段,可他还是见到苍蓝睁大了双眼,从受惊的骏马上直直被抛落,左胸上插着那一支箭。   “不好,那边有一道山坡!”楚惜寒苍白着脸,这些事几乎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皇上已经中了叛贼蒋若展的暗箭,于地上滚了两圈,翻落到高深的土丘之下。   “皇上!皇上出事了!”   “皇上中箭了!在,就在那边的山下,大家快去找!”……   欢腾瞬间变成惊叫,场面乱作一团。有那么一小会,莲幻并没有急着去找,而是怔怔地呆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双手。那支箭,其实离他很远,但他总觉得,那是从他指缝中溜走的……他,没有保护好他的主子!   此刻的苍蓝,会在哪里?会不会在山丘下凌乱的草丛里,身上的伤口正汩汩地流着血?   一直城楼上等待妻主得胜归来的夏绯砂,一直不曾离身的斗篷系绳忽然断开,洁白的斗篷掉落在地上。冰凉的寒风瞬间钻入他的衣领,他微微打了个寒噤,单薄的衣衫下,隆起的小腹也被勾勒得格外分明。   第八十九话 出走   “主子,她好像醒了……”胸口剧痛,痛得苍蓝快要把眉毛眼睛挤到一块儿去了。朦朦胧胧间,一个梳着双髻的侍童出现在她面前。   见她醒来,他慌慌张张向门口跑去报信。苍蓝的意识慢慢清醒,试着动了动肩膀。   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席卷而来,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勉强下移的视线看到,她的左胸连肩膀已经被整个包扎了起来,被窝里的身子感觉光溜溜的,怕是什么都没穿。   是了……那场仗,她们是彻底赢了……只是太过兴奋,所以连自己军队里,究竟是谁向她放暗箭,都不曾看清。现在的感觉只是痛,除了胸前的伤口,手脚都有些火辣辣的疼,怕是跌落山下给摔伤了的。可是不管怎样,她们必究是赢了啊!她亲手杀了定西女皇,她的军队,她的子民,终于可以安下心来了!   想到这里,纵然是身上再痛,她也忍不住微微咧开了嘴角,从内心里感到欢愉。   “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大难不死,确实是值得乐呵。”一个清俊的少年声朗朗入耳。转眸间,床边竟然立了一个人!   他,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为什么她这样好的听力,竟然丝毫未觉!难道她这一伤,将一身功夫都伤废了么?   倘若不是她摔坏了哪里,那么这个少年就——绝对是个高手。   她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看窗外光影沉沉,像是黄昏模样。站在她床头的少年居高临下,张扬有力的柳眉微挑,黑白分明的凤眼睨着她,鼻与身材一样秀挺端正。   一个长得很张扬的少年。苍蓝费尽力气,却只是发出微乎其微的声音:“感谢公子……相救……请问,我睡了……多久?”   “不要叫我公子,听起来文绉绉酸得要命。看得起的,叫一声少侠就可以了。”   看来是个混江湖的,且混得心还不低。寄人屋檐下,矮人三分,苍蓝只得改口道:“那,请问少侠……”   “我从山下捡你回来,到今天已经整整三天了。你又发烧又感染的,不知叫了几个大夫花了多少银子才把你治好……对了,你没失忆吧?姓甚名谁,家住在哪里还记得么?”   苍蓝被他连珠炮似的盘问炸得有点晕,她慢慢眨了眨眼:“……记得。”   “记得就好,”少年嘟嘟囔囔的,回身准备走出去,“免得到时候我的银子全打了水漂。等你好了,记得让你的家里人拿银子来赎你回去!”   “赎?”苍蓝模模糊糊地重复了一句。   “当然要赎呀!”少年转过头来,高高束起的黑发微微一颤:“我把你救回来,就是力气都费了不少!然后又是请大夫,又让人照顾你,光是这两天给你喂的粥水就都是最好的南方丝米熬的!算算:人力,粮食,房间,被褥,哪样不要钱?若没有人还我银子,我岂不是亏大了!对了,冤有头债有主,记得我的名字,我叫叶初蝶!江湖人称小飞蝶,记得还钱找我!”   如果说之前苍蓝还觉得他眉眼有神五官清俊是个好人,但经过这么一番唠唠叨叨的钱奴说词,她已经彻底闭上眼无视了他。哪有这么要钱的?她还躺在床上动不了身,他已经开始和她计算报酬!   要钱?要钱还不容易。对她来说,钱这东西总不会少了去的。不过她已经昏睡了三日,不知军里会急成什么样子了?还有十君,他们一定会发了疯一样找她……想到这里,她就归心似箭,强忍着疼痛猛地坐起身来。   哗啦一下,才稍有愈合的伤口被她的激烈动作撑开了,白色的纱布上瞬间染上了殷红。叶初蝶才走出门口,听到响动又回过头来,见她挣扎着要下床去,却一个趔趄倒在了床下的地板上。   “你你你……”他气不打一处来,“我才和你说了几句银子的事,你就这么急着逃走?”他想上前去扶她,却猛然见到她露在纱布外的光滑脊背,立马回过头去。她这会可什么都没穿!   他还待字闺中……是不可以偷看女子的身体的……不过适才大夫包扎时,他也不小心偷偷看到了一点点——他发誓那绝对是避无可避的情况下才……但是说心里话,她的身形矫健,凹凸有致又紧实,也像是练武之人,所以才赏心悦目……   不,他想到哪里去了!不知不觉,身后竟然没有了响动,叶初蝶心中一惊。不会是死了吧?他也再顾不上什么别扭,忙转身将她扶了起来。   她的额头一层汗湿,当是痛出来的。她的嘴唇苍白,胸前的纱布已经尽数被染红,他的视线无可避免地触及她裸 露的身体,那未被包裹住的春光,粉红色的蓓蕾在寒冷的空气里微微颤抖。   罢了罢了,看一回是看,看一百回也是看,最重要——这是免费的!叶初蝶红着脸在心里反复安慰自己,将苍蓝重新抱回床上。   “济福!你再去一次同安堂,将那安大夫请来,快去!”他向着屋外喊了一声,小厮应了,他又帮她掖好被角。   可是她胸前的伤口,一直不管地汩汩流血……他点了她两处止血的穴位,却仍是效果不佳。那个伤口很深,箭上又淬了毒,普通的金创药并起不了什么作用。他想了想,仿佛下了狠心一般掏出自己怀里的锦瓶,依依不舍地将里面倒出的药丸放进她的嘴里。   “你可千万别死啊,连祖传的金丹都借给你了,你死了我可就亏大了……”碎碎念叨,不过可不是为她祈福,而是为着他的银子忧心忧虑。   另一方面,当时苍蓝滚下山时已经陷入昏迷。虽然莲幻、楚惜寒和大军已经第一时间展开搜寻,可谁也没料到就在那片刻的时间,苍蓝就被练功归去的叶初蝶发现并捡了回去。   与定西一战,胜得酣畅淋漓,可女皇湘玉,却在战役中身受重伤,且滚落山崖去向不明……   莫要说,那六个男子,她的枕边人心中爱,那是急得连眼泪都没功夫掉。他们想瞒住有孕在身的夏绯砂,不让他的情绪太波动,可他们又不是戏子,哪来这么好的功夫掩藏情绪?事情终于还是被他知道了。   他吵着闹着,也要和大家伙儿一起上山下河搜寻妻主。他说自己功夫好,哪怕是有了身孕也比他们轻灵。宁昭颜说不过他,最后只能派了莲幻强行压制住他的冲动,才将他乖乖留在夏府。山不算太高,纵然是受了伤,也断没有失踪的理儿。他们猜测,皇上定然是被人救走了。可这里地处荒郊,方圆数里内都没什么住户,短短时间内皇上会被救去哪儿呢?   无论情况多么迷茫多么糟糕,他们一直有一个信念,就是皇上定然还在人世,他们很快便能找到她,然后一家团聚。然残酷的事实却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在皇上失踪五日而大军搜寻无果的情况下,由国师、丞相和太傅三大臣共同宣布,皇上极有可能已经为国捐躯。   他们怎么也不能认同这样的说法。当他们结束了一天的搜寻回到夏府时,冷幕月机警道:“你们发现没有?夏府门口多了许多生面孔。”   王雅竹不动声色:“不要东张西望,先进去再说。”   几人故作从容地走进夏府,却见夏洁连已经带着病躯坐在厅中焦急等待她们了:“你们终于回来了!”   “将军,外面那些是什么人?是否朝中有新情况?”宁昭颜忧心国家几日无主,那些狼子野心的小人还不趁机作乱?   夏洁连点头道:“就是这个事情。今天你们出去以后没多久,朝中就来了人,说皇上已经不在,十君应该归宫中管辖。现在宫里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你们怎么能就这样回去?”   “朝中来人?是什么人?”王雅竹离开政治风暴最近,嗅觉也是敏锐。   “我猜测,是平乐王那一派的……皇上还是没有寻到,可是就快变天了……”   “平乐王闵南烟?她想篡位?但皇上已经给她定了判上作乱的罪名,她怎么服人?”   夏洁连刚想说什么,就听得门被敲打得乒乓作响。夏府的管家神色惊惶:“将军,门外聚拢了好多好多的兵……将我们的府邸团团围住了!”   夏洁连神色也有些凝重:“大约有多少人?”   “不,不知道……一层又一层,放眼望去,全是黑乎乎的人头。老奴是怎么数,都数不清呀!”   “她竟然还能调动兵权?”宁昭颜问,王雅竹应声:“看来这一切都是事先设计好的局。包括那个蒋若展……她并不是定西人的走狗,而是她们的内应!”   “他们想捉我们,我们不能如了他们的愿!”虽不精通政事,但柳容却是头脑清明。   “娘,我记得……我们府邸还有一条秘道通往外面,是不是?”夏绯砂听了这么久,才抚着肚子问道。   夏洁连沉吟片刻,答道:“我的军队驻扎在三里外,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师出无名,无法和他们正面抗衡。为今之计,你们只有走,从我府邸的秘道逃走,等我弄清朝廷现在的局面和现状,我们再从长计议。”   几人应了,随便打点了几样东西,携着秋尽冬无和莲幻就从秘道逃出去了。楚惜寒得了信报,于三里外的军营和他们会和,共议下一步计划。   “看来此地不宜久留。虽然这支军队是皇上的,也听命于夏将军。但现在皇上不在,夏将军伤势又未愈,兵权会落到谁的手里,还未可知。”   “我还是想,先把皇上找到。”莲幻的一心一意,不管动乱也好,变幻也罢,仿佛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件事可以影响他的方向。   “这是自然。”关键时刻夏绯砂倒是冷静下来,“我们连夜就往边境走,不能让他们找到。边走边寻皇上的下落。”   “我随你们同去。”楚惜寒也略作打点,几人趁着夜色茫茫融了进去。为寒冷的风里,有几分仓皇,也有几分勇敢,更多的,是屹立不摇的信念。   闵国女帝失踪八日后,后宫太君们与延翡翠、王涵之忽然又一次对外宣布,国不可一日无君。根据皇上离开之前留下的遗诏,拟由前十四皇子、年仅七岁的闵之雁暂代国君一职,若三个月后依然没有皇上的影踪,则闵之雁正式登基为闵国第十一任帝王!   这时,除了后宫五太君,包括被挟持的文太君在内,大概也便只有国师和丞相大人知道,这从天而降的十四皇子,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第九十话 情义   在叶初蝶花钱又费心,但重点是花钱的照料下,苍蓝终于再一次逃过因为伤口撕裂导致寒热的威胁,顽强地夺回了自己的生命。但这样一来,三天又三天,就耽误了好些日子,她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换了一片天。   她托付叶初蝶去边城的军营找到将领楚惜寒,告诉她明玉尚在人间的消息。叶初蝶最初是不肯去的,他虽然行走江湖,可要他去到那全都是如狼似虎的女人堆里,难免有些别扭。再说了,这一次把这个叫明玉的女人救回来,他可是只出不入,头一次这么亏本,凭什么要他再跑腿?   在苍蓝的好说歹说,保证找到家人会重金酬谢他以后,叶初蝶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出了家门。就在他出门的一刹那,苍蓝几乎是看不清,只见他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绝妙的轻功!   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伺候在身边的济福:“我们现在在的地方,离开边城,究竟有多远?”   济福抓了抓自己的包子头,想了半天:“主子的话,只消两三个时辰……如果按照奴的脚程,恐怕是两天也赶不上的。”   果真如此!苍蓝心中一凉。“济福,能给我说说,当时叶初蝶救我的情形么?”   “奴当时也不在场,只知道主子每日都出去练功,可那天回来的时候,还,还拎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儿……奴吓得……不过,还好小姐你福大命大……你别看主子开口闭口都是钱,其实他的命运也很是坎坷……”   说到这里,济福终于觉得自己说多了将嘴巴捂上。不然苍蓝还以为,他受了他主子的影响,一开口便停不下来呢。   难怪都这么多天了,那边的人一个都没有寻了来。这里是世外高人的寓所,离开她摔下的山崖肯定不是她们所猜想,几个时辰的脚程能到的。   怪只怪,那叶初蝶竟然有这么好的轻功!他救了她是好,可是他把她救到这么远,于是她和她的军队就此失散!   此刻的苍蓝还不知道,找到她的军队,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当叶初蝶到了军营附近,站在高大的参天大树上远远眺望时,就发觉了不对劲。不只有一支军队,那里分明是两军在对垒状态,而且,还着的是同样的军装。   这是内乱了么?他将脸一蒙,找了最边上一个落单的兵士询问楚惜寒在哪里。   “楚副将?最后的战役结束没多久,她就失踪了!”   目标人物已经不在,叶初蝶也就无谓久留。那遥遥相望的两面帅旗,都写着大大的“闵”字,尘土飞扬,却是可笑的紧张。   泱泱大地,闵家皇朝。只怕是此闵非彼闵吧。   他转身离去,心中忽然一动:找不到明玉的家人,自己的岂不是做了亏本买卖?要不然,用她自己来偿还好了!   夏洁连的军队始终不肯归顺丞相一派,于是她们便出兵来剿。本来听闻作乱的是平乐王,可这一次,带队的却不是闵南烟。事实上,自从闵之雁暴露在人前之后,闵南烟便于同时销声匿迹了。   她曾经以为,父君刘太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至多是想父女两人都富贵荣华、权倾朝野。她私心垂涎着皇妹的龙椅,垂涎着她后宫里美艳绝伦的十君,纵然是夫君夏绯云如何好言相劝,她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像他那样无味的人,只适合在房间里看看书绣绣花,看多了便觉乏味。   她的心早就飘到夏绯砂那里了,幻想着,压倒他会是何种滋味。这次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父君已经为她创造了最佳的条件,那皇帝湘玉中了箭,还不知所踪。只要她能够封锁住消息不让她回来,再挟住四皇姐,那这个皇位除了她,还有谁可以坐?   她千算万算,就是打破了脑袋她也想不到,自己的父君,费尽苦心地准备多年,竟然在最后关头倒戈!父君让她抓紧时间起兵,她纵然是没有准备周全,也是义无反顾地揭竿而起了,因为她相信一切到头来都会胜利的。   是的,她离开那个宝座,仅仅是一步之遥。但那短暂的一步,却是她一生都无法跨越的深渊。当她亲眼看到年仅七岁的妹妹闵之雁坐上龙椅,那般怯生生、睁大无辜双眼的模样,就恨不能冲上前去将她那天真的面孔撕碎。   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妹妹。她质问父君,为什么是年幼的妹妹继位而不是她的时候,换来的更是撕心裂肺的答案。   她,闵南烟,从头到尾都不是刘太君的女儿。她是皇子没错,却是当年母皇无意中宠幸了一个宫人所生的孩子。她的亲生爹爹,早已成了宫廷谋权斗争的牺牲品。而尚在襁褓中的她,则被过继到了刘太君名下。这件事,只有当事人和寰太君知道,这才一瞒十五年。   而在圣明德女皇出事那一年,刘太君刚好有了身孕。混乱之中,八皇子继位,其他皇子都被分配到了遥远的封地。刘太君生怕,要是自己肚子里的这个是个女孩,可能刚出生就会被卷入政治中心。孩子在襁褓,生产后的男人又是最弱的,万一孩子有个什么事,可不是比把他的心肝都给挖去了更难受么?   于是思忖之下,他便以伤心过度,想远离尘世常伴青灯为由,顺利地将女儿闵之雁生了下来,托付给自家的亲戚照顾。每隔一段时间,他的亲戚便会去玉马寺看他,并带上不断长大的闵之雁。名义上这是他的亲戚的孩子,事实上,这就是他和圣明德女皇所生的皇子。   利用闵南烟的举事失败,让皇上以为叛党尽剿,放松警惕从而御驾亲征,又买通蒋若展在她最松弛的时候给她一记暗箭让她归西。四皇子是个老实人,不难控制,这样一来,所有皇子只剩下闵之雁一个,自己这个太皇太君,也便当定了。   这一局计中计,他几乎是从看到自己生的是女儿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慢慢在酝酿。如今,一切都按着他的计划在走。只要……原来的皇上在三个月内不再出现在人间,那么他多年的苦心,便都是值得了。   ***   叶初蝶无功而返,但还是将目睹的一切告诉了苍蓝。她一听便知道,她不在的这几天一切都乱了。只是连楚惜寒都失踪了?苍蓝心知她是个稳妥的人,如今她无端失踪,势必是呆不下去了,又或者她有更重要的人要跟随。想起在将军府的十君,她心急如焚。   她的伤口总算是初步愈合了,但动作绝不能大,否则立刻就会渗出暗红色的液体来。她缓慢地穿着衣物,叶初蝶挡在她面前:“你这是干吗?”   “我要回去,定是出事了。”苍蓝也不曾抬头,艰难地弯下腰想套上鞋。   “谁,谁说你能走的!”叶初蝶急了,“你走了……你走了我的银子怎么办?再说了,那是闵国内乱,你一个小将领,就算去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啊!”   原来他一直以为她是一个小将领,小头目。苍蓝终于将两只鞋子都套上了脚,慢慢站起身来:“叶少侠,明玉是真的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少侠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她见到自己摔落时所着的里衣等东西已经被洗干净了放在一边,她走过去翻了翻,随身的荷包居然都还在。看那上边的一针一线,那是她寿辰时,宁昭颜亲手做了送给她的。   她轻轻抚摸过荷包上的绣花,一遍又一遍。然后打开了它,掏出一个蝴蝶状的翠玉坠子来。   “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小东西也许还值点钱,劳烦少侠当了它,就当是明玉的一点小小意思。倘若他日我找到家人,必然会再寻了来,好生答谢。”   叶初蝶愣了愣,视线在她手中的东西和她的脸上游移。那个蝴蝶坠子看来不只是“值几个钱”那么简单,可看她的样子,简单束起的黑发,苍白如纸片一般的面庞上,一双漆黑眼眸如暗夜星辰,因着憔悴都显得有些空洞。她的脸部轮廓倔强分明,他忽然想起她受伤的这几天,哪怕是伤口崩裂血流瞬间,也不曾听她呼喊过一声痛。   见他不肯收下,苍蓝便抓起他的手,将冰凉的坠子塞到他的手心。叶初蝶吓了一跳,没想到她会直接抓自己的手,惊得甚至忘了逃开。她的手柔韧纤长,却凉得像冰,就好像他手心的那个坠子,一点温度都没有。   见他没有再拒绝,苍蓝便松开了手,拿了原来那些随身的东西,“那明玉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叶初蝶有些怔愣愣的,直到她走出门去,直到手心的东西开始慢慢染上他的温度,才忽然拔开脚步追了出去。   她走得很慢,很勉强,他用轻功几乎几步就能追上她。他站在她的身后:“这条山路,马车不好驶,只能靠走。你这个状态,怎么能走两天走到那个地方去?只怕还没到那里,便已经倒下了!”   苍蓝听到,站定脚步,却没有回头:“只要这双腿还能走……也许在这个地方,我无关痛痒,可是在那个地方却,却不能少了我。我的夫君们,我的好朋友,我失踪了这些天,她们当是都急疯了。”   “那我……我帮你去通知你的夫君!他们在哪里?”他怎么会说出这句话,天知道他不愿意,但看到她坚持要用这种状态走去,那些话便脱口而出。   苍蓝摇摇头,“既然我的好朋友已经不在那里,那他们多半也已经离开了。你放心,究竟是什么局面,我需要去了解清楚,因为这是……我的责任所在。”   叶初蝶说不过她。好像这一刻心里的矛盾,连追债不成的时候也不曾有过。她渐行渐远,忽然一个趔趄半跪在地上。他动了动脚,却见她又慢慢爬了起来,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倔强、这样执著的人。但是,她的坚强,她为了夫君的那份情义,却让他有些莫名的感动。当她又一个摇晃身形不稳时,他终于忍不住追了上去扶住她:   “都说了叫你不要去了!要不然,我牺牲一点,陪你去!不过,我的时间可是要算银子的……喂,喂!”   苍蓝不管不顾地又继续往前了。在她的心里,一刻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一刻不知道十君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她便不得安心。此刻伤口的疼痛算什么,女儿家天生就是坚强自立的,哪有这么脆弱!   叶初蝶见阻止不了她,又不敢太用力把她的伤口拉崩了,便想从后背一掌劈晕她。谁知他刚扬起手,身前的她就感觉到了,将脑袋一偏,他扑了个空。   想不到她的身手也很不错。但叶初蝶不想放弃,又反扭了她的双手。反正她不能太用力,他用一半力气就能将她制住了。   “你干什么要阻挠我?”苍蓝尽量摆脱他的钳制,却因为伤势终究受限,重心一个不稳,她忽然向后倒去。   “小心!”叶初蝶伸手垫在她的脑后,抓在一起的人却是随她一起倒了下去。   “哎哟!”苍蓝的脑袋砸叶初蝶的手上,他惨叫一声,眉头都纠到了一起。   苍蓝看他俯在她上方,朗眉星目的,并不是柔美,倒有些少年的清俊,果然是有几分侠气。她明白他的好意,他是觉得她这样做太勉强了。可她就是冲动,就是心急,除却这样,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还稳妥地坐在那里,当外面还是太平盛世。   “……蓝儿?”苍蓝的世界颠倒,倒映在天空上的,竟然是熟悉至极的柔美容颜。细眉、水眸,温情脉脉。   “昭颜!”苍蓝很想大声叫出他的名字。可叶初蝶还趴在她的身上。这情形……真是太糟糕了。   第九十一话 同住   带伤的苍蓝重重摔倒在地,身上还压着一只爱财如命的小飞蝶。可偏偏在这个时候,颜君的容颜出现在她的天空里,这样糟糕的情况,令她再惊喜,都没法当场笑出来。   “昭颜,是昭颜!”该死的叶初蝶,还不快点爬起来。   叶初蝶垫在苍蓝脑后的手都被震麻了。习武之人最忌讳的就是受到攻击的时候没有准备好,若然刚才他能以真气护身,便不会这样疼了……他皱着眉头站起来,却见苍蓝迫不及待地向前方跑去:   “昭颜,雅竹哥哥,容儿,绯儿,月儿,小璃!还有惜寒!终于见到你们了!”   宁昭颜微微笑着,看她像孩子一般,却又笨重地扑入自己的怀抱里。苍蓝抱着他柔软的身躯,奋力吸吮着他身上的兰香,这才有一种活在世上的真实感。是呵,她的十君,她的港湾,总是温暖而温柔地等待着她,无论她走到哪里,即便是在世界的角落,也会一如既往地想念着这样的感觉。   她松开宁昭颜,又同样地将其他几人拥在怀中。柳容和秋尽都在偷偷抹眼睛,冷幕月则是还气愤着刚刚见到她和那少年纠缠在一起的样子,连久违的妻主拥抱他,也倔着不伸手。苍蓝心中有数,按着他的腰就直接擒住了他的小嘴,她最知他的敏感之位,不消半会儿,他的小脸就红了,哪里还有一丝余怒。不过,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几双嫉妒的眼睛才是真。   轮到夏绯砂时,苍蓝先轻轻抚摸着他的小腹:“才几日不见而已,怎么感觉孩子又长大了很多似的。”   夏绯砂也有些红了眼眶:“这几日,漫长得有如几年,孩子定是感觉到了。”   她将他深深地拥入怀中,轻轻抚摸他的脊背:“辛苦你了。”   无论之前心中的信念有多坚定,坚信她还活着,但能见到她有幸死里逃生,见到她还能笑着使坏,大家心里都有无数的感慨。苍蓝来到楚惜寒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惜寒,也辛苦你了,谢谢。”   她没有发觉,一直在旁边低着头的莲幻,始终紧紧握着双拳。她更没有想到的是,他愈发颤抖着身子,终于忍不住跪到她的面前:“是奴失职,才让您中了那人的箭!这几日奴没有一刻能够合眼休息,就怕这个错会成为奴终身的罪责!好在您福大命大逃过此劫,奴也终于有这个机会向您亲自请罪并且请罚,求您罚奴!重重地罚奴!”   “幻儿,我问你,究竟是何人向我放箭,她的下场又是如何?”   “回……”莲幻的“皇上”二字就要出口,想起这里还有个外人,连忙收了回去:“回主子,是蒋若展,她自然已经被奴正法……不过无论如何,奴作为您的近侍近卫,却眼睁睁看您被贼人伤了去,罪难饶恕呵!”   苍蓝却是略略勾起嘴角:“看吧,我就知道,无论是谁伤了我,你一定会为我报仇的。现在她人都死了,我却还好端端站在这里,岂不是很好吗?别自责了,这本来便不是你的错。即便不是蒋若展,也还会有别人……他们就是想让我死,而我,却偏偏死不了!”   叶初蝶静静在一旁看了有一会儿了。原来这几个就是她口中的夫君,看他们个个细皮嫩肉国色天香的,难怪她拼了命也要赶回去,是怕她不在他们被人占了便宜?他酸溜溜地想着,但听他们的说话,也不难知道她明玉不单单是个小将领那么简单。官场的事,他们江湖上从来不管,他们是两条道上的,所以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当莲幻说到:“好在您福大命大”时,他那侠义情怀又忍不住跳出来愤愤难平:“她可不光是命大,没我把她救回来,恐怕她早就没命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说到她差点没命的时候,那几个人,个个都想冲上来和他拼命似的。这时,嘀嗒一声,锐利的他看到由苍蓝的袖口缓缓淌下的血滴,轻轻地砸在土地上。   “你流血了!是刚才出来的时候刮到哪里了么,还是伤口又崩了?”他想提醒苍蓝,却不想那几个男子早已围了上去:   “伤口很深?我可以看看么?”   “你也真是的,现在看什么伤口?这血是从手上流下的,怕是刮到哪里了。很浅的口子,不严重。”   “我带了纱布,给你包扎一下!”   你一言我一语的,苍蓝还不曾回话,就被他们拉起了袖子检查伤口,又被珮璃的纱布将手臂一层层围起来。叶初蝶站在人堆之外,仿佛完全融不入他们的话题。他心中黯淡,一转身就向回走去。   苍蓝看见他要走:“叶少侠,这次真的是多谢你了!那笔药费,现在我有能力给了。”   她微微侧过头去:“秋尽,身上带了多少银子?拿一些给叶少侠,是他救了我的命。”   秋尽心领神会,取了一袋分量不轻的递给叶初蝶:“感谢少侠救了我家主子。小小心意,还望笑纳。”   叶初蝶怔了怔,伸手取了银子,二话不说就走了。此一刻他的心里很复杂,他应该是有很多话要对明玉说的,但她的夫君们、她的侍从们都来了,他就是彻头彻尾的一个外人,完全没有插嘴的余地。   他们才是一家人。他作为一个过路的,就应该继续路过,继续萍演绎水相逢。   “你们有没有觉得……”柳容左右打量着,“先前我们也到过这里,却没有看到过这房子?”   赫然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座白色的府邸。设计简洁高雅,两端的屋檐上,各有一只振翅欲飞的石蝴蝶。   “是啊……”宁昭颜啧啧道,“边城附近几乎都没有住户,这几日我们渐寻渐远,这一带附近来回也不下两次了,但这样端实的宅子,不可能留意不到的。”   叶初蝶听到,停住脚步轻描淡写地回道:“并不奇怪。房子我是用了奇门遁甲之术掩藏起来的,外人自然是看不到也寻不着。只不过适才明小姐冲出来时折断了阵心的树枝,又巧合地下了鲜血的引子,这个阵就在机缘巧合下被破了。”   苍蓝和楚惜寒对望了一眼,她知道她那里有太多的讯息要传达给她,她们需要一个能够落脚、能够好好说话的地方。天色渐暗了,这里四下又再没有住户,还有她的伤口,经过刚才那一摔,实在是疼得很……   “叶少侠请留步。她放下包扎好伤口的袖子,在柳容和宁昭颜的搀扶下缓缓走向叶初蝶:“本来实在是不想再麻烦你的……只不过天色尽暗,这附近又没有什么住家,你看是不是能给我们一家人行个方便……”   叶初蝶撇了撇嘴,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叶某的房子太小,你们有这么多人,恐怕是住不下的。”   “不妨,不妨,”苍蓝笑眯眯的,相处了这些天,她知道叶初蝶这个人最是嘴硬心软。她现在是明玉,不是闵苍蓝,有求于人要低人三分,这个她懂。“叶少侠之所以救我回来,就是因为宅心仁厚。现在我们一大家子今晚能不能有一个温暖的床铺,可全靠你了……地方小没关系,我们可以挤一挤,还请少侠成全。”   叶初蝶看得出,她是勉力在让自己谦卑。他嘴巴动了动,最后终于飘出一句:“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我只是个生意人,是个市侩的人……”他边说边往回走,“别说我不近人情,住可以,但这租金,得照给。”   “没问题!”一行人跟着他进了宅子。他真真是好心,明知道他们是在被什么人追赶,也依然还是收留了他们。只是他们的仇,终有一日会加在他的头上,让他被牵累,这他是不是又能想到呢?   第九十二话 追逐   苍蓝在叶初蝶的宅子养伤的时候,多半时间都是在自己的房间,见到的下人统共也只得济福一个。而现下同十君们一同再次入府,这么一番细细打量,纵然是住惯豪华宫廷的帝王也忍不住要微笑啧啧:这叶初蝶真是有钱!   设计独特的宅院,种着最名贵的紫玉蝶兰。傍晚的风微微一吹,绚紫色娇柔的兰花随风摇摆,就像是杨柳腰肢的美人在随风起舞一般。柔美间,传来馨香阵阵。   现在还未开春,照理说,这种兰花当是种不活的……她又张望了一下,叶初蝶为了在冷风中种活这紫玉蝶兰,竟然在院子旁边自挖了一个冒着热气的……温泉?   “叶少侠……你怎么会知道这里有温泉,还挖得恰到其位?”苍蓝实在忍不住好奇问道。   叶初蝶睨了她一眼:“没有这样的嗅觉,怎么好意思告诉别人我小飞蝶的名号?”话虽如此,他心中还是不免得意,为了这个宅子,他可是耗尽了全部积蓄的……   一行人边走边看,不但府邸处处豪华名贵,府中的下人也是清一色的小厮,着一样的衣衫绾一样的发髻,忙碌得井井有条。这样的情形有些眼熟,苍蓝不禁想起了自己那已经落在别人手中的宫廷,不由心中发紧。   “到了。”叶初蝶在苍蓝当初养病的厢房门口驻足。苍蓝回过神来,“谢谢少侠,我们一行人,只要三间厢房便可。”   “三间?”他微微挑眉,看看他们这一群,加起来都超过十个了。   “这里空房少嘛。我与十……我与夫君们一间,幻儿与秋尽冬无一间,惜寒一间……”   “主子!”秋尽首先发话,“这么拥挤怎么住?您是千金之躯,这样太委屈主子您了!”   苍蓝却是笑眯眯:“只是一晚罢了……我们可以挤一下的,还可以聊聊心事,挺方便的。”   其他人自然是没有意见,却见叶初蝶别过头去:“厢房……也不是没有,你们想住就尽管住,只不过房钱照算就是了。   他转身离开,一群人都聚拢到苍蓝房间将门关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个中因由,至今没人给她一个交代。她不想是楚惜寒第一个跪在她的面前:   “让皇上受惊,还需流落在外,微臣深感自责!求皇上赐罪!”   苍蓝已经被扶着坐到床上,她按住还在疼痛的伤口:“惜寒,你我相识这么久,你可曾了解我是个会迁怒的人?况且现在这个境遇,哪里还需分什么君臣?”她苦笑一声,“连对手是谁,我都不曾真正弄清楚过,何日才能东山再起、一朝返宫?你要还认我这个皇帝,就快些起身吧。”   “皇上千万别这么说,”楚惜寒依言站起身来,“其实这次的阴谋,还是要从平乐王闵南烟的举旗叛变说开去。当时我等都以为,她是受了刘太君的唆摆,一时给利益熏心,却又是成事不足的资质,所以轻易就被我等拿下了。当定西贼出现的时候,我国腹背受敌,又有国师的怂恿,当时皇上御驾亲征,是顺应情势,也是别无他选。”   苍蓝点了点头,楚惜寒继续道:“但叛贼蒋若展不是定西人收买的,她背后的指使者,微臣猜就是刘太君。他用计使皇上和所有人都放松警惕,让皇上亲征,甚至不论战争的结局是如何,只要有机会,蒋若展便会对您动手。只要您在前线出了事,那他酝酿多年的最后一步,便可以推到台前了。那个所谓的代帝闵之雁今年七岁,刘太君称这是他与圣明德女皇的遗腹子,且宣她上位是皇上的遗诏上写明的。”   苍蓝思忖片刻:“好一个刘太君!蛰伏这些年,就是为了推自己的女儿上位!那闵南烟不是他的女儿?还是因为她太不能成大事了?”   楚惜寒摇头,“出行仓促,没有更多的讯息,这些微臣不得而知。”   “七岁……”苍蓝暗自叨叨着,“也就是母皇出事,我失忆的那一年,她出生……”这是一个巧合,还是有必然的联系?   “其实当时我确实立过遗诏。”苍蓝此话一出,立刻引来十君怒目而视。她微微摆手道:“出行在外,当然是要以防万一了……只不过我写的是,若我有三长两短,则由四皇姐继位的……照这么说,不仅持有遗诏的文太君有危险,连四皇姐也可能被掌控了。”   “原来皇上在出宫之前就做好必死的准备了!”冷幕月嘟起小嘴,“那还骗我们说一定会回来,一定会没事!若我们不跟了来,岂不是……岂不是……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月儿乖。”苍蓝浅浅扬起嘴角,“其实刚发现你们跟出来的时候,我确实是非常生气。可现在转念一想,若不是你们都偷偷出了来,现在会是如何?兴许就是刘太君手中的人质,又或许更糟糕……这也算是另一种,因祸得福了。”   “那可不是,我们不但沾染了你的好运气,连你的任性,也一并学会了。人家说,夫妻在一起生活久了,脾气习性都会越来越相近的。”王雅竹悠悠然飘出一句。他总是这样优雅,纵然是现在落了难,也能像此刻是坐在御花园聊天那般,姿态从容。   “现下刘太君肯定派了所有人在找寻我们。只要我死了,闵之雁就能上位,就能真正坐稳了。今儿大家都休息好,明天我们就要继续赶路了。先躲开些,越远越好,然后想办法与夏将军和四皇姐取得联系。没有一日能建成的国家,也没有一夕能摧毁的政权,他能占领宫廷那只是表面功夫,兵权实质仍然在我手里。等一切都暗中准备妥当了,我们便卷土重来,将他们通通赶走!”   几人道了别,纷纷回房就寝。床上睡不下七个人,宁昭颜、王雅竹同珮璃便睡到了支塌上,夏绯砂有孕在身,他们特地为他搭了一个小床,让他一个人睡得舒服些。冷幕月和柳容最爱粘人,两个一左一右抱住苍蓝的手臂。碍于她有伤在身,又不敢枕着她的手臂睡,只是抱在怀里,也觉得这些天的惊惶都能安宁了,很快便入了梦。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几人谢过叶初蝶,又如数给了房钱,拿起行李便动身了。这一次叶初蝶没有再说什么,他救回明玉,她死里逃生;他计较在她身上花下的银子,她的夫君给了他双倍的报酬。只是为什么……看着他们一大家人和乐融融的背影,心中如此静静寂寥?   他摊开手掌,那只翠玉蝴蝶坠子还安静地躺在那里。温热温热的,全是他从心里流淌出来的温度。渐渐的,他们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他转身回府,被明玉破坏的阵,也该重新设一个了,免得不相干的人寻了来。摆弄间,忽然耳边一阵轻风,他机敏地抽出腰中剑:“什么人?”   “你是不是救过一个左胸中箭的女子?她现在在哪?”为首的凶狠女人拿剑指着他。   啧啧,他这一生,最喜欢的是银子,最恨的,就是有人拿剑指着他。他心知这些就是想追杀明玉的人,不由露出一抹凉风般淡漠的笑:“我从未见过你所说的女子。”   “你撒谎!”女人拿着剑向他走了一步,“这府邸门口明明有血迹!而且如果不是你,这附近,也没有其他人有这个能耐了!你们进去,给我搜!”   “谁敢动我的宅子!”叶初蝶的调子丝毫没有抬高,可用内功震出的声音却让那些女兵的耳朵都隐隐作痛。为首女子知道这是个不好对付的,于是拿出银子来诱惑他,可他却依然不软不硬地说自己没有见过那样的人。她恼羞成怒,扬剑就向他而去——   叮地一声,掉在地上的两截剑让所有女兵目瞪口呆。叶初蝶收回唯一动过的两根手指,用形状优美的眼睛斜睨着她们一行人:“谁还想试试看的,尽管放马过来。”   女兵们听从指令撤退。叶初蝶原以为是普通的寻仇,寻不到人,她们自然就会回去复命了。没想到过了几个时辰,门外忽然出现了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他一张望:这人数总有几百人这么多,将他的府邸团团围住了!为首的还是那个女人:“小子你给我出来!不要以为你有几分姿色,就拿脸色给老娘们看!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清楚,姐姐带了多少人来陪你玩?”她发出一阵淫邪的笑声,“如果你坦白老实地乖乖招了,姐姐就会好好疼惜你……否则的话,就把你当众剥光了衣服去……姐妹们可都是好久没有尝鲜了啊!”   门口的女人们一下子骚动起来,个个神情激动跃跃欲试。济福在叶初蝶的身边,忍不住瑟瑟发抖:“主,主子……现下该怎,怎么办?奴不想被那些人……”   “你慌什么!”叶初蝶皱着眉怒斥济福,心中却忍不住念叨着明玉究竟是什么人,自己是当兵的,居然还得罪了这么多当兵的!看这个情形,出府邸去硬拼是不可能了。人数差别如此悬殊,纵然他身手再好,也怕是要被她们生吞活剥了去。   “济福!府里通向外面的暗道,我教过你的,还记得怎么走么?”   济福哭得满脸泪糊,却仍然是点了点头。   “别哭了!”叶初蝶拿袖子胡乱给他抹了两把脸蛋,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拿着这些钱,带下人们走!从秘道出去,一直向前,便能到风林城。你问问路,带他们一起回叶家老家去,知道了吗?”   济福老实地将银票收好,“那……主子你呢?主子不走,济福死也,不会走的!”他说着挺起胸膛,一副大义凛然的忠心模样。   “我?”叶初蝶笑着,微微渗着苦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离开家那一天就曾经对他们说过,那个家,我是不会回的了!别啰嗦了,你主子我功夫好得很,怎么能被那些人占了便宜去。快带这银票和他们走!”   在他的催赶下,一群下人陆陆续续进了秘道。与此同时门外的女兵已经等不及回应,不停地撞着宅府的门准备硬闯。   他目送着最后一个下人走了进去,然后关上秘道的小门,恢复原来的掩饰。他们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若不能保证他们安然离开,他怎配做他们的主子?只是这满庭的馨香,他费尽心血栽培的紫玉蝶兰,怕是要浪费了……他在心中默默沉痛了一番,听见她们破门而入的瞬间,足尖点地悄然飞檐走壁。   “回统领,里面一个人都没有!”第一个闯进去的女兵望着空空如也的庭院,急着汇报领功。   “他在那里!”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只见蓝天之下,一个白衣少年轻灵跃动,无论是屋顶还是树枝,他只消足尖轻轻一点,便能在空中跃然而起,就像是在踏云而行的仙子一般轻盈。   女统领的“追”字还没出口,叶初蝶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论轻功,江湖上可没什么人能敌得过他小飞蝶。他微微一笑,向着明玉一行离开的方向追去。   她们已经走了五个时辰。那么,一个时辰之内,他就能又看到那个坚强隐忍、却也讨厌得紧的女子了吧?他撇了撇嘴,她害得他连家都没有了,是不是,应该适当负责一下?   第九十三话 冷暖   离开叶府以后,苍蓝一行十一人,沿着边际线一路走在闵国与定西交界的地方。其实她心里多少有些矛盾,她还是想回自己的国土上去,但又不知在什么地方会遇到伏击她的人。   她现在落难了,她的命很多人想要,她没有那么多的自尊和骄傲去消磨。所以当暮色渐浓,她终是下了决心向定西最边上的小镇而去,找了家客栈投宿下来。   “此地离开我国边境驻地已经甚远,而且是在定西境内,闵国的兵士自然不可贸然进入,刘太君当是不会这么快找来。皇上和几位侍君先住在这里,待微臣去借一匹马,先行回国布置事宜,再找辆马车继续上路。接下来的路宽了,马车可以行。”   苍蓝准了她的安排,又让掌柜开两间房。这掌柜和小二都是乡下女人,见过的男子大都是乡野货色,她们生平还从来不曾一次看到这么多姿态各异,但是却好看得难以形容的男子,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苍蓝有些不悦地拍了拍桌子:“店家!你还做不做生意了?”   “做,做,”掌柜的这才如梦初醒,一巴掌拍在同样呆滞的店小二的脑袋上,“还不快去为客倌打点,发什么呆!”   店小二委屈地摸着自己的脑袋,便带着一群贵客上了二楼。关上房门,苍蓝才叹道:“这出门在外的,你们一个一个,如此秀色可餐的模样,定是要惹来麻烦的……幻儿,不如你也给其他几人都易了容去,免生事端吧!”   莲幻领命,苍蓝心中却忍不住泛着酸楚。“说起来,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们本来都应该是好好地养在宫里,锦衣美食,奴仆成群,不必为凡尘琐事担忧。可现下,却要你们流落在外,住这等残破的客栈……”   “皇上怎么能这么说呢。”柳容施施然走到她的身边,随意而束的长发轻轻曳动,满室清泠芳华。他蹲在她的床头,柔柔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我们都知道皇上的好。这里的每个人,无论他是什么出身,什么利益关系,又或者他美貌与否、才艺如何,皇上每每总是公平对待,取我们身上的优点来看。不计较我们的过去,不在意我们的家族,对我们一心一意只求任何事都让我们安好静宁。荣华富贵于我们,不过是过眼云烟。若不是皇上还肩负着国家苍生的重则,容儿只愿,就这样做一户乡野人家也不算太坏。”   “是啊,”宁昭颜的眼光轻轻掠过苍蓝的脸,“好日子,我们好歹也过了不少年。如今也算是出来历练一下,早晚是要回去的。难道皇上希望我们一辈子目光短浅,见识寡漏,做一个配不上十君身份的人么?”   “我就喜欢硬木凳子,因为从来没有坐过!”真真是从头到尾都娇生惯养的飞凤嫡主冷幕月,笑着一张可爱小脸,重重地坐在那张粗糙的木凳子上。怎知道下一刻,他就尖叫着跳了起来。   众人奇怪,秋尽冬无忙蹲下来为他看个究竟。原来凳子的表面没有磨平,有一个小小的凸起痕迹。真真是黄豆那么大的,一般人皮糙肉厚,哪里感觉得出来?   苍蓝笑着伸手将他招来,双手抚平他皱着的小脸,抱他坐在自己的膝盖上,他的王牌宝座。小小的冷幕月,就像是一只小猫咪,有着软软的触感和奶香的气息。只是她伤口未愈,只让他这样坐着,却不能像平时那样贴紧着自己了。   这样的日子,虽然是苦,在他们面前,苍蓝也会故作轻松。而十君也个个都是七窍玲珑心的,知她心事重如山,也常说些有趣的话逗她开心。见她心情好了宠爱逗弄其中哪个,另外那些都不露嫉妒之色。   玩心计,闹情绪,说实话,现在想起来,那都是寂寞的时候才用来消磨时间的。而现在这里的每个人,因为不再寂寞,因为团在一起的心,即便是在寂寂夜风中,也丝毫不会觉得寒冷。   时不时传出笑声的房间里,因为有着十个人的拥挤而显得温暖。半开的窗外,还未抽枝的梨树上却飘飞着白雪般的衣摆。叶初蝶站在树梢上,轻轻靠着树干。本想光明正大走进去的,却忽然觉得太唐突了,破坏了这样一副温馨的画面。   老家不愿回,自己的家也被占据了。明玉这里,却不像是属于他的地方……在寒凉的夜里,天大地大,本应适合自在逍遥的,可他却忽然觉得没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地。   ***   一天以后楚惜寒快马加鞭地回来了,并带来了好几个重要消息。众人如见救星般把她迎入屋子,然后插上门栓。她还没落座,冬无已经将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推到她的面前。   虽然地方简陋、茶水也不知跌了几个档次,但人还是那些人,就连宫里的规矩也还是一件不差。她模糊地想着,却没有忘记报告此行的所有收获:   “皇上,微臣去了一趟夏将军的府邸,又回了一趟营里。现下局势真是紧张,哪里都是守备森严,幸好微臣是单枪匹马又对熟悉环境,否则恐怕要坏了事了。这里有一封信,听说是政乐王闵惜恩给您的,请您过目。”   苍蓝拆开信封抖出信纸,很快便看完了:“四皇姐说她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时,就被刘太君的人控制了。她虽然有封地,却没有什么兵力,而刘太君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兵源。   她劝我们先离开闵国避避风头,她和夏将军自然会在暗中联络太傅、杨宣以及其他我们的人,待到掌控了她们的弱点便一举反攻回去。   还有一件事,我军在飞凤的战争现在陷入了僵局。表面上看是柳国稍弱一些,但眼看我国内部出现问题,现在柳国女皇故意按兵不动,就盼着这三个月里我们内乱,她便可坐收渔翁之利了。”   苍蓝嗤道:“她们只顾着夺位,何曾将国家利益放在前头?”   “现下朝堂的局势也很微妙,”楚惜寒接着说道,所有人屏息以听:“丞相、国师与刘太君站成了一线,太傅党孤军作战,举步维艰。而换了执政者,原来最忠于您的臣子现在也是危机重重。”   原来王涵之真正效力的是刘太君?苍蓝本是想开口的,但一眼瞥见已经不太自然地低下头去的王雅竹,便愣是没有说出来。柳容看出端倪,忽然插嘴问道:“那照这么说,我们下一步应该去哪?”   “国内是绝对呆不得了,流落在定西,也并不是办法。”宁昭颜附和。   冷幕月忽然道:“不如,去飞凤投奔我母皇如何?虽然我国还在打仗,但好歹也有我母皇罩着,刘太君想必不敢有什么动作。”   “也是好办法。”苍蓝这样一说,就当是同意了,一时间气氛有些松弛下来。   但在这片宁和之中,王雅竹却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苍蓝知道,他是因为知道了原来这场叛变,自己的娘亲也是始作俑者之一,心中难免复杂难平。她心念一动,“幻儿,通知掌柜的,我们再要一间房。今晚,竹君就留在我这里。”   苍蓝的心意,大家都是心领神会。王雅竹闻言,抬头看了看他,氤氲的黑眸里有着说不出的忧伤朦胧,看得她心中一紧。   夜了,所有人都归房就寝。苍蓝站在床边,王雅竹替她宽衣。脱到里衫的时候,却听得她“咝”地一声。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她伤口的脓血溢出,又干了,粘连在衣衫上结成了一块。   他霎时心痛,轻轻抚过那片伤口:“很痛吧?”   “不痛,一点也不。”苍蓝想用力拔开那块粘连在一起的,却被王雅竹的手轻轻按住。   “你还是这般乱来。像这么样扯开,那口子岂不是又崩裂了?这样往复下去,究竟要几时才能好?”   苍蓝嘿嘿一笑,“所以说我没有雅竹哥哥不行。雅竹哥哥不但人长得美、才艺又是绝佳,还从不娇惯,贤良淑德都让你占全了。你说,上天怎么能那么偏心,将所有优点都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   是为了让他开心罢,他何尝听不明白。已经许久没有听过她油腔滑调的王雅竹,解着系带低着头,却是带着淡淡笑意:“我可不会被你随便唬弄几句,就真的以为自己天上有、地下无的……”   他细细片开那片粘在衣服上的伤口,一点都没有碰破了皮肉去:“我也知道娘亲所做的事,是我做什么都偿还不了的。”   苍蓝无声轻叹。雅竹哥哥确实是什么都好,那样一个妙人儿,却是个死心眼的,认真得很。她先放过与他强辩,待到两人都褪去衣衫躺在床上,才轻轻揽住他细韧的腰,枕在他的胸膛上。   她知道,这个状态,倾听他加速的心跳,也是让他的心变得最柔软的时候。   “雅竹哥哥,我并不是想与你争辩什么。就像子女犯法,罪不及父母,你娘比你多吃了这么些年饭,她做什么事,还能样样都让你猜到么?别说现在事情究竟是怎样的还没有查清楚,就算真有其事,她也定然有她的思量。   你们可以母子情深,你们可以祸福同当,但你们毕竟很久没有生活在一起,也终究有着不同的生活目标。雅竹哥哥,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若是再老想着娘家,我会觉得我很失败的。”   黑暗中,听她的声音淡淡的有些黯然,王雅竹急忙揽住她的肩膀:“没有这回事。我只是一时间,有些不理解她的想法……也许你说得对,娘亲与我,终究是渐行渐远了……这件事在我心里,始终是如鲠在喉。如果有机会,能让我劝劝她,和她好好谈谈么?”   “若回得宫去,自然是没问题。”苍蓝应允,微微抬起头来,看到他的眸子在淡淡月光的倾洒下,黯黯地泛着光华。   “亲我一下好么?”她在他耳边轻轻说。她害怕他的忧郁,害怕他这样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低下头去,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她却不满足地抬仰着头,他定了定,烧热着脸吸住了她的唇。   这一吸吮,两个灵魂便是纠缠许久不曾分开。从上前线以来,苍蓝就很少有机会宠幸他们了,此刻只消轻轻地一撩拨,便身燥血热难以自制,摸索着就要解开他里衣的衣襟,却被他轻轻制住。   他有些微喘:“你的伤还这么严重,不要动得太厉害……若是实在难受,便让我来吧。”   一向自恃骄傲的雅竹哥哥,为着体谅她,也能如此奉献?   她松了手笑道:“如此,甚好。”   第九十四话 速度   许久不曾宠幸十君的苍蓝,在与王雅竹的几番亲密相吻中,慢慢地撩拨着禁止已久的情 欲.她摸索着要解开他的衣襟,却被他轻轻按住:   “你的伤还这么严重,不要动得太厉害……若是实在难受,便让我来吧。”   她依言松开手,王雅竹将她慢慢扶起到坐正,小心翼翼的。然后自己也是盘坐在她面前,缓缓的一点一点解开自己的里衣。   黯淡的夜里,他的面容并看不真切,只有那双淡雅的星眸似是在微微闪烁。一束调皮的月光从窗棂的空隙中打进房来,悄悄地投射在他的肩上胸前。他如墨的黑发四散在玉般光洁的皮肤上,引得她伸出手去,细细抚摸。   为了不让她费力,他又向前挪了挪,仿佛是鼓起勇气挺起身子任由她抚摸。苍蓝的指尖触过他每一寸柔软而又光滑的皮肤,就像是上好的绸缎,要经过长年累月的尊贵生活才能拥有。   她抚过他的眼,他用它饱读诗书,通晓天文地理、人间俗事;她抚过他的唇,他用它吐出妙语连珠,有时也会说出尖厉伤人的话语;她抚过他的手,他能用它写出最灵逸的书法,也能用它弹奏出最动人的琴音……   她的雅竹哥哥,曾经以美貌和才情名动都城,多么地荣耀高贵。他总是衣衫翩飞,神情恬淡,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可是他为着她,却是牺牲了那样多……纵然已经是她的人,每一次亲密以对,她还是觉得像获得了人间不可多得的至宝,不能将欣喜表露得太彻底。   她微微动情地环腰抱住他,为着从小到大这些年,欠他的、爱他的,随着时间的累积,这些感情变得越来越厚重。   在她伸手抚摸的同时,王雅竹已经慢慢为她解开衣衫。她轻轻靠过来的时候,最后一片丝滑的料子恰好离开了她的手臂,静静躺在了床角里。她的柔软附上了他的胸膛,还有一片纱布的触感软软有些刺。   这样一个皇帝,她就是这样的一个皇帝。   他从来不曾见过,像她那样狼狈的帝王,狼狈到御驾亲征都会流落他国。   但是,他也从来不曾见过,像她那样认真的帝王。事必躬亲,尽职尽责。他猜想哪怕她知道结局会是这样的,只要那场仗能胜了,即便一切能从头来过,她依然会这么选择。   幸好他嫁给了她……也许娘亲的本意不是他想得那么好,但他还是无限感激,感激她当初做了这样一个决定。伴着这样一个胸怀天下的国君,哪怕娘亲做得再错,哪怕日子过得再艰难,他想,他都能坚持下去。   因为心中的信念,从来都不曾动摇过。今生今世做了她的人,便不会再打算动摇一丝一毫。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也没有一处可以阻拦他跟随她翩翩而飞的心。   安安静静的,互相抚摸亲吻。于无声处暗自销魂,像用赤 裸的灵魂抚慰着彼此。到两情相悦的时候,王雅竹用被褥垫高了她的身子,跪在她的面前将两人慢慢合而为一。   苍蓝攀着他的肩,尽量让伤口避免触碰。客栈的隔音效果想必不好,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出声,只有安静的湿滑触碰规律作响。偶尔一记隐忍不住的吟哦,也似是从喉底发出的,带着浓浓的鼻息。   苍蓝微微仰着脖子抬高身体,想让雅竹哥哥发挥得更尽兴一些。不能出声,于是拼命压抑住的激情释放于结合在一起的身体上,尽情摇摆中,如同偷情一般的刺激感,让他们竟然忍不住欢愉了一次又一次,一直到天快亮时,才相拥着沉沉睡去。   这一天秋尽冬无直到日上三竿才来伺候主子起身。看满室的狼藉,他们自然心领神会,乖巧地打了水伺候两位净身换衣。穿鞋的时候,苍蓝忽然觉得少了什么,随口问道:“幻儿呢?今天怎么只得你们两个?”   从前,晨起侍奉皇上着衣的,向来都是莲幻。可以说有莲幻在的时候,他们这两个近侍都不如他那样亲近。苍蓝低着头,没有注意到冬无不甚自然的神情:“莲幻他……今天要给十君们易容,一直到这会还在忙着呢!”   苍蓝点点头,“如此,等他那里一切就绪,我们就离开这里,直接去飞凤吧!”   一行人准备妥帖离开客栈前,准备在定西用最后一顿午膳。点完许久,却是迟迟不见小二送菜上来。不仅如此,连那个好色的掌柜都不见了。苍蓝和楚惜寒惊觉有异,嗖地站起身来:“情况不对,我们马上走!”   “哪里还容你们走得!”一群劲装女子从门口冲了进来,客栈内的其他客人都吓得抱头鼠窜,乱成一团。   几乎是瞬间,楚惜寒已经挡在苍蓝面前:“你们先走!”   苍蓝也拔出剑来,与楚惜寒背靠着背,并回头对那群人说:“幻儿,他们都不会武,靠你保护了!”   话未说完,对方已经扑了上来。苍蓝和楚惜寒奋力扑杀,不让她们近了身后的人儿去。王雅竹、柳容、冷幕月、宁昭颜和珮璃,甚至是秋尽冬无,他们都是一点武都不会的。此刻却没有露出太多惊惶,却是忧心如焚地将目光聚集在前方的两个女子身上——确切的说,是他们心中至重的那个人身上。   她的身手确实敏捷,同时也是力大无穷,单手就能举起一个对手甩两圈,再将她扔到一边,砸烂整张桌子。可她能用的只有右手,毕竟受限不少。况且,对手人数不少,个个都是高手,定是有备而来的,就凭她们两个人,打起来终究是有点吃力。   一个女人趁乱来到十君身边,想随手捞一个作人质,逼那个皇帝乖乖就范。莲幻岂可容得这样的事情发生,一刀就斩了那人的手。那沾满鲜血的断手骨碌碌地滚到冷幕月面前,他这才吓得满面苍白,呆愣了片刻才闭上眼睛,忍不住有些颤抖。   夏绯砂在人群的另一面。此刻的他已是五个月身孕,除了丢几个暗器,空翻这样的大动作是怎么也不能冒险去做了。宁昭颜担心地拉着他的手臂,深怕他一个冲动也飞出去打,万一孩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事儿可就大了。   对付这些女人,楚惜寒的优势可谓最大。但对方源源不绝的后备力量让她开始有些顶不住了。苍蓝看了看后方:“再这样打下去势必陷落。我们后退,从客栈的侧门冲出去!”   莲幻持着剑四周比了比,护着十君向后面退去。杀手们立刻发觉不妥,发了疯似地冲上来,楚惜寒抵挡不及右臂上吃了一刀,鲜血喷涌而出。   “惜寒!”苍蓝惊呼一声,回身过去以一个有些勉强的角度一剑了结了那人的命。然她也清晰地觉得,那个多灾多难的伤口又被撕扯到了,生疼生疼的。一波扑尽,一波更高来袭,她觉得自己杀得眼前一片模糊,猩红的好像是仇恨的泪水,要将这间客栈血染方尽。   越来越多的杀手溜过她们的身边向身后的十君而去。莲幻和夏绯砂勉强抵挡着,中间的几个人都手里抓着筷子或是酒瓶,准备在必要的时候来个鱼死网破。   就在这个绝望的关头,杀手们的后方似乎有些骚动。只听得一片惨叫,冲在前面的人纷纷惊讶地回过头去,看后面的同伴倒在血泊中。   谁?是谁?片刻之间,又一个人惨叫着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她被伤到了最痛苦的地方,却不能完全死透,要等看着自己的血流光了,才能闭上眼睛。   惊恐的气氛中,一袭白衣瞬间飘然而过。他飞窜在这间屋子的每个角落,每根房梁、每个偏角。只要有一根竹竿的宽度,他飞到上面便能稳稳立住。   “哪里来的黄毛小子,这闲事不是你能管得的!”   “要是我说,我非管不可呢?”少年双手插在胸前,似笑非笑,一双微挑的眸子带着迫人的犀利。   是叶初蝶!苍蓝终于看清了适时出现的少年,那样桀骜不恭的脸蛋,平时只显傲慢,此刻看起来却有些可爱。   “你,找死!”向他发话的女人飞上屋梁,却见他已经在顷刻间飞到了屋梁的另一头。女人无心恋战,举剑直扑苍蓝而去。   “居然敢无视我!”叶初蝶左手一撒,三枚银色的东西向女人飞去。下一秒,她也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样,抽搐着倒在地上。   “你……”纵然她再狠戾,他却让她再说不出一个字!   第九十五话 利益   被刘太君的杀手找到而陷入绝境的苍蓝等人,在关键时刻得到了神秘少年的相助,终于逃出生天。   少年身姿轻盈,出手狠戾,一看就是江湖上的个中好手。而当他轻轻回眸间,微扬的眼眸带着熟悉的睨视眼神,苍蓝看得清晰,又忍不住要叹:这叶初蝶来得恰是时候!   杀手们见头领已经鲜血流尽死不瞑目,纷纷打了退堂鼓。楚惜寒捧着受伤的手臂坐下,秋尽冬无忙机灵地跪在她身边为她清洗伤口。   放眼望去,这间客栈已经算得上是被血洗,到处都是猩红的罪恶。见十君都被保护得好好的,没有什么大碍,苍蓝这才觉得被撕扯的伤口疼得刺骨,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该死的刘太君!这样的若放在平常,以她的体质只消休养个十天便可以动了。偏偏刘太君要赶尽杀绝,大概是把他所能动的所有力量都出动了,让她不得不举剑来打,伤口刚好一点又撕裂几分。   她才皱眉,莲幻就已经收了剑来到她的旁边:“主子,到内屋包扎好伤口再离开吧。”   苍蓝摆摆手,“来去就这点伤,我心里明白,不碍事的。此地不宜久留,我怕她们再带人杀回来。”她看向静静站在一边的叶初蝶,他虽然神情淡漠,但她知道他是特意来帮她的:“叶少侠,你又救了我们一次。两次的救命之恩,明玉无以为报。若少侠信任,他日明玉翻身之时,必还你两个心愿,就当是这两次的回报。”   叶初蝶本来想救了人马上便走的。可跟了她过来,又没勇气露面的他,直到见到她陷入危险,才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   她对他,礼貌且生疏。她总是进退有度,与寻常人莫名隔阂。   他也渐渐看得明白,她的不简单。   想问她究竟是什么来历的话被咽了下去,叶初蝶心念一动,“明小姐此话差矣。若小姐以叶某是特意来救人的,那你就错了。小姐欠我的不只是两个人情,而是三个。”   “三个?”   “你们走后不久,我的府邸就被贼人洗劫了。那些人明显是冲着你们而来,奇门遁甲的阵法也是你破坏的,现下我有家归不得,这个责任岂可不算在明小姐头上?”   苍蓝了然道:“原来如此,那这个责任明玉确实是无可推脱。少侠既然这么开口,必然是对明玉有所期求,有什么不妨开口直说。”   见她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识穿了他,叶初蝶面上忍不住有些红,他假装咳了咳:“小姐果然是爽快人,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既然叶某已经无家可归,便想与小姐……和各位公子同路,就当是做个护卫——你们被追杀的紧迫,我也是看得分明。眼下小姐若是愿意,便雇了我这个护卫,只要工钱照给,叶某就当是游历山水,也算快哉。”   自家妻主魅不可挡,引得蜂蜂蝶蝶竞相围绕。听了叶初蝶的话,心思玲珑的男儿们都有些隐隐觉得这个少年是特意为了保护他们,尤其是她,而自愿放低了身价的。现下,就看她怎么回应了。   苍蓝思忖片刻,点头道:“这么说也有道理,我们确实需要叶少侠继续给予帮助,那一切就按照少侠的意思办吧。”   叶初蝶如释重负,微微扬起嘴角地走到她的身边。“既然以后是同路了,便不用这么客气,一口一个少侠,听着也怪别扭的。”他羞涩一笑,“不若,就唤我江湖上的称号,小飞蝶吧。”   一行人匆匆离开这间红色客栈,相伴同行向飞凤而去。   ***   一路上有惊无险地到了飞凤都城,苍蓝便带着冷幕月直奔冷炎的皇宫了。   她们很快便得到了接见,冷炎见到苍蓝显得很意外:“女皇殿下,素日里听闻你战场失踪,我还忧心了许久,现下见到你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只不过,你怎么会到我飞凤来?”   冷幕月开口道:“母皇,实不相瞒,我们是来投靠你的。”他将苍蓝在战场受到陷害,以及他们现在需要保护,也需要时间重振旗鼓的现状告诉了冷炎,“有母皇的保护,相信刘太君那些人不敢拿我们怎么样。毕竟和母皇为敌,就是和飞凤为敌,他们不值得的。”   儿子投靠娘亲,想来天经地义的事情。原以为冷炎会应承下来,没想到她听完以后却面露难色:“原来这里头有这么复杂的来龙去脉,女皇殿下,你真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只是现下……”   苍蓝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所以她看起来比冷幕月坦然得多:“女皇殿下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大家都是一国之君,立场上我都能理解。”   冷炎定了定,然后不露声色地深呼吸道:“本来我国与你闵国世代交好,这次更联手对付柳国的大军来袭,可边疆战事却一直不太明朗。现下柳国忽然没有了动静,想必是想看闵国内乱如何收场,想坐收渔翁之利的。   驻扎在我边境的闵国军队已经落在了刘太君手中,若他现在宣布撤兵,那我飞凤必要败在柳国手下。女皇殿下,我的国家,国力虽然不如你闵国,也不如柳国,可终究也有万千子民,我真的不想见到他们深陷在战害的水深火热之中,当一个被人唾骂的昏庸帝王。所以,请你原谅我……力不从心。”   “母皇!”冷幕月终是忍不住激动,“既然两国世代交好,我又是你的儿子,你怎么能……你怎能眼看着我们在刀口浪尖上而不管不顾?难道你真的忍心……”   一种被亲人背弃的绝望感包围着冷幕月。到底是年纪不大,在这样的重创面前,他忍不住泪意翻涌,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我怎么会忍心!”冷炎也有些激动起来,“但保了手保不了脚,以我国现在这种局面,我不能再为自己多树任何敌人!飞凤的脆弱,是一触即碎的,我必须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女皇殿下,也许你这次会非常恨我,我很理解。但也希望你能理解,同为国君的立场,任何事我都必须以国家优先,人民优厚,我别无选择。”   冷幕月终究是留下了晶莹的泪珠,然后静静地不出声。他的满腔热忱到这一刻,才被一大盆冷水淋头浇熄。那或多或少有过的希冀,与母皇和妻主同住生活的幻想,也终究是幻灭了,成为泡影。   苍蓝轻轻地替他拭去面上泪珠,然后轻轻搂她到自己的怀里。她双眸平静地注视着冷炎,注视着连目光都不敢坦然对视的冷炎,“女皇殿下,你的意思我完全明白。你说得很对,如果是我,此刻也许,也会这样抉择。”   她边说边轻轻拍抚着冷幕月的背脊:“如此,本王便携幕月先行告辞了。他日若有归朝之日,也必还会与飞凤保持世代交好的传统,不会改变。”   冷炎急急地追道:“那,我从御林军里调派十个高手跟着保护你们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只要是我能力所及,我必然会为你们实现。”   苍蓝摇头:“这倒不必,我们一行中也不乏高手。人多了,尤其是官场上的人多了,反而会引人注目。希望女皇殿下对我等前来的事情保密,若有机会,我们后会有期。另外,我的几个臣子可能会经由殿下的手向我报信,到时候还请行个方便。说到底,我们终究是自己人。”   她的那句“自己人”说得那般自然,让冷炎经不住愣在当场。本来她真真是大义凛然的,在她心里,没有理由为这样的事情牺牲自己的国家,为自己的帝王生涯惹祸上身。但面对儿子的声声质问,她又忍不住有些心虚。   而面对苍蓝那般淡定从容的模样时,她却疑惑了。扪心自问,若她站在闵国女皇的今日的立场,能做到这样坦然么?   她就这样与儿子相携而去。直到她们的背影都看不到了,冷炎才稍稍抹了一把,额上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   ***   苍蓝与冷幕月无功而返,一行人难免有些沮丧。倒是叶初蝶不知道前因后果,也不知道他们是去投奔了谁,说话随意:“管他呢!我们这么多人,有这么多手脚和脑袋,难道还想不出一个好的去处么?天大地大,总有我们的安身之处!”   “小飞蝶说得对。”回来之后,苍蓝就一直像在想着什么。我们现在的样子太过引人注目,不是逃亡的最佳选择。”   “主子的意思是……混入百姓之中?”秋尽似乎有些明白了皇上的想法。   “聪明。我想,大隐隐于市,我们就应该放低声势,将自己隐藏起来。找一处僻静的地方,当一户寻常的人家。”   “听起来好像不错。”宁昭颜微笑道。想不到逃亡路上想想未来,也能想出恬淡悠然的温馨。   逗留几日,苍蓝收到了夏洁连通过飞凤皇室辗转到她手里的信。这冷炎也还算守信,在她自己许可的范围内,给了他们最大的方便。   夏洁连在信上说,闵国上下现在对这个新君都持有质疑态度。因为苍蓝的政绩卓然,又是打了胜仗才失踪战场的,百姓都不愿意接受她已驾崩的消息。但还没有弄清楚刘太君的势力线究竟有多大,收拢兵权之前,不是她露脸的最佳时机。   她让苍蓝注意安全,她们三大将军已经秘密会过首,会一步一步收复被抢走的一切。只要留得青山在,一切都有重见光明之日。   她的信可谓让焦灼之中的苍蓝吃了一颗定心剂,于是她便一心一意想着如何将自己一行隐藏起来,再秘密尽行复返活动。只可惜他们还不曾设想完全,早已埋伏在飞凤皇宫附近的人就跟踪他们到了客栈,又是一番恶战。想来,刘太君必是猜到了她们若是走投无路,必然会找人投靠。而冷炎,就是他的目标之一。   “被逼到这一步,也着实是没有办法了。”苍蓝下定决心,“既然要隐居,就要找一个他们想不到的地方。”   “到柳国去吧!”叶初蝶提议,“那里山明水秀,小食街上有许多美味呢!”   “我们是去逃亡,不是旅行!”夏绯砂快人快语。   “既然小飞蝶说得柳国这么好,到敌人的国土上去践踏一下,又有何不可?”苍蓝故作轻松。楚惜寒看了她一眼,心里明白她是想逃得更远一些。逃离并不是懦弱的表现,她的这个皇上也许很冲动,却绝不马虎。要说她的缺点很多,韬光养晦,却大概算是她的优点之一。   第九十六话 生活   因着投奔飞凤女皇冷炎却遭到婉拒,苍蓝一行不得不寻找一个更隐蔽、更安全的住处,来暂时避过源源不绝的追杀。   她们看上去势单力薄,寡不敌众。但敌在明,她们却在暗,若是掩藏得好,世界之广,湮灭在茫茫人海中,躲藏三个月的时间并不会太难。   就这样他们一行十二人离开飞凤辗转来到柳国,一路上被追踪的次数越来越少,他们知道,这个决定算是做对了。刘太君算准了他们可能会投奔闵惜恩,会投奔姻亲飞凤,却不曾料想他们胆大到敢去还在战争的敌国。   相对来说,他的人想大规模去柳国搜人,可就比她们装成百姓混入隐居,要难得多了。   于是他得到的线报便是,他的手下在飞凤把人跟丢了。雷霆大怒之余,他这个深居简出的男人也有些无可奈何。三个月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她休想再踏进闵国。只要她还敢回来,就好像鱼上了砧板,到底要怎么宰割,可就不是由她说了算了。   苍蓝携着易容过的十君一路走走看看,以一种步伐急促,心情却恬淡的姿态迈入了柳国的边境。他们一路来到柳国的都城云天城,终于见识到了所谓“最美丽与繁华的城市”,它浪漫旖旎的风情。   柳国的都城离开海边并不远。这城市非常的大,走在街上,拂面而来的风总让人觉得有一种清新湿润的温暖感觉。这里不仅有四季如春的美景,更有丰富的多国文化交融并织,小食街、特产街、甚至是花街,繁华的商业街道毗邻而居,一条挨着一条。饶是住在本地的百姓都依然对这样丰富的生活感到享受,就更别提外来的游客会有多么欣喜与新奇了。   苍蓝的几个侍君同样被这美好繁华的地方吸引了。苍蓝左顾右盼,也忍不住啧啧道:“柳国的云天城,素来闻名已久,今日终于有机会得以一见。果然是繁盛堪比我国清云,然,却是另一番风情。”   王雅竹走在她的身边,听到这番唏嘘他接话道:“是呵,清云是个历史悠久的城市,恬淡且清宁,商业繁茂却也不失应有的庄严。而云天城,却向是对五湖四海的游人都敞开大门,提供游玩和吃喝的地方。它年轻、活力,少了文化的厚重,自然也就少了作为都城的沉稳。不过,想必柳国的女皇是很喜欢这地方,哪怕它的地势临近海边,哪怕它来往游客那么频繁、那么复杂,也定要将它定作都城。”   “别说是她,”苍蓝说“她”的时候带着几分冷哼,“就是让我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也许也会愿意长居下来,将它定作都城。”   他们走走看看,街道上摊贩遍布,游人如织,闹哄哄的空气让人的心里都有几分喜庆的意味。冷幕月忍不住买了几样东西,然后仰着小脸道:“不是说要隐居起来么?要不,咱们就先在这住下来吧!”   其他几人虽然笑而不语,却也是目光灼灼,看得出端的是同样的心思。苍蓝心中对云天也是别样的喜爱,便点头道:“这里确实适合居住,且人来人往比较复杂,不容易被人查到底细。惜寒,我们这就去物色一栋房子吧。”   楚惜寒与苍蓝一起在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方买下一座宅院,当天他们就搬了进去。府邸虽然和皇宫没得比,不够华丽也没有高档的家具饰物,日常需要的东西却也是应有尽有,房间也很充足。十君和叶初蝶每人有一间房,下人们住一间,这是出逃以来他们住得最宽敞最舒服的一次了。带着些莫名的满足,十君在自家的后花园里围桌而坐,好像回到了在御花园的旧时光。   苍蓝远远地望着他们,楚惜寒在她身后轻轻道:“皇上,那件事应该已经办得差不多,臣是时候回去打点一下了。”   苍蓝点头:“那封信,你带在身上了么?”   楚惜寒轻轻拍了拍自己胸前:“皇上放心。待微臣到了闵国,就会按照皇上在信里的指示让她们行事。时间不多,必须要抓紧布置才行。”   “辛苦你了惜寒,万事小心。”   “遵旨。”   楚惜寒揖了揖,便到门外去取马离开了。苍蓝依然站在屋檐下,遥望着后花园那些男子们,仿佛只是在神游一般安静。   她识得楚惜寒这个左膀右臂,何其幸运。在最关键的时候,她对自己不离不弃,那种侠骨丹心,却是亲人之间也很少能有的。她的计划全在那封信里,只要惜寒一路平安将事情办妥,她这些年来收下的那些人,想必便不会让她失望。   惜寒,你一定要平安回来。一定。她在心里默默期许。   ***   楚惜寒离开苍蓝他们四天以后,其他人还是易着容,像寻常百姓那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府邸的门前已经挂上匾额,是一个大大的“明府”。   附近的几户邻里都知道,这明府的女主人有不少夫郎,却个个姿色一般。想必她是个好色的,却没有钱娶到条件更好的男子,便是娶了这一大堆,也挑不出一个好的,真真是叫人看了为之惋惜。   这一日,秋尽正打算像往常一般去市场买菜,掏盘缠时却发现,他们逃出来时所带的银两,居然已经花销得差不多了。他立刻将这件事告诉冬无,冬无也急了,两人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   莫说主子们都是富贵的人上之人,平日里大手大脚的惯了不觉得。饶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作为皇上身边的近侍,在宫里做事谁不给他们三分薄面?哪怕是出宫办事,又何曾为银子的事情担心过?这一路上没个算计的,总觉得银子这东西皇上要多少有多少,直到钱袋子见了底,两人才面面相觑傻了眼。   不得已,还得将这事儿禀告主子。纸是包不住火的,难道真等到揭不开锅了才让皇上和十君们饿着?秋尽冬无两人抓了阄,最后苦命的冬无便将这件事一五一十地通禀了苍蓝。   苍蓝并没有像他们想象得那般震怒,责怪他们没个打算的,反而是和他们一样有些惊奇。这也难怪,皇上有计算钱银的习惯的才是怪事!   事情很快被十君和叶初蝶知道了。大家将身上的银子拿出来一合计,按着他们现在的开销,顶多还能够支持个近十天。楚惜寒从闵国回来的时候一定能带回支援,只不过那究竟是几天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十君里头,个个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不然就是长呆宫里早就忘了民间疾苦的,现在说到这一层,个个都有些愧疚起来。金山银山,坐吃总要山空,现在山真的空了,他们是不是应该负责将它填补回来?   苍蓝安抚道:“你们不用为了钱银的事情担心。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身上随便拿一件东西去当,也能值个大数字呢。我这就出去看看,你们乖乖呆在家里别乱跑。幻儿,绯儿,小飞蝶,保护他们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几人应了,苍蓝走了出去关上大门。冷幕月这才松散下身体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刚才我在街上看中的这个珊瑚坠子就不买了!这东西要在我家里根本不值几个钱,可这笔银子若是省下来,够咱们开销个几天了!”   宁昭颜附和道:“我们这一路上,说是逃难,却也是将有名的吃了,珍贵的看了,又是雇马车,又买了这宅子……本来匆匆忙忙间带出来的银两就不多,我们又不知节俭……”   柳容拍了拍他的肩膀,宁昭颜只觉得鼻尖顿时微微拂过一缕香气:“别说是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们,我以前生活清苦,可过了这几年,也被养得太过安逸了。你们说,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做点儿什么来挽回?”   “当然是要了!”说这话的不是别人,却是一直袖着双手,倚墙而立的叶初蝶。“你们真真是些不知道民间疾苦的,穷人吃不起饭的感觉怕是你们从来没受过吧?”   他想起自己的曾经,不禁有些激动,“哪怕是一次也好,你们有没有试过,用自己的双手挣钱?”   珮璃走到他的身边,淡淡说道:“叶少侠少安毋躁。所谓什么背景出什么样的人,他们几个都是生养在富贵家庭,又是明玉的心头肉,要在从前,都是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送到面前的,谁会舍得让他们吃苦?我们以后,稍加节俭,精打细算,便也可以安稳度日了。”   叶初蝶知道珮璃被明玉视作夫君,甚至那些男子看样子也是认可了,却不知怎的他却并没有名分,是不愿意么?他的身上总带着一种世外高人那淡淡的超脱,让他忍不住生出些敬意来:   “珮璃公子说得也有道理,适才是叶某想到了过去,一时激动有些失态,还望各位不要放在心上。”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叶初蝶的一番说辞,并没有像他希望的那般在所有人心里烟消云散。比如王雅竹,他本就是个有野心的,明明才华堪比女子,却生了个男儿身。此时此刻,他默默在想:他真的只会张嘴等吃饭,伸手等人照顾,无法凭自己的能力为家里赚得银两吗?   大家嘴上都说无妨,但一时间气氛却沉默了下来。恐怕同时也在作想的,还不止王雅竹一个人。   与此同时,苍蓝携着一些随身的珠宝走到当铺门前,准备典当了一两样换点银子来生活。可她转念一想:自己身上值钱的东西,大多来自闵国皇室,若是拿了出去,岂不是等于给刘太君报了信?可不典当,他们又要拿什么来支撑过这些天呢?   犯愁之时,她忍不住将那些随身小物又从荷包里倒出来看。倏地,一个小小的元宝坠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是……她依稀记得,那一日上元灯会,是闵湛翔的生日。她携了弟弟和楚惜寒、何眉欢一行在清云看夜景时,无疑中邂逅了一个少年。这个坠子,就是少年给她的纪念品……他说他叫……玲珑?   这样说来,这元宝坠子便不是她皇室的东西了。她在心中默默念叨了一句对不起玲珑,便将坠子递给了掌柜:   “掌柜的,帮我看看这东西能换多少钱!”   “好咧!”小二说着从柜台里面接过坠子,看了半天,却是迟迟不给回答。须臾,她对苍蓝道:“客倌稍待,小的资历尚浅,还需请教我们掌柜的才行。”   苍蓝有些惴惴,却又不想放弃,于是便小心翼翼地等待着。又过了片刻,掌柜的才拿着放大镜走出来:“这位客倌,请问您是从何得到的这个耳坠子?”   “是……我一个朋友赠予我的,有什么问题么?”   “没问题,没问题。”掌柜的边说,边将坠子交还给苍蓝,“只是这绿玉元宝耳坠,本是我国宫里的东西。本店只是小本经营……这么贵重的东西,恐怕我们是收不了呵!”   第九十七话 谋生   苍蓝拿财物去典当,却在无意中获悉,那名叫玲珑的少年当日所赠给她的坠子,竟是柳国皇宫里的东西。那玲珑究竟是什么来头?疑惑中,她也不敢再做逗留,生怕那掌柜的叫了官府的人来抓她,收起坠子就离开了当铺。   身上的东西明明每一样都很值钱,却偏偏一件都不能典当。没有钱银,家里又有这么多张嘴等着开饭。无功而返的苍蓝装作若无其事地和大家一起用了晚膳,打算第二天出去找份活计,能赚多少是多少,好歹也能贴补一下。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她就像往日一般晨起锻炼了。身上的伤口是一日日好转起来,手臂已经基本可以运用自如。用过早膳,她交代秋尽自己去办点事,让谁也不要跟随,只消请几个会武的看护好十君即可。   于是当十君起身时,早已不见了苍蓝的身影。不过他们也没有闲得发慌,而是一个个神神秘秘地在忙自己的事情。这其中的因由,可能是被差去跑腿的秋尽冬无最是清楚了。   王雅竹在房间里闭关了一上午,终于作了书法一副画一副。写的是行书带草的诗一首,画的是傲雪寒梅三两枝,竞相怒放。他文笔清朗有力,绘画清新雅致,自成一派,两幅作品一拿出来想必就会受到学子们的交口称赞。   “秋尽,你帮我把这两样东西拿去那些书画斋让老板估估价,选最高的那家卖了吧。”王雅竹将两个画卷装好,亲手系上红绳,交到秋尽手中。   秋尽小心翼翼地捧着竹君的墨宝,这就到集市上最大的如意斋去了。竹君真是巧用心思,他擅长琴棋书画,就在这方面下功夫赚钱。这两幅作品,虽不能说是谁所作,也都是极其风雅的,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而柳容也是早早的就出了门。因为他不会武,所以莲幻随同他一起离开。夏绯砂身子有些沉重,早起在后花园活动了一会,正是春季,孕夫又易困,下午他便又回房午睡了。   宁昭颜知道王雅竹差秋尽卖画的事,心里也想出一份力。他的绣工确实出类拔萃,可是绣一件好的作品不是半天一天就能完成的。眼看着柳容也出了门,他有些黯然地在门口溜达了一小会,忽然看见隔壁的牛家夫妇正哼唧哼唧地将一个个木箱子抬上推车。   牛家夫妇是卖豆腐的,开了家夫妻店,属于那种勤劳朴实的生意人。这时候他们也瞧见了他,招呼道:“明家的夫郎,散步呢?”   明玉有好几个其貌不扬的夫郎,这事在邻里间都知道,不过谁也不知道其中究竟哪个是正夫,所以一概用夫郎称之。宁昭颜闻言点头道:“妻主出门了,在屋子里有没什么事儿做,便出来透透气。你们正打算去做生意?”   牛嫂笑道:“可不是,趁着现在还没什么太阳,先把豆腐推出去。放到下午,可就要变馊了。”   “你真是好福气,”牛家的夫郎也插嘴道:“嫁了人,安生地呆在家里什么也不用干,难怪这双手保养得这么白嫩,一看就知道你妻主疼你疼得紧。”   “你这么说就是意思我不够疼你了?”牛嫂把腰一叉,她夫郎马上勾住她的手臂:“哪能呢,我们这叫同心协力!我不好好帮你,让家里那两个小的吃什么去?”   牛嫂大概因为他说起了自己的小爷,显得有些理亏,转而左右打量着,视线不小心落在宁昭颜交握在身前的手上:“哎哟,你的手真真是保养得好!我家阿青真是没说错,这样的手在这条街从头走到尾,哪位大户人家的公子怕是都不会有哦!”   宁昭颜的倾世容颜已经平淡无奇,除却一双眼睛依然温柔似水,乍一看上去就像是平静得没有半点波澜的湖面,令人过目就忘。可他的那双手依然是本色,纤长整洁,细腻白滑,每一个指甲都是晶莹剔透,好像上好的白玉,无暇中微微的透明感,让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他被她一语惊醒,连忙惊惶地将双手藏到身后去。这时牛夫郎捅了捅妻主的手肘,在她脸旁边附耳一通。牛嫂听了笑着走近宁昭颜:“明家夫郎,整天闲着没事也闷着吧?不若帮帮我们手,和我们一同去做生意如何?”   他,宁昭颜,官府子嗣,十四岁入宫做了十君以后,便再也没有接触过民间的事。莫说他在宫里,就是未长开前,也是从来不曾吃过苦的。他做生意,成吗?   另一头,柳容穿着简朴的灰色布衣衫,来到云天城有名的歌舞班门前。   怕莲幻的煞气太重吓坏了那些充满脂粉气的男子,柳容保证自己肯定不会吃亏了去,他才肯抱着剑略略站远一些,看着容君和戏班主一番交涉。   从班主先前的不屑一顾,到见过柳容小露锋芒后刹那的惊艳,谈话间那种恭敬的态度已然是天上地下。最后,柳容以一首曲子十两银子的价钱,答应教歌舞班的那些男子新曲新舞。   十两银子,够普通的百姓人家吃上大半月的了。虽然价格不菲,但班主一直笑得合不拢嘴。天知道刚才柳容的舞姿有多么令她惊为天人:那绵软多情的手臂,仿佛每个动作的伸展,周围的空气中都能开出花来;那纤细柔软的腰肢,就像是最软最顺滑的丝绸,凉凉的滑过她的心头;那双小巧的玉足如此灵巧,转身间,步伐翩翩。虽然那时他着的是布衣而非群摆飞扬的舞裙,虽然他的长相是如此的平凡,可班主却还是能想象这支舞蹈若是被搬上了舞台,会让客人们感觉多么新鲜多么激动。   柳容和莲幻被当作上宾,在众男子的簇拥下进入了内室。整个下午,他都在不遗余力地教他们那一支舞,直到自己满头大汗衣衫尽湿,可那股甜香却随着汗水的渗透愈发馥郁起来。   对于跳舞,柳容向来是自信的。也许他在幻月楼里多是不堪的记忆,唯独舞技,却可能一生不会忘记。闵国的东西流传到这里,难免让人新奇。更何况,这些舞步许多是他自创,别人又怎会捷足先登呢。   结束时,班主爽快地掏出了十两银票,并请他过几日一定再来。他应了,取了钱银便告辞离开,习惯性地小心着有没有被人跟踪,然后回到那简朴却温暖的宅子里。   左右不见宁昭颜,王雅竹又在房中作画不好打扰,他一时间找不到能告知喜讯的人,甚至走了半天,府邸中连一个人都看不到。他心生奇怪,忙四下一寻,原来人都窝在了后花园里!   冷幕月赤着一双白嫩的脚丫,站在一个堆满衣服的大盆边上。只见他脚一踩踏板,盆边上怪模怪样的木头架子就咯吱咯吱地,将一件湿透的衣服卷进木框子里。两个木头大锤随即有规律地“哐哐哐”轮流砸下,待到打得差不多了,他再踩到下方的踏脚上,那件衣服就被挑起扔到另一个盆中了。   前后不消小片刻,不需用手,一件衣服便洗好了,叫柳容看得目瞪口呆。   秋尽卖了王雅竹的画,为晚饭加了菜满载而归。珮璃拎着晚膳的食材向厨房走去,见柳容大惊小怪的模样,不禁笑道:“他见我们个个有事干不服气,就捣鼓了这么一件东西出来!不过看起来还真是可以用的。”   “什么叫还可以用的?”冷幕月从踏板上跳下来,“有了这个自动洗衣滚轮,可省力多了,我们也不用为洗衣服而弄粗了手了!”   柳容看每个人都有事在忙,却是为着同一个目标在忙碌。不管是此刻在屋里、还是在外面忙乎的,他想,他们应该都会有一种风尘仆仆回到家,看见至亲的人那般亲切温暖的感觉。   离开了宫廷来到民间,像普通的百姓那般柴米油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自己的双手打拼一个大家的家庭,这种感觉,才真的有一家人的味道。   第九十八话 擦肩   苍蓝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转了一圈。柳国人很有生意头脑,因着游客多,当地人举凡有屋子临着街的,大多会开出一两间门面来。卖点什么也好,只要有些特色,生意就不会清到哪儿去。   由小到大她都不曾想过要靠出卖劳动力来赚钱。她生来就是皇子,指挥下人是她童年时代学习的第一件事,爱民如子是她毕生要学的真理,这其中可没有一样是如何谋生的。她是会点拳脚功夫,难道还要当街卖艺不成?此时此刻,真的被逼到非要用什么来换取生活必须的银子时,堂堂的一国之君竟然有些局促起来,失去了方向。   几个女子匆匆从面前跑过,窜到一条长长的队伍后面踮脚张望着什么。她也好奇地一看,过人的眼力让她一下子就瞄到了那远远的招牌上写着两个字:招工。   招工?呵,是什么富贵的人家招人吧,竟然排了这么多人要见工。她想着,本来转身要走,却忽然灵光一闪:有这么多人排队的工作,应该是份强差事,何不看看是什么,总比到处转悠要强。   到她了,登记的女人随口问道:“叫什么名字?”   “明玉。”她身后两个家丁模样的女人打量了她几眼:“细皮嫩肉的,倒像个男人!这么瘦不拉叽的,有力气么?”   正执笔在写的女人抬了头,对后面的两人正色道:“你们新来的?不知道沈府的规矩么?公子说过,无论什么人都要给个机会,有能者居之!”   那两个家丁被她说得垂下了脑袋,她伸手一指身边的木箱子,对苍蓝道:“你把它抬起来试试。”   苍蓝依她的话蹲下身,一下将箱子举了起来,还好,不算太沉。登记的女人眼中闪露着惊疑的神色:“如何,重么?”   苍蓝其实只花了三分气力,但还是心知要谦虚些,于是点头道,“是有一些重的。”   那女人随即在她的名字旁边画了一个圈,“你被我们录用了。工作是由我家主子的货舱搬运货物到码头,工钱一天一两纹银的底钱,十箱之后,每搬五箱多加一两,明白了吗?明白了就跟着工头马上去开工吧!下一个!”   苍蓝对一两银子的认识,是从下民间开始改变的。除却各国物价差异不同,基本上是一个包子二文钱,一碗阳春面五文钱,一斤普通草米十五文钱,一斤猪肉三十文钱。而这家招工,底银就是一两,还多劳多得,这于一般百姓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银子的事情,难怪这么多人抢着要排队了。   她在心里计算着家里一个月开销大概需要多少银子,一边低头算一边跟着工头走。她不知道,她是今天第一个被录用的人,也很可能是唯一的一个,因为一般人要费尽吃奶的力气才能扛得起那个箱子,往往都是憋得面红耳赤的,就差没有当地喊娘了。   可想而知,当执笔者看到她面不改色地对她说:“有些重”的时候,会是多么惊奇。纵然是招十个力气大的,或许都不如这一个顶用,所以她第一时间就不由分说地将她这个人选定了下来。   苍蓝随工头离开了人潮拥挤的木桌前。这时写着“沈府”匾额的宅院大门忽然向两边而开。人们一望,从里头走出个鹅黄色衣衫的男子来。他云发似墨,恣意披散在肩头,全身衣料在春日和阳下微微泛着珍珠的光泽,一看便是最上等的丝绢所织。虽然除了一支七彩生辉的珊瑚发簪,全身没有一件多余的装饰,却仍然给人难以言喻的富贵气息。   他以一面精绣宫扇半掩面容,仅露出的一双眼眸,黑白分明的眼珠,微微上斜的弧度,深深的双眼皮使得眼形秋波暗藏。然回眸间却只得见他的清冷,不见半分柔情似水。虽只窥得冰山一角,但对于沈府公子的肖想,却早已让女人们将他幻想成一位倾国倾城的佳丽,哪怕是只嗅得他走过时拂起的香风,也像是摸到了他那嫩滑的小手那般醉人心魄。   男子仅走了几步,便坐进了豪华的金丝软骄中,再不能得见一片衣角。苍蓝已经只觉身后热闹非常,回得头去,却只见人头攒动,什么都看不真切,便也作罢。   到了货舱,像刚才那样的木箱子堆了满满一仓。第一次的运送是工头带着她走的,为了熟悉路线。沿途她好奇问道:“究竟这么多木箱是要运去哪里?”   “这些啊。我们公子是个生意人,常常南来北往的,这些是要送到闵国去卖的,已经有买主订了的。”   “送到闵国?”流落他乡,苍蓝听到这两个字,总也觉得分外亲切。   工头忍不住打量这个个头不大的女人,一左一右两只手各扛了一箱,这沉重无比的货箱,一路上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和她聊天……这究竟是什么人啊!   “你们主子是闵国人?”   苍蓝的再一次提问拉回了她的注意,她点头道:“别看主子年纪轻轻,眼光可是非常犀利,短短几年间,这生意就被他做起来了……”   两人有一拉没一拉地扯着些家常事,很快便来到了码头。苍蓝卸了货,两条胳膊前后甩了甩。工头问道:“怎么样,胳膊快脱臼了吧?叫你别一次搬这么多。”   苍蓝嘿嘿一笑,两排牙齿白得明媚:“还行,下一次,我搬四箱试试看。”说完,她边甩胳膊边大步流星地向回走去。   这下工头可急了,追在她后边嚷嚷着:“别勉强,可别把货给砸了,你赔不起的!”   ***   俗话说:刀切豆腐两面光,现在宁昭颜可就正在干这事儿了。   牛家夫妇如常开了档子,将一大块嫩白柔滑的豆腐放在宁昭颜的面前。水汪汪、柔嫩嫩,低头一看,还能依稀照出他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容颜来。   牛家夫郎教会他豆腐的切法。并不太困难,只要下手又轻又利索,用点巧力就行了。宁昭颜学得很快,牛嫂笑逐颜开:“明家夫郎真是蕙质兰心,今天就劳烦你在这铺子给我们两口子切豆腐了,这工钱嘛……今天豆腐卖了多少,算一成的钱银给你!”   宁昭颜摆手道:“这怎么可以!豆腐是你们辛苦做出来的,我只做这么些事情就得一成,我……”   “放心,放心!”牛嫂是出了名的爽快人,“既然大家都是邻居,那就明人不说暗话了。我们今儿带你来,一来呢,是给你找点事做免得在家无趣;这二来呢,也算是为自己的考虑。你看你这双手长得白白净净的,比我家的豆腐还要剔透三分。若是我打出“美手豆腐”的招牌,你说是不是很有新意呢?”   就在说话的当口,牛家夫郎已经进了里屋去写招牌。不一会儿,他拿着那幅写着“白玉豆腐——让你的双手和脸蛋比豆腐更白滑”的招牌走了出来。   一摊,一支,一吆喝,人群稀稀落落地聚集了过来。于是宁昭颜人生中做的第一件自己赚钱的事儿——卖豆腐,就这样轰轰烈烈地贡献出去了。   百姓们看那纤长细腻的净白双手,握着木刀的姿势极其优美。轻轻一刀间,柔扬在指尖的动作仿佛是轻舞,那双手和那新鲜的豆腐完全融合成了一体,在视觉上形成了极美的享受。   在宁昭颜招牌“白玉美手”的衬托下,一整块司空见惯的豆腐看起来就像是一块美玉,让人垂涎极了。有几个主夫已经忍不住:“老板,给我来一块!”   “我也来一块!”   人都是喜欢看热闹的。牛家夫妇店铺口人一多,愈发引来各种各样的百姓前来看个究竟。他们的豆腐本来就是物美价廉的好质量,再加上噱头一摆,一时间生意好极了。甚至连有些年轻的小公子都羞答答地买了块走,说是知道豆腐可以美容,仿佛吃了擦了就会和切豆腐的男子一样白滑似的。   这里头,自然也有好些女人。好在宁昭颜的样子非常普通,又是梳着民间嫁了人的发式,才没有引得好色的女人垂涎。半天过去,宁昭颜竟然把他们平时要卖一天的豆腐都推销完了,乐得在一边收钱的牛嫂笑得合不拢嘴:   “给,这里是三两……这是你应得的,就别再客气了!说起来我们夫妻还得谢谢你呢。明儿啊,要是你愿意就还来,远亲不如近邻,有钱大家赚嘛!”   宁昭颜珍惜地捧着人生第一次用双手赚来的钱银,就像是捧着一样价值连城的宝物。虽然三两银子不多,但他终究也就是切了几个时辰的豆腐而已。重要的是,自己赚钱的成就感,原来真真是那样令人兴奋,这是在宫里哪怕呆到老也不会有的。   按倷不住的激动就像是平静的湖面荡起了圈圈涟漪,他心中平和的风正缓缓拂过,试图让它淡定下来。抬眸间,一抹鹅黄色身影转瞬即逝,消失在对面街的古董行里。   这是……他看花眼了吧?虽然关于那个人并没有真正香消玉殒的传闻他也曾听过,但怎么会……在这个地方看到?定然是他切豆腐切多了,看错了。他径自摇了摇头,再定睛一看,哪里还有那个人的影子?   宁昭颜开心地捧着钱银回到家,苍蓝却是还没有回来。珮璃安排着下人将晚膳准备好,忙碌了一天的一家人静坐着等女主人回来开饭。   傍晚时分,星辰已爬上深蓝夜幕,苍蓝终于带着满身尘土归来。她面上红扑扑的,像风吹日晒得太久了弄的。她微微扬了扬手,将手里的一个小袋交给了秋尽。   秋尽打开一看,里头竟有约摸十几两碎银!看皇上虽然面上带笑,但眼底却隐隐有些发青,再仔细看看,那手不是刻意放低,而是举不起了!   那一瞬间,他忽然猜到苍蓝这一天究竟是去做了什么,手里那小小的一袋银子,竟然像是有千斤重一般,一下子压得他几户拿不稳,双手密密地颤抖起来:   “皇上!您、您竟然纡尊降贵……您是九五之尊,怎么能做这些事?我们这些做奴才的,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皇上,您打秋尽吧,怎么打都行!”   机敏的冬无也是明白了,同样噗通一声重重跪在秋尽的身边,她的面前:“奴才们跟了皇上这么多年,只要奴才们看得到的,从来不忍让您亲自动手倒一杯茶。而今,您却在民间受苦……奴才们情何以堪!不若,您将奴才们卖身给这里的大户人家吧,等到闵国收了回来,皇上若还记得我们,再……”   “说什么呢,两个傻瓜。”苍蓝笑着提了提手,示意他们起身。真是的,这一天搬了大概得百来个箱子,两条手臂都酸得提不起来了,他们还不让她的手休息休息。“我这么做难道可耻了?既然在民间,就要用民间的方法过活嘛!老百姓都是用自己的汗水赚钱,她们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快上饭吧,忙了一天还真挺饿的。”   珮璃立起给苍蓝打饭,面上波澜不惊。可宁昭颜分明看到,他转身的时候,偷偷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柳容是最爱哭了,一下就扑到了苍蓝身边:“皇上今天去哪受苦了?手受伤了?快让容儿看看!”   苍蓝笑道:“瞧你们!哪有什么事?还是快些吃饭吧,让你们等了这么久。”   她如平时一般大刺刺地入了座,腰上却传来一阵刺痛,怕是扭伤了。她微微皱眉,被夏绯砂悉数入目,绷着张脸看她。她执起筷子想夹菜,却是手一抖,一根筷子直接啪嗒掉到了地上。这下,不仅是柳容,就连王雅竹的眼睛都红了。   看着他们都忍不住有些呜咽,苍蓝正色道:“好好的吃一餐饭,都哭什么呐!”   宁昭颜轻声道:“大家都是心疼蓝儿,一国之君却……”   “心态好些,就当是出宫来体验民间疾苦。”苍蓝放柔了声音,“你们放心,我就是搬了几个箱子,有些累了。但说实话,能靠自己赚得钱,能真正做到’能屈能伸’,我心中感到无比快慰,很充实也很踏实。我身子骨好得很,这点疲劳,睡一觉明儿就好了。”   柳容抹干眼泪喝止自己不许哭,然后又拿着自己的筷子:“那容儿夹给皇上吃。”   冷幕月也乖巧地打了一碗汤放在她的面前,“先喝碗汤水润润吧,嗓子都干了。”   苍蓝执起柳容的手放在面上轻轻蹭了蹭,“我真的不辛苦。这点事予寻常百姓来说,有什么稀罕?皇宫里,我们迟早是要回去的。柴米油盐,恐怕也吃不了几天。只是我不忍心让你们吃苦,为着你们,我花点力气,哪算得了什么?”   所有人听着这番话,都觉得有一股热热的暖流杂胸口流淌。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一家人同甘共苦,使他们的感情比出宫之前更亲密、更团结。这是一种来自共患难的,真正的和睦,这个团体中,少了谁都不行;苦了谁,其他人也不愿意。   叶初蝶的江湖朋友遍布世界,为了明玉的家事,他也出外找朋友筹措忙乎了一天。   他是最后一个到家的,看到的却是他们全家人围坐在一起,相拥落泪。他的心里有些酸酸的,自己从小也是享尽奢华,却从来没有体验过这般至真至纯的感情。坐在这样亲密无间的一家人之中,他也第一次少了些隔阂,多了一种融入感。因为付出让他觉得,自己也像是一家人的一分子那样踏实。   这一家人终于和乐融融地开了饭,苍蓝不消动手,就自然有各种美食被它们的主人争相送到她的嘴边。心中愉悦之际,大门忽然被砰砰敲响,所有人心中顿时一紧:   这么晚了,会有谁来寻?楚惜寒还没到回来的时候,难道这么快他们又被人发现了?   第九十九话 真挚   “砰砰——砰砰砰——”大门被声声拍响,拍断了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晚膳。所有人心里都是一紧,楚惜寒还没到回来的时候,难道这么快他们又被人发现了?   一声声,一记记,沉重的响声都像是打在心房之上,惹得它扑扑直跳。苍蓝和叶初蝶对了个眼色,后者起身道:“我去吧。”随即向大门走去,所有人目光朝着他离开的方向,屏息以待。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总像是有一个时辰那么长。终于,他们看到叶初蝶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随后忽然露出一个俏皮的微笑:“看看是谁?你们想不到!”   一个憨实的女人探进头来,随即抓了抓后脑勺:“原来你们在吃饭啊,打扰了真是不好意思!”   在座的有几个可能还不认识她,却是宁昭颜疑惑道:“牛嫂?你怎么来了?”   牛家夫郎这才从妻主背后站了出来,在这么多人面前他怪不好意思的,声音嗡嗡:“明家夫郎,我家的鸡刚下了几个蛋,妻主说要谢谢你白天的帮忙,所以我们给拿了几个来。”   宁昭颜走到他们面前:“这怎么好意思呢……我已经收了你们的工钱了,这鸡蛋,我不能拿。”   “大家都是左邻右里的,平时互相帮衬的时候多着呢,几个鸡蛋算什么!”牛家夫郎将用一块布包着的几个鸡蛋往宁昭颜怀里一塞,“快拿好,还有些温着呢。若是不忌讳的,这会可以用黄酒泡着生蛋吃,可营养了。”   宁昭颜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从小到大,除了亲人,他见得最多的恐怕就是宫人了。逃亡一路十君互相扶持,他已经收获了亲人般真挚的情感。而现在,却有两个普通的百姓,塞给他还热乎的鸡蛋,告诉他,“左邻右里”之间彼此照拂很是正常,就好像亲朋好友那样亲切自然。自己不过是帮了人家一个小忙,况且也得到回报了,这些百姓怎么能这样淳朴厚道呢?   谁也不知道他今天帮了牛家夫妇什么忙,只见他定了定心神,“那我便却之不恭了,多些你们的好意。”   “嘿,客气什么!”两人笑着,牛嫂却对坐在主位的苍蓝道:“那个……明家小姐,自打你们搬过来,我们也不曾好好打过照面。今儿我们有些唐突了,不过也算认识了,大家住得这么近,从此以后多到我们家来玩,啊?”   苍蓝应了,两人相携而去。所有人目光落在宁昭颜身上,他有些局促道:“我,我先把鸡蛋放好去……”   “这些小事让奴才来做吧。”冬无机敏地取走了他手中的布包。没了脱身的理由,宁昭颜只得一五一十地将今儿如何帮牛家夫妇卖豆腐的事情说了出来。   “好哇!”柳容最先开口,“我以为我能赚得那十两已经是大数目,没想到你就切了一会豆腐,也能赚三两!这世道啊……”   秋尽见热闹也插嘴道:“竹……”君字就要出口,他连忙收了回来,“雅竹主子的字画加起来,也卖了有二十两呢!”   “我虽然呆在家里,却也做了自动洗衣滚轮,不算是吃了白食吧!”冷幕月不服气地跟着道。   “吃了白食”的夏绯砂有些不乐意了,“要不是这个肚子沉得费事,还轮得到你们?我早就……”   “够了没有?”苍蓝忽然冷冷地说了一句,惊得刚才还闹哄哄的房间里欢腾尽散,但留几分冰冻之气。   “原来不只昭颜,你们一个两个,都趁我不在偷偷出得门去了?还卖字画、卖曲艺?你们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么?我们现在是被人追杀,不是出来玩的!”   叶初蝶见苍蓝像是真的生气了,有些着急。一方面她那几个夫君确实是有些冒险,就这样贸贸然跑了出去;另一方面他们却是真的为了这个家在奔波,她这样说他们,实在是有些让人伤心。   苍蓝吸了一口气,“你们知不知道,我宁愿帮人搬箱子搬到手都举不起,是为了什么?我们是过惯了好日子的,所以盘缠用尽了也不知道。我又不会赚钱,我真的很自责没有把你们照顾好,枉作你们的妻主!可我做这一切,都是希望你们能好好的,不要出事,一点也不能!你们这样跑出去,万一被对方的人发现了,一个两个,又不会功夫的,要是出了事,要我的心往哪里搁才好?”   大家都听得分明,苍蓝的语气渐渐低了下去,带着几分失落的苦涩。她分明不是生他们的气,不是骂他们,而是真真切切的担心他们的安危。若是他们任何一个被拐走了,她恐怕都会痛苦不堪吧!到了这个时候,十君才体会到将万千重担挑在一身的妻主,面上虽然装作若无其事,心中却是多么沉重多么苦恼。   宁昭颜试着去拉她的手,苍蓝本能地轻轻逃开了。他不弃不馁,用宽容得像海那样的温和,又轻轻地抓住了她的倔强。这一次她只是轻轻挣了挣,便让他握住了自己。   柳容也从背后轻轻环住了她,将脑袋靠在她的后肩上:“不要生气。我没有单独出去,莲幻一直陪着我,保护着我呢,我不会让贼人得逞去的……”   “我们都会很小心,很小心,”宁昭颜接话道,“只是我们,真的想为这个家出一点绵薄之力……成全我们这一点小小的心思吧,也许人生只得这一次了。我们一家人,像这样彼此倚靠取暖,以这种方式生活在一起。”   苍蓝心中柔软,她何尝不明白他们的良苦用心?但是她也害怕,害怕她心一软点了头,就造成了最后他们之中谁出了事,悔不当初。所以她必须对他们严厉,让他们呆在最安全的区域内,那么她在外面不论吃什么样的苦,至少心里头是安稳踏实的。   “这件事,是我不好。”没想到叶初蝶发了话,“当时是我对他们说,他们没有试过亲手赚钱养活自己。你们的努力我看到了,我收回我的话。明玉说得对,眼下安全才是最紧要的,切不可因小失大。况且我的江湖朋友也帮我调了一小笔银子,应该够我们生存一段日子的了。”   “谢谢你,小飞蝶。本应是我请你当护卫的,没想到,最终却还要从你这里取银子。”苍蓝看向叶初蝶,他的脸不由自主地就有些热了起来,“别急着谢我,这笔钱可是要还——连本带利的!”   一家人这才雨过天晴。夏绯砂现在怀着身孕,既不能帮忙干活,又不能保护别人,除了吃和睡,他们什么都不让他做,憋屈极了。一顿晚饭,他也就说了那么一两句话,一直到众人各自散了去回自己的房,他才悄悄来到苍蓝的房间,想一吐郁结。   房内雾气缭绕,家具都显得朦胧。夏绯砂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肚子磕着碰着什么,小半会才来到床前。莲幻正将一桶热水缓缓倒入苍蓝所在的大浴桶里。他回身见到夏绯砂,后者对自己做了个“嘘”的手势,让他退下。   莲幻退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苍蓝泡在浴桶里,闭着双眼:“幻儿?帮我按摩下手臂吧,今儿那些货箱可真是……哎,从前被师傅罚练功也没有这么累过。”   夏绯砂不声不响地从水中捞出她无力的手臂,自上到下轻轻揉按。苍蓝享受地闭着眼睛,感觉两条被泡热的手臂松弛极了,令劳累了一天的她几乎有些昏昏欲睡。   她胸前的伤口还没好透,所以此刻木桶的水并不曾没过胸口,那饱满丰实的旖旎春光也就在浮在水面上呼之欲出,随着水波的轻轻摇晃时隐时现。夏绯砂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但孕夫应当清心寡欲,于是便狠了狠心抬起头不去看,不想却捏错了穴位,疼得苍蓝哎呀一声。   苍蓝睁开眼,蓦然发现眼前站着的并不是莲幻,而是不知从时候进来的夏绯砂!许是自己真的太累了,迟钝得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她见夏绯砂挺着个肚子给她按手臂,怎么能坐得住,连忙哗啦一下站起身来,伸手捞一边屏风上的抹身布。   酸痛的手举起太累,她动作僵硬。夏绯砂似是笑了笑,慢慢踱到屏风前取了布,又坚持帮她擦净身体,替她披上里衣。苍蓝这才扶着他来到床边坐下:   “绯儿,今儿感觉怎么样?孩子顽皮么,踢你了么?”   快六个月,夏绯砂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悄悄有了动静,有时候会顽皮地踢他的父君了。苍蓝本想向往常一样将耳朵贴到他肚子上去听,不料却被他一把推开:“又是孩子,你现在只关心这孩子,何曾关心过我了!”   苍蓝略通医理,知道孕期的男子最是脾气古怪,万事都不可和他们较真,于是便由了他去:“好绯儿,你明明知道你妻主最疼的就是你,哪来这么多胡思乱想?孩子是你和我感情的见证,是带着幸福到来的,我们都会喜欢这个小宝贝的,不是吗?但在此之前,你已经是我的,大宝贝了呵。”   她轻轻扶着他的肩,看他洗干净的面孔唇红齿白,毫无别的孕夫那种昏黄的面色,对着叫人不嫉妒都不行的美艳姿容轻轻吻了过去。唇齿相依间,苍蓝首先占据了主动,热情地挑开他的齿间罅隙,寻找到他芬芳柔软的小舌,细细缠卷起来。   然夏绯砂的性子,怎么会是由得她攻城略地还听之任之的。他虽然怀了孩子,但冰火相交的性子可一点没改,虽然进来的时候带着郁结,但她对他的热情邀请,却让他的心事烧走了半边,只余下另外半边的热情和痴缠。   他反客为主,一路长驱直入她的领地,甚至微微压住了她的身子。两个吻得难分难舍,苍蓝有些动了情,却也清楚他这个状况是什么都做不了的,赶忙收住春心浮想联翩:“绯儿莫要调皮,孩子都看着呢。”   夏绯砂本来就明媚的面上显得更加红粉菲菲,说不出的娇俏动人,真真是看一眼都会醉三分:“我是看大家都有事做,我却只得吃和睡两样,实在是闷得发慌。蓝儿,我只生这一个,不要再生了!”   “好好,只生一个,一个。”苍蓝轻轻拍抚他的脊背,“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呀,就是好好养护肚子里这个小的。我不是说小的比你重要,但他还没有出生,我们大家就都开始爱他了,所以他一出生就会很幸福的。现在我们流落在外,皇位被我的皇妹占着,就是看准了我没有后裔。你有没有想过,你怀着的,可能是我的第一个皇子呢?”   被她这样一说,夏绯砂也觉得自己是责任重大。再加上刚才不过是他失落之下的一番撒娇,被她这样宠爱安慰,那些不安委屈早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卖力地替她按摩肩膀:“今晚我和你睡,好不好?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睡了。”   苍蓝转头看她,这种眼神他太熟悉了,让他禁不住连连摆手道:“这个,这可不行……毕竟孩子在这里,你若是实在想,我去,我去叫柳容来……”   “傻瓜。”她浅浅笑着,宠溺地抓住他的手,“我哪是想的那回事?不过是想起了你我的刹那温存,又确实是许久不曾同榻而眠了。”   这一夜,夏绯砂安心地靠在苍蓝的身边,甜甜安睡。莫道他是个与众不同的男儿,有着特别的坚韧和独立。可在失落和寂寞的时候,他依然需要她在自己的身边,宠爱着自己,呵护着自己,或者,这便是他陷落在她温柔的陷井之后,慢慢产生的那种叫依赖的东西吧。   第一百话 注定   亏得叶初蝶找到江湖上的朋友调了一些银子来救急,苍蓝一家才不至于要继续冒险出去工作。自从他身无分文地离开了家,曾经赚到过一笔不菲的财富,却因为他想将府邸布置成旧家的模样,将那笔钱都用尽了,从而并没有什么存银。   王雅竹作画不需露面,所以秋尽依然会拿了他的画去书画店寄卖。宁昭颜和柳容因为答应了牛嫂和歌舞班班主,如果只去一次便从此消失,未免显得有失诚信,于是苍蓝准许他们再去几次,但出门一定要带会武的一起两两成行,他们高兴地应了。   这一日春暖花开,柳容与莲幻又同去歌舞班教新曲。明明去的路上还是晴空万里,待到他们从班子里走出来,赫然发现天幕已经全黑,外加狂风大作,眼看一场大雨就要降落。   他向班主辞行。他拿手的曲子已经教得差不多,也是时候不再冒险露面了。   班主有些依依不舍。这位其貌不扬的公子,就像是从天而降的贵人。他教的舞蹈,让她的歌舞班在一月之间红火起来。虽然现在还不是排行第一的,但这段时间里,爱玩的小姐们定然都听说了她歌舞班的名字。   若这位公子能长期执教,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超越现在第一位的歌舞班,这也是指不定的事儿……   “这天怎么说变就变了呢……莲幻,带伞了吗?”班主有些出神之际,忽然听到身边的柳容轻轻呢喃。她转头看他,他正伸手拢回被狂风吹乱的头发,微微蹙眉。那柔软的手指轻轻拂过凌乱舞动的发,纤长的羽睫似乎也藏着几分忧愁。掩藏在平凡容颜下的,竟然是绝世的芳华!   “我这里有很多伞,公子若不介意,就先拿两把去用吧。”她殷勤道,也许有一天,他还会来还伞也不一定。   “如此,便谢过班主了。”柳容微微撇了撇嘴角,“改日我定会让下人完好送回。”   她略略失望地看着他取了两把伞,带着随从优雅离开。   柳容和莲幻顶着忽如其来的狂风,有些艰难地走在街上。往日的喧闹已经消失一空,小摊贩们手忙脚乱地收着东西,唯恐大雨忽然瓢泼将什么都浇透。   可惜事与愿违,他们才走到半路,豆大的雨点迎头砸了下来,短短顷刻间就变作倾盆之势,纵然是打了伞也起不了半分作用,两人不得不寻了一处宽些的屋檐躲进去。   “没想到这雨下得这么急。”柳容拍打着已经被淋湿了一半的衣衫,湿答答的头发也是贴在了脸上,有些狼狈。“本来想在班主那躲一阵的,但不知这雨什么时候会下,又怕回去晚了天黑,她会担心……”   听起来颇有些埋怨的言辞里,却在提到“她”的时候,不小心露出了几分甜蜜。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管着你,也就是关心着你,那可是一件幸福的事儿。   莲幻有些默默地听着,然后轻轻附和了一声。柳容遥望着漫天雨帘,心中有些着急: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起身回家呢?   不知不觉中,“回家”已经变成了一种执念,一种向往,一种期盼的愿望。那个家,那个温馨的港湾,让他每每离开以后,很快便会不由自主地想念。   “阿嚏!”不远处忽然传来一记清脆的喷嚏声,柳容循声望去,一个华衣少年被淋成了落汤鸡,头发全耷拉着,身上怕是里里外外都湿透了。这天说冷不冷,却也还未到盛夏,淋湿了若不及时保暖,多半是要感染风寒的。   少年打了喷嚏,拢了拢自己的双肩,有些无助地张望着四周。他的面容十分清秀,眼睛大而明亮,透着一种无辜的迷茫。不知怎的,柳容觉得他有些亲切,于是不由自主地走近道:“小兄弟,就你一个人?我见你淋得这么湿,你住在哪里,我将伞借你一把。”   少年看了看柳容,报以微微一笑:“不,不用了,我的随从一会……一会后就会来找我的……”说话间,他的嘴唇忍不住哆嗦着,看样子是冻着了。柳容见他虽然穿得不多,却都是上好衣料,定然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所以对他有防范之心吧。   也是,萍水相逢,为何要接受一个陌生人的关心。既然少年不领他的情,柳容便也就此作罢,与莲幻一起静静等着雨小一些,两人便能打着伞冲回去了。   时间悄悄流逝,约摸过了有一个时辰,大雨还是丝毫没有转小的迹象。而在小小的屋檐下驻足的三个人,也一直局限在这一隅之地里。少年的随从始终没有找来,而他也渐渐将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全身颤抖着,嘴唇也开始发紫。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微微放了光,却也因为快到傍晚而陷入灰暗。雨小了不少,柳容和莲幻打了伞想走,眼角却瞥到一团蜷缩在一起的东西。   是刚才的那个少年!此刻他已是站立不住,抱住自己瑟缩在角落里,紧紧闭着眼睛。柳容向他走去,莲幻抢在他前头:“让奴来吧,若他感染了风寒,是会传染的。”   柳容站在莲幻身后,看他将少年微微扶起一些,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把了把他的脉息。   “他果真是染了风寒,额头烫得很,当是发了寒热。主子,你想怎么做?”   柳容看着他小狗一般蜷缩的模样,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自己刚被卖进幻月楼时,因为不听话被鸨父罚去淋雨,后来发了寒热的事情。那时候他虽然年纪小,但那种痛苦交杂的心情和生病时又冷又热的折磨,却是记得真切。   不知不觉他就动了恻隐之心:“莲幻,你说,我们把他救回去好不好?”   莲幻低垂着眼睑:“主子说怎么做便怎么做。奴把过他的脉,他没有武功。”   “嗯。”虽然莲幻不怎么爱说话,但柳容还是听出了他话里暗带的安抚,心下有些感动:“那我们把他扶回去吧。”   “奴来背他就行。”莲幻将少年托到自己的背上。他已经病得神志不清,似乎在呢喃着什么,却又听不清楚。柳容将伞打得高高的,尽量将他们两个都笼罩进去,三个人快步走回了家里。   苍蓝听说柳容救回了一个少年,原本是不太赞成的。他们如今逃亡在外,与外人的牵扯其实是越少越好,让陌生人看到他们一家子,实在是有些冒险。她来到柳容的房间,想说服他请了大夫以后就把人送走,谁知见了躺在床上的少年,却忽然觉得眼熟。   夜市。灯会。蝴蝶面人。还有那个据称是来自柳国皇宫里的元宝坠子。   记忆串联成一线,现在躺在床上发着寒热的少年,俨然就是当日送苍蓝元宝坠子的玲珑!   “主子,给他换衣裳的时候不小心扯下了这个,奴现在给他带上,您是不是回避一下?”秋尽有些犹豫道,毕竟少年看起来还未出阁,男儿家的名声最紧要。   苍蓝回过神来,“那是自然。”说着她便要转身出去,却在那一霎那间,眼角的余光瞥见秋尽手里的东西,立马又转了回来:“秋尽,你手里的东西给我看看。”   秋尽被吓了一跳,连一边的柳容也被吸引了过来:“什么东西?”   有些墨绿色的玉佩看起来有些陈旧,不值钱的模样。但仔细看,玉佩上的雕花却是异常玲珑多姿,像是一种什么不知名的花朵。   显然是,和柳容从小佩戴的玉佩,一模一样的……   柳容分明也是在看到它的瞬间扼住了呼吸。她将玉佩翻转过来,几个大字赫然入目:柳氏之子玲珑,康建二年三月初九。   第一零一话 牵扯   柳容的最后一次出外授曲,意外逢着一场大雨,却无意中好心救回了一名被雨淋湿而发起寒热的少年。然世事变幻永远比故事更精彩更曲折,令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的是,秋尽替少年换衣服时无意发现的玉佩,竟然与自己从小佩戴的一模一样!   苍蓝将玉佩翻转过来,他也忍不住凑近了去看,几乎是不敢用力呼吸。几个大字赫然入两人之目:柳氏之子玲珑,康建二年三月初九。   康建二年……柳容的那块玉佩上,刻写的是宣复三十年,是柳国上任君主在位的最后一年。待到那一年过去,柳国的皇位和江山便易了主,改年号为康建。   这个少年,究竟与自己有着怎样的牵系?柳容几乎按倷不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将视线又凝回床上少年的脸上。   仔细看看,少年与他长得还真有几分相似:一样是白皙的鹅蛋脸,纤长的羽睫与小巧的檀口。不,这也许不过是他的心理作用罢了。   柳容心中有些乱,苍蓝脑中也是思虑不断。这个叫玲珑的少年——现在她知道他的姓了,他的全名当是柳玲珑。难怪那一次在集市上,他说自己的娘亲不让他将名字告诉别人,更是不敢报出自己的姓氏。   谁不知道当今柳国的国君虽然年届四十,膝下子女成群,却唯独偏爱一个嫡主胜过其他皇子?柳国的十六嫡主柳玲珑,因为备受君宠而闻名世界,多年来更是招来求亲者无数,大都是各个国家的皇亲国戚,有意攀附这个集万千宠爱一身的皇子。   然柳女皇也精明得很,她怎会看不出他们的狼子野心,多不在自己的宝贝儿子身上?所以柳玲珑今年都十六了,妻家依然是没有着落。   那容儿和柳玲珑,又会是什么关系?兄弟?叔侄?就在这个时候,床上的少年发出一声极其微小的哼哼,柳容比她还快地冲到了床边,轻轻唤道:   “怎么样,你醒了?”   她知道,柳容的身世呼之欲出,他纠缠了多年的心结快要打开,此刻必然是说不出多么的焦急。   然柳玲珑仅仅是哼了一声,却没有睁开眼睛。苍蓝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柳容,他越听越吃惊,甚至有些苍白了小脸。原以为,证明那个卖了他的娘不是他的亲娘就好,没想到他竟然还和柳国的皇宫扯上了关系!带着浮上心头的疑虑,两人焦急地等待了一天一夜,柳玲珑终于是醒来了。   如初生的小动物一般睁开迷茫的双眼,漆黑的眼珠子上似乎还蒙着一层雾气。绯红的脸蛋是因为风寒而染上的颜色,嘟起的嘴型好像是天生的,令人一看就心生怜惜的可爱模样。   “我,我这是在哪?”周围的环境显然不是熟悉的宫里,莫非,他像母皇说过的,“自己乱跑总有一天会被卖掉”那样,被卖给了有钱人家当小爷?   不要啊!想着,他的两只大眼睛弯成了两弯水塘。苍蓝看着他醒来,看着他瞬间丰富的表情变化,惊疑得一时之间不知是不是应该上前和他说话。   “你感觉怎么样?”倒是柳容,婀娜着飘到他的床前,轻轻坐下。   柳玲珑歪着脑袋想了一会,终于把眼前的柳容与那大雨天里和他搭话的年轻公子划上了等号。   “原来我不是被卖了啊!”他如释重负,“是你把我救回来的吗?”   他的声音清脆,眼神清澈,就像是不谙世事的孩童那般无暇。苍蓝静静旁观,有些不理解一个生长在皇宫的嫡主,还是女皇身边最受宠幸的嫡主,怎么可能还生得如此天真?究竟是他被保护得太好,还是他的演技太自然?   柳容点头:“是啊,那天雨停的时候,我见你已经发了寒热神志不清,于是便把你带回来了……你可昏睡了好久才醒的。”   “昏睡……”柳玲珑拍拍自己还很发胀的脑袋,小嘴自然地嘟成一个弧度,“你是说我昏睡……那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嗯,大概一天一夜吧。”   “哇,惨了!”柳玲珑也不管此刻身体究竟是怎么样了,挣扎着就要下床。本就是因为想念宫外的小吃,瞒着母皇偷偷出来的,这向失踪了这么久,母皇定然会以为他因为贪吃被人卖了,而把小吃摊子全扫荡了的!   那他以后想吃那些东西的时候,该去哪里才好?   柳容急了,一把拦住他:“你就这么走了?”   柳玲珑穿了一只鞋,抬头看他:“公子……还有什么事吗?”他不会现在改变主意,要把自己卖了吧!   柳容定了定心神,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来:“那这个,你也不要了吗?”   柳玲珑见自己的玉佩在他手上,忙欣喜地接过:“我的玉佩?又多一件事要谢谢你了。”   “我见这玉佩颇有特色,是你家的传家之宝吗?”柳容继续套他的话。   “是呀,这是我从小便戴着的,但凡是我们皇……”柳玲珑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改口道:“但凡是我们家的孩子,人人都有的……”   柳容内心愈发激动,柳玲珑是嫡主,那自己,也免不了是皇亲国戚了?这时候,苍蓝从幕后走了出来,“玲珑公子,可记得这个坠子?”   柳玲珑穿好了另一只鞋,一看在眼前晃动的,俨然是自己心爱的耳坠子,再向上看,一个面容俊俏的少女正拈着它,似笑非笑。   “这个坠子……原来是明玉姑娘!”柳玲珑翩然一笑,面上那对甜美至极的梨涡第一次悠然绽开,比窗外的满树桃花还要绚烂几分。   苍蓝惊异他居然一下就喊出了她的名字。她原本以为,以他只看食物不看人的性子,像这般陈年旧事,总该想个小半会,还未必能想起呢。柳容救回他,不过是两日前的事情,他不就横竖想不起么?   “原来你还记得我。”苍蓝笑道,“世上真有如此凑巧的事,我们又见面了。”   “明玉小姐怎么在这里?难道小姐也是被这位公子救回来的吗?”柳玲珑又恢复了懵懂本色。   苍蓝悠悠道:“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柳容,是我的夫君,这里是我们的家里。”   柳玲珑点头,苍蓝继续道:“公子既然寒热已退,我们也不强留了。不过,玲珑公子手里的玉佩,不会是拿错了么?”   柳玲珑摊开手掌,那枚玉佩在他的手心黯黯的泛着光泽。“这是我从小便带着的,怎么会搞错呢?”   苍蓝笑眯眯的:“是么?你再翻过来看看?”   柳玲珑依言将玉佩翻了过来,显然后面的名字不属于他。他睁大了眼睛,将玉佩翻来覆去了几次:“怎么会这样?上面的字我看了不知多少次了,字怎么会变了的?”   “不是字变了,而是它压根就是我的。”柳容上前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这块玉佩的来历了么?”   柳玲珑有些怯怯地看着显出焦急的柳容,又偷偷望了站在窗前的苍蓝一眼。只见她的发丝被身后拂来的微风轻轻吹动着,向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这个……”柳玲珑抿了抿嘴唇,“这是我家世代祖传的玉佩,只有家里直系血亲的子女才会有,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在出生的时候刻上年月还有姓名,然后从小便给戴在身上。”   “那我这块上写的年份,又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宣复年,应当是从前那个皇上的年号吧……我生在康建二年,我娘从来不许任何人谈起上一个皇帝的事情……”   他千瞒万瞒,还是禁不住说漏了嘴,真是多说多错。苍蓝笑吟吟的:“哦?为什么你娘不允许,她究竟是什么人?若是一个平民百姓,这些事有什么好忌讳的?该不会,也只有除非,她就是现在的皇帝!”   她忽然加重的声音,让柳玲珑惊得向后退了一步,一下子坐在床榻上。   “明、明玉小姐,你怎么知道……”   他这点单纯的心思,就算她事前不知道柳国有个嫡主柳玲珑,也不难猜出其中奥妙。   柳玲珑从小就被保护在铜墙铁壁之下,母皇对他宠爱到无以复加,从来不许任何人给他出难题,也很少谈及做人的精妙,让他像纯白得如一张宣纸。殊不知,当临了这样的场面,他的单纯就蠢得有些残忍了。   “我的夫君柳容,他一直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苍蓝将柳容的遭遇简化成一个悲戚的故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果然打动得柳玲珑泪眼汪汪:“原来你这么凄惨……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上一朝的事情……如果,如果祖传的规矩没有被打破的话,每一朝都只有女皇的亲生子女才能拥有玉佩。这就好像是皇家的玉牒,是身份的证明……”   柳容和苍蓝对视了一眼,苍蓝见他满眼都是荡漾的波光,心中也是生出一股暖意。只是这事儿还不算完,万一柳玲珑回去将这事跟他母皇讲了,岂不是横生枝节?   苍蓝娶柳容时,外界只知道她娶的是幻月楼的头牌荷倌。柳容的真名,实在是没有几个人知道的。但一旦柳玲珑告诉他的母皇,自己的表兄尚在人世……对于某朝篡位的女皇来说,必是要斩草除根的,这后果不堪设想。   难道将柳玲珑绑在这里不成?苍蓝必须想一个办法,让他自己守口如瓶。好在他的性子那般无暇,孩子似的,倒也真不难骗。   第一零二话 约定   在苍蓝和柳容的夹击套话下,天真的柳玲珑将自己的嫡主身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苍蓝心道不能让他回去之后泄了密,又不能将人绑在这里。看着他懵懂纯真的模样,她决定吓唬吓唬他:   “明玉有一个疑问:玲珑公子贵为嫡主,却为何屡次出现在民间?”   “我……”柳玲珑吞吞吐吐,小脸皱成一团,“宫外的世界很精彩,又有很多好吃的……”天知道他已经偷偷跑出宫多少次了,只是母皇宠他宠得厉害,每次都是小惩大戒,这才有了一次又有下一次。   苍蓝重重地“哦——”了一声,“那如果被你母皇知道你又偷跑出来,还病倒在百姓家里,你说她以后还会不会放你出来呢?”   “不能让她知道的!”柳玲珑急得直摆手,“这次我出宫失踪了这么久,母皇一定把云天城都给掀了……明玉小姐,请你不要告诉我母皇这件事好么?我就告诉她……我就说我迷了路,在客栈过的夜……”   “这样当然可以了,玲珑公子——玲珑嫡主殿下,只不过,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来而不往非礼也’这句话?当初你赠我一个坠子,我还你一个指环。而今,我为你保守一个秘密,那你是不是也应该为我保守一个秘密呢?”   柳玲珑毫不犹豫地点头:“那是自然!明玉小姐要我保守什么秘密?”   他睁大的双眼,明亮亮的,映衬着整张俊美清秀的脸蛋,对她毫无一点戒心。在那一瞬间,苍蓝有些内疚,好像一只小动物明知会死,还是自己送上门,而她,却要亲手伤害它……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柳容,他似乎并没有留意他们的对话,而是一心沉浸在之前的那些内容里。同样是嫡主,一个流落民间吃尽苦头,从此变得敏感多疑;而另一个呢,却是金屋银床、锦衣玉食地被呵护长大,懵懂得连好人坏人都分不清楚,这一切何其讽刺!   她回了心神,硬着心肠道:“我要你保守的秘密就是……我的夫君柳容,和他的这块玉佩,这两样东西你一个字也不能说出去。不管是对你的母皇,还是对着任何一个树洞、一只小鸟,都不可以提,你做得到吗?”   柳玲珑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郑重地伸出手来:“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拉钩!”   “拉钩?”苍蓝心道他竟然当这些大事是儿戏,但她却也立刻伸出了手:“那就拉钩,一人一个秘密,谁都不能说!谁要是说了,谁就……以后永远也吃不到好吃的东西!”   柳玲珑被她的赌咒吓到,飞快地和她按了一下手印便缩回了自己的手。他有些虚弱地走到门口:“明玉小姐,我要回去了……真的多些你和柳公子这次救了我……等改天有机会,我一定会好好谢谢你们的。”   苍蓝一早让冬无叫了轿妇等在门口,她亲自送他上了轿,落了轿帘,又在边上轻轻道:“记住我们的约定了吗?”   “记得,记得!”柳玲珑答得起劲,苍蓝一挥手,放心地看她们将他抬走了。   别人的一句发誓,哪怕是发的毒誓,也许也是信不过的。但他柳玲珑,只消是这样一个游戏般的承诺,他便一定会遵从。因为越是天真的内心,就有越是纯洁的信念。这样的信念,是很难用别的诱惑去打破的。   不知怎的,她就是横竖都觉得很放心。   回到柳容房中,他急急迎了上来:“皇上,你说那柳玲珑说的是不是真的?那他,岂不就是我表弟?”   苍蓝凝思道:“从前曾经听闻柳国前女皇柳向树有一个侍君,他姿容秀美,天生异香,周围总是蝶舞纷飞堪称奇观,因此深得女皇喜爱。只不过这事后来传了出去,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就传说那位侍君乃妖孽转生,是不祥的征兆,从此他的声名便在世上消失了。   这里头究竟内情如何,我也并不清楚。容儿,若我猜得不错,也许你便是那位侍君与柳向树女皇的后人,柳国前朝的嫡主。”   “我原来是嫡主,我原本应该是嫡主……”柳容絮絮叨叨地重复着这句话,看样子,这场身世之谜的揭晓对他的影响真是太大了。   “那这样说,柳玲珑不单是我的表弟,他母皇——也就是我的皇姨,是杀了我的亲娘才登上的皇位,我们全家因为他家而家破人亡,我也很可能是因为这样而流落民间……是不是,是不是?”   刚知道自己的身世,就立刻知晓自己仅存世上的亲人,却恰恰是自己的杀母仇人。   苍蓝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上一代的恩怨,还需要查实才知道。容儿,你其实并没有见过柳向树和她的侍君,你只是在想象自己的亲生爹娘,他们有过的遭遇罢了。说到底,这一切还是命运给你的不公……”她将柳容轻轻揽到自己怀里,希望能给他一些安慰。   柳容像平时那样依顺着,却是掩不住眼里的愤恨之意。看柳玲珑这般柔弱单蠢的模样,再看看自己!   曾经多少跌打滚爬都不曾流泪的柳容,此刻却是满腹委屈。若不是柳玲珑他们,他这个嫡主又何须沦落成孤儿,还在民间受尽侮辱!柳玲珑今日所有的一切,原本都应该是他的。而他和他的娘亲,不过是将他们的一切抢了来,她们这些强盗!   苍蓝安慰着柳容,也为他的身世曲折唏嘘不已。另一方面,楚惜寒已经走了十多日,如果一切顺利,再过几天她就该回来了。柳容从前的家失了不要紧,毕竟天意如此,过去的也无法再回头。但她承诺要给他,同时也是给十君的幸福生活,不能就这样被外戚夺了走。   失去王权,日后的生活会怎么样?就好像柳玲珑与柳容的今日相见,天上地下的差别,说不出的愤懑难平。她不想让夏绯砂肚子里,她的亲生骨肉有一天,也面对这样的局面。   安抚了柳容,她又去到夏绯砂那里,听听宝宝的胎动,聊聊日后想怎样培养孩子的话题。他的肚子越来越大了,恐怕再过两个月就要临盆,在那之前能准时回得宫里么?   就在这样焦急的等待中,苍蓝也是没闲着,经常出门四处打听消息,探问现在几国之间战乱的最新进展。这日叶初蝶与她同行,他并不知道她想听的是什么,只道她是出来散心。   他们静静坐在那里,听在茶坊里听那些走南闯北的生意人说起,闵国有意撤走驻扎在飞凤的军队,柳国又开始蠢蠢欲动。   真真是一塌糊涂。撤走了军队来对付她这条受限真龙,抢得暂时的虚位他们就以为得到了一切吗?他们可曾像她这样,深入潜伏在柳国民间,看看它现在是多么强大繁盛!从前局限在宫里,总以为自己的国家是最强大最富饶的,怎能像现在这样切实体会到天外有天?   如果不将柳女皇的野心制伏,他们只会把整个闵国双手送上,送给柳国当开胃菜。   她有些听不下去,把脸转向了窗外想离开。   这间茶坊开在人来人往的地方,没想到从它的后面窗看出去,倒是一条幽静的小路。苍蓝看着不同的人来来往往,有生意人,也有出门买菜的男子。倏地,一个急行中的高挑女人莫名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人着普通的灰黑色布衫,腰头扎着一根布条当腰带,全身朴素利落。她步履匆匆,甩开的手脚都比一般人的要长,显得她本就高瘦的身材几乎微微有些佝偻。刀削一般的侧面,颧骨突出;狂风似的步伐,每一步都震起地上尘土飞扬。   是她?是不是她?!眼前的女人忽然变作那个满面黑白脸谱,浑身沾满鲜血的罗刹。虽然画花了脸,那狰狞的面容和撕裂般的嗓音,那杀妹之仇的深刻记忆,都让小丑女人的形象深深烙印在苍蓝的心底,就像是烫坏了皮肤上的一个印记,怎会忘记!   她哗啦一下站起身来从二楼窗外直接扑了出去。叶初蝶一惊,随即从腰带里掏出一块碎银往桌上一搁,也跟着飞了出去。满堂的客人被这两个从窗而出的男女惊了个目瞪口呆,一时间热闹的厅堂就变得鸦雀无声。   叶初蝶几步就追上了苍蓝:“你这是要去哪儿?”   苍蓝指着前方远处的黑衣女子:“小飞蝶,你帮我追上她,无论如何都要追上她!”那女人的轻功在她之上,就这么追下去,她是追不上的。好在叶初蝶在这里,一切都指望他了。   “好,等我消息!”叶初蝶也不多问,直接飞跃而行,不一会便把苍蓝甩在了后面。黑衣女子可能有些警觉,加快了步伐,故意往人流汹涌的地方去。叶初蝶也不笨,紧紧咬住她不放,还差几步便可够到她了。   苍蓝追在稍后的位置,眼看着女人惊觉被人跟踪,微微侧过头来。斜长的眼睛,细薄的嘴唇,阴冷的鹰鼻。她似乎有什么急事不愿耽搁,急行中眼看就要冲入热闹的市集。   “往哪走!”叶初蝶追上了她,一下扯住她的后颈衣衫。女人被他向后一带,顿住了脚步,随即翻转身来用脚扫他的下盘。叶初蝶被逼得放开了她的衣领,她转身想走,苍蓝已经追了上来,重重地飞踢她的腹部。   女人身手非常了得,纵然被两人夹击,还有余力避开苍蓝一脚的重心,只擦到了一边的胳膊。苍蓝与她交手几个回合,她招招阴狠偏门,每每想扼住她的喉咙直接取了她的性命。苍蓝观其眉目,那冷冷眯起的眼睛闪着邪光,嘴角下还有一道不浅的刀疤——这不是那个小丑女人,又是何人?   叶初蝶加入战局,与苍蓝左右夹攻,配合得浑然天成。小丑女人渐渐占了下风,心急之下向人群步步退后,再忽然由左右手同时丢出暗器,苍蓝和叶初蝶自然分开两边去,就在霎那间,女人混入人群之中,便怎么样也找不到了。   “那人便是要杀你全家的人?”叶初蝶见苍蓝懊丧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不过,你逃她尚且不及,为何还要追着她?”   “杀我全家,的确是杀我全家!”苍蓝咬牙切齿,只恨自己没本事将她拿下,“苍天有眼,事隔这么多年还是让我一眼就认出了她。欠了我的,就休想逃得脱,总有一天,我定要叫她为她所做的一切血债血偿!”   第一零三话 逃生   本应是去打探情报的苍蓝和叶初蝶,却在柳国的街上意外撞见了一个眼熟的女子。苍蓝思前想后,这人定是那小丑女人无疑!她怕此行错过,于茫茫人海里便再也找不到仇人的影踪,便什么也没多想,拍桌就追了上去。   叶初蝶不明就里,只为着帮苍蓝加入战局,三人缠斗了一番,小丑女人不敌之下使出暗招于人群中脱身,苍蓝咬牙切齿。   但经过刚才那一战,对方的身形身手和面容都已经暴露无疑。综合起来判断,她最初的直觉引领得并没有错。也许是仇恨之血的气息,能让她翻山越岭,在异国遇见寻觅了多时的宿命之敌。   回家路上还在想着这件事的苍蓝,丝毫没有留意到叶初蝶一直默默的陪伴着她。对于她的家仇,他从来没有多问过。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很多人都是萍水相逢,也有很多人喝一杯酒道一声朋友,却从来不会多嘴去问别人的私事。   他当然知道她的仇人来头不小,能从闵国一路追随着他们不放,且来了一批又一批,怎么也赶不尽的样子,将那看起来奢华富贵的一家子赶到柳国变成了寻常百姓。指不定,她是闵国的什么皇亲国戚呢!   两人各怀心事走到府邸门口,苍蓝缓缓拍了拍门,叶初蝶惊觉有些不妥:“明玉,不对劲。”   苍蓝惊得回过神左右张望。果然,四面八方从不曾有过的小摊贩,拿着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明晃晃的大刀,嘶吼着向他们冲来。   “快进去!”苍蓝一把将叶初蝶推入门内,连同前来开门的秋尽一起,被她用尽全力的一推,一起倒在了地上。   “哎哟!”秋尽被压得直吆喝,跟在后边的冬无连忙把两人扶起。   苍蓝一个闪身进来关上大门,只听得外面叮叮当当的,是大刀结结实实砍在门上的声音。   “主子……”秋尽惊疑不定。一直到刚才还好好的,门外何时多了这么多伏兵?   “秋尽冬无,你们快些进去把所有人都叫出来,叫他们在最快时间内拿好钱物!大门恐怕顶不了多久,外面的人很快就会攻进来了!快快快!”   秋尽冬无连怔愣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她连珠炮似的命令吓得连滚带爬地冲进去了。苍蓝顶着大门,听门外的女声吼道:“既然已经让我们寻到了这里,就不要再做无谓挣扎!将军说了,若你肯乖乖跟我们回去,便可承诺保全你全家性命!”   叶初蝶也顶了上来,一波又一波地撞击震得两人全身发抖。他苦笑道:“明玉你真是厉害,居然得罪了闵国的将军?还重要到可以为了抓你保你全家?你究竟是什么人?”   苍蓝的左手在巨大的冲力下已经有些麻木。她点住自己两处穴道减轻痛觉,“稍后再跟你解释。实在是不好意思连累你了,若是我们跑不及,到时候你记得自己走,以你的轻功,断不会被她们抓住的。”   叶初蝶有些生气:“在你的心里,我竟是这样贪生怕死的人?我……”   还来不及说完,门已经被重重地一下撞得有了缝隙。秋尽带齐了十君出到院落,苍蓝挥手:“你们从后门走!她们不知道这屋子的后门在哪里的,快些走!幻儿,照顾好绯儿!小飞蝶,你也走,去保护他们,这里我先顶着!”   “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谁也没想到,最先吼叫出声的,竟是平日里静默无声的珮璃。其他人都被他那拼尽力气的一叫感染了,叶初蝶和莲幻不由分说地就一人一边架住她往后门拽。   苍蓝半身麻痹了任由他们拖曳着走,才刚出了门口,就听到“砰”的一声,怕是大门被撞开了。   苍蓝挥了挥略略恢复知觉的手臂,“快些走,我殿后!”   “可是我们要往哪里去?”众人一边疾行,王雅竹忍不住问道。   是啊,往哪里去呢?天大地大,似乎此刻都已经没有了他们的容身之处。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踢踏而来!   苍蓝一紧张,追兵已到?但再细细一听,应是只得单枪匹马,又壮起胆来。她睁大眼睛看个分明,却发现马上坐着的,竟然是陪自己出生入死的好搭档楚惜寒!   就像是即将黯淡的天夜里突然出现了一丝霞光,苍蓝迎着风,迎着楚惜寒策马而来的方向,纷飞的乱发也似在欢欣跳跃。   “惜寒!”苍蓝向她走去,楚惜寒翻身下马就要给她跪下。   “不必多礼!我恐怕追兵片刻里就要找到我们了,还是快些跑吧!”苍蓝急得冷汗涔涔。   “主子!”楚惜寒将她拉住,“往这里走!我已经都打点好了!”   苍蓝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几乎在刹那间就决定相信她:“大家都往这里走!绯儿,你身子不方便就骑马吧!”   一行人匆匆向着楚惜寒引领的方向而行。她则是抓紧时间向苍蓝汇报:“一切都很顺利,回归指日可待。因为捣了对方的伎俩,他现在,恼羞成怒,非要取了主子你的命不可,所以才将手头的势力倾巢而出。只要留得青山在,眼下,只要保住我们自己,就等于是胜利了!”   她跑得气喘吁吁,免不了是一头大汗,说话也断断续续:“我在回来的时候,恰好看到你们被伏兵要挟而僵持,我想,就算那时直接冲上去,我一个也打不了她们几十个。于是,我便预备了后着……我在海边备了船……”   苍蓝一掌拍在楚惜寒的肩上:“惜寒,我真真是幸运!能识得你这样的朋友!什么也别多说了,只要留得青山在……”苍蓝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仓皇逃离的心情中,夹杂着一丝对于未来的希望,直引得心里扑扑直跳。   跑了一段,眼看柳国的海已经近在眼前,苍蓝忽然听到一些混杂的声响。那是许许多多交杂的脚步声和马蹄声,已经在不远处向她们急行而来。   “追上来了!”她叫道,众人变了脸色,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慢慢显山露水,以极快的速度如黑色海浪一般席卷而来,很快便吞没了他们面前金色的海滩。   “惜寒,好了没有?”苍蓝向身后去开船的楚惜寒吼道。   楚惜寒努力忽略耳边的滚滚涛声,刺耳的马嘶与脚步声,还有苍蓝的着急呼唤。她额上的汗已经快要淌到眼睛里,眼神却依然专注在手头的活计上。   还差一个绳结,船板就能放到岸边了。还差一个,还差一个……   她怦怦直跳的心让手上都微微有些颤抖,那头苍蓝护着十君步步后退,脚跟几乎快要碰上海水。   “既然抓不住她们,就一个活口都不要留!能捡到尸首的,无论是哪一部分,都重重有赏!”为首的女人一声令下,人群立刻就沸腾了。她们知道,只要是能捡到他们之中任何一部分,回去那都是加官晋爵、鸡犬升天的事儿,比天上掉金子还容易些!   于是苍蓝看见的,便是那群人如同豺狼虎豹般疯狂地向他们冲了过来……从他们那发光的眼睛里看到的,并不是国家大义,也不是他们泯灭的人性,而是金灿奢靡的贪念!在他们眼前的,仿佛不是楚楚可怜手无寸铁的夫孺,而是金山银山,需要用手里各种各样的兵器去狠狠挖掘、生生凌厉!   “好了,快上来!”苍蓝的剑和第一个冲上来的人对在一起,发出铿锵火花的时候,楚惜寒终于放下了船板,一行男子们先上了船,勉力抵抗的苍蓝、叶初蝶和莲幻也渐渐向后退去。   为首的女人发觉情况不对,“那些男人们上了船,不能让他们走了!能抓到他们的人赏赐翻倍,翻倍!”   许多人立马就向船头扑去。楚惜寒持剑而战,在呼呼风声中吼道:“上船啊,船头已经离了岸了,再不上就来不及了!”   她一脚将一个以命相搏的女人踹下海去,又来了三人包抄而上,越过她偷袭后面的十君。夏绯砂腆着硕大的肚子,拿着一根木棍挑飞了那人的剑,却也已经是极其勉强。苍蓝三人被包围得动弹不能,心急似火:“幻儿,你去,你去帮绯儿!快去!”   莲幻犹豫了一下。上一次苍蓝在他面前被蒋若展的箭射中,让他几乎不能原谅自己。而现在,她让他在危急关头离开她的身边……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入宫以后每天都训练得很辛苦,几乎要捱不住的辛苦。那时候,他听过最多的一句话便是:   皇帝的命令,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都要绝对服从。这是做帝王贴身近侍,最基本的要求。   他闭了闭眼,下一刻,他已经疯了般地一路砍出一条血路冲上船去。   因为莲幻是下人,追杀他们的人对他最不感兴趣,所以冲出去也是最轻易。苍蓝见夏绯砂一行暂时安全,稍稍松了口气。就在这个当口,万千寒光中的一柄趁乱突袭她的背后,眼看就要刺进她的身体!   “叮”地一声,深陷包围地叶初蝶竟然能在三步之外赶回来替她挡回这一剑,然那之后,向他而来的剑他再没有了分 身之术去抵挡,三剑尽数插入了他的身体,温热的鲜血溅在苍蓝面上,如血莲花开满一脸。   “小飞蝶!”她凭借蛮力回身一扫,剑锋刷倒一片。楚惜寒拉起船帆,风很大,帆瞬间就撑鼓起来。船头渐渐离了岸,岸上那些想上船的人纷纷跌落海中。   她很清楚,若她傻傻地等着皇上突围,可能最先阵亡的,是船上的十君。但此刻,她已然急得不分青红皂白:“皇上,杀出一条血路吧,真的来不及了!”   苍蓝一手托住的叶初蝶微微睁开眼,绵软的身体里汩汩流出的温热液体,已经将苍蓝的半边衣袍浸染。   他用尽全力掏出腰里的小瓷瓶,将里头的药丸倒入口中。只片刻,他便能站直身子,仿佛身上那三个窟窿流的都是别人的血那般,虽苍白着面容,却不见了颓靡。他趁着苍蓝扫尽身边对手的瞬间,抱住她的腰,踩着对方的脑袋一路飞上了船。   冷幕月还来不及欢呼,便先发出了惊叫。因为叶初蝶才抱着苍蓝上了船,便直直地倒在了地上,发出一记闷重地“咚”声。   “小飞蝶!”苍蓝忙将他扶起,点了他两处大穴,但依然不见他醒来。   “他之前究竟是吃了什么?”   楚惜寒看他手里还攥着那药瓶,拿起来放在鼻下闻了闻,皱眉道:“怕是那些一时间能将周身气力全部集结起来,但一旦用尽便会油灯枯竭的东西……”   叶初蝶紧紧闭着那双桀骜而又漂亮的眼睛,羽睫也安静地沉睡着。大船满张着帆,乘着风的催促,带着他们远远离开岸边豺狼虎豹的纠缠,向着未知的世界而去。   第一零四话 漂流   大船张着鼓鼓的帆,借着顺利的风摆脱了岸边的豺狼虎豹,载着苍蓝一家一路东行。叶初蝶倚靠在苍蓝怀里,紧紧地闭着眼睛,嘴唇也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苍蓝把着他越来越薄弱的脉息:“再不找人救他,小飞蝶这条命怕是要保不住了!”   “我听师傅说过,习武之人的真气如果互渡,有延命的效果。”楚惜寒在船头掌舵,背着他们说道,“只可惜我只习招式,并没有什么内功。”   “幻儿你呢?”她转向莲幻。   “回皇上,上乘内力都是长期修法得来的,像我们寻常人的武艺,都算不得是什么内功。但若是以口对口传渡真气,也许会有一些效果。”   “那你带他进去,渡些气给他罢……我怕他,挺不了多久了……”苍蓝将怀里的叶初蝶交给莲幻,然后走到楚惜寒身边:“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今儿刮东南风,若朝着这个方向而去,很快我们就会到柳国的另外一个港口城市了。”楚惜寒遥望着茫茫海域,发带已然松散了一半。   船上风大,除了他们几个,其他人早已进了船舱。莲幻接过苍蓝怀里的叶初蝶,将自己的真气渡给他。吹了几口,叶初蝶依然是没有醒来。   “好像没什么用?”苍蓝着急道。   “回皇上,渡真气这件事奴只是听闻过,并也许其中有谬误……最妥当的方法还是尽快靠了岸去,找一个大夫给叶公子医治。”   苍蓝点头,楚惜寒的发带被吹开,一头长发扫在她的脸上,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皇上,此地风大,你还是先进去吧。”楚惜寒一边束发,一边催促苍蓝。   苍蓝对莲幻道:“你先把小飞蝶抱进去,不过记得要保持通风,有任何情况马上禀告我!”   莲幻领命,苍蓝与楚惜寒站在船头,迎风遥望。也许远处的小黑点,就是她们要去的城市。只要去到那里,叶初蝶就有救了……   一颗豆大的水滴打在她的脸上。苍蓝纳闷地擦去,却有更多的水滴从天而降。很快,她的头发上,衣服上就密密麻麻地湿了一片。   “下雨了!”楚惜寒惊道,“皇上,你看那边!”   苍蓝只手挡在头上,朝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天已经灰沉沉黯了一片,不远处一大块乌黑的云团正随着大风极快地朝着她们涌来。   “惜寒,是不是暴风雨要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在茫茫汪洋之上遭遇恶劣天气,纵然苍蓝有一身武艺一身气力,也是万般奈何不了,免不得有些惊恐。   楚惜寒也是掩饰不住的面色严峻:“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怎的这个时候偏偏来了风暴!”   万般仓皇中,苍蓝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捏紧拳头,指甲都深深攥进了肉里:“惜寒,现在张满帆,顺着风向,看能不能在最快的时间之内到岸上!”   “是,皇上!”雷声已经隆隆作响,闪电在她们的头顶劈开,霎那照亮很快黑下来的天际。   倾盆大雨如倒下一般席卷着这个世界。掌舵的两人已经被水帘蒙住了双眼,什么都看不真切。大风掀起了原本平静的海浪,船只的剧烈颠簸让船舱里的十君们探出头来。   “你们出来做什么,快些进去,进去!”苍蓝吼道。今天这一日,经历了这么多生死劫,她的声音已经沙哑,几近声嘶力竭。   “皇上,风暴比想象得还要剧烈!”楚惜寒也不得不用吼的,才能在雷雨声中,让自己被苍蓝听见。船只一个颠簸,苍蓝拉不住木杆便一头摔飞在地上,滑开了整整几尺远。   “这地方不能呆了!皇上,我们也进去!”船只已然是惊涛海里里的一块小石子,掌舵是形同虚设,人力哪里拗得过浪涛的力量?   “可是……”难道要这样坐以待毙吗?苍蓝不甘心,不甘心呵!   “不要可是了,快走!”这是楚惜寒第一次违背她的旨意。在这个危急的时刻,还能有什么比保全性命更重要的?现在她们即便就是砧板上的肉,也是翻身不得!   苍蓝被她半拖半拽地拉进了船舱。十君大多已经知道现在的情况了,王雅竹最是冷静客观:“蓝儿,我们是遇到风暴了?”   淋得像落汤鸡一般的苍蓝,知道这件事不可能再瞒住。说句心里没底的,这一刻,他们便不知道下一刻的事了……   “是。我们遇到了暴风雨,比想象得还激烈,我们……”话未说完,大船被一个大浪抛到浪尖上,又重重甩落下来,所有人惊叫着摔飞出去,七零八落。   “没事吧你们?”苍蓝爬起身,“都抓着能稳得住的东西!”   她先冲到夏绯砂身边,“绯儿,这一路颠簸,孩子没事吧?”   夏绯砂笑了笑,却很是无力:“孩子还算乖,还没出生,就见过这么多大场面了……”   苍蓝心里一酸,又转头去看叶初蝶的情况。要是他的伤口再震开出血,那就谁也救不了了。说实话,就连她们现在都自身难保,谁知道他会怎么样呢?   叶初蝶被好好地稳在莲幻手里。他持着剑顶在船舱的一头,顶住了刚才的一个颠簸,已然是累得满头大汗。   明明还是白天,外面的世界却已经比夜还要黑暗。像一只吃人的梦魇,要将这一群人连同这一艘船吞吃进去。在这汪洋之上,任何人,不论她尊贵为帝王,还是卑贱如尘土,都不过是沧海一粟。只消它轻轻一翻手,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这些人的存在了。   船只被抛向浪尖,又坠落浪谷,所有人抱紧身边的柱子一刻也没法松开。苍蓝看到,船上的桅杆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断了好几根,情况可以说是越来越不利……   她这一辈子,活到现在也可以算是大悲大喜、大起大落都经历过。只是这十君,她怎么忍心让他们跟着她……   “如果,”她才开口,便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涩涩的,声音是撕裂般暗哑:“如果我们今天,今天以后,再也回不去了……你们,会后悔吗?跟了我这个,没用的王……”   “我从出生的时候便是皇子,虽然不是储君,但却乐得逍遥自在。十岁时一场变故失去了所有亲人,然后又失去了记忆……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幸好,幸好我遇见了你们……”   她的视线扫过一张张至真至亲的面庞,他们都看着她,没有一个人因为害怕而变了表情。   “我这一辈子,咳咳,想不到我这么早便要做一次人生总结了。我这一辈子,说到命运,可以说生得比谁都好,因为我做了一国之君。但这其中,有多少辛酸多少心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呼喝过群臣,操领过千军万马,一剑杀了定西的王……”   一阵剧烈的颠簸,她倚靠的那根柱子断了,她不得不靠到墙边上。   “然后我遭奸人陷害,沦落至此……即便如此,我依然,觉得很幸福。”她闭了闭眼,不想让溢到眼眶的泪翻落,“因为我曾经荣耀。因为我到现在,还和你们在一起——我最爱的你们……我这样想是不是很自私?如果不是跟了我,你们也许、你们一定是有所不同的……”   “这个世界上哪有如果的事!”冷幕月跳脚,小脸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坚毅:“假如真有如果,那我也还深陷在飞凤的冷宫之中,忧伤这辈子从来没有一个人真正爱过我。可现在,我和皇上,和大家在一起!”   “月君说得对,”宁昭颜静静说道,既没有慌乱,也没有忧伤,就像好天气下的一面明湖,显露着他作为最年长十君的那份持重。只是眼角不经意滑落的泪水,透露了他内心波涛汹涌的情感:“如果没有蓝儿,我的人生便是一片死寂。我会这样一个人静静生活下去,一直到老到死,一生没有追求,也不曾快乐过,然后如同行尸走肉般腐朽。”   “什么也别说了,”夏绯砂有了身孕以后,情绪比往常更容易激动:“我只想和你一起,快快乐乐地看着这个孩子出生……帮她取名,看她长大……不求她有多大的成就,只要我们全家人都在一起,平淡幸福,就够了……”   “容儿这条命,是皇上救回来的。不论在何时,只要皇上在,容儿就在。”柳容也长大成熟了许多,虽然泪流满面,却再也没有一丝怯懦,满满的都是面对挫折的勇气。   “蓝儿莫非忘了,我早已许你终生,不离不弃……”王雅竹对她微笑,谪仙般秀丽的容貌之下,是一片不离不弃的温柔。   “非但是这辈子,就算到了下辈子,凤仙花的约定也还是做得准的……”珮璃摇摇晃晃地走到她的身边,跪在她的脚下,轻轻抱住她的腰。   “奴们都愿与皇上共生死!这辈子能跟了皇上为奴,再无遗憾。”秋尽冬无和莲幻也跪在她的脚下,哪怕一个颠簸让他们倒下,也再爬了起来,跪在原来的位置。   “皇上。”楚惜寒对苍蓝伸出手,“什么也不用多说。皇上洪福齐天,一定能逃出此劫。人生在世,就是要活得快意!惜寒只叹,虚度二十多年,依然不曾觅得真心人!”   她难得的油腔滑调引得大家都有了些笑意。惊涛骇浪中,一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哪怕暂时地摔散了,其他人也会把他再拉回到这个巨大的怀抱中来。   不知道颠簸了多少风浪,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在一片平静中慢慢睁开了眼睛。   头顶是已然没有了顶部的船舱。碧蓝得几近发白的天空上,明亮却没有温度的太阳刺得眼睛生生发疼。   船一定是摔散架了。他们这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么?   苍蓝被摔得浑身酸痛。她轻轻摇醒身边的十君们,然后慢慢站起身。这时候,只听得舱门外楚惜寒略带兴奋的叫喊:   “皇上,你快出来看看!”   她揉着酸痛得迈不开的双腿,一步一步、重重地踏出了支离破碎的船舱。   白色。   这是她看到眼前的一切,出现在脑海的第一个念头。   洁白晶莹的世界。   地上厚厚的积雪,远处白皑皑的雪山。就连天际,都是有些苍白的蓝色。   历经九死一生,带着只剩下残骸的船只,他们却幸运地撞到了鲜有外人去过的那个世界,从来只出现在传闻中的国度。   雪国。   第一零五话 洁净   苍蓝一行乘船逃亡,本只想去柳国的另一个城市,却不想在海上忽遇暴风雨。颠簸在浪尖之上,经历过九死一生,她不由得做了最坏的打算和设想。   这个时候,十君和楚惜寒却都纷纷表示愿与她同甘共苦,上穷碧落下黄泉,生死相随。纵然在灾难面前人人都会害怕,可当大家拥抱在一起,感觉彼此的呼吸和温暖的时候,就好像有一种巨大的力量,能让他们脱离恐惧,脱离一切的痛苦,变得充满勇气。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当他们再次睁开眼,竟发现自己已然到了一个冰天雪地的白色世界。天空的颜色很像她的名字——苍蓝。   远山层叠,零零星星的几个黑点,好像是散落在白色星盘上的黑色珍珠,许是住在这里的村落人家。当苍蓝发现他们大难不死,还来到了这样一个人迹罕至的世界时,不得不感叹她人生的境遇离奇太多,能想到的毕竟太少。   根据传闻和她看过的书,这个地方,应该就是雪国无疑。她的满心激动敌不过这里寒风的刺骨凌厉,回过头去,看十君一个一个如梦初醒般站起身来,她忙跑过去扶住:   “你们感觉怎么样?冷吗,有没有受伤?”   船在洋上一路颠簸,却一直很坚毅地没有被颠破。而现在的那只残骸,估摸着是最后那一下撞上了浅滩,终于散了架,搁置不动了。   莲幻抱着叶初蝶走到她身边:“皇上,途中叶少侠虽然不曾苏醒,但脉息一直很稳定,但现下好似有些不妥……”   苍蓝心头一凉,这冰天雪地的,去哪里找人救小飞蝶?   “蓝儿,你快过来!”不远处宁昭颜惊叫的声音有些失措,在这空旷的地方显得尤为凄绝。   “怎么了?”她飞身过去,只见被十君围绕着的夏绯砂半靠在柳容和冷幕月的身上,走过的地上一滴一滴的鲜红色,慢慢在积雪上化开,触目惊心。   “绯儿!”苍蓝接过夏绯砂,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是不是颠到了肚子?啊,啊?”她着急地抚摸他的肚子,却无奈没有过经验,不知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夏绯砂明显已经失了气力,却还是努力大声道:“没事的皇上,没事,恐怕是,快生了……”   “距离产期应该还有两个月……”秋尽喃喃着,急得都快语无伦次。   “可能是早产!”冬无回忆着以往听过的东西,“奴听过那些老宫人说,早产是很危险的……皇上,看来要先帮绯君找个生产的地方,再找个稳公才行!”   “地方,稳公……”苍蓝重复着,环顾四周,却是白茫茫得让人心寒。倏地,几个黑影出现在她视线里。她一警觉,拍了拍楚惜寒,又将夏绯砂暂交给宁昭颜照顾。   两人一看,一些穿着打扮奇怪的人,也像她们一般好奇地打量着她们。   她们头戴毡帽,身着布衣兽皮,皮肤呈现出一种红彤彤的颜色,手里拿着一根根长矛。   “应该是住在这里的百姓。”楚惜寒低低出声,鼻尖立刻凝上了一团白气:“好像来者不善,皇上,现下怎么做?”   苍蓝袖在身后的手也冷得有些麻木。她悄悄张开又缩紧手掌,“不急,先看看,可能不是来找麻烦的。”   边说边动,她的双手比刚才已经有知觉一些了。她高举着双手慢慢走向她们,那些人却警觉地拿长矛指着她,十君的心都快吊上了嗓子眼。   “各位朋友不要见怪,”她陪着笑脸,指了指身后的大船残骸:“我们一家是去柳国游玩的商人,路上遇见了暴风雨,不得已被到了这里……我们没有恶意的,还请各位行个方便。”   拿着长矛的女人们忽然散开,从后面走出一个殷实的中年女子。她上下打量了苍蓝两眼,见她面相俊俏身姿英挺,身后的男人们也是文秀绝色,一看就是非富即贵。而女子面对她的视线时,毫不瑟缩,也不谄媚,看得出真诚果敢,并不像是在撒谎。   她也抱以微微一笑,抬了抬手,旁边的女人们就把手里的长矛放了下来。   苍蓝暗自松了口气,走过去向女子抱拳:“谢谢这位长官网开一面。在下闵国人士明玉,还未请教?”   “站在这里的,都是雪国净允村的百姓。她们从来没有见过外人,难免害怕,还请小姐不要见怪。我叫汪洁,是这里的村长。”   “村长你好。”苍蓝表面上沉静,是不想让她们再起疑心。其实她的心里早已经心急火燎,夏绯砂随时都会生,而叶初蝶又……   “这位小姐当是一家之主了吧,”这汪洁目光犀利,笑容却朴实,“看这些男子都是穿得绢丝衣裳,我们这里冻得很,不穿多些是不成的。要不,你们跟我们去村子里,让村民们找一些厚实的衣服先给你们换上。”   这下轮到苍蓝心生疑窦了。这些女子,会不会是看她的十君都是貌美的,从而起了色心?她有些犹豫,倒是楚惜寒了解她,走过去附耳道:“主子,不论如何先去村子里吧,绯君不能再在雪地上呆着了。她们只是些寻常百姓,必要时总有办法应付的。”   苍蓝听完后点了点头,“那就劳烦村长带路,打扰了。”   一行人跟着她们回村,叶初蝶的唇越来越白,夏绯砂则是已经疼得满头大汗。其他人换了村民们给的棉衣走出来,这才不像刚才那样瑟瑟发抖,连说话都觉得吃力了。   而苍蓝这时才发觉,不仅是刚才那几个村民,现下他们所在的小屋门口围上了好些人。老人小孩都有,个个都是红扑扑很健康的模样,不但好奇地盯着他们,当她的目光对上他们的时,那些人还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净允村,在雪国的最东面,几乎可以说是在世界的尽头,一个苍蓝从前不可能料想自己能去到的地方。这里鲜有外人到来,所以自成一个小世界,民风相当淳朴。   看来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苍蓝向村长汪洁简单说明了自己带着一个伤患和一个马上要生的孕夫之事,汪洁也是凝了脸色:“明小姐有所不知,我们这小村落在偏僻的地方,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好的大夫。平时有个什么小病小痛的,只有村里几个略通医术的江湖郎中给随便看看,也就对付过去了。你要找的大夫,可能镇上会有,只是这几天大雪封了山路,一时半会可能走不出去,马匹也是行不得。如果你真的要走出去,一来一回,恐怕得耗费十多天的时间,看你这两位夫君现在的情况,怕是等不得这么久了。”   “那怎么办?村里应该有男人懂得接产吧?”苍蓝急得一阵阵出汗。   “男人懂生产之道的当然有……我已经让我的夫郎弄点热水,去给那位孕夫做产前准备和放松了。只不过你夫君状况不是太好,我恐怕没有大夫在,会有危险……”   见苍蓝着急的样子,汪洁对这里难得到来的陌生人一家心生怜悯:“不过我知道,离这里不远的净莲山上住着一位神医。早几年我夫郎上山采药不小心让毒蛇给咬了,也是让神医和他的弟子所救。   只是这几年不曾听闻他们的消息,不知他现在是不是还住在山上。若是明小姐愿意,便上山一试吧!如果脚程快的话,一日一夜便可返来了。”   “那我这就去了,我的一家人,还劳烦汪村长多多照顾了!”苍蓝简单叮咛了楚惜寒和莲幻几句,也不肯带上秋尽冬无,怕他们误了脚程,便自己上了路。   她一路用轻功而去,虽然脚程不及叶初蝶这么快,却也定比寻常百姓快了不知多少。如此,仅半日的时间,她便登上了那净莲山。   雪国没有四季。一年之中,倒有大半年是包裹在冰天雪地里的。长年的冰寒并没有让这个国家寸草不生,万物各有自己的法则,经年累月中,这里的土地拥有了只属于自己的独特景致。   游历过大半个世界,苍蓝见过的美好风光,不胜枚举。然这般白雪映着霞光的美丽胜景,却只得雪国才有。   一路上奇山异石、峰峦秀丽,到处点缀着芬芳傲然的梅花,还有许多苍蓝叫不出名字的美丽植物,都足以令诗人们作出最美的词句。然此刻,她都无心欣赏,只求快些找到神医,好救回夏绯砂和孩子,还有叶初蝶的性命。   行至山巅,开着白色花朵的草丛中,果然立着一座精致的木屋。隐在山林之中,藏在尘世之外,虽然其貌不扬,却因为周围的环境而显得端洁精巧。   苍蓝礼貌地拍门道:“请问有人吗?”   屋里无人应答。无奈之下,她试着轻轻一推,门竟然开了一条小缝。   她走入屋中,没想到面积的不大的木屋摆设非常宽敞。左边靠墙依次摆着木桌椅,而右边靠墙则是摆着一张小木床。屋子的一角有一面木橱,一排排医书整齐地堆放在上面。相比之下,中间宽敞着的一大块空间就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她轻轻抚过桌椅,它们都被擦拭得很干净没有积尘,看来当是有人居住的。她心中涌起一丝希望。   “请问有人在吗?”她轻轻掀开布帘走到内屋,一股浓烈的药材味扑面而来。这里应该是神医的住处没错,她的心中又涌现出第二缕希望之光。   药材柜,药罐子,一切装备一应俱全,却唯独少了神医的影踪。苍蓝走到外屋去静坐了一会,终是没有耐心等神医回来,须知她等得起,家里那两个,可是危在旦夕呵。   神医当是去采药了吧?她推门而出,准备围着净莲山再寻一次。   她沿着山头小屋一路环绕向下,见每绕一圈,便是一番景致。从山顶的极峰白茫、冰凌晶透,到山腰上不知名的植物在雪地里奇迹般的茵茵翠绿,伴随着始终飘香的梅花,每下一层,都有如临人间仙境的美感。   夕阳已是半沉,落日的余晖洒在这片洁白的大地上,显得有些橘橙色的朦胧。苍蓝在风中微微眯起眼睛,除了随风摇曳的花草,并没有觅到人的声息。伴着一阵向她而来的风,一朵浅蓝色的小花飞上了她的发梢。她不经意地驻足,伸手轻轻将她撷下。   花蕊嫩白,花瓣是带着些紫的蓝色,六枚小花瓣恣意伸展着身躯,开得活泼绚烂。她放眼望去,一片不知名的蓝色花海已经铺满了她即将要走的那条路。在淡淡苍蓝的天空下,在温暖夕阳的映照中,碧绿的草叶上盛开着蓝紫色的小花。在冰寒的微风里,它们一点都不颤抖,反倒是俏皮活泼,惹人喜爱。   远处的蓝色似乎接着天空。倘若此时她的心境能如同眼前的景致一般宁和,她想,也许她会觉得这里就是人间天涯,世界的尽头。   她贪心地吸了一口这里清新的香味。有点像薄荷,又有点像是青木香味,让人闻了便觉得有种舒适的快意,仿佛打通了全身的经络那般,心旷神怡。   她带着些眷恋转身离开。就在那瞬间,她过人的听力捕捉到一缕悉索的声响,是她寻了已久的,人的声息!   她急忙回头,但见花朵点点的草丛里,一抹紫色如烟云般缓缓从地上而起。她定睛一看,原来花海中还躺着一个身着紫衣的人儿!   “神医!”苍蓝不疑有它,按耐不住焦急的心情向他跑去,“神医,麻烦你跟我下山,救救我的夫君!”   她满心激动地跑到他的面前,却除了刚才那飘飞在花海里的尾音,当场怔住的她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长长的白色头发覆在肩上,一直倾泻至腰下。如白玉锦缎般光滑,比此刻满山的积雪还要无暇。在夕阳的映照下,微微泛着点银橙色的光芒。   那个看来只得十几岁的少年神色恬淡地看着前方。他生得玉肤雪肌,五官如雕琢出的一般精细完美。哪怕是最好的丹青,也描绘不出他这样乌黑的眼睫;纵然是最纯的丹砂,也描抹不成他这样樱色粉嫩的嘴唇。   然,少年脸上最吸引人的,却是他那一双明亮澄澈、蓝色的眼眸。   苍蓝苍蓝的。他的眼睛。就像这雪国的天际一般,带着些白的湛蓝,却深邃得广阔无垠。那种宽广,仿佛没有一点是它的中心,他的视线里没有任何束缚。   是的,没有焦距。天大地大,仿佛他的眼眸中盛着的,便是整片天空,整个海洋。   “什么人?”少年玉唇轻吐好音,面色微粉剔透,表情略略有些迷茫。苍蓝虽然无心欣赏,却又不得不承认,那一路上山来见得的珍奇秀丽的景色,比起眼前少年的姿容高雅净洁,都显得有些小气而不足为道。   他虽然开了口,但却并不是向着她的。他微微转开头,似乎有些感应到她的呼吸,才慢慢转向她的方向。   一个惊人的念头在她的脑中升起,她伸出手在他眼前轻轻挥了挥,他全无半点反应。   她的心在这一刻,真真是比那冰雪还要凉,直直地跌落了谷底!   第一零六话 强抢   苍蓝一行漂流到雪国最东边的的净允村,叶初蝶的伤势突然恶化,而夏绯砂也是有了早产的征兆,情况堪危。原本走投无路的苍蓝,却意外遇见了当地的村长汪洁,更惊奇的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虽然生活方式很原始,却很难能可贵地保持了纯朴的民风,百姓都是非常厚道,简直堪称是个世外桃源。   在汪洁的提醒下,她出门寻找神医。几经周折,终于让她在净莲山上觅得了一个人影。想来,那必然是隐居在山上的神医无疑了!   “神医,请你跟我回去救救我的夫君吧!”她兴冲冲地跑到他的面前,却发现她以为的神医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非但是满头白发胜雪,还有着一对苍蓝色的眼眸。虽然他生得是冰肌玉骨、谪仙般绝色的姿容,可当苍蓝在他面前挥了挥手,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他……难道这个少年竟是个失明的?   “这位小姐不必多作试探……”少年缓缓将脸转向她的方向,眨了眨那双漂亮得有如宝石的蓝色眼睛,“我确实,是看不见东西的。”   他说得很自然。没有自卑,也没有尴尬,就像是说出自己的名字那般恬淡平静。   “公子既然失明,又如何知道我在试探于你?”苍蓝心有疑窦。   少年微微扬起唇角,仿佛将雪山都要融化一块那般和暖:“因着看不见,我的感觉就比寻常人敏锐。小姐适才挥手,带起了一股微风,我便知道小姐在什么方向挥手了。”   苍蓝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一个少年,一个失明的神医,怎么能救回她家里两个男人的性命?   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汪洁说过,山上的神医和他的弟子救了她的夫郎……   是了,他一定是神医的弟子,而神医是另有其人的!她急急追问道:“你是神医的弟子吧?你师傅在哪里?”   少年点头道:“我是神医的弟子没错,我师父他两年前已经过身了。”   这次苍蓝是彻底的绝望了。断了念想,失了盼头的她,有那么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   过了片刻,平静下来的她还是觉得心有不甘。想起那小木屋里满屋的药材和医书,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情问道:“那你……你虽然失明,但是你也能医人的,是不是?”   少年似乎不知道她这么问有什么用意,只管实话实说:“我从小跟着师傅学医,也算是略通歧黄之术,但……”   但神医本来就很少为人诊治,轮到他独自出诊,那更是几乎从没有过……可惜他的话还没讲完,就觉得自己骤然间腾空而起,落在一个坚韧的怀抱里。   苍蓝打横抱起他:“家里夫君等着你救命,我这就带你下山去……情非得已,得罪之处还望公子见谅!”   少年的手按在自己的腰间,一头白发在身后微微飘垂着。他睁着双眼,一动不动地由她抱着,她的身体微微触碰到他的鼻尖,她身上好闻的青木香气幽幽传到他的心里。他默默的感受着,围绕着他那从未体验过的——女子的气息。   师父说过,天下女子皆薄幸;但他也说过,这种薄幸,自己必究是要亲自去体验一把的……待到他成年之后,第一个能将他带下山的女子,便是他……   他随身携带的小香包里,十七八种功效不同,却是世间最犀利的药粉,常年静静地躺在那里。若他不愿,她此刻应该已经倒在这漫山遍野的曼茱花海里。   “这位小姐,”乖乖被她抱着没有挣扎的少年,将毫无焦距的眸子慢慢对上了苍蓝的脸:“先别急着走,就算要医,也得先让我取了我的药箱。”   苍蓝带着取了药箱的少年一路飞驰下山而去,路上,她简单地将两人现在的情况讲给少年听。   他听过以后沉思片刻道:“照小姐这么说,叶公子是严重的外伤导致失血过多,还很可能伤及了肺腑,所以才一直醒不来;至于夏公子……”他面上微微有些红晕,只是苍蓝顾着赶路无暇顾及,“接生的事我不熟悉,我想还是要找个夫人在旁指导的好。”   众人见苍蓝带回的不是神医,而是个失明的白发少年,心中多少都有些疑虑。苍蓝握着他的手带他走到床边,引领他触到床上一息尚存的叶初蝶,然后站在一旁屏息以待。   少年眼睛虽然看不见,心中却是分明。刚才牵着他的那只手,虽然力气不消,却没有一点轻薄的意思。她温软的掌心布满茧子,厚厚的,当是拿惯了刀剑磨出来的。   她的手掌温暖潮湿,手腕的脉息急促跃动。他听出她的心急,是为了此刻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男子吧?作为女子,她也总算是重情重义了。只是性子这么急,容易积攒肝气,对身子极不好。   他触到叶初蝶有些发凉的手腕,细细为他诊起脉来。半晌,他又站起俯身,尝试去抚摸他的脸。从眉毛到眼睛,再到已经苍白无色的嘴唇,慢慢向下。   那头雪白的长发坠到床沿上,如棕色床榻上忽然落了雪。几缕碎发低垂,半盖住他如秀丽山峦般挺拔的鼻梁和微抿的嘴唇,也盖住了他始终向着前方,没有落点的眼眸。   见他收回了双手,苍蓝才忍不住凑过去:“公子,他怎么样,能医好吗?”   “他确实是因着伤到了肺腑,失血过多导致昏迷。但奇怪的是,他体内有股真气,是习武之人用来护体的。所以像这样的伤,本不应如此严重。只是不知道他吃过什么吊命的东西,将真气全部聚拢到了一个地方,然后齐齐用尽,才导致现在体内的伤没了庇护,肆无忌惮。”   苍蓝心中一酸:“他是……他是为了保护我,才吃了那个药丸……若不是他最后挺身而出,我可能早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原来床上的少年是如此至情至性之人。听苍蓝说得动情,少年也有些动容,手里一刻也没有消停过。他从药箱里取出几个瓶瓶罐罐,又对上面贴的标签依次细细摸过,一寸一寸地仔细触摸着。苍蓝急道:   “公子,你这是要什么药?我来帮你看标签上的字。”   少年没有答话,仍旧是慢慢摸索着,然后终于倒出了其中两个瓶中的药丸,将它们捏到一块:   “把这个拿给他吃。”   苍蓝接过,他又摸索着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布包,慢慢解开。   一缕耀眼的光一闪而过。众人定睛一看,金色的细针一字排开,有长有短,有序安放。   “公子是打算,给他施针?”别说忍不住跳出来的冷幕月,连苍蓝心里都有些打鼓。这个神医的弟子看起来是有两下子,不过施针这件事可大可小,他又看不见,万一他手一偏扎错了地方……   “公子从前为人扎针治疗过?”不敢直接质疑,苍蓝小心翼翼试探他道。   “不曾。”少年答得很利落,两个字却像两块大石,震得在场的所有人心头抖两抖。   看现在这个情况,也只能赌一把了!苍蓝把心一横,就捏起叶初蝶的嘴巴,将药丸放了进去。可是他不会主动咀嚼,药丸始终停在他口中不能被吞下。   苍蓝灵机一动,让秋尽倒了一杯水来。她扶起叶初蝶,自己饮了一口水,以口对口这般慢慢将水注入他的口中,然后再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咕咚一声,叶初蝶的喉头动了动,这颗药丸算是被吞下去了。苍蓝又喝了口水冲淡从叶初蝶口中传来的血腥味,拉过正在探寻中的、少年的手:“公子,药丸已经让他服下,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少年点了点头,忽然回过头去:“屋里是不是还有其他人?请先回避一下。叶公子的病需要安静,人气多了,对他没有好处。”   苍蓝对他们使了个眼色,几君会意地退了出去。出去以后冷幕月喃喃道:“有时候看他好似是真盲了,但有时候,他怎就如此机敏呢?”   屋子里,少年对苍蓝道:“劳烦小姐将他的上衣除去,我要施针了。”   苍蓝吱唔道:“我?这样不太好,我还是出去叫个下人来吧。”   少年疑惑道:“难道叶公子并不是小姐的夫君?”   苍蓝心道,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若在人前否认,岂不是坏了叶初蝶的名节?她也没有多想,便爽快承认道:“是,但他还未过门,这样做终究是不太好。”   少年又微微露出笑容:“既是未过门的,也便是小姐的家室了。施针时,他体内的气可能会达到最低,若有一个女子在旁,多少能有一些阳气的影响,对他来说是有利的。更何况,现在救人优先,要讲究虚礼,也要有命去讲才行。”   苍蓝点头,“公子说得有理。他救了我的命,我的阳气若是有所帮助,便是再好不过了。”   她动手剥去叶初蝶的上衣,心中又是一紧。在他原本白玉无暇的胸膛上,赫然有三处剑伤。此刻血已经凝住了,只余下深红的窟窿触目惊心。   她自己受过箭伤,知道这疼痛是多么刺骨。而他,为了救自己,竟然整整受了三剑!她轻轻抚过那些伤口的手忍不住有些颤抖,心海如潮汐起伏。   少年并不知她心中那些感触,扬着手朗声道:   “请小姐略让开一些,我要施针了。”   苍蓝为他让开一个位置,见他双手摸索了叶初蝶的几个穴位,然后刷刷刷地手起针落。她看得触目惊心:一点也看不见东西的少年,居然敢这样毫不迟疑地下针!如此一气呵成,只小片刻一包针便尽数插在了叶初蝶的身上和头上。   “如果我没有扎错,不出半个时辰他应该就会醒。”少年似乎有些倦,湛蓝的眼眸低垂下来,摸索着退回去坐下。   他不懂说谎,但这番话却是足以让人心惊肉跳。什么叫如果没有扎错?先前他才说过,他从没有替人扎针治疗过……   苍蓝一动不动地盯着叶初蝶瞧,生怕错过他蛛丝马迹的反应。才过了一小会,就见他的手指略略蜷缩了一下。   “他动了,他动了!”她像孩子一样欢欣雀跃,然后冲过去一把握住少年的手,“神医,谢谢你救了他,你真的救活了他!”   少年好像全然听不出她的话语里的意思,是曾经对他的信任并不尽然。他笑得云淡风轻:“我平素里也没有医过几回人,运气好罢了……”   “哪里哪里,”在自己的坚持不懈下,终于找到人将他叶初蝶救了回来,苍蓝抑制不住的激动:“明玉代叶初蝶,多些神医救命之恩!”   “原来小姐姓明。”少年悠悠然道,苍蓝这才一拍脑袋,“说了这么久,竟然不曾请教神医名姓,是我失礼了!还未请教神医芳名?”   直到说了芳名二字,苍蓝才意识到此刻自己握在手里的,是一个妙龄少年的手。她连忙放开他:“又是明玉忘形了,神医见谅。”   “除了我师傅,世上哪得这么多神医。”可能因为少年常年在雪山上离群索居,并不是太在意这些世俗虚礼,面对她的再三道歉也是置若罔闻:“我叫晶繁,晶莹的晶,繁花的繁,是师傅赐给我的名字。”   “晶繁公子。”苍蓝顺着他重复道,却见晶繁仿佛听到她的呼唤一般,非常自然地,将脸转向了她出声的方向——她的脸颊。他的眸子如一汪幽幽海洋,以无形的视线同她对视着,微雪初融般和淡。   “主子!”门外传来冬无的声音,打破了屋里暂时的宁静:“绯主子适才阵痛不止,汪村长的夫郎说,他恐怕是要生了!”   第一零七话 新生   在晶繁的妙手回春下,叶初蝶死里逃生。苍蓝刚刚坐定,余惊未消,却听得门外冬无急促的声音:   “绯主子适才阵痛不止,汪村长的夫郎说,他可能是要生了!”   她心下一惊,看向坐在一边的晶繁。他如玉的面上已经有了倦容,低垂的眼睑覆下层层阴影。   “晶繁公子,实在是对不住。我知道你已经很累,但……我夫君要生了,若是你不能在旁边照看着,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呵。”   晶繁闻言抬起眼眸,倒映在她眼里的是一片蔚蓝。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虚言,而是微点了点头,然后摸索起桌上的药箱来。   苍蓝三两下就将他的药箱收拾妥当交到他的手里。然后自然而然地牵起他的手,他柔软得像一方棉花,却又有些坚韧质感的手,引着他去到产房门口。   房里并没有听到料想中的哭喊声。苍蓝推门欲入,却被屋子里汪洁的夫郎拦住:“明小姐,这产房是个污秽地方,女子是不能入的呀!若是一不小心沾染了晦气,那可是要倒霉、要发不财的!”   依着苍蓝的性子,她定然要挥开他:荒唐的说法!本王乃真龙之身,何曾怕过这些东西,那些所谓的晦气又怎近得了我的身?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了。今日的她,只是沦落民间的明玉,一个从闵国去柳国做生意、却意外漂流到雪国的商人。   她好声好气地对汪洁夫郎道:“我实在是担心我的夫君,我想进去和他说几句,就……就当是给他打打气,让他有些气力生也是好的。”   “这……”汪洁夫郎犹豫了。   “明小姐所言非虚。”一直被她牵在手里的晶繁忽然开口,声音就像是融化了的雪水,缓缓淌过透明的冰川,那样纯净无暇:“生产时,产夫的精神支柱很重要。”   见苍蓝带回来的神医弟子都这么说,自然是没有人会再阻拦苍蓝了。她带着晶繁走到内屋,就急急扑向床边:“绯儿,你感觉怎么样,痛么?”   “你、你进来做什么!”没想到疼得满头大汗的夏绯砂,看到苍蓝,竟然是美眸冒火,别开脸去。“这里是产,产房,你一个女人家怎么这么没出息!”   苍蓝想了想,握紧他的手道:“绯儿,我知道你怕你生产的模样吓到我,是不是?我知道你的心情很复杂,我知道的。   记得我说过吗?孩子什么的,我自然喜欢,但那些都不及你重要。不要别扭了好不好?不要有任何压力,你记得,你在里面用力,我会一直在外面等你,等着你,还有我们的孩子,一定都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出来。”   她拿出绢帕,细细为他抹去额上的汗水,又抚摸着他光洁的容颜,俯身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夏绯砂的性子很坚强,纵然阵痛再厉害,都不曾呼过一声痛。但在妻主温柔的鼓励下,他竟然不知不觉红了眼眶。他这一辈子,最痛的就是这一次,生孩子这种事,一点也不符合他的性子。   可若能生下一个自己和她的孩子——她的五官会长得像谁?会不会像她那样风风火火?他们两个都是急性子,那孩子,恐怕是生来就带火了……   他在疼痛中有些意念模糊,只听到男人们捧着水盆和洁布在他的身边跑来跑去。晶繁替夏绯砂把了脉,苍蓝将他拉到一边轻轻道:   “怎么样晶繁公子,我夫君和孩子还健康吗?”   这一次晶繁却并没有像平常那样,言语间微微勾起嘴角。他的神色有些凝重:“产夫他……之前流过血了?”   “是啊,在刚到雪国的时候,曾经……”苍蓝吓道:“莫非这是不好的征兆?”   晶繁不忍心点头,只低垂的眼帘:“产夫应该受过剧烈颠簸,导致他的胎气严重不稳,离产期应该还有足两月,他却已要临盆。若是顺产,孩子的身体在先天上可能会比较虚弱,若是难产……”   苍蓝心里一凉,“那,那怎么样才能让他顺产?”   晶繁摇头:“在这方面,向来只有一些民间偏方,用来调整孩子的位置的。但眼下他已经临盆,这些法子都不顶用了。”   “晶繁公子,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夫君,这是我第一个孩子!”急切之下,苍蓝在无意识的情况中,竟然说出了一个“求”字。   善解人意的晶繁,轻轻拍了拍她抓紧自己手臂的那只手,他至熟悉的,她的一部分:“我会尽力的。师父说过,只要用心祈祷,人的意念便可以创造奇迹。明小姐不妨到门外稍待,然后试试看吧。”   苍蓝心意烦乱地走出门口,也不知究竟应该是坐是站。所有男人都进去帮忙了,莲幻始终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忧虑的身影,却恨自己没有办法为她分忧。汪洁和村里的一些女人们都陪伴着她,也不时和她聊几句,多是些安抚的话。她点点头并无心应付,便这样掐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天快黑的时候,房间里终于传来一记婴儿响亮的啼哭!就像是天将明时鸡的啼叫,怕是要把即将黯淡的夜色都照亮照透!   “恭喜主子,贺喜主子!”先冲出门来的,是满脸笑容的秋尽和冬无。他们双双跪在她的面前,“禀告主子,是个小皇……绯主子生的,是个女孩!”   闵国女帝湘玉的第一个皇子,是在遥远的海之彼岸,世界最东面的雪国呱呱坠地的。她的眉眼像极了她的父君,虽是女娃,却隐隐有了天姿国色的雏形,将来不知有多少男儿要将芳心丢在她的手里。   苍蓝又亲又搂付出众多的夏绯砂,他也是虚弱露出了一丝笑容。苍白的脸上乌眸像夜空的星般璀璨,不为别的,只为了此一刻,他有了初为人父的喜悦和荣耀。   只是他一边笑着,一边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这忍耐了许久的眼泪,就像是流行刹那滑过天幕,转眼便消失在枕席之间。婴儿出生的第一声啼哭,和着她父君的汗水与眼泪,这一切的一切,虽然是涩涩的咸,但在日后看起来,却也饱含着人生的甜蜜与欢欣。   一个崭新的生命,还很懵懂,不曾知晓人生的苦难;然,她的新生,就是她父母的另一种新生,他们从此以后有了新的身份,她的大家庭,都会有新的生活。   伴随在苦难背后的,也许会是一整个满满的幸福。   夏绯砂终究是累了,苍蓝安抚了他几句,他便沉沉睡去。她抱着女儿亲个不停,几君也是激动地围绕在一边,纷纷议论孩子哪里像爹爹,哪里像娘亲。   仔细看看,女儿的鼻子和嘴巴特别像自己。苍蓝小心翼翼地,照着汪洁教她的姿势抱着手里的小婴孩。那凌厉的唇形,微微一笑便可如春风拂面,而若是冰冷地绷着,也能让人心惊三分。   一个将会比男孩子更漂亮的女孩。大家都这样纷纷说着,早产的孩子还没能完全睁开双眼,浑身皮肤红红的,小嘴自然地一吮一吮。   “他是不是饿了?”冷幕月对宝宝最是好奇,睁着一双大大的猫眼发问道。看他天真的模样,仿佛比宝宝大不到哪去。   “哪里有这么快饿的……”柳容笑道,从苍蓝手里接过孩子。“让我这个干爹看看。她虽然生得早,分量倒也不算轻……”   “蓝儿,这是你第一个子嗣,也就是大皇子。”宁昭颜压低了声音,“得给她想个好名字才行。说不定,她就是我们他日回朝的福星呢。”   “是呵,我早就为我的第一个孩子想了好些名字。”苍蓝笑吟吟的,看柳容抱着女儿,其他几人忍不住都在一旁逗弄,一个个又羡又乐的样子。   第一次当了娘,这种感觉,就好像她又长大了一点。从年岁上的成年,到坐上皇位,心知江山担负着这个重责,她又有了心智上的成熟。为人父母了,在家庭上,她这个一家之长,得是当好调和他们的表率作用的。   就在大家一阵新奇热闹过后,珮璃默默地退出了人群往门口走去。苍蓝注意到他落寞的背影,忽然一些往事就这样跳脱到脑海之中,心中涌起一阵酸涩。   她的记忆已经恢复得完完全全。所以,她也可以清晰的记得,记得当年与小璃的第一次,在银色月光下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说过,她至爱小璃;她说,要他为自己生下,她的第一个孩子。   第一零八话 最初   当夏绯砂为苍蓝生下她第一个孩子,也是闵国的第一个皇子时,身边的人无一不为他们欢欣喜悦。必究经历了这么多的大生大死,经过了这些折腾,这条顽强的小生命必究还是保住了!   大家围着小皇子又说又笑,珮璃也在那群人之中。可当狂喜消逝,喧闹散去,即便是再怎么伪装再怎么自我安慰,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还是自然飘散开来,他不得不离开那些人,独自走出门去。   他十三岁便做了她的一侍。他记得很清楚,那也是她第一次近男色。也许,是他的荣幸。   这些年来,他苦也受过,恩也享过,本来单纯的性子超脱之后显得淡然。在她身边,比下人高一点,又比其他十君低调一些。他一直在寻找自己的位置,却独独,不能彻底离开她的视线。   最初的爱,要用什么才能替代?他行及村口井边,夜色已经毫不留情地侵吞了这个世界。一只黄狗从他脚边跑过,停下来迷惑地看了他一会,又撒欢地跑了开去。他惘然地低下头,一缕碎发滑落下来,笼住朦胧的双眼。   那一夜,她紧张地研究他的衣裳,却连盘扣怎么解都不知道。他虽然也是第一次,却是多少受过些训练的。他温柔地执着她的手,引领她一步一步前进。   她却不知道,此刻他的脸也热得都快沸腾了,心跳得比擂鼓还快。他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帝王,那曾经高不可攀的俊俏少女,为了他不顾一切反对的,他的苍蓝,那一刻近在眼前。莫说是以身相许,即便是要了他的命去,也是值得。   红烛帐暖,她初识情爱,怜他怜到骨子里面。她曾卧在他的身边,轻轻许诺:“小璃,让你生下我的第一个孩子,好不好?我们的孩子。”   彼时,他只是一届区区宫人,却沉醉在她的温柔里忘了自己应当如何惶恐。他允诺了她,鼓起勇气地。于是她便得了这个借口,一有空便传他侍寝,两人年少轻狂,纵情贪欢,最后终于触怒了有心人的眼睛,所有的一切一夕碎灭。   苍蓝见珮璃独自一人落寞而出,心里忽然飘飞出来的,也恰恰是这段往事。虽然过程和结局都不是她愿意这样的,从认识小璃到被迫分开,都是她得了癔症的时期,想起来,那并不能算得是真正的自己。   可是,还是打心眼里觉得对不住他。一个男子,宫里的男子,妻主就是他的一生。尤其是像小璃这样,一朝飞上枝头又被打落,从此烙下残痕,她想去弥补,他却总有些介介于怀。   她给他时间,她选择温柔等待。可当她身边优秀的男子愈来愈多,他的低调,反而成了她心里的痛。   如何才能给他满满的幸福,让他天天都快乐满足?她确实有帝王家素来的风流多情,她的心也是热的,她的表达感情的方式却很笨拙。   只是见了他这么出去,她想也没想,拔起腿就追了上去。天色已暗,他站在一口井边,望着远处已经只有一丝淡淡红晕的晚霞怔仲。如果他也在想那一件事……她懂他的落寞,她想。   她站在他的身后,好像忽然没有勇气喊他的名字。她说让他生下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他们年少的世界里只有彼此。这样的承诺,即便不可能立刻实现,也是多么甜蜜幸福!   可最后,生下她孩子的,还是另一个人。   年华不但催人老,还会发生太多太多料想不到的事。命运永远不一定沿着既定的轨道去走,即便是她多想多想将这件事做好。   世间总是有万般无奈。何况她的身份,是万中无一。可她依然在意,依然想将这件事做到最好。   她默默走到他的身后,双手搂过他的腰,将脸贴在他有些冰凉的衣袍上。   珮璃初初是一惊,但熟悉的感觉伴着青木香气飘入鼻中,他不会怀疑身后会是第二个人。   “小璃,对不起,我知道我没有做到那句话……我……”心里酸酸的,苍蓝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只双手在他身上微微摩挲。   珮璃淡淡一笑,“蓝儿说什么呢?怎么没头没脑的。”   苍蓝绕过他与他两两相对,黑暗中彼此的模样看得不很真切。迎着背上拂来的风有些刺骨,吹得两人发丝翩飞。   “小璃,当我的十君,好不好?”她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想捕捉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情绪。   “我……”   “别急着拒绝。”她掩住他的口,手心冰凉。“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顾虑,我也知道我还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名分这东西,你也许并不看重,但我在意、我在意你在我身边,我却不能名正言顺地宠爱你!”   “小璃,虽然我们错过了一段时光,我的第一个孩子不属于你——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们年轻,只要你愿意,还怕不能拥有这样的时分么?但如果你不当十君,孩子便不是皇子,她以后会不会怪我们?说到底,名分是最廉价的,只有你在这里,才最珍贵。”   有那么一瞬间,珮璃想起了年少的时候,她也是这般识得哄他,哄得他小小的感情盛开绽放。他隐约觉得,那属于过去那伤感的遗憾,似乎还有机会,可以续写弥补。   他拉下她的手,顺手塞进了自己的衣襟里,用体温温暖她。想必是太寒了吧,她就这么跑出来,连件斗篷都不披。   “我……我只是一个宫人,我有什么能力服人,坐上十君?”他终究有些犹疑。   “我的十君?”苍蓝的话音似乎带着轻笑,“在大臣们眼里,我的十君都是些奇人异士。有两朝侍君昭颜,也有过去的伶人容儿……你觉得相比起来,她们还会反对你坐上这个位置吗?恐怕她们早就习惯了,还嫌不够有挑战性呢!”   珮璃被她一番话也弄得有些笑意。“你呀,就嘴上的功夫强……”   苍蓝看他松了口,该就是答应了,高兴得眉飞色舞:“你不知道吗?嘴巴除了吃饭和说话,还有一样重要的作用……”   一种自然而然的情愫让两颗依然年轻依然跳动的心又一次靠在了一起。尽管雪国的夜那么的冷,交合的唇如此冰凉,他们却在这样的冰寒中体会到了别样的温热情感,自内心缓缓流淌,仿佛拥抱着,便什么冷都感觉不到了。   携手同回屋里,秋尽已经急急地迎了上来:“主子,你们可回来了!”   苍蓝和珮璃对望了一眼,都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为何神色如此仓皇?”   “晶繁公子他……绯主子睡着以后,晶繁公子又替他把了脉,确定他一切正常之后,忽然一头栽倒在地上。幸好当时冬无在他身边,才没让他睡重了。”   “晶繁公子晕倒了?”珮璃也是着急,“他现在在哪里?”   “在村长家的客房,奴领你们去。”秋尽说着便转过头,躬下身去。   苍蓝和珮璃看到的晶繁,就像安息的仙子那样圣洁。长长的白发安静地铺在身子两侧,双手交握在一起,羽睫紧盖着眼睑。   她自己略通医术,这里又找不到其他大夫,便大胆给他诊断起来。她看他脉象平稳,呼吸均匀,不像是昏了,反倒像是……累极而睡。   “睡了?”大家都有些难以置信,怎么会有人说睡就睡的?   苍蓝点头,“晶繁公子先替着小飞蝶疗伤,那时便已显疲态,可偏偏绯儿就要生了,他连个休息都没有,便马不停蹄地又去了产房。这一忙乎,便是劳累了整整一天呵。”   “如此看来,晶繁公子真真是妙手丹心,人品高洁。”珮璃唏嘘,“虽然素不相识,竟也真的拼尽全力来照拂我们一家。”   他看向苍蓝,“蓝儿,待他醒了,一定要重重酬谢他才好。”   “我会的。”苍蓝拉过珮璃,“我们先出去吧,不要吵着他睡觉。”   待到两人出了房去,晶繁还是紧闭着双眼,神情温和。也许,他正沉浸在一个美好的梦境里。   苍蓝和夏绯砂的女儿取名闵千枝,寓意为金枝玉叶,又有逢春抽枝发芽的好兆头。自然,在没有回宫之前,她只能跟着她娘姓明。   小家伙果然是个急性子的,从她刚满八个月就急着出父胎便能看出一二。她一饿就要哇哇大哭,到晚上亲爹爹哄了还不作数,几个干爹要轮番抱着哄过,才肯乖乖睡觉。   不过新的生命总是带来新的希望,这个好兆头倒也不假。不久之后,昏睡了许久的叶初蝶终于醒了!而晶繁也在沉睡一天一夜后苏醒过来,毫发无损。   这一大家子,眼看着就要有了全家齐整,围桌团聚的天伦时刻了!   第一零九话 何从   天刚黎明的时候,秋尽就喜滋滋地拍响了苍蓝的房门。睡在身边的柳容揉了揉惺忪睡眼:“这么早,是谁啊?用早膳了?”   出宫一个多月,不仅是他,大家都好像已经习惯了民间的生活。每天早上都由鸡啼代替了打更,有时候木门被拍响,十有八九就是村里的人们,让他们快些起身去吃早饭。   大铁锅熬的稀粥,香甜软糯的白馒头——在这里的伙食几乎可以称之为简陋,但村子里不多的村民常常会打了粥,然后围坐在一起。在寒冷的天气里蒸腾的滚滚热气,就像这里纯朴的民风一般合乐融融。   柳容赶紧起身穿戴,然后伺候苍蓝穿好衣衫,走到门前。   门一打开,一阵北风就争先恐后地涌入屋里。柳容打了个寒噤,秋尽连忙钻了进来,回身就将门关上。   他抖了抖身上的雪子,问了柳容安好,然后跪在苍蓝面前:“皇上、容君,晶繁公子和叶公子都醒来了。”   “醒了?”苍蓝喜笑颜开,“我的辛苦总算是没有白费!秋尽,带我过去看看吧。容儿,你先去梳洗,一会我回来和你们一起用早膳。”   柳容应了,苍蓝和秋尽走出去,候在门口的莲幻跟了上,三人一同前往叶初蝶的房间。   苍蓝走入房间,见晶繁已经先他们一步来到,正在为叶初蝶把脉。冬无站在他的旁边,想必是他将人领来的。床上的叶初蝶则是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呆滞的样子。见他们进了来,他微微侧过头去向内。   苍蓝对晶繁道:“辛苦了晶繁公子,才刚睡醒,这会又来替叶公子诊断了。”   晶繁微微一笑,将头转向她声音的来源:“我心里担忧着叶公子的病情,听说他醒了,自然要探他一探。明小姐请放心,他已经没有大碍了。只要好生调理,多吃些好的补补,很快便又能灵活自如了。”   苍蓝谢过晶繁,转而来到叶初蝶的床边。她原本积累了满腔的话,想要对他慢慢地说。因着他为她几番出生入死,这份情感,她早已铭记在心。   从他第一次将自己“捡”回家,她便成了他的负累,害的他连家都失去了,只能跟着她浪迹天涯。到后来,他舍身为她,不为她是帝王,只为她作为明玉——她懂得,这种感情难能可贵,不可多得。   只是现下,他怎么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反而扭过了头去?苍蓝轻轻唤他:“小飞蝶,你觉得怎么样?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   叶初蝶只闭上了眼睛不理睬她。晶繁像是猜到了什么:“明小姐,叶公子可能刚挣过生死,现下需要的就是大量休息,未必能说出话来……”   适才进屋的时候,他明明是醒着好好的……苍蓝有过人的眼力,自然是看得清晰。她隐约觉得事情似乎没那样简单,但既然叶初蝶不愿意开口,她也不便勉强。   于是她干脆地站起身来:“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等睡醒了,咱们再聊。”   秋尽冬无自然是不明白主子怎么连看都不多看叶公子一眼,就这样走了。想他昏迷的时候,主子那可是时时刻刻将他记挂着的,怎么他醒了,反倒是……   她走出几步,叶初蝶的道行比起她终究是差远了,忍不住在她身后道:“你就这样走了?不打算告诉我你的身份么?”   他果然是听到了。在海边的那时候楚惜寒急得已经顾不得斟酌言辞,当着叶初蝶的面叫了她皇上。   叶初蝶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了这一句。后来一路上的颠簸,在海浪上的九死一生,他全不知道。   只是他从自己的生死线上挣扎苏醒过来的时候,曾经疑心过,当时听到看到的那一切都是梦一场。可渐渐清晰的脑海却容不得他自欺欺人,他不由自主地去回忆那些天来,陪伴她经历过的一切。   一路追杀她全家的人,不是绝顶高手,就是训练有素的军人,甚至连闵国的将军都参与其中。试问除了一国之君,还有谁能动了这么大的排场,让人一路追遍全世界?   只不过,既然是一国之君,又怎会被自己国家的将军所追?简直是匪夷所思。   现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至关键的是,跟着她这么久,对于她这惊天动地的真实身份,对于她的掩饰,他居然一点都没有怀疑过。   当看着敌人的那柄寒刃直直向她而去的时候,他的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然后身体比思考更快地,就向她扑了过去……纵然他是情窦初开,也明白自己对她的感觉是不一般的——为了个一般的人,谁会把自己的命扑进去?   可是没想到,她居然、她居然是闵国的皇帝!这个惊喜实在是太大,以至于变成了惊吓。他可以理解她为了逃亡掩饰身份,但是他叶初蝶、江湖上的小飞蝶,能和庙堂上至高的帝王有什么交集?   晶繁知道他此刻应该请辞了。通常在这个时候,这些人应该会有秘密要单独说,自己留在这里不合适。但明小姐不同,她是第一个带自己下山的人,她会有什么样的身份,他应该知道,因为他将……   “我是什么样的身份?”苍蓝闻言又回身走近床边,目光对上叶初蝶灼热的视线:“那个时候,你应该都听到了。我不是刻意欺瞒你的,实在是有太多无奈不便泄露。对不起,小飞蝶,请你原谅我。”   她的话说得恳切。事实上,在掩饰身份这个问题上,行走江湖的叶初蝶可以理解,也不打算深究。他比较关心的是,当她办完事之后,是不是就要回到宫里去,然后再也不出来了?   你打算怎么安顿我?他想这样问,却又觉得太过赤 裸 裸,一听就觉得他想将自己送给她似的。   “咳咳……那你,我救了你的命,你,你打算对我怎么样?”叶初蝶想了想,终是红着脸讲了那句话。   “我自然是感激你救了我。既然你知道了我是什么身份,你就应该知道我可以实现你任何的愿望——无论你想要回你那座大宅,又或者想要一座金山,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叶初蝶气不打一处来,又将头扭了过去。   苍蓝在他耳后道:“不喜欢吗?那你想要什么,尽管说。”   叶初蝶觉得有些委屈。当时离开家,娘就笑话过他:搞什么自力更生,最终肯定还是要靠女人过。他不信,他靠着自己的双手为自己建了一栋大宅,没有倚靠过任何女人。   现下,他终于将心托付给了一个女人,一个有金山银山、让他几世不愁吃穿的女人……可是他的心为什么如此悲凉?   倘若她是个平凡女子就好了。纵然她夫侍多些,只要她对他真心,他便将自己赚的银子都贴补给家里。可她太富有了,她什么都有。她有全天下的钱财,也拥有全天下的少年,自己的一条命在她眼里,就是一座金山的价值么?   呵,也算是挺贵重了吧。   他的伤口很深,没法动弹。只将头又略略在被边上往下埋,声音恹恹的:“你走吧,我什么都不要。”   莲幻神色复杂地看着苍蓝,看着她微皱的眉下,一双黑眸如春涧般潺潺,瞬息万变。   他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她的眼神流露着什么情绪,他想他看得分明。这叶公子也太不识抬举了,谁都看得出他喜欢皇上,可皇上的用意,他又能明白几分?   苍蓝钝滞了半晌,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声,默默地转身离开了。三个侍从都紧随着她走了出去,心全都扑在主子身上了,没人注意到晶繁还坐在叶初蝶的床沿,如空气般安静。   听到门被关上以后的片刻,安静的房间里终于传来了悉索的抽泣声。叶初蝶的眼泪滑过脸庞,悄悄消失在枕席之间。   非是他任性要作怪,只是此刻他的心里很凉,无比寒凉。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以为跟在她的身边,就算苦也作甜。可就在美梦酝酿时,他却忽然知道,她和自己的距离由咫尺化作了天堑,难以逾越。   “叶公子不要太伤心了。”晶繁静静开口,“若是真心所向,也不是没有转机的。”   叶初蝶本来以为房里的人都走完了,乍一下听到晶繁说话,吓了一跳。他回过脸来,想抹去脸上的泪痕,但见晶繁双目茫然地向着他,想起他是看不见的,便也并不在意此刻自己究竟如何狼狈了。   “晶繁公子知道我在想什么?”对于救命恩人,叶初蝶本就抱着一份尊重。而晶繁虽然看不见,心里却干净地像快明镜似的,说话就更让人好奇了。   晶繁点头,“若我没有猜错,你也想留在明小姐的身边,是不是?那我们,就应该向着共同的方向努力试试看了。”   叶初蝶吃惊地看向他,见他纯净的面容还是温和地略微带着笑意。他、他刚才不是幻听了吧?   第一一零话 同盟   “若我没有猜错,你也想留在明小姐的身边,是不是?那我们,就应该向着共同的方向努力试试看了。”   若不是亲眼看见,叶初蝶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些话居然会出自面前这个白发少年的口中。他醒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晶繁,他正坐在他的床边,轻柔地搭住他的脉息。   叶初蝶也曾和其他人第一次见到晶繁一样,为他不染尘埃的纯净气息所震撼,为他虽然看不见,却精通医术而感到惊讶。当冬无告诉自己,是晶繁救了他的命时,他心中对更是对他生出几分好感和感激。   晶繁告诉他,自己从小生活在净莲山,从来没有下过山。这次是明小姐一路寻到山上,将自己引来医治他的。晶繁说了许多在叶初蝶昏睡时明玉做过的事情,每一件都是将他放在心尖尖上的,让他听了心里不由又酸又疼,不知应该爱她还是怨她才好。   即便是没有和晶繁多相处,叶初蝶也知道,他并不谙世事,内心很是简单纯粹。只是……他怎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难道明玉的魅力真有如此之大,纵然晶繁看不见她的样貌,也在短短几天里对她倾心?   于是他犹疑道:“你……晶繁公子难道对明玉,有所倾心?”   晶繁如天空般纯净的蓝色眸子露出些迷茫:“倾心?师父曾经说过,他若是有一天离开了人世,我也不得自己下山。一直要到有一天,第一个能将晶繁带下山的女子,就将成为晶繁的妻主。到那个时候,就算我不再回去,他也不会怪责于我。”   好奇怪的规矩。叶初蝶心想,却又忍不住疑惑:“那若是来个坏人对你起了色心,将你强抢下山又如何?”   晶繁忽然笑了。每一次看到他的笑容,就像是淡淡的柳絮风,连冰雪也能吹化开似的。他这样的笑就是笑,既不是苦笑,也没有意蕴深长,不需要深究。   “明小姐找到我的那个地方,生长着大片的曼茱花。如果吸入过多花粉,就会产生幻觉神志不清。如果再加上我包里的离黄粉……那便瞬间就会昏睡过去了……”   叶初蝶隐约明白,晶繁并不是柔弱得任抢任夺的。他一个姿容出众的少年独自生长在山上,就定然有自己的防卫之术。他懂医,医既然可以救人,也便可以用来对付人了。他既然肯跟明玉下山,就暗自意味着,他愿意选择她当自己的妻主。   “那你平时自己煮饭自己吃?一个人生活,会不会觉得寂寞?”叶初蝶想,他可能是长久一个人,太孤单了,才急着下山吧。   晶繁似乎不太理解寂寞是什么,“饭菜?小时候还看得见的时候,师父给我做过……后来我看不见了,师父也开始不太下山,于是饿了就食浆果、渴了就饮冰川雪水……一直都是这样。他走了以后,我便继续守着这片净土。”   “原来晶繁公子不是生来就失明的……恕我直言,尊师不是神医么,为何治不好你的眼睛和白发?”叶初蝶若有所思。   晶繁摇头,“小时候自己乱试药,先弄白了头发,又弄瞎了自己的眼睛……师父其实可以治好我,但他说过,我的眼睛是生来带劫,必然要吃过苦才能还灾。”   其实师父留给他不解的谜团,又何止这一个?纵容他胡乱试药、不肯医他的眼睛、不许他下山去、独特的选妻标准……可师父师父,写得一个父字,他就是自己的半个爹爹,晶繁单纯的心里何曾会想过抗拒?他一直遵从师父的每一样吩咐,一直至今。所以留在妻主明小姐的身边,也非要做到不可。   叶初蝶细细想着晶繁说的话,愈发觉得他的过去神秘古怪。晶繁听他没了响动,问道:“叶公子知道了我的用意,便可放心与我一起努力了吧?恕我直言,你这么倔的性子,若要你自己开这个口,恐怕很可能错过佳期。”   叶初蝶面上一红,已经干了泪痕的脸紧绷绷的,自己的心事算是全都给说中了。他知道晶繁绝不是一个会耍心计的人,他要明玉当妻主,他有什么必然的理由,他都会明说给自己听,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一样。   “那我应该怎么做?”他全身都不能动,唯独一双眼睛盯紧了那神奇的白发少年。   晶繁笑道:“师父说过,于背后说人是最不可取,做什么都应该正大光明。不过我看明小姐身边夫侍甚多,如果没有猜错,又是非富即贵的身份。有身份的人想法总是比较复杂,所以拐几个弯,大概会比横冲直撞要好得多。”   ***   另一头,苍蓝携了三个近侍回到厅堂,大概是柳容传了话,十君们和楚惜寒已经整齐就座在位置上等她到来。   现在的他们,身上穿的是粗布衣衫,面前放的是清粥小菜,每个看起来都瘦了一些,精神却都不错,冷幕月本来苍白的脸上甚至还多了健康的红晕。   夏绯砂抱着闵千枝,逗弄着她凌空乱挥的小手。见娘亲来了,小家伙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盯着她瞧,又骨溜溜地转着,别提多可爱了。   苍蓝心中一暖,顺带连心里头原本那点冰冻也驱走了:“都来了?一起吃吧。”   “蓝儿,听说……叶公子醒了?他怎么样了?”大家都不敢开口的时候,宁昭颜往往就作得代表,小心翼翼地将话托出口。一早上就听说苍蓝去看叶初蝶了,原本他们都心知肚明,也许自己的队伍又要多上一位成员,也是做好了要等许久她才回来的准备。   哪知她这么快就回来了,脸上还像是外边飘雪子的天气,结了层霜。明眼人一看便知不妥,柳容和王雅竹对了个眼神,珮璃则是看了看宁昭颜,后者自然会意。   苍蓝轻咳了一声,低垂着眼皮执起筷子:“他刚醒,还说不动什么话呢,需要休息。你们也等久了吧,这包子都不冒热气了……秋尽,拿去热热!”   秋尽不敢说话,倒是莲幻冒险在她耳边道:“主子,这是糖糕……”   苍蓝尴尬地笑了笑,也没在意:“眼花看错了,那我们用膳吧。”   十君也跟着纷纷捧起了碗,只是除了埋头吃粥的苍蓝,其他人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莫非妻主不喜欢叶初蝶?当是不会,叶初蝶能为她舍命,她也定能为他的真情所打动。记得那一天,她抱着满身是血的他,神情是那样绝望,那么悲怮。这一场感情出生入死,惊天动地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怎么他大劫归来,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呢?   第一一一话 报答   叶初蝶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见一心想保护的明玉安然无恙,心中自然高兴。又听晶繁说了在他昏迷时明玉为他的着急、为他求医,这样那样的一切,他心中暖暖的,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是想留在她的身边。   从自己第一次见到躺在血泊里的她,一念之间,他就做了人生第一件赔本生意——赔了银子不算,差点赔了命也不算,这整个心都搭进去了,还不亏得彻底!   初初知道她的身份时,他的心曾无比冰凉。自己努力了这样久,好不容易可以站到她的身边,却发现这一切的距离原来都是假象。自己和她,终究差了一道巨大的沟壑。   然在心底深处,他还是暗暗期待她的回报,哪怕是一星半点也好。他不要她许诺的金山银山,钱财这些东西,他的家里说少也绝不会少。可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他想听的话,或许,她压根就没有像他重视她那般重视自己。   沮丧之时,叶初蝶却意外收到了来自晶繁的同盟建议。他佩服他虽然看不见,却有过人的洞悉能力。从小在山上长大的他很直接,不会拐弯抹角,叶初蝶相当欣赏他的个性。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得了闲便在房中悄悄说着这些闺房秘事,两个少年酝酿的计策就这样应运而生了。   楚惜寒在苍蓝房里讨论回国的事。自从在柳国被追杀,以致叶初蝶重伤、夏绯砂提前生产,这一连串的突发事件让所有人都乱了方寸、措手不及。好在他们吉人天相,能漂流到雪国这个纯朴的小村落,安心地过了几天舒坦日子。   在雪国,他们不仅受到了村民的热情欢迎,除了提供吃住,连苍蓝给她们银两,他们也要得很少。因为在这交通闭塞的地方,大部分人都是自力更生的农户,纵然有太多银两,也是没处花的,这让苍蓝又一次被他们深深打动。   在雪国,苍蓝还遇见了难得一见的贵人——神医的弟子,白发少年晶繁。这个神奇的失明少年救活了叶初蝶,保住了夏绯砂和她的骨肉千枝,却也是分文不取的纯粹性子。有的时候,她不禁感叹自己虽然命运多舛,可相对的,也遇到了这么多那样好的人。在这一路上,她收获了太多东西,而现在,确实是到了应该回去,收复她所失去的一切的时候了。   不知怎的,因着这一路奇妙的际遇,几番生死的历练、几次真情的打动,再想起那些丑陋不堪的篡位者时,她竟然没有最初那样愤恨和反感了。他们只是一些愚蠢的小人物,只因得了一些先机,便妄想推翻整个王朝。   面对他们,她感觉无惧无畏。在这一刻,站在床前凝思的她眸中深冷,多年以前的悲怮夜里,在御花园因惊恐而叫喊的少女,似乎已经渐渐开始,消失不见。   房里除了她和楚惜寒,还有莲幻一如既往地,默默站在角落里。在雪国的他们现在是完全失了闵国的消息,但楚惜寒很有信心,因为她最后离开的时候,在夏洁连的指挥下,一切已经开始有条不紊的运作。在悄无声息间,刘太君的兵权便会慢慢易主,只要苍蓝一回国,就会将他的叛臣全部诛杀!   “……只是有一件事,微臣有些不明。若是说了出来,还望皇上不要见怪。”楚惜寒福了福,苍蓝带了些笑意:“一路这样走来,惜寒何时变得如此客套?有什么但说无妨。”   “绯君自生产以后恢复得很快,但皇上却一直没有立刻回宫的心急。究竟是此地民风纯朴吸引了您,还是……叶公子的大伤,倒是恐怕没有一段时间好不了。莫非皇上是想带上他一起走?”   苍蓝懵了一下。在她的潜意识里,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叶初蝶留在这里的。   “……他为了救我差点丢了命去,把他丢在这里,好像不太好吧?”她犹疑道。   楚惜寒循循善诱:“在您的心里,向来都是重国事多过后宫的。皇上勤政爱民,劳心国事,既然已经是回国的最佳时机,您又怎舍得将皇位让那刘太君的女儿多坐一日?所以容微臣说句公道话,若是舍不得叶公子,倒不如把话挑明了,带他一起走吧……”   苍蓝似乎有些心乱,说着些不相干的:“私底下用你我相称就好,那些虚礼在外头,没意义的。”   楚惜寒很懂分寸,知道皇上是听进去了,也便不再说这个话题了。两人初步拟定弄一艘大船来,约摸三日后便可起身回国。她告退以后,莲幻见苍蓝未开口,不由走上前去,跪在她的脚前:   “皇上,要不然奴去……奴去问问叶公子的想法吧。”   苍蓝看了他一眼,“幻儿,你七岁便跟了我,从来都是端庄内敛、沉默寡言的性子。怎么这一向,变得这么多事了?”   莲幻低着脑袋,“为主子分忧,也是奴的份内事。”   苍蓝知道自己有些迁怒,舒了一口气道:“你起来吧,不关你的事。只是我们这一路太多负担,回宫以后还不知道会面对怎样的波澜……叶初蝶不是官家出生的,怎么能理解宫里边那种复杂的关系?他是自由自在的蝴蝶,不能受到那么多宫规的约束。他原本属于江湖,不属于我们那座金砖银瓦、铜墙铁壁的深宫大院。”   莲幻细细听着,没有作声。半晌,苍蓝叹道:“我也是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是非对错,总得有个交代。惜寒说得对,我们,是该回去了。   幻儿,随我走一趟吧,我们去探探叶初蝶。”   莲幻低着头跟在她的身后,沉默不语。   苍蓝到了叶初蝶的房间,却意外看到晶繁也在那里,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两个有说有笑的,很契机的模样。见苍蓝来了,叶初蝶又扭过头去不看她。   苍蓝知道他心里有事,就装作没看到,和往常一样对他嘘寒问暖的。在晶繁的妙手之下,他的伤势好得很快,这会除了下床走动,已经可以略微动动手脚了。   苍蓝与他说什么,他都装作没听到,直到她说了那一句:“三日后,我们就要离开这里回国了。”   这句话里的“我们”,很显然不包含他。叶初蝶觉得委屈,但想起和晶繁定好的计划,又将泪意强忍了回去:“哦?那明小姐就打算将叶初蝶丢在这里,置之不理了?”   苍蓝心中有愧,“我知道,我做什么也抵不了你的一命之恩。但我们此行是回宫,而且是回那个龙潭虎穴一般的地方,会发生什么事,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我并不怕那些人,可是我却害怕我身边的人受到伤害。现下只有留在这里,对你才是最好的。有晶繁公子照顾,我相信很快小飞蝶又将在江湖活跃了。”   听她解释得恳切,叶初蝶知道这是实话,她是担心自己不能适应,先前才如此决绝的。去异国、去异国的皇宫、还是去被夺了权的皇宫,那确实是龙潭虎穴不假。   他扭过头来,与她四目相对。他微微上斜的眸子清澈灵动,小嘴从苍白开始有了一点微润的粉色,半个脸颊睡得有些红:“既然如此,你算不算欠我和晶繁公子各一个人情?”   苍蓝微微一怔,点头道:“这是自然,且不应是人情,而是恩情。你们各保了我和我家人的命,大恩难报。”   叶初蝶对“报恩”这个词不太入耳,但是大局为重,他又淡定道:“你既然身份尊贵,那应该能实现我们一人一个愿望了?”   得到苍蓝肯定的回答之后,叶初蝶看了晶繁一眼——当然,晶繁是不会与他对视的,他只是略带紧张的、将脸对着他们对话的方向。   他心里也是紧张的吧。叶初蝶心想,毕竟如果明玉不肯带他走,他这个一定要认的妻主,可能这辈子就别想再见到面了。成与不成,还是靠他:   “我的愿望很简单。我想见识一下闵国的皇宫,然后当一只米虫,住在金屋银屋里,等坐吃山空。”   苍蓝没有应声,叶初蝶又急忙补充道:“再不然,等我好了以后,以我的身手……宫里总需要护卫吧?我想起来了,我沿途保护你们的工钱你还没有给呢,到时候要加在一起给啊!”   晶繁忍俊不禁,到这个时候了,他还念念不忘他的工钱。他恬淡地补充道:“其实晶繁也有此意。我自幼生长在山上,此次能下得山来,也算是机缘巧合,和明小姐一家有缘。我很想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又举目无亲……再说现下叶公子的身边,也离不了人。小姐若不嫌弃晶繁是个看不见的,就带着我们一起走吧。”   莲幻看了看叶初蝶和晶繁,又看了看思忖中的苍蓝,知道他们的心思主子定然是明白了。而依着主子的性子,欠了他们的情,只要是能还得上的,她都会扑尽全力去完成。只是对叶公子,恐怕还不是报恩这么简单……   苍蓝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叶初蝶有些心虚,眼珠转了两下,没睡到的另外半边脸也红了。苍蓝心想,没想到就一天的时间,这俩人就联合起来了……   她话里有一丝微叹:“你们可知道跟我回去是很危险的?运气好,你们大可以混个侍卫总管或者做个太医,想做什么都有商量;可任何事情总有个万一的可能,万一……”她不想说下去,她一想到十君和千枝会有危险,心中便是一紧。   晶繁温和如春风,“明小姐身边的男子,都不是普通人家的那种,躲在妻主身后的人。他们很自由、很自我,让我很羡慕。在民间,能和一国之君如此面对面的交谈——这事不是叶公子说的,在上次听你们谈话,我就猜到一些了。能这样与你说话,这样的奇遇,也并不是谁都能有的。我们怎会为了那一点可能,就放弃了……放弃了大好的机遇呢?原谅我不知道如何行君民之礼,得罪之处,皇上见谅。”   叶初蝶轻哼一声,“皇上也原谅我,我这会没法下床给你跪下……”   苍蓝睨了他一眼:“怎么这话,听起来倒像是有点理直气壮?”   “可是,可是直到现在,你都还是以化名面对我们……”虽然闵国皇帝的名讳,他自然是有所知晓,但他就是不喜欢,在她面前的他们,就像外人那样,什么都有隔阂。   苍蓝想了想,“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也便没什么隐瞒。我实际姓闵,名湘玉,是闵国的皇帝。等过了这几天,我回到自己的国土上,便不用再改名换姓了。”   在名字上,她还是瞒了他们一道。现在的苍蓝,除却冲动的背后,隐隐多了一层防人之心。   她看得出叶初蝶和晶繁不会轻易死心,而她也确实不忍心将叶初蝶丢在这里。雪国这样远,谁知道几时会再回来呢?   “我同意你们的愿望了。”她对两人说着,但见他们都不加掩饰地或多或少露出了笑意,她也心里轻松:“小飞蝶,你好生休养。这里的老人说了,三日之后会是个好天气。若我们能修葺好大船,就准时出发回国。如果到那个时候,你的伤还是很严重的话,我可就要等夺回皇权之后,再来看你了。”   叶初蝶心情激动,勉力举起一只手:“我一定能行的!”   晶繁微笑不语。他自然会不遗余力地医治他,在他的心里,叶初蝶已经是他人生中第一个朋友了。跟着未来的妻主回她的国家去,听起来真是让他有些期待。   苍蓝跨出他们的房门之后,忽然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带走他们,那她在这里,便再也没有遗憾和牵挂了。莲幻见她心情变好,也是为她高兴,走路也轻快了些许。   “明小姐,你来得正好。”汪洁迎面走来,好像已经去她的房间找过她了。   “汪村长。”苍蓝对她尊敬道:“是有什么事情吗?”   但见汪洁笑眯眯的:“好消息。你们托我找的那艘船呀,已经停在海边啦!虽然有些年头了,但还是结实得很。等我让村子里的人一起修整修整,就够让你们开回去的了!”   第一一二话 于归   晶繁和叶初蝶的心愿,竟都是跟着苍蓝一起回国。苍蓝应允他们之后,发现自己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许是在冥冥中,他们反过来解开了她的心结,也未可知。   村长汪洁笑吟吟地告诉她,那艘为他们准备的大船已经停泊在海边了。她心下欢喜,忙跟着汪洁就去看一看那船,莲幻一路随行,没有离开半步。   今天的净允村是阴天。灰蒙蒙的天空蒙着一层霜白,太阳欲出而又挣不脱云朵的模样。苍蓝与汪洁并肩站在海边,湿冷的海上风阵阵掠来,吹得两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苍蓝伸手挡了挡额前的风,遥望着此刻停泊在岸边的大船:   就如汪洁说的,这艘船够大,当初也应该算得上是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了。只是它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许多地方的木头都微微变了色,整个轮廓失去了光泽,只留了个宏伟的架势摆在那里。   不过在这种小地方,又是不能太张扬的情况下,汪洁能为她找到这样的一艘船,已经算是谢天谢地。   她满心感激:“汪村长真是神通广大,短短时间里就能找到这样好的一艘船……明玉实在不知应何以为报。”她翻了翻自己的兜里,取出宁昭颜为她做的荷包来。   她随身的银两本就所剩无几,只还有些值钱的首饰。在这遥远的雪国,该是没人认得出闵国的皇家标记吧。她取走柳玲珑的元宝耳坠,将其他的东西通通倒出来捧在手里:“明玉家财所剩不多,但总算也是小小的心意,还望村长收下。”   汪洁温暖的手掌推回了她的手,笑得一脸憨实:“我们这种小地方,几十年也看不到几个外边来的人。我总听别人说,其他四国的人都很复杂,很势利,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战争,不免对外人有些惶恐。   但见到你们,我知道传言也未必都能当真。你是个能作得主的女人,你的夫君们都很贤惠,洗衣做饭也好,绣工写字也罢,他们和村里的男人们相处得可好了。这些天,经常有人告诉我,从明家夫君那里学会了什么新玩意。”   苍蓝笑了。自家十君都适应了这里淳朴的生活,这倒是真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若不是沉甸甸的担子还在肩头,就这样远离尘世、远离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他们是不是会生活得更快乐些?   这是那时候,她便再不是闵苍蓝,更对不住闵湘玉这个名字。有的时候并不是无从选择,而是不得不选择。生活给予你一些什么,就必须要你对它付出一些什么。   “村长这么说,我还真有些舍不得离开。”她有些怅然地环顾四周,白茫的天际似乎也在默默忧伤。   汪洁动容道:“你要走,我还真的有些不舍得。但纵然我乡野之人眼拙,也不会糊涂到将凤凰和乌鸦混作一谈。你定然有你的大业要行,未来的路上还望珍重……此生若有机会,再回来看看我们吧。”   苍蓝和她握了握手,彼此温暖相照:“一定。”   在苍蓝,楚惜寒和村里人的齐心协力下,那艘本来有些残旧的大船被加固了底,又撑稳了桅杆,看起来倒像是那么一回事了。时间紧迫,这三日来苍蓝和十君各自分工,修船的、打包行李的、和村里人话别的……   晶繁和叶初蝶两个神神秘秘的,也是没消停过。晶繁担心叶初蝶伤口太深禁不起颠簸,每日费尽心力研究用什么药才能让他好得快些。好在叶初蝶有武功底子,再加上晶繁的妙手,到了出发的那天,竟也能在搀扶下勉勉强强地下床了。   一行十几人,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走的时候行李颇丰。他们手里拿的,都是村里人塞给他们的吃的、穿的、用的,说是此行遥远,要多准备些才好。到了这个份上,也无谓推脱客套了,只是前一夜苍蓝已经集齐十君身上的财物,留下一个满满的荷包在离开的房间里。   话别的时刻总是希望长些,可那些话也是怎么都说不完的。是时候了,楚惜寒放开船绳,船头缓缓离开了岸边。   苍蓝站在船头,看岸边一片的百姓,怕是全村的人,不论老少,这会都出来了。她心中有些酸酸的,不住地向他们挥手告别。十君在她的身后,有几个忍不住湿了眼眶,在那里偷偷的抹。虽然时间不长,但这个村的人不单救了他们,收容了他们,还让他们看到了人间最真、最淳朴的感情——并不是世上所有的人都只会尔虞我诈,真心真情的人间,总还是存在的。   那几个和冷幕月玩得好的孩子都在岸上哭了,惹得他也是忍不住泪意汹涌。众人皆怀着浓浓的不舍,直到船离开岸边有些距离了,汪洁还在岸边大声喊道:“有机会,再回来,大家会想你们的!”   “会的,我们也会想你们——”苍蓝努力微笑,向她们招着手,直到岸上的人渐渐模糊,被无边无际的蓝色汪洋取代。   “蓝儿,我们还会回来么?”宁昭颜轻轻问道,柳容靠在他的身边,鼻子红红的。   “你们这么留恋,我的皇宫就这样差了?”苍蓝故意笑道,“只要有条件,回来看看又有何难?船上风大,你们还是快些进舱里去吧。”   她将十君送入船舱,然后站在甲板上默默凝神。这一番奇妙的境遇,可以说是她一生里绝无仅有的经历。在净允村村民的影响下,她不由幻想倘若他日,有一天,自己的国家自己的百姓,也能这样与世无争,淳朴憨厚,那该会多么得好。   那汪洁也是个有眼力的,竟然看得出自己并非一般人,还有大业在身。有了大家的支持,她觉得归去以后的路,当是无往不克的。   楚惜寒看了看她,“皇上,还舍不得那些村民?如果顺利的话,再过两天,我们就能踏上自己的国土了,您就能见着自己的子民了。”   苍蓝应了她,将离愁别绪渐渐挥散开去。遥望天海蓝蓝,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天气,此行必然会非常顺利。   到了夜半,莲幻和夏绯砂替下了辛劳的楚惜寒,在船头掌握着航向。在漆黑的茫茫夜色里航行,大家不由自主地总是去观望天空,害怕狂风暴雨突如其来,上次那样的恶梦重新上演。   叶初蝶还是一路躺着,船行得很稳,他的伤口没有裂开,气色也好了些许。晶繁给每个人都查了身体,确定大家都一切正常之后,才有心情闲情逸致。他好奇地把脑袋伸出舱外:“这就是海风?潮潮的,凉凉的,好像还有些涩。”   柳容补充道:“是夜晚的海风……今天的天气不错,仔细看的话,天上还有星星呢。”   “是吗?”他这么一说,宁昭颜、冷幕月和王雅竹都纷纷探出去一看究竟。   “真的呢……还不少……”   “看样子明天会是个好天气,这样再过一日多我们便能回闵国了……”   天气晴朗,大家七嘴八舌。有安心下来的,也有回忆过去的,一行人终于可以像在宫里那般自由自在地说话,抱着美好的愿景,迎来了逃亡以后第一个真正轻松的时光。   “嘘,主子们,请小声点儿——”秋尽哑着嗓子凑过来,大家回头一看:苍蓝怀里抱着闵千枝,微微侧着头,已经睡着了。   有趣的是,小家伙和娘一模一样的表情,都是闭着眼微微抿嘴,头侧向左边,呼吸均匀。   大家忍俊不禁,又都蹑手蹑脚地回到了舱里,各找了一块地方休息。晶繁不知情,俊容迷茫着,不明白为什么身边的人看到了什么,忽然都走回去了。冬无向来照顾这个失明的白发少年,他低声道:“皇上和大皇子睡着了。”   晶繁点点头,由他牵引着慢慢回到舱里。这一夜也许不会太长,但他们却要抓紧有限的时间养精蓄锐。因为日出以后,十君将有更多的使命,为了保护身边至爱的人。   第一一三话 收势   在海上航行的旅程,其实是很枯燥的。无论从哪里望出去,都是蔚蓝无际的汪洋,叫人看不到一点希望。除了始终沉浸在自己美好想像里的晶繁,其他人对海上的景色都有些恹恹,宁可在舱里彼此说说话,也不愿总盼着盼着何时能看到岸,却又把脖子都等长了还是失望。   苍蓝和楚惜寒掌舵,尽情地俯仰在天海间,笑谈历史和将来,倒也充满豪情,不知不觉消磨了不少时间。而两天两夜以后,当王雅竹又一次出得舱来,却惊喜地看到了远处隐隐约约地露出了一点黑色。   是陆地了!他忙回身入舱告诉里面的人,他们就快能靠岸了!这消息太振奋,所有人都出了来远远遥望——果然,一路顺着风,他们的大船昂首阔步地向着陆地前行着,姿态欢欣鼓舞。   虽是在路上,叶初蝶的药可是一天也断不得。船上又不好开锅熬药,晶繁就想了个法子,将三天的药剂凝成药丸,放在随身的小箱里。到了该吃药的时候,就拿一颗喂给他。   叶初蝶原本也是个身子骨硬朗的,从小就很少吃药。醒来后的这几天,不是吃粥就是吃药,嘴巴里一点味儿也没有,现在竟还要吃这浓缩了不知多少的苦药丸!   他本能地摇着脑袋,嘴里嘟囔着:“我能不能不吃?我现在见着这药,就什么胃口都倒了!”   晶繁手里握着一颗棕色的药丸,微微侧过脑袋:“或者……我喂的药苦,让明小姐来喂,苦也作甜?”在他心里,一国之君的闵湘玉还是当初的明玉,总也改不了口。   叶初蝶望着晶繁的蓝色眼眸,疑惑道:“什么明小姐?她几时喂过我吃药了?”   这个时候,舱里恰好只有晶繁和叶初蝶两人。晶繁开门见山:“就是你还昏睡着那阵,给你吃的药丸你吞不下去,是她以口对口给你喂了水,才保了你的命呵。”   空气里顿时安静下来。接下来的事情晶繁虽然看不到,却也能猜到几分。叶初蝶不由自主地想象着那时的场景,自己与明玉是如何的口对口……想着想着,脸上就红了几分,也没管晶繁趁他不注意在他脸上一阵摸索,然后趁机将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晶繁已经托着他的脑袋喂进了好几口水,咕咚一声将药丸送了下去。   “咳咳、咳——”仿佛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水喝多了会呛,憋得面红耳赤的。他有些窘迫,怕晶繁会笑话他,可这时外头却传来一阵欢呼,惹得两人都凝神倾听。   “好像是,看到陆地了呢。”晶繁回过头来笑,晶莹璀璨的笑容,带着向往的纯真。   叶初蝶应道:“很快……便能到她家……她的世界了……”   ***   结束了近三天的海上漂泊,苍蓝一行终于无惊无险地靠上了岸。由于途中方向的掌握不是太精准,他们下了船四处一打听,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飞凤与闵的边界附近,再赶半日陆路,便可跃入闵国边界了。   幸好他们靠岸的地方不是官港,只是普通渔民用的码头,于是苍蓝就将不好掩藏的大船便宜卖给了当地的渔户,乐得她们合不拢嘴。   其他人四下里奔波,雇了辆马车,又买了两匹马。楚惜寒作为前驱先行出发,领先她们半日脚程,等到了闵国能通知上夏洁连,也好有个照应。苍蓝骑马,莲幻和车夫驾车,一路向闵国疾驰而去。   当他们到达闵国边界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了夏家军的旗帜迎风招展。就像是一个信号,召唤着他们的归去,将他们原本还有些惴惴不安的心情完全抚平。   这短短的一段路,苍蓝觉得似乎走了好久好久,直到她来到千军万马跟前,凌驾于千万人之上,那种初时带领军队笑傲定西战场的豪情,似乎又悉数围绕在了自己的身边。   “末将,夏洁连。”   “江裴荣。”   “楚惜寒。”   “恭迎皇上归来!向吾皇请安!”   后面的千万兵士,在三个将领的带头下,纷纷齐刷刷地跪下,向苍蓝与十君请安。动作整齐,声音洪亮,回声在远近徘徊不散。   此一刻,苍蓝左胸上的伤口似乎和着她们声音的频率,隐隐作痛。然,这是提醒的痛、是豪迈的痛,是经历了许多狰狞,愈合之后新生的挣脱之痛!她几不可察地扬起嘴角,微微伸出了她的右手——   蛰伏多日,沉睡的右手即将苏醒!远走不是为了逃避,王者终有一日归来!从今往后,她不会再给那些人机会,让她离开她热爱的这片土地了,永远不会。   苍蓝与十君聚集夏府,夏洁连简单汇报了一下那日楚惜寒走后,形势发生了哪些变化:   “末将依照皇上密函上的嘱托,暗中联系了江裴荣和杨宣两位将军,两位虽然暂时受控,但心里依然是向着皇上的。我们三个掌握了全国大多数的兵力,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假意归顺,一边暗中部署。   不过,暗中联络这件事并不是进展得非常顺利。可能是国师猜到我们会有这一招,于是频频阻挠,末将还一度被关押到天牢——”   众人屏息而听,夏绯砂更是神色激动。原来他们在外边历险,像夏将军这样的忠臣所受的苦又何曾少过?夏洁连看了看夏绯砂和他怀里的千枝,小家伙这会倒是安静,没有破坏紧张的气氛。她干咳一声,又道:   “这个时候,有两个人帮了我们大忙:一是政乐王大人,她身为前朝四皇子,是伪皇和伪皇太君的眼中钉。但她素来宽厚,又没有争权之心,所以他们只是将她软禁在王府之中。是她出面为末将平反,加上刑部、兵部两位尚书的力排众议,伪皇和国师等人的皇位本就坐得不稳,又怕惹了众怒,迫于压力,还是将末将放了出来。   而另一个人,末将至今也不知道他的名姓。组织起旧部、收买线人,这些都需要大量的军资,也恰恰是我们的难处。末将记得,有一日早晨,一个乞儿来敲门,说是城南的荒草屋里,有东西要我们去取。   于是末将带了一队人到那里,发现整个屋子就像是一个刚挖掘出来的宝藏,金光熠熠!不知道是谁留给了我们大量的钱财金器,有钱能使鬼推磨,靠着这些东西,我们的消息才够灵敏,四下进展才能如此顺利呵。”   苍蓝凝思着,谁也不敢先吭气。是谁资助了她这么大一笔钱财,而且好像对她的情况非常了解?刚才夏洁连说了这么多,只说了刘太君和延翡翠,却对王涵之只字未提,又是为何?按理说,王涵之是帮着刘太君的,得了权之后,又怎的没了下文?   她顾着思索那些不得解答的疑惑,也没察觉到房里的空气已经安静而沉淀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她的指示。眼神一瞥间,但见夏洁连渴盼的目光流连在闵千枝身上,她心中暗呼是自己大意了,竟无意中阻了她们祖孙俩共聚天伦的机会。   “今儿时间已经不早,大家都去休息吧。本王现在是明着归来,且还未过三月之期,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刘太君在明里也不敢对我怎么样。至于其他的,待我再想一想,明天再议。”   她起身离开,微微侧头对身后的莲幻道:“晚上召竹君侍寝。”   莲幻应着,一路送她而去。而在厅里,舟车劳顿的人们都累得坐在椅子上不愿起身。除了早就回房去休息的叶初蝶和晶繁,其他人都在感叹离开闵国的两个多月,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夏洁连终于有机会抱一抱自己身份尊贵的孙女了。小千枝好像也喜欢这个英武不凡的祖母,在她的摆弄下笑声咯咯,整个房间都感染了她无忧无虑的快乐气息。   但冰雪聪明的王雅竹不在其中。莲幻送了苍蓝回房后,敲响了他的房门,传达皇上召唤侍寝的旨意。   他似乎早就猜到,连衣裳都换好了,只拿起自己的斗篷轻轻一裹,吹熄了房里的灯:“走吧。”   苍蓝坐在书桌前,反复思忖着今天夏洁连汇报的事情,将从前的和现在的局势结合起来分析着。其间闻得秋尽轻敲房门:“皇上,竹君来了。”   她轻轻唤道进来,然后走到门口,将裹着斗篷的王雅竹牵进房里。   虽是在宫外,可侍寝的那些规矩,可是一个也不曾少得的。苍蓝问着他身上熟悉的薰香,知道他也是准备好了才来的,不由问道:“雅竹哥哥今儿怎么这么快?我才让幻儿去传,你就准备好来到了。”   王雅竹反握着她的手,低低道:“与蓝儿相识多年,做夫妻,也快有五六年了。蓝儿心里怎么想,我多半还是能猜到一些的。所以……不管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我,看我有没有能够帮上忙的地方。”   夫妻之间贵在贴心,大小事儿都有个商量。王雅竹这般坦诚,倒让苍蓝有些局促,好像召他来侍寝纯粹是为了公事。不过眼下,确实不是留恋风花雪月的时候,苍蓝给他倒了杯茶,又让他披上自己的绒袄:   “我只是在想,夏洁连这一路都没有提到的你娘,她究竟有什么打算?”   王雅竹低垂着眼眸,羽睫忽闪。茶杯中的热气蒸腾出来,熏得他眼睛有些发热:“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我原以为,她是为了权势。可她作为丞相,早已权倾朝野,可谓只一人之下而已。莫非……伪皇是她与……与刘太君的女儿?”想到这个可能,王雅竹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整个黑眸都望向苍蓝,清雅的面容有些苍白。   苍蓝按住他的手:“傻瓜,怎么会呢。”感觉他的手冰凉,她将他轻轻搂向自己的怀里:“传闻说我那个小皇妹,长得很像母皇……刘太君既然早就为今日做好了打算,那么她的出生来历他一定早就留下了证明。他再如何胆大包天,捧一个没有闵家皇室血统的人做皇帝,群臣和百姓也是不肯买账的。”   “那闵之雁,确实是圣明德太后的骨血?那我娘亲,岂不是白白扑进了心力,却和从前并无不同?”   苍蓝淡淡一笑,“这一点,我思来想去,不同应该就在,她与刘太君的交情不同吧。”   第一一四话 因由   王涵之究竟为什么要帮刘太君叛变?这个连王雅竹也不明白的疑问,被苍蓝大胆揣测:   “……我思来想去,不同处应该就在,她与刘太君的交情不同吧。”   王雅竹难以置信:“你是说我娘和……刘太君,他们,他们……”若此时王雅竹是冷幕月,可能已经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有奸情”这样的字眼,王雅竹终究是说不出口。他毕竟是大家公子,就算情况再不堪,他也要保持住自己的仪态:“娘有一个正夫,三个侧室,平时大家相处得不冷不热,我也不曾看出她特别宠爱过哪个……”   他解释得很急,苍蓝轻抚他的脊背:“别急,我知道你不知情。事实上,这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揣测而已。是什么,能让一个位高权重的女人,甚至憎恨自己的好友,去帮一个外姓人?世间上除了权欲,唯一个情字而已。”   她怀里的王雅竹此刻是手脚冰凉了。苍蓝看不过,直接抱了他就往床上放,然后自己也睡了上去,拉过被褥将两人一盖。   “你呀,都开春了的天,还这么怕冷……”她喃喃着,将他的手脚都塞到自己怀里。   王雅竹只觉她炙热的温暖一阵一阵向他传来,很快便驱走了他身上的寒意。他不由自主地向她拱了拱,伸手环住了她。   “如果我去问她,她也未必是肯说的……”他们面面相对,彼此呼吸可闻。   “夏洁连能知道的东西,仅限于官场。后宫里头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我想,我得找人进宫一趟……”   王雅竹抱紧她:“你可不要以身犯险!”   对于他诚实的在意,苍蓝轻笑:“我知道……我会再选人去的。只有知道哪个人是现在突破口,我才能有下一步的计划。”   “嗯。”王雅竹低低应了,顿滞片刻,“不管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蓝儿只管告诉我……只要你相信我,我便不会负了你。”也许偷清单的事,在他的心里始终是一个化不开的烙印。   “我知道,雅竹哥哥一直是向着我的。”她安抚他的情绪,劝慰他直到安下心来。在他们的世界里,不会再被王涵之、或者其他的事情所纷扰。   ***   在入宫潜探的人选上,苍蓝斟酌过许久。首先这个人,一定要是贴己的,因为有太多秘密要这个人去打听,她又不打算杀人灭口。   其次这个人最好能跑得快些,不要被人发现了行踪打草惊蛇;若他能熟悉宫里地形,成功率就又可以高几分了。   叶初蝶似乎是比较符合她的考量,可惜他现在身负重伤,别说轻功,连走得快些也难。而另一个适合的人选,便是常年跟在她的身边,总是沉默着却忠心耿耿的莲幻了。   她寻来莲幻,将这个任务告知与他,并把孤身潜入的危险也悉数道出。不出所料,莲幻听完,毫不犹豫地应承了。   他就是这样,哪怕是要他上刀山,也不会露出丝毫的为难。正是他这样的忠心,倒让她有些歉疚。奴才为主子忠诚,那是应该的,而能十年如一日的忠诚,其实只是说起来更容易。   苍蓝想这个计划的时候,觉得自己想得很周全。可待到莲幻真的要走了,她心中忽然涌出一种真真实实的担忧来,怕他此行失败,便再也见不到了。   望着他的背影,她急促地叫住他:“幻儿!”   听到主子的传唤,莲幻回身跪下:“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苍蓝想说声让他小心点,却又摇摇头,“你且抬起头来。”   莲幻有些犹疑的、缓缓抬起脸来,一摞常年盖住右脸颊的头发微微向外滑落开去,露出一张素白清秀,干净得毫无特点的脸蛋来。   苍蓝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走到他的面前,弯下腰,将自己珍藏的保命药瓶塞进他的手里:“如果真的受了伤,就吃了它。在任何时刻,都要以自己的性命为优先,而不是任务。你能允诺我吗?”   小瓷瓶温温的,还带着她身上的温度。莲幻手握着它,握得很紧,因为他知道这样东西,对她是何种意义。他低下头去:“主子的命令,奴莫敢不从。”淡淡的,却带着难以捕捉的微颤。   夙夜深宫,映照在白色月光下,如几百年来一般从来便如此寂寥凄冷。莲幻站在月泠宫的屋顶,极其小心地行走着。   “……你、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一个尖利的声音划破耳膜,那样熟悉、熟悉得令人憎恶。他深深记得,这是主子最讨厌的人之一,每次走到他的行宫附近都尽量绕道,避而远之。   伴随着一声瓷器落地的脆响,他轻轻跃下屋顶,将声息掩埋得无影无踪。房内静滞了片刻,争执声再次响起: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他伏在窗前,在微露的一线天里窥探玄机。寰、刘两太君站在房间中央,怒目相对,脚下花瓶碎裂,瓶中水淌了一地,满目狼藉。   “你且说说,从之雁出生到一路培养她,捧她坐上皇位,我付出的心血何曾少过?现在你坐了个实至名归的皇太君,每天高枕无忧了,我却还只是前朝的十君,住在那偏宫里。那我这些年,浪费了多少精力!”面对寰太君气急败坏地指责,刘太君微微涨红了脸,却不见太多表情:   “之雁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做皇太君有什么出奇?我知道,她能有今天,你是有莫大的功劳。但你和凌、文太君,不都是之雁的太君吗?她只有一个爹,难道这个国家要有四个皇太君不成。”   “我看你就是不舍得分实权给别人!刘以琨,你的出身我最清楚了,你娘就是一介乡野村妇,你是运气好才被旧相收作义子的,否则十君哪里轮得到你?”寰太君为人最尖利,也最识得挖人疮疤,果然激得刘太君再保持住稳重的表象:   “林寰!我敬你多年与我同谋大事,但你也不要太过分了!你如果真这么本事,何不自己生一个女儿扶持上位?”   刘太君暗指寰太君是只“不下蛋的公鸡”,这还得了,寰太君气得浑身颤抖,扑过去就要和他拼命了。莲幻看不过这出闹剧,想再四下搜集别的情报,转身时却被警觉的寰太君捕捉到蛛丝马迹的声响,忙一把放开刘太君就往外看。   “是谁?”莲幻趁着夜色跃入复杂的宫殿之中,寰太君连一个背影都没有捕捉到,却仍是放心不下:“来人,在宫里到处看看,看有没有外人混进来!”   莲幻怕自己暴露影响了大事,万一被他们看到自己,便会猜到主子已经归来,那是万万不可的呵!倏地,他想起苍蓝的嘱托:   在任何时刻,都要以自己的性命为优先,而不是任务。你能允诺我吗?   他既然应承了她,便应该做到。反正,多少也得了一些线索。他左右张望了一下没人,打算从偏门翻宫墙先出去。   “什么人?是……是莲幻?”他心下一惊,还是被人发现了!   他握紧手中的剑慢慢抽出,却在回头的一刹那又塞了回去。被提高的灯笼背后,昏黄的灯火下映出一张和善的容颜——   “你被他们发现了?且到我行宫来躲一躲,我这里,现在很安全……”   ***   随着莲幻离开以后不久,苍蓝也带着王雅竹悄悄向都城而去了。一路上他们行事低调,并没有消息流传出去。而杨宣已经一早得了指令,在都城外二十里就远远候着了,待苍蓝他们一到,便将他们迎入军营里,纵然是她的副将,也全不知情。   一番君臣重聚的礼数后,苍蓝急切地问道:“杨将军,我的近侍莲幻到了吗?”   她曾告诉莲幻,任务完成后,不管成与不成,都投奔杨宣藏身,等她过去会和。他应该比他们早到两天,那件事,也该有个结果了吧。   杨宣笑道:“皇上就是皇上,才刚到都城,就心心念念你那个近侍来了……你放心吧,他好着呢,毫发无伤。”   她对皇上已经颇为了解,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她是豪爽之人,并不会放在心上。   更何况,皇上的身边有个近侍,与她的关系非同一般,这事儿敢情是传得宫里宫外两头香了。苍蓝无心追究这些传闻:“杨将军倒是好兴致,此刻我那小皇妹,还坐在我的龙椅上呢……”   杨宣依然浅笑着:“末将的指责是守城,能坦然自然是因为心里有底了……这些,还是让他们来告诉你吧。”说完她转身对后边的密卫道:“你去,请两位过来。”   苍蓝心中疑惑:他们?难道除了幻儿,还会多出什么人不成?不想过了一会,从门后走出来的人却令她大吃一惊:   “文太君?你怎么能出得来?”   莲幻跟着他走出来,果然是毫发无损,苍蓝在看到他的一刹那顿觉安心。   见着她,他忙行了个礼,然后到她的身后站定。那里是他的位置,他为他的回归,也同样感到一阵安心。   苍蓝来不及询问他细节,就见文太君走到她的面前,神色有些激动:“是莲幻到宫里的时候,我们在机缘巧合下遇见了。我看到他,心知你们回来了,于是便请他带着我一起混了出来……”   “刘太君他们难道没有将你严密看管,怎的、怎的你这么容易便出了来?”苍蓝是真真百思不得其解,但意外见到文太君,也是欣喜万分。   听了苍蓝的疑问,文太君摇摇头,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皇上不知道,你走了以后,这宫里宫外,简直是乱了套……刘太君痴心妄想,想赶走了你,就能让女儿之雁坐上皇位,自己去安心当那皇太君。可他没有想过,那闵家皇室百年基业,皇上你在百姓间的声望,岂是一天两天能够抹灭的?   百姓不信服,他便强压;你们流落在外,他便强追。弄得里外不是人,两头皆乱,焦头烂额……到了后来,连寰太君和丞相都不帮他了,他忙自己女儿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看管我的事儿?”   苍蓝在意最后那一句:“王涵之和寰太君都不帮他了?为什么?文太君你知道什么,还请告诉我。”   文太君想了想,像是在整理思绪:“这些事,也是他们抢了皇上你留下的传位圣旨,将我软禁起来之后,我才有所耳闻的。这些年来,寰太君假意效劳于平太君,一直帮着他想扶起前大皇子萍笙,连国师延翡翠也是同谋。   只可惜,萍笙是个扶不起的人,成不了大事。她举事前夜,他们已经得到了风声,眼看败机毕现,平太君原本想带着凌、寰两太君偷走,可谁知道寰太君在中途原形毕露,用计将两人一并挟持!   原来这些年来,寰太君所效劳的,一直都是刘太君和闵之雁。丞相王大人,也素来与刘太君交好……”   他似是有意无意看了王雅竹一眼,苍蓝催促他:“嗯,你接着说。”   “他们使阴谋诡计将皇上你逼走之后,就强扶着伪皇继位了。刚开始,他们手里加起来的兵力不少,再加上多年积累的实力,势头非常强劲,所有人都是敢怒不敢言。但渐渐的,刘太君开始摆出了皇太君的架子,也不把寰太君放在眼里了。我猜想两人是起了内讧,所以寰太君眼下是愈来愈不管刘太君和之雁的事情了。   而皇上的几位大将,也在暗中部署好了一切,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听说丞相王大人也开始不再在朝堂上帮刘太君和伪皇说话,至于其中原由,我便不清楚了……”   在场所有人包括苍蓝,都花了一些时间来理清这层关系。在权力场上,谁和谁都不是永远的朋友,更不是永远的敌人。谁是外人,谁是自己人,这些东西简直是瞬息万变,朝令夕改。不过好在他们起了内讧,这下要再对付刘太君,那可就容易得多了。   苍蓝看向王雅竹,后者会意地朝她点了点头。如果没有了寰太君,也没有王涵之的支持,刘太君身边只余下一个延翡翠,那么她闵苍蓝就算此刻直接入了宫去,怕是也胜券在握了。   只是王雅竹能说服王涵之么?她与刘太君之间,又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第一一五话 旧事   天明以前,文太君又随莲幻回宫而去。他能如此自由地出入那里,苍蓝便可以猜想,现下的宫里,是何等的纪律混乱、闲散不堪了。   心痛之余,她又结合莲幻后来告诉她的,那一番寰刘两太君争执的闹剧,脑中有了一个初步的猜想。如果说两太君真的分权不均,那小家出身的刘太君少了寰太君的指点,等于就少了左膀右臂。再加上在朝堂上颇有威望的王涵之……想必王雅竹早已经猜出她的心意,坐在她的身边,神情淡怡。   “蓝儿,不若让我回家一次吧。”他轻轻地说着,将她的手握到自己的手里。   苍蓝反手握住他,摇了摇头:“王涵之虽然是你娘,但她终究是刘太君的人。我也不信你娘会对你不利,但她现在是什么心思,你自己也猜不透不是么?就像你不愿我孤身潜入宫里一样,我也不愿意你以身犯险。”   王雅竹想了想,“那……我写封信给她,约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见吧。”   “此法可行。她若是信得过你,便应该会来。我在宫外十五里有一处别业,是以湛翔的名义买的,刘太君定不知道。那房子现在空置着,你就请她去那里吧,我会守在后头,你们谈话也方便些。”   王雅竹依着苍蓝的计划提笔就给王涵之修书一封,很快便得到了她的回应,两人约定三日后的未时,在苍蓝的别业见面。   王涵之果然是孤身一人来的,空荡荡的房间里也只有王雅竹一人招呼她。母子两人见了面,都有些感触,互相打量了片刻不曾言语。   苍蓝和莲幻在隔壁的房间里,早已布置好了,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王涵之将儿子前后看了看,微微点头:“虽是略瘦了些,但气色还算不错。”   王雅竹看他娘亲,却是明显的憔悴了。好像才半年多不见,就已经苍老了许多似的。他嘴唇动了动,却终究不忍心把这句话说出来,只低低道:“娘你还是老样子。”   王涵之笑了笑,不无苦涩:“你这孩子,就知道挑我喜欢听的说……也难怪,你从小就是懂礼节,知分寸的。我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我还能不清楚么?不过这一切都怪我,怪我自己呵。”   苍蓝静静听着,心道这两母子,素来感情就是亲厚的。哪怕现在站在了不同的利益层,还是会关心对方的生活。   王涵之恐怕也是这样想,所以对王雅竹的这番邀请,她纵然心里知道是苍蓝的意思,也完全没有推拒。   “娘,听说你最近已经很少参加议政。刘太君虽然一时得势,但他毕竟是叛臣,万一他有一天倒台了……你作何打算?”   王涵之睨了儿子一眼:“你是真的为我担心呢,还是为你那个妻主担心?没想到啊,一手养大的儿子,终于要绕着圈子和我说话了。”   王雅竹并没有露出一点着急的神色:“按理说,我说这些话并不合适。娘和我从小就是无话不谈的,所以我也便开门见山了。   这次娘做的决定,我实在是无法理解。我也曾做过很多假想,也许,真的是每个人都有一个别人到不了的世界吧。只是是真的为娘你担心,担心你到最后,什么都失去。”   王涵之笑道:“我拥有过什么?我确实是什么都失去了……雅竹,我知道我是个罪人,也知道我现在说的话,最终你都会告诉你的妻主。但没关系,我并不在意这些。我们母子一场,还有什么亲得过的,还有什么话不能告诉你?你已经这么大了,成熟了,若想知道什么,便只管问吧。”   “我想知道,你为何选择帮刘太君叛变?你和圣明德女皇,不是同窗长大的好友吗?我小的时候,经常看到你们在一起,感情亲厚。”   “我和琳儿确实是好朋友,感情很好,纵然是她娶了琨儿,我也未曾记恨过。”   王雅竹心中了然,娘口中的琨儿,便是当朝刘太君——刘以琨了。   “娘曾经识得刘太君?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呢?”   王涵之一双眸子看向窗外远方,似在回忆的星海里畅游:“那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自然是不知道了……琨儿是我师傅,也就是前朝丞相刘大人的义子。他本姓何,是延岭一个小村落里农户家的孩子。八岁时陪娘亲到都城求医,机缘巧合下邂逅了我师傅。她膝下无子,对他又颇为喜爱,于是他病重的娘亲就将他过继给了我师傅。   我十岁时拜刘大人为师,自然就识得了琨儿。他和都城里其他的大家公子都很不一样,皮肤很黑,又不爱说话,所以我总逗着他玩,希望他笑……”   此刻也许连王涵之自己都不知道,说起回忆中的那个琨儿时,自己的表情有多么温柔、多么甜蜜,仿佛也一并回到了少女时代,连王雅竹都看得呆了。在他的记忆里,娘亲总是淡淡的,虽经常挂着笑容,笑意却很少到达眼底。他从小到大,何曾见过这样的一个娘亲?   “再到后来,我发现我喜欢上了琨儿,正打算请娘去提亲,却得知他已经到了可以参加选秀的年纪。朝廷纪录在册的,又是作为丞相的儿子,我师傅便将他送入了宫里。那时候,他已经男大十八变,不再像刚来时那样黑漆漆的,眉眼间开始显山露水,竟也愈发美貌动人起来。也许是好朋友的眼光相似,琳儿选中了琨儿,他便平步青云,一跃当上了十君。”   “那这些年来,你一直和他……藕断丝连?”王雅竹犹疑道。   王涵之矢口否认:“自然没有。他是十君,我是丞相,我们之间注定再不会有交集。可是看到琳儿,我就会想起琨儿。我开始慢慢变得无心政务,装作潜醉山水,享受左拥右抱,再不去想那黄樑一梦了。   一直到八年前,琳儿出了事,琨儿才又找到我,说自己已经怀了龙种,妻主却在这个时候不在了。他很害怕,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于是我便替他想了个法子,让他远离宫廷隐居起来,日后再做打算。就从那以后,他便鲜少再和我联络了,只偶尔有信函几封,权当问候。”   苍蓝听着,不免有些唏嘘。没想到这王涵之,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只因为刘太君是她最为难忘的初恋,她就能为着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牺牲,凡事处处都护着他,为他扬帆开道,不求别的,只想让他的日子好过一些。这种没有奢求的爱,便只有最初萌生的,才会如此纯粹吧。   “既是如此,那事到如今,又为何……为何放弃?”   “因为我发现,我已经越来越看不清琨儿……”王涵之的眼神变得迷蒙,“不,不是,我可能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他。我只是一厢情愿的、用我的方式去理解他,想象他从乡下来到城里,对一切是那样的陌生、怯懦,需要一个人去帮助和指引。   我一直以为,琨儿只是命运的牺牲品。他心里应该也是有我的,只是命运帮他选定了妻主,他这一生,便要这般过……如果不是这次闵之雁上位,他当上皇太君后那种得意洋洋的嘴脸,我可能也真的不会往那方面去想——   当年,他是真的想要当上十君!他以为,只要一朝飞上枝头变作凤凰,从此便可以高枕无忧,再不会回到过去那种连饭都吃不饱的穷苦日子了。哪知道琳儿出了事,他又没有了靠山。从那时到现在,他心心念念的,恐怕便只有如何夺回实权,如何坐上最高的那个位置吧。   整整十多年,十多年的时间将他改变……他已经不是琨儿,不再是那个纯朴腼腆、内向害羞的少年,他变得、连我都不认得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酸涩下去,王雅竹没有插嘴,任王涵之将这一段尘封的往事从最初一直讲到了最后。断断续续的,有时候还穿插着几个回忆的片断,都是她对刘太君多年以来最真挚的怀念和心痛。   听完这些,他和一墙之隔的苍蓝便都明白,为何王涵之不再偏帮刘太君说话。就像她说得激动,话尾都出现了破音,这样的破音,便是她对刘以琨这个人,一段感情最终残破的句号。   看到王涵之的松动,王雅竹便打铁趁热:“娘,那不如弃暗投明,来帮皇上吧。以娘的聪明,又怎么会没发现,刘太君的气数已尽了,无谓苦苦挣扎呵。”   于公于私,他都要劝服娘亲改变决定。他有信心,若王涵之真的倒戈过来帮苍蓝,兴许他还能在她面前替娘求求情。   王涵之叹道:“我也知道是这样……可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想看到琨儿的下场……儿子,其实我心里也很乱,我只是一心想袒护他,可是到最后,我发觉我做的这些,都不再有意义了……”   “如果是这样,不如我回去以后向妻主求情,从轻处置刘太君吧?不过,娘也要答应我一个请求才行。”   “我就知道!绕了一大圈,说了这么多,还不都是为了你的妻主?想当年,我把你送进宫里,既是为了我王家巩固地位,也是觉着只有皇宫才不会辱没了你。这些年来,我一直担心你能否适应宫里的生活,现下一看,你这么有分寸的人,都这样明显地向着妻主,想必她对你应该不差。”   王雅竹淡淡笑着,内心由衷地感到一阵温暖,面容就像右耳上的黑色珍珠光彩照人:“说起来,一切都要谢谢娘的成全。”   王涵之看着儿子露出羞涩幸福的笑容,觉得这些年来自己太放不开,失去了太多没有珍惜。她像是忽然想开了许多一般,长叹一声:“也罢,也罢!若能保得琨儿和之雁一条命,有什么地方用得上我这个罪人的,到哪里去用又何妨?你回去告诉你妻主,这件差事,我接了!”   第一一六话 发梦   “我素来以为王涵之的淡泊是深藏不露。没想到,她倒是个至情至性的人。”王涵之走了以后,苍蓝由隔壁房间而出。站在门前的王雅竹回过头来,半边精致的侧脸上,微带赞许的表情。   “只是娘聪明一世了,怎么到最后,才能把那个人看清楚?究竟她是糊涂了,还是她比我们更清醒?”王雅竹似是在问,又似是在叹息。苍蓝略眯着眼睛,回应道:“雅竹哥哥,你心里是最明白的,不是么?   我想她不是看不清楚,而是不想看清楚。爱一个人的时候,总想把世界上最好的都给他;无论他做了什么,是对是错,都想尽可能地袒护他。慢慢的,就变成了习惯呵。如果这件事没有伤害到其他人,谁能说这不是伟大呢?她是有些盲目了,变得看不清自己也不愿看清刘太君,只是到最后,真相毕竟也是瞒不住,赤 裸 裸地跳脱出来,其实是很残酷的。”   “袒护他,变成了一种习惯……”王雅竹喃喃着,“蓝儿对我们,也是这般的么?”   她揽过他,两人一同遥望着被屋顶圈起来的一隅天空:“那是自然,倘若我手捧世界,那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我都愿留给你们。”   ***   王涵之对儿子果然没有食言。第二天早朝的时候,她以一种明显倒戈的姿态偏向了纪允如一边,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朝堂三分,王涵之在官位上多年,又不计较名利,人脉本来就广。她这一派人多势众,都以她马首是瞻,现下她摆明了姿态要帮皇上而不是伪皇,门下的官员识轻重的,自然就纷纷弃暗投明了。   王涵之率领大批官员与纪允如结盟。这个消息传到后宫,刘太君气急败坏。皇上伤好归来的消息,近几日其实已经在全国传开。百姓大多欢欣鼓舞,期待着皇上再次登上龙位的那一天。本来他和之雁已经收拢了不少官员,兵权也握得紧紧的,哪知道她回来以后,一切又乱了套了!连一向待他不薄的王涵之,居然也转头去帮那个皇帝!   这个时候,他又想起了曾经闹得一时不快的寰太君。那个林寰,虽然嘴巴上凶点,但心里还是向着他的。这些年来,若不是他和王涵之一直在给自己出主意,可能之雁的今天还不会来得这样快……啐,又想起王涵之作什么,人家良禽已经择木而栖了。   刘太君打定主意,过了两天,就在自己的行宫里设宴招待寰太君,希望拉回他的那些实力,共同御敌,巩固他和之雁的地位。   “寰哥哥,这杯是我敬你的。前几天弟弟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还希望哥哥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刘太君满脸巧笑,岁月在他清秀的容颜上也毫不留情,眼角几条浅浅的细纹浮出,显得既精明又可怜。   寰太君还是一如既往的浓妆艳抹,虽岁月痕迹浓重,但五官比刘太君立体得多。他从鼻子冷哼一声:“怎么,过了这么几天,想明白了?”   “是,是,”刘太君陪笑听训,“弟弟这几年的长进,总还是拜哥哥所赐的。弟弟见识少,目光短浅,怎么能少了哥哥的指点呢?喝了这一杯,咱们十几年的兄弟情分,就如这酒,愈陈愈香了。”   寰太君露出一抹轻笑,那眼神分明像是说着:算你聪明。他接过那杯泛着水光的酒,微微抿了一口:“皇帝回来了,你手足无措?”   “哥哥有什么好办法?”   寰太君放下杯子,笑道:“有什么办法。再过一天,三月之期便到了。现下皇上回来只是一个传闻,到时候你放风出去,说一切都是谣言,有何不可?若她想光明正大地进宫来,首先要问问我的御林军,答不答应才行。等时间一过,便是她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扭转局面了。”   刘太君顿觉放心不少:“哥哥果然是神通广大,之雁万万不可没了你这个太君呵。”   “这向又舍得让她有几个太君了?”寰太君挑眉睨视他。   “前几天是我一时糊涂……”刘太君本来是想,自己要的是奢华富裕的生活和万人之上的地位,多一个人加进来,只要能保得住现在的,分点小便宜给他又如何。就像小时候家里来客人了,桌上的馍馍,他总想藏起来不让别人吃,可到了最后,所有人都吃上了,就他因为做错了事,啥都没有。   让寰太君也做那皇太君,总比他和之雁都让人赶走强。说到底,他还是甩不开身上一股小家子气,做什么事都只看眼前。   可寰太君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正在盘算的事情全部粉碎:“那如果我说,我不想让之雁有两个皇太君呢?”   他惊诧地望向寰太君,仿佛刚才是自己得了幻听一样。寰太君一口喝完了杯中酒,“你现在是有求于我,还想将我压制在你之下?若你应承了,我一样可以保你后半生高枕无忧。这个条件是我开的,答不答应,你只有一天的时间可以考虑了。”   刘太君觉得自己开始颤抖。他想忍耐,却终于握紧了拳头站起身来:“林寰,你不要太过分了!你简直是给脸不要脸!现在我才是之雁的亲生爹爹,哪里轮得到你当皇太君?”   寰太君眼皮都不抬一下:“你是她的爹爹,你的肚皮确实争气。可你有办法保住她的位置吗?思虑不周,便想成了大事,我当年是看王大人都帮着你,以为青春宠爱即便失去,也可以捞回点青春的本钱……没想到,呸,你真是叫我太失望!”   “你……你这个恶毒的男人,活该叫你生不出孩子,一辈子生不出孩子……”刘太君琐琐碎碎的,想多骂他几句出气,但又想不出什么新的词来。早知道,先前在他的杯里下了毒药就好了……   “谁生不出孩子,谁又想当谁的皇太君?”一个熟悉的女声,甘醇中带着清幽,语调略略偏低,仿佛是自头顶划破天空而降,两人如遭雷亟,怔愣当场。   仿佛被点了穴,寰太君僵硬地转过头去。只见从门口走进来的女子,步伐轻健,笑意满面,却是看得他浑身发冷,仿佛有一阵冷风从脚底心里撺掇了上去,一直吹到心窝子里。   “你,你……你怎么能进、进得来?”刘太君指着她,惊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到底现在是做了个恶梦没醒,还是他们的白日梦做得时间有点久?连情况都搞不清楚的两个人,就坐在原地想如何瓜分实权,却忽然发现他们想瓜分的,不过是一团空气罢了。   “我怎么能进得来?”女子继续走向他们。她走得很慢很慢,一点也没有焦急的模样,“我自己的皇宫,我的家,进来还要经过谁的允许不成?”   “不可能!”寰太君不如刘太君的惊恐,他曾经美艳的容颜变得有些扭曲,扯着尖利的嗓子喊道:“御林军,御林军!卫兵呢?来人,有刺客!”   喊了几声,终于从门外走进来一个身影。他定睛一看,差点没晕过去——居然是莲幻!他竟然已经换好了素日里当宫人穿的衣裳,规规矩矩地站到了皇上的身后。   “来人!人都死了吗?”寰太君不依不饶,不愿意相信眼前人能在一夜之间吃光他所有的兵力。   苍蓝假装掏掏耳朵,这声音,实在是太刺人了。不过离开宫里的这些日子,没有了寰太君的吱喳,还真有些不习惯呢。她浅笑道:“太君这是在叫汪蔚呢,还是叫林利呢?”   这两个,是他一手提拔的走狗。“如果你是在叫汪蔚……那对不住,她是真的死了。”她指指自己腰间的配剑,“如果你叫的是林利……倘若他在天牢听得见,想必是爬都会爬到你面前的吧,他可是忠心得很呢!”   寰太君气得说不出话来。苍蓝叫了一句“来人”,瞬间门口已经跪下两排女卫听候差遣。   她轻描淡写道:“把两位太君带下去休息休息,要安排最好的房间和饭菜。太君们都是富贵人,千万别怠慢了他们,知道吗?否则我要你们的脑袋!”   女卫们莫敢出声,直接冲进房间去带人了。寰太君一副愿赌服输的模样,只瞪着一双要吃人的眸子看向苍蓝,走过她身边的时候,轻轻地道出一句:“你别得意得太早,你的底牌,还在我的手里。”   苍蓝听后笑了笑,只是还不曾笑完,女卫们已经扭着他从她身边走过了。刘太君弱质纤纤,徒劳地抵抗了几下无果,便哇哇大叫起来:“你们想做什么?做什么?你们都反了吗?”   苍蓝向他走了几步:“刚才一时匆忙还不曾问,我那可爱的小皇妹如今在哪,在做什么?”   刘太君刚才还在惊呼的脸忽然静了下来,面色渐渐变白:“你、你想怎么样,你想对之雁怎么样?我警告你,要杀要剐你冲着我来,她只是个孩子,你要敢对她怎么样,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女卫将乱叫着的刘太君拖出门外。莲幻在苍蓝的身后抬起头来,露出一双带着隐忧的眼眸。   底牌?苍蓝哼笑了一声,转身向门外走出:“从现在开始清理宫里,肯降的留,不肯降的捉!一个时辰之后,我要看到宫里恢复成本王离开前的样子!”   第一一七话 纯真   在不知情的人眼里,皇上的归来不只是简单的回来,简直是从天而降的奇迹。她不但中了奸细的箭大难不死,还在朝堂势力易主的情况下,一夕之间收复失地。群臣对她俯首、军队重归她掌管。仿佛是太阳升在空中,万花都要向着她而开放。   可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呢?早在两个月前,苍蓝的伤才刚好一点的时候,她就计划着如何才能在劣势下扭转这盘残局。她和楚惜寒反复商量,暗中部署了多条方案,哪怕是流亡在外的时间里,这些计划也一直在有条不紊地开展着。   庆幸有一群忠心耿耿的人们,一直从一而终地为她实践着她的复苏;庆幸有不知名的援手在暗中相助,如果没有那些资金,那么买通眼线、笼络人心这样的事情也会变得举步维艰。   总之成功是需要点实力,更需要点运气。虽然两个太君不明白她为何一夜之间能打回宫来,她自己却是清楚得很,这一步一步,都是实打实踩过去的,从来没有人能一步登天。   怪只怪,他们小人得志,就已经露了丑恶嘴脸自相残杀,怎能成得了大事。   纵然是宫里已经闹得掀开了锅,老宫人训斗着那些变节的小宫人;想夹带私逃的在宫门口被御林军抓个正着……可在灯火通明的静庭轩里,却像是与世隔绝般安安静静。   年幼的女孩整个人都蹲坐在宽大的龙椅上,吃力地捧着一本厚重的奏折。她咬住嘴唇皱着眉,折子上的字眼对她来说,显然是太晦涩难懂了。   “青儿,青儿!”她呼着她的近侍,恐怕就是静庭轩门口这个,正在老宫人面前瑟瑟发抖的男孩吧。   苍蓝越过那个喧闹的世界,在橙黄的灯火下,慢慢走近坐在龙椅上的小女孩。   闵之雁左右唤不来青儿,抬眼间,却见一个秀拔少女缓步而入。她从未见过这个少女,不由得问道:“你是谁呀?”   清脆的童音中,还夹杂着一股奶声奶气的味道。小小的脑袋上顶着厚重的王冠,纤细的脖子看着让人有些担心。   少女走得极稳极缓,一身水玉蓝色的长袍轻轻摆动着,在灯火的映照下微微泛着银色光华。她绾起的发上有一支润白的圆角簪,乌发、黑眸,都是如墨般的沉静,唯独眼神似火,一团团的,在熊熊燃烧。   她的一只手搭在腰间的配剑上,表情看不出是喜是嗔。闵之雁虽然不认得她,却也并不感到害怕,直直地看着她走到自己的身边,微微低下头来:“那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闵之雁如实相告:“我便是闵国的皇帝呀。”   “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闵之雁摇头:“我已经告诉你我是谁,该你说了。”   她不是在宫里长大,相比之下,更有同龄人的单纯。但可能是刘太君把她保护得太好,因为不能让世人发现她的存在,所以闵之雁几乎没有和外面的人打过交道,于是又添了几许天真。   苍蓝微微笑道:“我叫闵湘玉,你呢?”   “闵湘玉……”闵之雁重复了一句,随即皱眉:“你骗人!爹说过,闵湘玉是我皇姐的名讳,我皇姐已经……我不和骗人的人交谈!”说罢,她又想继续奋斗面前如山的奏折。   苍蓝按住她的小手,就像小猫的爪子那样软软的,“好好,我是和你说笑呢。我叫明玉,是你皇姐最好的朋友。”   “是父君邀请你来的么?难怪你能入得宫来……”小女孩这才笑了,“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我叫闵之雁,七岁了!”   “之雁,哦不,皇上,你觉得当皇上的感觉怎么样?”   虽是萍水相逢,闵之雁却对苍蓝毫无戒备之心。不知究竟是她天性单纯被保护得太好,还是姐妹之间终究有一种灵犀,她又把小眉头皱了起来:“这些字,很多我都不认识,又没有人教我……比方说,这个‘民生’是什么?”   苍蓝看了看她,以一种最简单的方式解释道:“‘民生’就是老百姓的生活。老百姓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小孩子怎么教育,大人有没有工作;穷人有没有饭吃,老人有没有人照顾;粮食有没有收成,河堤有没有修成……   民生包括很多很多东西,但总的来说,就是老百姓过得好不好,怎么过得更好,皇上明白吗?”   闵之雁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半懂半不懂的模样。“明玉姐姐,你能教我这些真好。其实好多东西我都不会,爹爹说,这是之雁的使命,必须要慢慢克服。可我好想李子巷的那些朋友,自从来了宫里,就不能再和她们玩了……我还听宫人说,进来了,就别想再出去……”   “不会的,谁说不能再出去?只要皇上愿意做回之雁,这心愿就一定可以实现。”   闵之雁犹豫了,可能是孩子爱玩的天性和父君的教诲在脑海中厮杀激烈。苍蓝在心里轻叹,这还是一个那样纯真无暇的孩子,却早早地沦为了权利与欲 望的牺牲品。想起自己十一岁登基时,当是也只比她大一点点。但在灾难的磨砺下,倒是成熟太多,不由生出几分心酸,对她深为同情。   她侧耳听外面的热闹渐渐平淡下来,知道这宫里也清得差不多了,便对闵之雁轻轻道:“此刻时辰不早了,之雁应该休息了吧?”   闵之雁点点头,环顾四周:“可是青儿呢,青儿在哪里?”   苍蓝向着殿外唤了一声青儿,那个也不过八九岁的小男孩便跑了进来,跪在闵之雁的脚边:“奴侍候皇上回寝宫。”   一个小男孩小宫人,搀扶着年仅七岁的小女皇,摇摇摆摆地朝门口走去。就在这时,莲幻走到苍蓝面前:“皇上,国师来了,女卫们已经阻拦,但她说非要见到你不可。”   闵之雁可能是听到了那句“皇上”,心中大惑不解,立刻抬起沉重的脑袋看向苍蓝。   苍蓝不想让她知道这些大人间的丑陋事,便对她笑道:“这个宫人眼力太差,他是在和你说话呢!皇上,我差点忘记了,刚才你父君还让我带话给你,说今儿他有点事,让你先去文太君那儿休息,要听文太君的话。”   闵之雁闻言小脸有点黯淡,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从小到大,她都是父君托付给别人照顾的。有时候是姨娘,有时是姑姑,父君总是那么忙,有这样那样的事情,两人很少能在一起呆上几天。所以面对这样的托付,她也是惯了。   目送着小男孩护着小女孩一路向文太君的行宫而去,苍蓝点了两个宫人跟上,交代务必要将人安全送达。此时莲幻也依着她的话,将国师延翡翠带了进来,当她走进静庭轩以后,他就关上了大门,自己则静静守在门外。   “听说皇上将寰太君抓起来了?”延翡翠冲进来以后,连礼都省了,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距离三月之期还有一天,皇上突然杀了回来,还暗度陈仓地将她们的兵全降服了。此刻延翡翠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反正她有王牌在手,就算她回来了又如何,她一样可以让她下台。   “若本王没有记错,延爱卿还是本朝的臣子,本王手下的官……不知是谁教你如此大胆、如此无礼?!”她重重抛出最后几个字,就像是一块大石生生朝延翡翠砸去。   只见妖娆的延翡翠被震住片刻,而后转了转眼珠,露出一抹鄙夷的笑:“哦?如果是真皇上说的话,那延某自然是要毕恭毕敬,言听计从了。但如果这个皇帝是假的……”   苍蓝的目光扫过她的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她这样追问,延翡翠自当她是急了,不无得意:“我在说什么,真皇上肯定是不会懂的;但如果是谁假扮了我朝女皇,那,此刻她心里恐怕在打鼓吧。”她装模作样地朝天做了个抱拳的姿势,眼神却挑衅地看向苍蓝。   苍蓝不语,她继续笑道:“皇上如果还想继续享受太平盛世的,奉劝您早日放了寰太君和刘太君,大家就此一笔勾销,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从此百姓安居乐业,后宫歌舞升平,皇上大可与十君夜夜笙歌,反正朝堂之上,还有我等忠心耿耿地为皇上,分忧解劳。”   苍蓝睨着她,“寰太君和你说了什么?呵,本王差点忘记了,年纪轻轻的国师大人,在别人的传闻里神乎其神,可在国家战乱的时候,却连一个先机都不曾贡献过。她究竟是靠什么平步青云的呢?原来她腾云驾雾的秘宝,还藏在本王的后宫里呢。”   延翡翠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本是才女,却来路不明地当上了一品大官,遭人红眼那是常有的事。她最忌讳别人说的,便是她浪得虚名。如果不是为了家里的血海深仇,她至今还可能是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延清清,几时需要到官场上摸打滚爬?   当年,一心想靠科举杀出一条血路,接近官场内部的延翡翠,意外得到了寰太君的赏识,被其拉拢到刘太君的阵营,从此平步青云。在她心里,皇上包括所有的臣子,都是她的敌人。   她娘与定西人发生摩擦,被她们执了私刑,皇上非但没有帮她讨回公道,反倒是想睁眼闭眼,蒙混过关。如果不是当时的皇上的昏庸,没有处理好闵国和定西的纠纷,她家里就不会遭人血洗,一夜之间幸福美满的家庭只剩泡影。如果不是臣子们贪婪无尽,她家里早就被觊觎的家财,也不会这么快被她们连骗带抢,让她到最后,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她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天下人;她要破坏的不是简单的一个政权,而是整个王朝的覆灭。她只是恨,单纯的恨,恨命运的不公,恨世间的残酷。她不会让闵家皇室繁华,她也见不得别人幸福,那么刺眼。   “就算说那么多废话,也难以掩盖你冒充妹妹登上皇位,对上欺骗列祖列宗,对下欺瞒黎明百姓的事实——前七皇子,闵苍蓝!”   她气急败坏地甩出那句话,但见皇上瞪着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她得意地冷哼了一声,当今皇上不是前八皇子,而是其孪生姐姐七皇子的事,是寰太君告诉她的。当她成了他们的得力助手和心腹之将时,他将这个秘密告诉她,让她藏在心底。待到有朝一日万一他们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烦,那么她手里还捏着这张王牌,一切尚有翻身的可能。   所以她今天,就是带着这张王牌,来替旧恩人翻身的。她绝对绝对,不会让皇室的人顺风得意——当一个帝王骗尽了天下人时,让天下人用什么来相信,“君无戏言”这四个字?   所以她心里笃定,苍蓝会就此怕了她,因为做惯了皇帝的人,怎么会舍得下来那个居高临下的位置?一旦她承认了自己不是闵湘玉而是闵苍蓝,那么她就有理由告诉全天下的人,这个皇帝是多么的无耻,假借长得一副一模一样的面容,就敢冒充自己的妹妹登上皇位!保不准,她还是个杀妹弑母的……总之,只要她承认了,她延翡翠要的便不是“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这么简单。她既然不是真皇帝,那三月之期一满,闵国女帝湘玉为国捐躯的事就会成为既定的事实,而闵之雁也会就此正式成为新一任女皇。幼帝登基,人心涣散。从此国家之乱,指日可待。   想到这里,她简直阻止不了嘴角快要满溢出来的笑意。她叉着双手等她的一句话,一句如她所料、扭转全局的话。   “延翡翠,闵国的国法记载上,还真没有‘污蔑帝王’这条罪,因为还从来没有人敢过!”苍蓝瞬间狠戾,面容上有如狂风暴雨即将席卷而过,“若你拿不出证据来,本王就将你凌迟处死!”   第一一八话 质疑   延翡翠以为,女帝苍蓝假冒湘玉继位这件事,是无论她用多少后天努力,也无法挽回的。她们虽然是双生子,但毕竟也是七皇子与八皇子,即便长得再像,也是两个人,怎可混为一谈?   如果身为帝王的八皇子无端被换成了七皇子,那为什么不能是大皇子闵萍笙或者最小的皇子闵之雁?这个消息一旦被确证流传出去,百姓们定然也会迷惑:究竟当时即位的是哪个皇子?现在归来的又是哪一个?这等乱了皇家纲纪的大事,身为帝王却骗尽了天下人的把戏,是无论如何不能得到原谅的。   所以她很笃定地等待着,等待着天下大乱的那一刻。她用了近十年的时间,从一个寂寂无名的童生爬到权倾朝野的一品国师,所以她确信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她丝毫没有发觉,自己心上的裂口已经越来越大,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扭曲。它远远超出了最初的那一点恨,可能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要什么,只是任何的东西都已经不足以填满这个空隙。   “延翡翠,闵国的国法记载上,还真没有‘污蔑帝王’这条罪,因为还从来没有人敢过!若你拿不出证据来,本王就将你凌迟处死!”   皇上的回答没有她想象中的惊恐,更没有一丝迟疑。她面上不动声色,继而冷笑道:“那皇上,又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是八皇子?此刻两位前朝皇子中,必然有一位已经不在世上,所以无从对质。臣在这里斗胆提出一个建议:臣知道一个极端隐私的秘密,也是七皇子与八皇子唯一的区别,就是……”   此时静庭轩的大门忽然哐当被推开,莲幻突兀地站在门口,见两人都看向了他,忙低头跪了下去。   “幻儿,什么事?”苍蓝看向绝对不寻常的莲幻,低低询问道。   莲幻只是跪在那里,一言不发。事实上,当他听到延翡翠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一时心急如焚,想也没想便推开了身后的大门。   哪怕是一瞬间的沉默,也让气氛愈发紧张起来。延翡翠冷眼看着这一幕,心道连皇上的近侍都开始沉不住气了。她刚想再开口,却听莲幻背后,一个清越的男声传来:   “是臣君们回来了,下人不懂事,惊扰了皇上,还求皇上恕罪。”   这一下,静庭轩的大门完全被打开了。一左一右,秋尽和冬无向两边而走,一行姿色各异,却又倾城夺目的男子们袅袅迈了进去。   为首的是一袭丁香色缎衣的宁昭颜,刚才那一番话,便是他开的口。只见他缓步轻走,姿态优雅中又有几分稳重,面上星眸含光,嘴角微微勾起,似有未语先笑之意,令人见其面已经倍感舒心惬意,再细看则要沉湎于其精致的美丽五官之下了。   紧跟在他后面的两位,一位也是优雅得无从挑剔,表情恬淡洒脱、俊逸过人,着最喜之烟青色纱衣的王雅竹;他身边的是朴素装扮也掩不住勾魂身材、面容光洁细腻,眼眸纯真温润的柳容。但见他温柔地看着妻主所在的方向,仿佛能滴出水来的柔情。若是女子见了,兴许都要咬牙切齿,恨不得他眼中看的是自己才好。   夏绯砂和冷幕月这一对走在他们后面,一红一绿倒是相当惹眼。葱绿色的是冷幕月,白玉金冠绾发,双面金绣对襟长袍在身,十足的嫡主富贵派头。他大而明媚眼睛四处张望着,表情活泼娇俏,连偶有的一丝倔强与顽皮,都被一脸神气很好地掩藏了起来;反观很少束发的夏绯砂,如今依然是黑发如瀑披在肩头。现在的他,除了还是拥有着倾城绝艳的姿色,眉心的朱砂痣依然鲜红欲滴,还多出了几分妩媚的少夫味来。少了一丝如火的激烈,多了一分似水的柔情,直叫人想将他搂在怀中,好好疼惜。   在他怀里的,自然就是本朝的大皇子闵千枝了。小家伙丝毫不知道眼前是什么大场面,自顾自呼呼大睡着。这么粉雕玉琢的娃娃,可是谁都不忍心将她吵醒的。   珮璃第一次以十君的身份走在他们的队伍里,难免有些不自在。他特意选了不惹眼的石青色上下装,绾起个已经嫁人的发式,素淡清丽的面容比起另外几君来毫不逊色,清新简洁的装扮反而让他有一种贤惠精练之感,乃天下夫侍的标榜。   闵家皇室的十君之奇特,从这些男子的姿容、装扮和仪态上就可以略窥得一二。不但不讲究出生、门户,也不以任何标准去审核姿容,更不会以传统条列去规范这个男儿是不是贤良淑德、是不是懂得相妻教子。在这样的场合里,十君突如其来地回到宫中,又在最紧要的关头冲到静庭轩,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延翡翠心中自然明白。   就算你们来,也休想搅浑这锅水!她心想着,又见文太君与凌太君也悉数到场,整个静庭轩里站着一堆花花绿绿的男儿家,掀起香风阵阵,却可惜没有可以应的景致。   “很好,这么多人。”延翡翠点头,即便是面对以一敌十的场面,她也没有丝毫的怯懦:“正好,可以让在场这么多,太君、十君们,做个见证。你们眼前的皇上,她究竟是不是前八皇子闵湘玉,究竟是不是当年名正言顺上位的皇帝?”   “首先,姑且不敢妄加议论皇上的任何事,我只想提醒国师大人你:这样的疑问,是一个为本朝臣子的人所能、所敢提出的么?国有国法,长幼高低都需分个明白,单凭你现在的这句话,皇上就可以治你个抄家的死罪了。”   王雅竹不疾不徐地质疑延翡翠,以盖她过分嚣张的气焰。她区区一个臣子,妄加提出这样的推测已经是大不敬,皇上若答了她的话,岂不是自贬身价?   延翡翠嗤了一声,“女子说话,哪有男子插嘴的份?就算你是王涵之的儿子,你,你们都不过是给皇上暖床的罢了!”   这样的回击,要遇上普通男儿,恐怕是要面红耳赤、羞愤难当了。可王雅竹没有,被连带扯进去的十君,也没有一个这样的表情。今日的十君是见过世面的男子了,岂能和昨日只识在宫里赏花聊天的那些少年们相提并论?   可恨之人,真真是简直有些可悲。他刚想开口为十君说几句,冷幕月已经忍不住跳出来:“出身卑贱,本来不是你的错;平步青云,也是提拔你的人有眼无珠;浪得虚名,是群臣对你至高无上的褒赞;头大无脑,是你可怜身为女人,却愚蠢得连男人都不如的证明。”   个子小小,牙尖嘴利的冷幕月,说得十君们都纷纷掩嘴偷笑起来,仿佛刚才受到的中伤和侮辱已经立刻消失了。   “你——”延翡翠想回击,但忽然警觉他们已经不知不觉拉开了她的注意力,连忙又转回了正题上:“你们不要以为人多口杂,一人一句就可以蒙混过关。我刚才说的问题,是全国百姓都有权利知道的真相。现在抱有疑问的人已经不止我一个,纸包不住火,真相总有一天,是要暴露出去的!”   莲幻站在他们身后,悄悄握紧了拳头。柳容却与他截然相反,淡定自若的神情:“你说皇上是假的?那我们十君,这么多人,岂非都是假的了?如若不然,天天睡在枕边的人儿换了个,我们岂能不知情?”   文太君也附和道:“竹君和皇上是从小一起长大;颜君入宫也有十多年了,他们说的话自然能做得准。除却他们,我也可以作证,我从小看大的八皇子,就是眼前的皇上没错。”   凌太君向来是最懦弱的,总是跟在寰太君后头不敢出声。可这一次,他在文太君的鼓励下,也站了出来:“我,我是湘玉的父君,从小把他带大的……她喜欢吃凤梨,她既能文又能武……我自己的女儿,我怎么会认不出?这绝对就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她,就是我的女儿!”   对于他能鼓起勇气说出这番话,苍蓝颇感意外。她看向面上已经有些涨红的凌太君,他也看着自己点了点头。她笑了,她为湘玉高兴,虽然未能跟着亲生父君长大,但将她抚育长大的这个凌太君,对她终究是有一份父女的情意,从未消失过。   众口一词,延翡翠却呵斥道:“你们都是吃着她的饭,当然是帮她说话了!不过,我还知道,两位皇子之间最大的差别,就在……”   莲幻握紧的拳头微微颤抖着。他从来都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她的秘密,他太清楚了。   他抬眸看向苍蓝,只见她气定神闲地看着延翡翠,仿佛她的威胁只是一出她自导自演的闹剧而已。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扑出去和延翡翠同归于尽。但他不能。他从小受着非人的训练,那必须要遵守的守则,每天都要默念上几千回。其中的第一条,便是:在任何时候都要服从主子的命令,哪怕那是盲从、是愚忠,也不能有违抗之意。既然主子没有用眼神向他求助,那么他莲幻,便只能静静站在原地,看她游曳在阴谋的冷锋里,闪过森冷的刀光剑影。   “据说,七皇子苍蓝的脚底有一颗红痣,而八皇子,也就是皇上,她没有。不知道皇上您,是否愿意一脱鞋袜,以正视听呢?”   “大胆佞臣,竟然如此大逆不道,该诛你九族!”王雅竹也急了,素来风雅的他,也忍不住抛开了风度,只想挡在苍蓝面前。   “如果皇上觉得不方便,不能看,那便算了……只是这真相……”延翡翠是料定了苍蓝不会脱鞋袜的。她一定有那颗红痣,而且那种痣是不能去的,在医理上,去了便会生出某种恶疾来。况且,就算她勉强去了,也不可能光洁得什么都没有,总会留下一些痕迹。   “那便如国师所愿,”苍蓝露出一丝意蕴不明的笑来,“只是这里大庭广众,做如此不雅的事情,实在有伤风俗。不如你跟我入到内堂,大家同是女人,看看清楚也好。只不过——走进去容易,如果这次国师你错了,走出来,那可就难了!”   第一一九话 定局   延翡翠知道区分湘玉与苍蓝的秘密,就是苍蓝的脚底有一颗不能去除的红痣。她要求苍蓝证明自己的身份,苍蓝却不顾莲幻与王雅竹的焦急,笑着欣然应允。   苍蓝邀请她到内堂,同时又带了王雅竹与两位太君一同进去,就当是做个见证。留在静庭轩的,除了莲幻,其他人神色都是怡然自得。   莲幻焦急地想跟进去,却被秋尽一把拉住:“皇上没叫你,你去凑什么热闹?”   “可是,可是,她要皇上证明……”他有些语无伦次。从皇上四岁开始,他就是她的近侍了,这十几年来,几乎从未离过她的身。   他是知道的,她一切的秘密。即便是在她失去记忆、最混乱的时候,他全都知道——这也是为什么,虽然苍蓝换了身份,他却一直在她身边的原因。   然他却不能开口。他的本分,只是保护主子的周全,实现主子的一切要求。从他懂事开始,他的世界里,便只剩下一个主子了。   延翡翠要苍蓝的一个证明。可是,她怎么证明?主子在他心里的位置,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发重要。   “放心吧,看皇上的神色,你还不能猜到么?枉为她的近侍了!”冬无拍了拍他的肩膀。莲幻茫然地转向他,一头束起的过膝盖黑发随着晃了晃。圣容,岂是他应该正大光明去看的?   过了片刻,内堂的门帘被掀起,众人连忙张望过去:但见延翡翠缓步走了出来。她一步一顿,双眼无神,一副神情呆滞、失魂落魄的模样。   不可能,不可能……她嘴上叨叨着什么,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她不可能没有那颗痣……事前,她已经问过买通的太医,像苍蓝这样的痣,是不可能彻底去除的。如果是易容术,也应该很容易就能洗干净……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那片皮肤如此白皙无暇,连一个可疑的斑点都没有?   难怪她先前一直如此镇定。难道寰太君的情报有误?不,不会的……此时此刻,她的心智已经完全乱了。巨大的打击冲散了她被虚荣和狂喜覆盖而迷惑了的理智,心一层一层渐渐冰冷麻木之后,思绪倒是渐渐清晰起来。   在别人眼里,她是那样毫无征兆地轻笑起来,显得如此诡异。   从头到尾,都是她太轻敌了。   若干年前,她平步青云,面对着被丞相和寰太君掌握在手心里的小皇帝,她和她们一样,不将她放在眼里。   小皇帝唯唯诺诺,只会绣花和跳舞,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主。自己善观星象,对自然变化的预言自然能灵验。就这样,也将她弄得一惊一乍。   她一直以为,小皇帝还是从前的那一个,是成不了大事的。即便她做了几件令人刮目相看的事情,但还不似轻易地就中了刘太君的计,被他派人追得满世界跑?于是越来越多的空虚和欲望,便叫她昏了头脑,一味膨胀和得意起来。   “象征皇室的星象里,八年前曾经有一劫。”没有人问她,却见她自言自语道,“那一劫万分凶险,几乎是颠覆了整个闵国皇朝。但那之后的象,我一直不能看得分明……危悬一线,摇摇欲坠。但这一线之中,却又有一丝生机……若不是极盛,便是极衰……”   她咯咯咯地笑起来,向后退了两步,冷幕月忍不住向夏绯砂靠了靠。   “我一直以为,这天象显示的是极衰……错了,错了,大错特错了!”   苍蓝听得分明,“八年前?圣明德女皇的仙逝,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知道是谁策划指使的?”   见她这么紧张地询问,延翡翠看了她一眼,笑得更猖獗了。苍蓝噌地一声抽剑,一柄寒刃瞬间就架到了延翡翠的脖子上。   “延清清,八年前的事你知道多少,还不速速招来?!”   延翡翠好像完全没有看到眼前的剑,也不回答苍蓝的问题。她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里有无数的疑问无数的遗憾在等着她的接受。也许她现在才如梦初醒,已经是太迟了。   “皇上,她应该是不知情的。”王雅竹对她摇了摇头,苍蓝收回了那柄剑,有些失望。   “来人,将延翡翠压下去,听候发落。”   她将要转身的时候,却听延翡翠以一种极其冷静而又锋芒毕露的声音说道:“若我以一个秘密和你交换,交换我的自由,你接受吗?”   她还想玩什么把戏?苍蓝略眯着眼睛盯着她瞧,却见她已经收起了适才的疯疯癫癫,一如她第一次见她的模样,略带神秘地似笑非笑。   “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你现在只是个罪人。你有什么秘密,也要看它有没有让我好奇的价值。”   延翡翠正视着她:“八年前,巨星陨落,我已经算到闵国皇室有一大劫,结局果真应验;九九轮回,一年之后,天象异变,闵国将会有一场大灾:天灾人祸,都难以幸免。若你想知道细节,你就放了我。”   延翡翠的预言,据说还从来没有失准的时候。听说是关于国家的大事,苍蓝有些犹豫。但想起她与刘太君、寰太君这一路处心积虑地想害了她的命去,她又狠下心来:这延翡翠要的就是天下大乱,怎么会帮她趋吉避凶?这么一想,她又对门口的女卫道:   “带她下去,看紧收押!”   延翡翠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路癫笑着被两个女卫带了出去,嘴里不停嘟囔着:天要亡闵,天要亡闵……苍蓝心中不快,忍不住阴沉了面色。   十君见状,纷纷围绕过去,说那延翡翠定然是为了吓唬她,为求自己脱身才造的谣。说皇上心系苍生,但也不必要将此等奸诈小人的话放在心上,要以龙体为重云云。   苍蓝在众人的纾解下渐渐放松下来。这段时间,她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战场上的阴冷一箭、码头边的殊死追杀,暴风雨中乘风破浪的九死一生……这一连串的阴谋阳谋,只要是和他们在一起,不都一一克服了么?还有什么样的难关,是值得让她害怕的呢?   一切的阴谋终于雨过天晴。两个太君请辞之后,一群人关上了房门围住苍蓝。   王雅竹最为好奇:“皇上,你的脚究竟为什么……你的痣怎么会一点痕迹都不留,就去掉了?”   莲幻心中也是疑惑,却不敢问出口,只静静地站在一边聆听。只见苍蓝扑哧一笑,不无丝丝得意:“这个呀……这可多亏了晶繁啊!那天,我恰好听到他和小飞蝶的对话,说是能将他身上的疤慢慢养淡。我心中念想着,此番归来,我的这颗痣很可能会成为歹人的话柄,于是便问了他,是否可以不留痕迹地将我的痣去掉?   晶繁那时候说,这样的痣是不能弄破的,否则恐怕会生出病来。我心下失望,谁知他却告诉我……他有一种药水,能暂时将皮肤上的任何东西都隐去,不过一段时间以后,还是会恢复原状的。”   “原来他竟如此狡猾!”冷幕月笑道,“我原先还以为,晶繁是个冰雪般纯净的人儿呢,谁知道他也会动这些小脑筋,改天真要切磋一下。”   “这才叫冰雪聪明不是么,”柳容也附和道,“不过幸好你的痣还在。见惯了,若是忽然没了,也挺不习惯的……”   这番话说得有些暧昧。谁动不动就见她的脚底了?苍蓝只当他是撩拨自己,顺手就将他搂到了自己身边。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的小脸腾地就红了个透。   “朝堂上下,那些逆贼余党的势力,没这么快清得干净。现在她们只是暂时被我的人压着,并不是从心里服我。倘若有一丝星火,她们又将混乱开去。所以这一次,我定要将她们整治彻底。”她轻轻说着,语气却是不容置噱的肯定。   “不过明晚,记得把所有人都叫上……你们,晶繁和小飞蝶,还有桑儿这些小的们,也都稍带上。在外面吃了这么久的苦头,好不容易回来了,我们就大吃一顿,欢庆一场!”   ******(以下为12.10新更新内容~)******   闵国女帝湘玉大难不死的事,在她露面之前,都只是一个传闻。苍蓝回宫以后当晚,就把宫里整了个遍,将那些不顺眼的不臣服的,通通拿了个干净。一直到夙夜时分,本该寂静的深宫还是灯火通明,预示着一个颠覆与一个盛放,将重新交替。   第二日早朝,连特意早早歇下的何眉欢都还带着睡意,只睡了两个时辰的苍蓝,却好像一点都不累似的,精神抖擞地站在殿上。   殿堂中众人臣服膜拜——那些倔头皮的,要不是已经被处理了,就是还不敢明目张胆的,总之面上是一片平和详宁。苍蓝右手一抬:   “众卿平身。”话语里多的是波澜不惊,尘埃落定的味道。何眉欢偷偷抬眸,见皇上的脸虽然还是掩在珠帘之下,却好像在无形中多了一种威严的气势。不知是不是多日未见的皇上终于归来,她心中太过激动难以按倷。   朝堂之上,纪允如、王涵之已经齐心对皇上表示效忠,六部尚书本来立场不坚定的,眼下自然也都见风使舵,归了大部队的阵营。除却少了国师延翡翠,一切都那样平和,就像她不曾离开过那样,秩序井然。   顺利下朝的苍蓝心情大好。相信今天以后,她正式重新接掌闵国的消息就会在百姓中传开。而代理国君闵之雁和她的父君,自然也就会被历史遗忘在幕后。   没有人再会去质疑她的身份。也许她这一生都要用湘玉的名字面对世人,也许在百年以后,历史的书页上不会有她闵苍蓝的名字,但只要她勤勤恳恳地当好了这个皇帝,真真实实地过了属于自己的人生,代湘玉过完这一生,又有何妨?   是夜,夏初的夜。树上的蝉鸣与天际的上弦月,可能还是亘古不变的美好,而在人间,在这辉煌雄伟的皇宫里,却是与寻常时分不同,处处宣溢着喜气。   皇上回来以后的第一道命令,便是宫里要张灯结彩,大肆欢庆摆开盛宴。这一日,御膳房、内务司礼处、御林军女卫……他们可一个都没闲着,在方方面面为皇上打点今晚的美宴。   于是,设在月泠宫的那盛大的圆桌,就像是迎着夜风而开的硕美花朵。上面摆着玲珑俏丽的餐前小点,每一样都精致得令人垂涎。十君中的六君依照次序坐好,晶繁和叶初蝶坐在珮璃的左边,加上主位的苍蓝,正好九个人围满了一桌。   那些小厮们今天也都到场了。有王雅竹的小厮含之、含巧,也有宁昭颜的小厮浅叶、柳容的小厮桑儿等等,虽然皇上有令今天人人都可吃喝尽兴不需要虚礼,他们也不敢造次妄想和主子们同桌。   贴心的秋尽和冬无想了个方法,在主子们的大桌背后开一个小桌,设在屋子的一角。上菜时,大桌上道道大菜,小桌上也色泽丰富,美酒充裕,断不会亏待了任何一个去。这样顺了主子的命令又开心了同僚们,岂不美哉?   苍蓝坐下以后,小桌上的下人们也纷纷围桌聚拢,还时不时有些怯怯地回头去看自家主子和皇上,生怕主子有个什么需要人服侍,自己却在这里大吃大喝没个规矩。苍蓝刚想举杯,却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一回头,果然秋尽冬无和莲幻三个还杵在自己身后,没有坐到小桌上去。   “你们三个也过去吧!今天我们要人人尽兴,哪能少了你们?”   秋尽冬无得了圣旨,揖了揖便向小桌去了。苍蓝见莲幻依然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笑道:“幻儿,你怎的不过去?”   “回皇上,奴不能离开皇上身边,皇上想差遣的时候也能有个人候着。”   苍蓝笑着挥了挥手:“不用不用!这不有这么多宫人吗?再说了,我想吃什么喝什么,还有他们呢!”她的目光扫过语笑嫣然的十君们,“还是你嫌小桌太寒酸,想坐在我旁边?”   她玩笑的一句却让莲幻正了神色,即刻弯下腰去:“奴不敢抗旨。”说罢,他略甩开衣衫一角,在小桌上那群下人们的窃笑中,向他们走去。   所有人都就位了,宫人们已经将每个人的杯中都斟满了晶莹光润的珍酿美酒。苍蓝举起酒杯,杯中波光柔漾:“今天坐在这里的,大多都是跟着我,吃足了苦头的人。”   她的第一句,就让所有人会意地微微笑起来。一个皇帝说这样的话,还真是让人想笑又不敢笑。   “但我很庆幸,真的很庆幸,能有你们。”她动容地看过每一张出众的容颜,每一位如花的美眷,“虽然经过的一切不容易,但我保证,未来的路是坦荡的,会越走越宽!旁的我也不多说了,今天的主题就是酒足饭饱,不醉不休!其实,我就是想大声地告诉所有人:我回来了!”   她高高举起手中杯,然后一饮而尽。痛快!   “今天在座的都是我的自己人,所以能喝的不能喝的,都要陪我喝一杯!”   一屋子的男儿们在她的倡议下纷纷端起了自己的杯中酒。豪爽如夏绯砂也一饮而尽;淡雅如宁昭颜细细品尝;活泼如冷幕月大口喝下,却又辣得直伸舌头……宫人们开始将一道又一道珍馔美食端上餐桌,苍蓝与十君边说边饮,回忆着每个人入宫时的样子,又回忆起逃亡在外的那段时光,感慨唏嘘。   斛光交错间,酒壶空了一次又一次,苍蓝喝得多,吃得少,本来总是有些苍白的面孔此刻红彤彤的,笑得大声、说得畅快,哪里还有半点内向的影子?倒十足十显露出女儿家的本色来了。   叶初蝶大病初愈,只小小的喝了一杯,看着他心中的明玉回到宫里,回复了她真实的身份,一切就像做梦般不可思议。   说来奇怪,明玉变成了闵湘玉,从一个商人变成了堂堂一国之君,理应是不同的两个人。可他却觉得,她还是那个女子。有时豪迈、有时温柔,哪怕她是什么尊贵的身份,她都不曾让他觉得她变成了另一个人。   皇家的东西,他要学的,不少。他见十君也纷纷换上了素日里的锦衣华服,一个一个,身上那本就难掩的贵公子气息,这番更是发挥到了极致。他隐隐觉得有些压力,但转念一想,自己都算是大家出身,从小也是锦衣美食被养大的。他娘的那宅子,恐怕除了皇宫,还没什么能比的呢。   他输什么?这样一想,他便又静下心来,细细聆听他们的故事,分享他们胜利的喜悦了。   晶繁在他的身边,也是安安静静的。他可能是害怕这样热闹的场面,人声嘈杂,让他本来就黑暗的世界,因为声音的混乱而没了方向。珮璃见他们两人一个是看不见,一个是手脚还不灵活,很是照顾他们,每道菜都不忘给两人夹到碗里。叶初蝶本就对珮璃的淡泊有些欣赏,见他如此善良体贴,心里对他就更服气了。   酒过三巡,苍蓝已经微醉。她喝红的脸一直绽开着笑容,因为这次的胜利对她来说,太不容易了。她双手在空中向下压了压,在场安静下来:   “各位,各位,”她努力收起笑容,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些:“有件事,趁着今天这个好光景,我郑重其事,这么宣布了吧!其实……也不算是什么新鲜事,想必大家都已经猜到了——珮璃,就是你们桌上这个珮璃,他已经答应了我,正式嫁于我。从此以后,他就是十君之一,璃君了!”   小桌上的下人们闻言,都纷纷站起躬身,齐齐道:“给璃君请安!”   珮璃被苍蓝这样正式的一说,又被昔日的同僚们跪拜着,局促地红了脸,轻轻摆手:“不必多礼,不必多礼,你们快些起来吧。”   众人回座,欢笑继续。在这样难能可贵、齐聚一堂的开心时光里,大家都喝了不少,苍蓝更是饮得酩酊大醉,最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十君被各自的小厮扶回房间去休息。秋尽和冬无扶着苍蓝,摇摇晃晃地向月泠宫里的寝宫走去,莲幻则跟在他们后边。   “哎哟!”秋尽一个绊脚,左膝跪在地上,幸好手中扶着的苍蓝没被他拖下来。莲幻忙上前去扶,一边的雕花灯柱勾开了他的发绳,满头黑发顿时飞散开来。   冬无见状笑道:“秋尽,你怎么了?你……你喝多了?真没用!”   莲幻瞧着这两人,分明都喝多了。他接过秋尽手中苍蓝的右臂,将它搭在自己的肩上:“你们都喝多了,还是快回房去休息吧,主子这有我看着就行了。”   冬无比秋尽略清醒些,看莲幻的脸白白的,想起他好像没怎么喝酒,就撒了手道:“行,那就交,交给你了,我放心!”   他扶着秋尽晃来晃去地回房去了。莲幻抱起睡着的苍蓝,一路来到她的寝殿,将她放在龙床上。   他为她脱下鞋袜,又拉过薄被想替她盖上。苍蓝在这一阵响动中醒了来,睁开朦胧的双眼,但见一个黑发披散的男子在她面前,面上白白净净的……   是谁?她一伸手,触到了这个男子的腰。结实、柔韧,与柳容那样纤柔的身躯截然不同的触感,只有习武之人才会拥有。   “绯儿……”她脑中闪过这个念想,呢喃一声,将他一把拉下,紧紧地抱住了他。   第一二零话 迷夜   这一晚,是深宫里大部分当主子的人,都特别安静的夜晚。苍蓝回归宫里,摆宴大肆庆祝,十君和下人们无不顺应帝意,喝得人事不省,在自己房中昏昏睡去。   苍蓝亦然。她喝得最多,也是最早倒下睡着的。待到欢笑散去,宫人们前来清理的时候,她已经在自己酣畅的睡梦里遨游了几个来回。   秋尽和冬无也喝得连走路都摇摇晃晃了。莲幻抱着主子回到寝殿并服侍她休息,没想到她竟在这个时候迷迷糊糊地醒了。他见她睁开一双深邃无垠的眼眸,半是懵懂:“绯儿……”   她呢喃了一声,将俯着的他一把拉下,拦腰紧紧抱住。   莲幻身形一僵。她说了什么他听得分明,她是将自己错认成绯君了。他心中凉凉的,也有些惊惶,感觉她的手伸入了自己的衣襟,他不由自主地心跳急促起来。   她的手抚过他的脸颊,他的颈项,一路向下。他看着她慢慢解开了自己的衣衫丢到一旁,灰色的宫人装沿着床缘纷纷坠落,散乱地摊在地上。   她微微半眯着眼睛,分明是不知道此刻自己在做什么,宠幸的是谁。倘若此刻他推开了她离去,她也定然不会知晓,兴许翻个身便又睡去了。   苍蓝轻轻侧身,将他彻底压到了自己身下。温柔的鼻息撩拨着这个暧昧的夜晚,然后红唇印落,开启了他唇齿之间,一个崭新的纪元。   此刻的莲幻已经僵硬得像一个石块,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回应,仿佛连呼吸都被压住了。主子是想要了他吧……受过训练的他自然明白。可主子想要的,真的是他么?   他紧紧地闭着眼睛,感觉她的手温柔的触碰,每每触及一片肌肤,便火烧火燎般滚烫。他忽然想起了师傅们说过的话:“当近侍的,非但要服侍皇上的起居饮食,更要保护皇上的安全和周全。皇上有任何需要,你们都要满足。她若想宠幸你们,你们便要服侍尽力。即便是作了她的人,也不能骄傲忘了自己的本分。”   兴许那些人,并不能称之为师傅。他们只是一些,世世代代为帝王家训练近侍的特殊宫人而已。   他们阴戾、凶狠,以折磨小少年们为快乐,从而选拔出最坚忍、最经得住考验的人,成为可能是未来一代帝王的近侍。莲幻三岁前就被送进了宫,一路经受着这一番非人的训练。直到八岁时,他才被分到了苍蓝身边当了近侍。   那时的她,还只有四岁,睁着一双圆珠般的大眼睛,好生活泼。从此以后,那双眸子,便成了他命里唯一的星辰。   然也有一些事,是莲幻不知情,甚至历代皇帝,也只是略知一二的。   在宫里,每位皇子长到三四岁能自己走动的时候,训练近侍的部门“锦祠”便会派出一到两名合适的少年,陪伴在她的身边,当她的近侍。因着每个皇子将来都可能坐上帝位,所以“锦祠”是不会偏心的,一定是通过了最严苛训练的小少年,才能脱颖而出,得到他们的推荐。   这些小男孩,自然都是来自民间。可几百年来,都不曾有人真的清楚,究竟他们从哪里来?任务完成之后,又要到哪里去?   他们不像宫人。那些宫人少年,虽然也是小小的年纪便进了宫,但他们是签了卖身契的,待到了一定的年岁又不曾婚嫁的,便会放回民间去。他们大多家里有老有小,每月得了例奉,便总是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看各自给家里寄回多少贴补去。   从“锦祠”走出来的少年,从来就不曾听说过有家人的。他们总以为自己是孤儿,是“锦祠”的老前辈们好心收养,他们却不知道,那些收养他们并折磨训练他们的人,便是杀光他们全家的罪魁祸首!   每个皇朝都有一些潜在默认的规矩,没有人会去追寻真相,比如“锦祠”的存在便是一例。他们如何选人,如何训练,皇家的人都不会去管。而他们内里的规矩,也只有自家的传人才会知晓,断不会外传。   “锦祠”选人非常严苛。从小男孩的筋骨看他能否习武;从他的五官看他将来能否美貌;从他的出生背景看他的家世是否清白;甚至要看他的父母性情,知晓他的遗传是否精到……然当他们被相中以后,一家老小,便再不可能留下活口。   为了一个将来可能要一辈子伴随帝王的人,让他还未长成的心里断了尘世的牵挂,便要赔上他一家的性命。这个秘密,除了“锦祠”里面的宫人,就连帝王都不能知情。   于是这些小少年被当成孤儿,在宫里一个最黑暗的角落慢慢长大。他们没有亲人,也不被允许有七情六欲,甚至连所谓的师傅,他们也不能对他们的照顾有一分感激。他们被灌输的只有唯一一条理念:他们唯一的主子,便是将来要侍奉的皇子,便很可能是未来的帝王。他们只需要有一个方向,一个念想,其他的,都是多余。   他们经得起挨饿,经得住鞭打折磨,经得过互相残杀,终于将这些人训练得面无表情,淡泊冷漠。虽然只有七八岁的年纪,却一个个已经身怀武艺,能忍别人所不能忍,当别人所不能当,皇家对“锦祠”的训练成果一向满意。   莲幻从那里出来,分到苍蓝的身边,已经超过十个年头。他一路都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成长中或甜蜜或艰辛的历程,默默无言。他从没有松懈过自己的习武,也不曾有过任何其他的念想。他像一个真正的石樽,除了跟着她保护她,多年以来没有自己的私人感情。   比起当年的其他伙伴,死的死残的残,他算得上是最幸运。不仅因为他跟的主子最后当了帝王,终于实践了师傅们说的众多守则,更因为他的主子,是千里挑一的真性情,从来都没有将下人不当人看待过。他对主子一向是敬重有加,特别是这几年,她的癔症好了之后,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愈发显露出成熟的光华,好像她人生的黄金时代,已经到来。   他上身最后一件里衣已经遭受了她的攻陷,乖觉地离开了他的身体。他清瘦柔韧的身子在橘色灯火下微微有些光润。手臂上,腰腹上也少不得从小受训时弄出的各种伤疤,淡淡地绵延着。   她吻过他的唇,又驾轻就熟地含住他的左边的茱萸,轻轻舔舐中,舌尖或轻或重地打着圈。他虽然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却依然初次体验这般快感……臣服在最敬重的主子身下,被她这样撩拨着汹涌的情感,但凡是一个正常的男子,都把持不住……   可是他拼命压抑着自己,额头上已经细细渗出了一层汗。他应该尽力服侍她的,不管她当他是什么人,只要她需要,他就应该献上自己。可是他隐约觉得,倘若自己一旦释放开来,那种隐忍的、主仆之间的情感便会荡然无存,便会被一种更激烈的东西取而代之,到那时候,他还能正视自己的身份,做好自己的本分吗?   莲幻的内心犹豫挣扎,可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让他越来越无法压抑住身体的叫嚣——或者,这种叫嚣并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来自他一直不敢正视的某种情感。当她的手轻轻婆娑在他的小腹之间打转,他炙热的欲想便再难自持地爆发出来。压抑了多年的、本应属于男儿家的潜能,在这一夜,被她悉数引出,再无保留。   她满意地握住他最敏感的部分,像一座素来平淡的火山,忽然之间蓄满了热源,滚滚待发。她以一种极致的温柔宽容含纳了一切汹涌,潮汐般掀起而坠落,在迷离的半梦半醒间,他们颠覆了一切束缚,瞬间抽空了身躯和灵魂中的最后一缕空隙,紧密交融。   苍蓝感觉夏绯砂像往常一样,被自己带出了藏在身体中的热情,准备在第二波反攻领地,欺身而来。她躺在他的身下,捧着他的后脑接受亲吻,细细抚摸他的耳根。甜腻的液体略略溢出唇角,她胡乱推抹间,不知是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他的动作顿时停下,与她四目相对间,她依然是不清醒,只是眸中略带疑惑。   妖娆绵延的凤眼,如夏绯砂一般倾城到极致的眼眸,却更狭长更深刻。右眼角下,不知何时多出一颗泪痣,乌黑乌黑的一点,衬得那双眼睛更加妩媚多情。   夏绯砂的五官都是媚惑精致的,眼前的男子却不是,他大气的轮廓和立体的五官,都比夏绯砂多了一丝英气,有点似女儿家的深邃明快,峻拔中含着妩媚。   兴许这不是传统审美标准中最美的男儿,但苍蓝却有些看痴了。她见过的美人无数,可将男儿家的柔美和女儿家的英气结合起来的,如眼前这个身躯还和她连在一起的男子,她真心觉得当是精妙无比,人间绝色。只是,夏绯砂的样子怎么会忽然变了这么多?   “绯,绯儿,你何时长出了泪痣?还有,你的鼻子……”她呓语般的,咯咯笑着捧起他的脸,细细摩挲,细腻的手感光滑如缎,令她不忍释手。   她身上的男子听了她的话,僵硬的身子显然一松。他没有回答她的胡言乱语,反而是以口封言,将所剩下的力量和潮涌,尽数地向她奉上。   苍蓝这一睡便到了第二日的日上三竿。当窗外射入的阳光照得整间屋子都充沛明亮时,她终于睁开了双眼。这一觉睡得真香,尤其是在欢爱尽畅之后……她隐约想起昨夜与夏绯砂玩得疯狂,但一转头,身边却没了他的身影。   看看窗外,自己竟然睡了这样久,早朝怕是也耽误了。不过这样的日子也是难得一次,下不为例,便饶恕了自己吧。她起身的响动被候在门外的秋尽冬无听到,赶忙走了进来服侍。   “绯君呢?”她随口问道,却见秋尽有些奇怪的神情:“绯君?他可不就在东南宫么,兴许在休息。听说大皇子昨夜闹腾得厉害,他可没睡上好觉呢!”   第一二一话 纷争   一夜尽欢,好梦绵长。   苍蓝回宫以后的第一场庆宴,她喝得酩酊大醉,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随口问正在侍奉她起身的秋尽:“绯君呢?”   她隐约记得,昨儿是夏绯砂侍的寝。只是自己一醒来,便没了他的踪影。   不想秋尽去奇怪道:“绯君?他可不就在东南宫么,兴许在休息。听说大皇子昨夜闹腾得厉害,他可没睡上好觉呢!”   千枝闹腾?苍蓝抓了抓后脑的乱发,只见秋尽冬无看到床上的痕迹,早已没了最初时的脸红羞涩,只是彼此对了个眼神,然后神态自若地将整张床单卷了起来撤下。   苍蓝拉了拉已经整齐的衣襟,冬无将洗漱的水盆递上。她边清洗边道:“一会早膳……不,午膳我去绯君那用。对了,今天怎么不见幻儿?”   平时服侍她起身,即便不是莲幻亲自动手,也多半是跟在秋尽冬无后边,不像今天,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秋尽犹疑道:“这样说起来,往常这个时候,皇上在上朝,便是他习武的时刻。可今天都这个时辰了,倒是没有看到他……他昨天明明不曾喝多吧。”   苍蓝点头,“你们去找他看看,当是没什么事。”莲幻的身份特别,连皇上都不说什么,其他下人又怎敢置噱?两人躬身一路将苍蓝送到东南宫,平安早就到门口来迎,并小心翼翼地通报着:   “小主子昨夜又哭又闹,主子这会还在补眠,我去叫醒他罢。”   苍蓝连忙摇手:“别了,我去看看千枝,你们都轻声些。”   她缓缓进房间看了会熟睡中的闵千枝,又踱到夏绯砂的房间。毕竟是习武之人,兴许夏绯砂本身就是浅眠,只消轻轻一声推门响动,他便惊醒了过来。   “蓝儿,怎的来了。昨儿喝了不少,今天头疼么?”他自己的头倒是疼得很,主要还是被小家伙吵的。   苍蓝没有直接回他的话,反而是盯着他的脸瞧。但见夏绯砂凌眉凤眼,五官细腻精美,一如往常的绝艳姿容,她却总觉得,和昨夜的那个人……不太一样……   “你在看什么?”他是个直爽的人,见她有些反常,便开口问道。只见她回神般略摇了摇头:“你……绯儿,你是什么时候回东南宫的?”   夏绯砂微微笑道:“蓝儿还能记得这个?昨天你可是最先倒下的呢!我们哥儿几个又聊了会天,才各自散去的……想起来,怕是已经亥时了吧?”   苍蓝压下心中惊诧,不动声色道:“那绯儿回来以后,睡得可香?”   夏绯砂张扬的眉略略蹙起,“千枝昨儿也不知是怎么了,奶爹怎么哄也不肯睡,非要我亲自抱着……我其实有些醉了,脑袋昏沉沉的,也不知哄了她多久,哄得我眼皮都快粘到一块了,她才乖乖睡着……”   后面的话,因着苍蓝心头的慌乱而变得模糊不清。看夏绯砂的样子不像是说谎,何况他也没有必要撒谎,那昨夜……与她春宵一场的,竟真的不是绯儿?还是,这只是她春梦一场?   不,不会,如果这是梦,那床单上的斑驳痕迹是什么?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从早上都不曾见过的莲幻,难道……一种念想占据了她的脑海。无奈对于昨天的细节,能记得起来的实在太少。   她和夏绯砂及闵千枝一同用过午膳,尽享了天伦之乐后才起驾回宫。回到月泠宫后的第一件事,她便要将莲幻召来问个明白。可没等她找到他,却被另一件事情打乱了阵脚:   “皇上,晶繁公子受伤了!”她正寻秋尽呢,就见他神色仓皇地跑进来,一跪下便急促地禀告着。她心下一惊:特地派了大群的宫人照顾眼睛不方便的晶繁,他怎的还是受伤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秋尽吱唔道:“好像……和月君还有叶公子有关……”   月儿和小飞蝶?她不由催促道:   “秋尽,你将来龙去脉速速告知于我,不得隐瞒!”   于是在苍蓝前往三人所在房间的路上,秋尽将所知道的一一道出。原来叶初蝶大伤初愈,身上痒痒得很,他的性子又不习惯皇宫里这种拘束单一的生活,便拿了剑独自出房去练功。   他对宫里的地形不熟悉,只道是到了一个像御花园的地方,便施展开手脚来。必究是躺了个把月了,筋骨都有些松散了。他慢慢尝试着,除却不能动作太大,连剑气都是弱了好几分。可即便如此,收势的时候,还是锋尖微微一斜,带下了路边一些不知名的小花来。   “啊!”还未及剑入鞘中,耳后便传来一记惨叫。他惊疑回头,只见冷幕月匆匆跑过他的身边,蹲在那些被他不小心砍下的小花旁,双手捧起散落的花蕊和花瓣,小脸蹙成一团,一脸心疼的模样。   难道这些花是他种的?叶初蝶心中有些歉疚。自己原本也是惜花之人,想当初在定西的宅子里,他不惜重金挖出温泉,为的不过是种出老家才有的紫玉蝶兰……他定了定心神,小心赔礼道:   “冷公子,适才我练功大意,不小心伤害了这些花。原以为是无主野花,不想却错伤公子所爱,实乃无心之失,还望你见谅。这花……其实很名贵吧?培育要花多少银子,我……”   “不是银子的问题!”冷幕月有些激动地回答道,回过头的眼睛里已经溢满了晶莹的泪水,“这能花银子、银子解决吗?你赔不了!”   看眼前小他两三岁的少年竟然有些哽咽,叶初蝶着实不曾想到。他原本以为,这种长在路边的小花不会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但见冷幕月如此爱惜的模样,他亦想赔上银子补救自己的错。银子……他要出的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呢,而且数目多少他都不计较,却不想对方丝毫不领自己的情。   他本也是个心傲的,现在却被他这般羞辱,再加上两人身份上的微妙竞争,他收起了之前因为内疚而谦恭的神情,但还是尽量隐忍:“莫非是这花还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到底我要怎么做,才能弥补之前的错呢?”   冷幕月只是怔怔地看着满手的残花,有些怅然。良久,他一语不发地站起身来,尚未完全长好的身形只到叶初蝶的肩膀,并和他擦肩而过。   “冷公子!”叶初蝶来自江湖,不习惯宫里藏着掖着的那一套,“究竟是怎么了?”   “既然花都死了,你出再多银子也没有用了。”冷幕月冷冷地回道,“我没有怪你,请不要再问了。”   “不行,你就这么走了,我怎么能安心?”叶初蝶心一急,伸手就拉住了冷幕月的衣袖。   “你拉着我也没用,没法补救了!”冷幕月正在伤心处,对叶初蝶这样的纠缠不休有些羞恼,猛地抽开手去,却不料手背擦着他的右脸颊而过,“啪”地一声,倒像是抽了他一个嘴巴似的。   空气在瞬间就凝滞了,不仅是叶初蝶,就连冷幕月也惊呆了。刚才他当然不是有心的,可、可……   “你们两个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呵。”带着一个宫人前来寻找叶初蝶的晶繁,恰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和最后那一记声响,心中咯噔一下,心想这下可闹大了,自己就不应该让叶初蝶自己出来练功的。   冷幕月犹疑地想伸手去摸一摸叶初蝶微微泛红的半边脸颊,却被他轻轻躲了开去,语气里也再没有之前的热忱劲:“如此,便当叶某是还过了吧!”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冷幕月急急地解释着,却总觉得没什么诚意一般。之前人家费尽心力地向自己解释,也说不是故意的,自己可不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吗?他后悔极了,连叶初蝶砍坏了他的迎心花都顾不得,又着急又委屈。   “我知道,大家都不是故意的。”可是叶初蝶觉得,他也没法再在这里呆下去了,“我想先走一步。”   晶繁听了,双手在空气中急切地摸索着,随后一手拉住一个,“一场误会,真是一场误会,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这样计较呢?”   “自己人”这三个字,听到冷幕月这里,多少有些刺耳。他嫁入宫里马上就要三年了,至今还是处子之身。而皇上带回了一个又一个,都是些狼子野心的,说什么回来当御医当护卫,其实还不都是想当十君?他身为飞凤嫡主,苍蓝明媒正娶的十君,此刻却有些不伦不类的夹在中间,心中怎么会好过。   皇上爱宠幸谁,这轮不到他作主。可要他真心和这两个人要好起来,还真是有些难度。他想叶初蝶既然不领他的情,那也无谓多费唇舌,于是掉头想走。叶初蝶这厢也是一样,两人同时一扯袖,倒是晶繁失了重心,重重地向后摔在地上,一颗尖利的石头划破了他的手掌,顿时鲜血直涌。   两人吓呆了,几句争执,竟然让最无辜最纯洁的晶繁受了罪。他们将恩怨暂且抛到一边,忙扶起了他,拼命掐他的人中。片刻之后,晶繁醒了,冷幕月急道:“我这就去请御医给你包扎伤口!”   “不用,不用”,晶繁轻轻道,苍蓝色的眸子直直看着前方,面色煞白得如一张纸:“你忘了我自己本身就是大夫么?劳烦两位把我扶回房吧。”   待到苍蓝赶到的时候,晶繁正好已经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手掌缠上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叶初蝶正小心地帮他将药箱关上。苍蓝推开门看到的,就是满桌凌乱的水盆、带着血污的纱布,不由得皱眉道:   “你们吵架了?怎么会让晶繁公子受伤的?”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得有些死寂。冷幕月和叶初蝶都不好意思开口,起因竟然是一些这么琐碎的小事。倒是晶繁缓缓抬头,迎着苍蓝所在的门口,云淡风轻地慢慢道:“哪有什么事,不过就是我们三人玩耍。一不小心,我便跌了一跤,划伤了手心。”   第一二二话 谋婚   晶繁虽然面色有些苍白,表情却是云淡风轻:“哪有什么事,不过就是我们三人玩耍。一不小心,我便跌了一跤,划伤了手心。”   苍蓝心中自然明白那是他为了掩护另外两个而撒的谎。像晶繁这样的人,虽然平时不会对人使心计,却并不代表他是不明白的。其实很多事,他心中都清明得很,不该他问的,从来个不曾听他问过半句。   她没有拆穿他善意的谎言,只是皱眉道:“玩什么玩得皮开肉绽的?听说你们都去了月儿的小花园?”   叶初蝶心里一震,原来那不是御花园,而是冷幕月的小花园,难怪路边不起眼的小花,也是他种的了。   冷幕月点点头,顺着晶繁的说法:“是我邀请他们……邀请他们去参观的。”   “哦——”苍蓝看了看冷幕月,又转向叶初蝶,“月儿种的花,恐怕也是千奇百怪的吧?”如果他哪天种出了方形的花来,她大概都不会感到奇怪。   叶初蝶挤出一丝笑容,微微上斜的眼睛不自在地稍微偏开几寸:“是啊,我刚去的时候也很惊奇呢。花草的品种很多,不少都没有见过……冷公子照顾它们很有心。”   “在宫外这么久没打理,以前开得更好。”冷幕月补充了一句,两人视线相触了一下又分了开。   谈话是有些冷场,但苍蓝见他们三人又有了互动,心道事情闹得不大,就不必撕破面皮了。算上最小的冷幕月,这三个也都不是还不懂人情世故的年纪了,不需要她像教导孩子一般,还要他们罚抄经吧。   “那晶繁公子你好好休息。小飞蝶,平时多照顾下他呵,他本来就不是太方便,这下手又受了伤……”她有些担心地叹了声,晶繁倒是白色的发梢晃动了晃,“不碍事的,这点小伤,花一两天便能恢复了。”   苍蓝意蕴深长地看了冷幕月和叶初蝶一眼,两个心中都是有愧,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她知道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还是让他们先自行解决,再由她来善后吧。   回到月泠宫,她依然没有看到莲幻,忙唤了冬无一问原由。两人正在说时,却见莲幻从门口缓缓走了进来,身形似乎有些不稳。他慢慢走到她的面前,在距离她还有两尺的地方单膝跪下,向她请安。   “幻儿,这都下午了,你今儿去哪了?”   “回皇上”,莲幻刚开口,一嗓子的嘶哑就让在场的两人都吓了一跳,“奴染了风寒,咳咳,一直到适才才起得了身,咳,还求皇上恕罪。”   苍蓝见他咳得挺厉害,低着的脸却看不清楚,忙走到他面前:“你且起身来。”   莲幻用力地慢慢站了起来,她冷不丁地将手伸向了他的脸。他本能地让开,向后退了一步:“奴的病染得很急,恐传染给皇上。咳咳,皇上龙体尊贵,还,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你就这么站好,这是命令。”苍蓝不容置噱地说着,伸手就覆上了他的脸。   莲幻只觉得一只略带冰凉的手覆到了他滚烫的额头上,凉凉的、微微有些湿。她又抚了抚他的面颊,随即松开手:“是有些烫,不能大意了。冬无,你快些带他回去休息,请个御医来诊治一下。”   冬无扶着莲幻向外走去,苍蓝凝视着他们的背影,有些出神。   之前在秋尽带路的时候,她随口问过昨天是谁最后将她送回房的,秋尽回忆了一下,果然说出了莲幻的名字。   而刚才,她特意用指尖抚了抚她从来不曾碰过的,他的面颊,果然在耳根处摸到了一层薄薄的异物,和周围的皮肤都不一样。   幻儿可以给十君易容,谁能知晓他自己本身,竟从来也不是真实的面貌?   只是这十几年来,他一直欺瞒着自己,究竟有什么苦衷?又或者,她对他的关心实在是少了些,连他的面貌也不曾认真的研究过。她的心里涌出丝丝酸涩,对这样一个十几年如一日跟在她身边的人,就好像是空气般,存在得自然。   看着莲幻的背影,她努力地回忆着昨晚的经过,愈发肯定他就是被自己当作夏绯砂而宠幸了的人。如果幻儿真的成了她的人,她拿什么面目去面对他?而且看他的样子,他好像并不想让她知道……该不会他是不愿意的吧……她心中想着,既然他不愿意承认,那么,她就暂时先装作不知道好了。待她查明了其中的原由,自然会再给他一个交代。   ***   政务在她归来几日以后稳定下来。朝堂之上,举国上下,都没有任何异样的响动,这场叛变,总算是暂时压制下来了。两位太君和国师还在林莘烨的秘密收押下,几日来面对审问,都不肯吐一个字。   除了刘太君。他经常抓住来往的狱卒,焦急询问闵之雁的下落,可每每总是失望。除了苍蓝,还有谁会知道呢?   第二天下朝归来以后,苍蓝不是去月泠宫,更不是去了十君的宫殿,而是去到文太君的行宫。刚一踏入,但见闵湛翔坐在轮椅上愣神,她在他的背后,不由得调侃道:   “怎么,在想心上人呢?”   闵湛翔一惊,但他却没有回过头去,反而将脑袋别向了另一边。苍蓝眼尖,一下就扫到了他脸上忽然涌现的霞光,心中暗笑:难道她歪打正着,真被她说中了?   “皇,皇姐,怎的忽然驾临我们这儿?”   他的促狭尽收她的眼底。说起来,闵湛翔今年也已经十四岁了,是应该认真考虑他的婚事了……不过,她今天可不是为了这事儿来的。她朝他努努嘴:“文太君和她呢?”   闵湛翔神色一凛:“在屋里呢,父君在教她习字。”   她口中的“她”,当然就是闵国前朝最小的皇子,同是苍蓝和湛翔的妹妹——闵之雁了。   苍蓝点头,“我进去看看他们。”   她走了几步,忽闻背后湛翔犹疑道:“……皇姐!”   “什么事?”她回过头,好整以暇。   “你……你会怎么对、你打算怎么处置之雁?”他想叫一声皇妹,却无奈她虽然受人摆布,却是真真实实的叛贼,他无从包庇。   苍蓝莞尔,“她很可爱吧?你喜欢她,我又何尝不是呢?”   说罢她转身进屋,闵湛翔那颗悬着的心,却算是放下了。皇姐既然这么说,那小皇妹这条命,就算是保住了。   苍蓝告诉闵之雁,刘太君又回到白马寺静修,而且短期之内不会再见她了。她的小脸有点失望,但文太君一番温柔的安慰,又让她慢慢恢复起来。孩子终归是孩子,忘性很大,何况她这个爹爹,从出生到现在也没有见过多少回。   “文太君,之雁就暂时交给你了。”送苍蓝出来的时候,她嘱咐他道。   “皇上放心吧。之雁虽然犯错,但她毕竟只是个孩子。孩子就像是一张白纸,写成什么样子,还是要看怎么教导的。”   苍蓝笑道:“看湛翔这么优秀,就知道你这个父君比刘太君合格多了。”   刘太君也跟着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忽然,苍蓝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湛翔已经到了适婚年纪,你眼里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没有?”   说到这个,文太君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湛翔的情况,皇上也是知道的……那孩子心又傲,如果嫁个不是真心的,会嫌弃他的人,恐怕他是宁死不从的呀!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会有什么人选?这件婚事,还望皇上做个主,这孩子从小便和你最是亲厚了。”   苍蓝点头道,“我手下年轻有为的臣子,倒也不少……这事我回去再考量一下,若有了合适的人选,我再告诉你。”   文太君谢过苍蓝,并将她送上了门口的轿子,这才缓缓转身离去。而在轿中的苍蓝,脑海中快速掠过一张张臣子的面孔,斟酌衡量着她们合适与否,但最后都被她否决了。她们都不曾见过湛翔,若明明心里嫌弃,但又想巴结皇室的,那她岂不是毁了湛翔的幸福?她怎能冒这个险?   举棋不定时,轿子走到月泠宫门前落了地。秋尽为她掀起轿帘,冬无在她身边轻轻道:   “皇上,楚副将来了。”   惜寒?冷峻女子瘦削的身形在远处遥遥呈现。她不由得咧开了嘴角:踏破铁鞋,这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吗?   第一二三话 有心   眼看着闵湛翔到了适婚的年纪,却偏偏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托付。苍蓝正烦恼得紧,却听得楚惜寒入宫求见,心中顿时茅塞顿开:踏破铁鞋,这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吗?   她忍不住嘴角上扬,楚惜寒见皇上难得心情大好,不免也有些奇怪:“皇上,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现在还没有……不过好事近,好事近了呵!”   她说得没头没脑,让楚惜寒听得摸不着头脑。   “昨天,夏将军又清剿了一支刘太君的余孽兵力……”她规规矩矩地汇报着这几日持续收获的战果,却见苍蓝不似寻常那样认真凝思,反倒是盯着她的脸瞧,还频频点头,笑得让人有些发毛。   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呵。君心难测,她唯有继续将政务报告完毕,然后听苍蓝的指示。她虽然样子漫不经心,自己的报告倒是都尽数听进去了,两人很快商量好了下一步该做的事。   正事说完,苍蓝终于忍不住凑过去道:“惜寒。”   楚惜寒向后退了一步,躬身道:“皇上,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苍蓝挥挥手,“政务都处理好了,这里只你我二人,就不必这么见外了吧?”   楚惜寒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果然听闻帝王在她的耳边轻道:“你今年……二十有六了吧?听闻你家中尚无正夫,连侧室都没有一个。不如由我做主,给你指一段姻缘如何?”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楚惜寒忙低下头去:“臣……臣现在一切都好,缘分的事……莫能强求,臣并不急于一时。”   “不可能,”苍蓝摇头,“你我都是血气方刚的豪爽女儿,这些事大可心照不宣。如果说这二十多年来,你从来没有过一个心仪的人,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欺君,可是大罪呢。   还有,要我说几次才好?私下里,我们就以你我相称,不分君臣。”   楚惜寒沉默了片刻,承认道:“是,我曾经……娶过一个少年为夫……那时候,我还没有入军营,所以这件事除了我的爹娘和家人,很少有人知道。   我十七岁那年,爱上了一个蕙质兰心的人,他是一个教书匠家的公子,也可以说就是个平民百姓。那时的我,年少轻狂,认为成家立业之后,便应该大展宏图。我考取了功名、加入了军营,可我的夫君……他却是因为难产,永远地离开了我。”   她的声音淡淡的,却越来越低沉。面上看起来很平淡,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苍蓝明白,虽然没有痛苦的表情,却并不代表痛苦已经麻木。可能是时间过去了近十年,深深的烙印总也会被磨成坑坑洼洼的斑驳痕迹吧。   苍蓝收起了先前的戏谑姿态,认真回应:“自此之后,你便……再没有续弦?”   “是,我隐隐觉得,那件事会演变成那个结局,都是我的错。虽然至今已经过去多年,但我对缘分的事情,再也不想刻意去寻。但倘若有一天再有心动的感觉,我也不会刻意躲避。”   苍蓝心想,给楚惜寒和闵湛翔指婚的事,算是泡汤一半了。但她尚不死心,继续问道:“那惜寒你,欣赏怎么样的男子?”   楚惜寒认真地想了一想,“我是个不善表达的人。内向,温柔,善解人意的男子,我想   可能更适合我。”   内向、温柔、善解人意……苍蓝一样一样数过来,自己的弟弟倒好像是样样都符合的。可刚才她已经说自己无意续弦,这个话题今天也该就此打住了。   “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勉强你了。只不过,遇到好的男子,且莫放弃幸福的可能呵。”   “那是定然。”楚惜寒浅浅笑道,眼光柔和。   ***   楚惜寒走后,苍蓝抽了个空去了西南宫。昨儿小飞蝶和月儿争执的事,现下不知两人处理得怎么样了。有晶繁公子从中调节,当是不必担忧了吧?   不知怎的,每次走到西南宫门前,她便会不由自主地有些小心翼翼,怕一不小心踩中了哪块砖石,冷箭便会向她嗖嗖飞来。可一路走去,直到西北宫的大门前,都什么也没有,心中倒不免有些怅然。   西南宫还是如从前一般冷冷清清的。她早已拨了许多人手给冷幕月,可他似乎习惯了冷宫生活,不习惯有太多人在他的范围里活动,将他们打发走了。   “我怕他们乱走动,一不小心便成了我实验的牺牲品。”他这么一说,还有谁敢留在西南宫等着送命?在他身边留得住的,恐怕也只得一个从飞凤跟过来的裕霖了吧!   她走到大门前顿了顿,便转向了一旁看似平平无奇的墙壁,弓起中指“笃笃”地敲了两记。   须臾,墙面裂开了一条缝隙——裕霖半探着脑袋,见门外站的竟然是苍蓝,吓得连忙将门完全打开,跪在地上:“不知皇上驾到,奴,奴有罪,求皇上恕罪!”   苍蓝掀袍而入,“不知者何罪之有?别再望了,就本王一个人来,把门关上吧。你主子人呢?”   “回皇上,主子在书房呢,奴带您去。”   “不必了,我认得路,你且退下吧。”苍蓝边说边往里面走。这小门之后便是西北宫的偏厅,路倒是越走越宽敞。   裕霖得了令躬身退下,心中偷偷窃喜:看来今晚主子的心情可以好些,自己也有好日子过了。   “月儿?我进来了?”苍蓝轻轻拍门,听得冷幕月一声回应,便推了门进去。   房间里,只见大叠大叠的书遍地堆放着,放眼望去只有书山,哪得半个人影?她疑惑地轻轻问道:“月儿?”   “皇上,我在这里呢!”闷闷的声音从书海里传来。苍蓝定睛一看,呵!那端坐在书堆里的小小少年,不是冷幕月还能有谁?   “这是怎么了?”苍蓝笑道:“将御书房的书全都搬出来了?适才我进来见不到人,还以为先前你应门,是我听错了呢!”   冷幕月从一侧低些的书边上爬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大眼睛机灵机灵的:“不是不是,我在查些资料,便借了这些书来。”   “查什么东西,或者我知道?”苍蓝拉过他,让他转过身去,将他身后的灰尘也轻轻拍了拍。   冷幕月刚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没什么,月儿稍后再查查,便能知晓答案了。”   苍蓝坐到一边的椅子上,看她面前的他,及肩黑发又是没束,凌乱地披散在肩头;身形这两年倒是见长,已经超过了自己的肩膀,但还是瘦瘦的,配着那张尖尖的桃心脸,就更显得眼睛晶亮小口水灵,叫人疼惜了。   她捏他的鼻子:“月儿现在,学会有事瞒着妻主了。”   冷幕月摇摇头,被她捏着的脸发出轻轻的唔唔声,小嘴不满意地嘟了起来。   “知道错了没有?知道了还不速速招来。”她笑着放开他,只见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吞吞吐吐道:“就是,就是查那个……迎心花怎么培育的资料嘛……”   迎心花?苍蓝听到这个词,面上瞬间闪过一丝惊诧,随即眼光慢慢放柔,“这花……现在还能找得到么?”   与此同时的另一方面,叶初蝶和晶繁找到珮璃求助,向他请教冷幕月究竟为何为了几朵小花大发雷霆。昨儿虽然有那么一会,两人都有些不快,但毕竟各自心里都明白自己有不对的地方。在苍蓝的激发和晶繁的开导下,临别的时候,姿态终究是友好而客套的,也算是圆满。   只是叶初蝶后来想了想,还是决定向他最尊重的珮璃求助。他这个人,素来喜欢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不喜欢一件事疙疙瘩瘩地牵扯着。   珮璃听了他们的话想了一想:“那小花……是不是黄色与红色相间的花瓣,一朵花六个花瓣,有淡紫色的花蕊?”   叶初蝶回忆着,然后点头道:“好像确实是这种花,珮璃公子,你知道其中原由吗?”   珮璃素淡的面容上掠过丝丝轻愁:“难怪呵……叶公子有所不知,如果我没有记错,这花当是名为迎心花,是一种几乎已经在闵国绝迹了的花种。”   “原来如此。冷公子当是有心栽培此花,却又被我无心砍下……”叶初蝶喃喃着,“我真是没想到,如此其貌不扬的花朵,竟然是已经绝了迹的……”   珮璃轻轻道:“恐怕这里头,还有更深的因由。皇上曾经对我提起过,这迎心花,是与她感情最好的妹妹,最为喜爱的花朵。从前它虽然稀有,但在御花园也是种下了一大片的。只是八年前一场大火,将它们一夕俱焚……”   剩下的话,他虽然没说,但在场的三个人却都是明白了。冷幕月应该是知道了迎心花对于皇上的特殊意义,才特意去栽培,想给她一个惊喜。所以叶初蝶毁的,是银子也买不来的,心意。   “花都已经折了,去哪再寻?看来,这事是没有挽转的余地了。”叶初蝶叹道。   就在他们两人都无语之际,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的晶繁突然道:“迎心花……叶公子,那花是否只有三片花叶,叶边上还有些锯齿?”   “叶边……这我倒没有仔细看。”叶初蝶顺口答着,随后回过神来,惊道:“晶繁公子知道这花?”   晶繁低垂着眼眸:“我也不是太肯定。只是听你们的形容,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净莲山上,曾经见过和它很相似的花朵。我师傅喜欢种花,所以我也略通一二。那花,光是栽种于泥土中很难存活,但有一个办法,或许即便是折了,也可以补救的。”   “晶繁公子,”珮璃在面露喜悦的叶初蝶之前先开了口,“挽回叶公子和月君之间的这场误会,或许都要靠你了。”   第一二四话 弄巧   苍蓝得知冷幕月在寻找培育迎心花的方法,心中有些酸涩而温暖。想起湘玉小时候,对这种别致小花最是喜爱,却不舍得将它摘下。于是她便常常坐在花圃旁边,看园丁浇灌着,她最爱看的那片花海。   “迎心花的花期很短,总是在盛夏的时候开放,待夏天一过,它们便枯萎了。”那时候,苍蓝不解为何这种其貌不扬的小花会让湘玉喜欢,她曾经柔柔地解释过。   “就像我最喜欢的……夏天,美好的东西总是短暂。姐姐,你不知道吧,迎心花每朵的花瓣和花叶的数量,都是一样的,一片也不会多。它的花茎可以入药,能名目;花瓣可做染料,做出来的颜色,既不是黄色,也不是红色,而是那种,充满了柔和的橘橙色。金灿灿的,就好像太阳那样温暖。一朵小花,竟然有这么多用途,是不是很有趣?”   闭上眼睛,湘玉和着红黄色小花的温暖笑容,似乎伸手还能触摸。苍蓝拉过冷幕月的手,“你能再培植出迎心花来吗?这几年,我也或多或少地托各地官员打探过,却是再寻不到它的花苗了。”   “本来在出宫之前,我已经种下了十株花苗,打算在今年夏天你生日时,给你一个惊喜的……可经过上两月仓促离开,小花园失了人打理,回来以后,只得三株花苗存活。而现下,可已经是全军覆没了。”   苍蓝知道昨天他和叶初蝶是在小花园里发生争执的,现在再被他这么一说,心里顿时有了谱。恐怕是叶初蝶不小心毁了月儿的心血,他才着了急失去仪态吧!   想到这里,她倒是不恼他和叶初蝶斗气的事儿了。更何况他一番心意难得,竟连她会睹物思人都考虑到了,实在是值得表扬呢。   “好月儿。”她抱他坐在自己的膝上,他的专属座位,却忽然发觉沉甸甸的,好像重了不少。拦腰一抱,果然冷幕月原本轻如羽毛的身子现在长丰实了些,手感变得柔软起来。   在外面吃了两个月的苦,反而长胖了?她好奇地对东捏捏,西捏捏,丝毫没有看到冷幕月的脸已经慢慢红了起来,别扭地要挣脱开去。   “月儿这向倒是长肉了哈?看来从前是锻炼得少了……”她收紧双手将他箍紧,这只狡猾的兔子见跑不了了,便乖乖地窝进了她的怀里。   满怀的柔软馨香,带着一点点俏皮的倔强。她低头看他,想起他初初被飞凤的陪嫁团送来时,个子还不到她的肩膀,眼睛大大的、却很冷冽,对她充满了敌意和防备,像一只一触就抓狂的黑色猫咪。   现在的他,收起了锐利的爪牙,留下了柔软和温暖的一面给她。他的五官都长开了许多,从可爱变成了一种活泼的俊俏。十四岁少年含苞待放的青涩,融合着已为人夫的眉眼温柔,渐渐散发出一种全新的光彩来。   “月儿,现在还会偷偷地想你母皇么?那件事,你也不要再在心里怪她了。她和我都是一国之君,她的斟酌和犹豫,我多少能够看懂。即便她对你有疼惜之意,也不代表她必须要冒险搭上整个国家来陪衬这份感情。”   那件事,说的便是她将逃难的他们,拒之门外的事。冷幕月听了微微摇头,小小声地嘟囔着:“我没有怪她了,我连想都不愿意多想。可能事到如今,我倒慢慢明白父君当年为何,宁愿将自己深锁冷宫也不愿对她刻意迎合。有些东西,时间久了不需要刻意,也不会再想起了。”   苍蓝揉揉他的脸颊,笑道:“月儿是真的长大了。”   他不满意地撇嘴道:“我早就、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只有你老把我当孩童看。”   “那是我错了,诚意向我的月儿赔罪……”她轻笑着低头吻他,一记一记,逗弄般的轻啄细咬。待到冷幕月象征性地躲了几下,又慢慢迎合上去的时候,她抚着着他蓬松柔软黑发的手渐渐收牢,将这个吻加深了去,变成了深情而真挚的承诺。   ***   在西南宫逗留一直到用过晚膳,苍蓝回到月泠宫,殿里两排宫人整齐地站在两边,她的近侍则是一个都看不见。她想起莲幻的风寒,不知御医看得如何了,忙召道:“秋尽!秋尽!”   除了回声,没人应她的话。她又叫了冬无,也是一样不知所踪。现在的他们,帮她统管着宫里大大小小的事儿,从当年青涩的小宫人成长为一代“御前大忙人”了,连主子有事想找,都抓不到任何一个人。   苍蓝自嘲地笑着摇摇头,回身的时候,忽闻门口传来争执:“你不能进去!”   “我有事要向皇上禀告!”一个陌生的声音,带着十万火急的焦躁。   苍蓝扬声道:“什么人?让他进来吧。”   “是。”门外宫人听到皇上发了话,才松开了阻拦的手。一个宫人打扮的少年急忙跑了进去,在苍蓝的面前双膝跪下,“奴,澄烟,叩见皇上。”   澄烟?苍蓝觉得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却又没什么印象。她回头看跪在地上的少年,五体投地,屁股撅得高高的,很是滑稽。   “你,抬起头来。”   澄烟一听这话,忙将脑袋扬了起来。皇上当是还记得他吧?但他调去浣衣局那么久,都再也没有得到半分圣恩……   少年圆溜溜的眼睛,丰润的嘴唇不知道擦了什么红艳艳的,却有点假。看着他的脸,苍蓝愈发觉得面熟,却依然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你说你叫……”她犹疑的一句话,打碎了澄烟本来还在幻想的美梦。他锲而不舍地补充道:“澄烟,奴叫澄烟。皇上贵人多忘事,其实奴曾经被送了来,为皇上、为皇上暖床的……”   是了!苍蓝终于慢慢想得起,眼前的这个少年,便是当年寰太君送给自己暖床,却被自己一脚踹下了床的少年澄烟。后来因为她担心他是寰太君派来的眼线,不敢将他留在身边,便让下人安排他去了洗衣刺绣的部门。   这一来一去也有好几年了吧?怎么这会,他又突然贸贸然地闯了进来?   “澄烟,有什么事不经你们管事宫人的通报,直接就闯到月泠宫来?还有规矩没有了?”   如今寰太君已经被捕,这个小小的宫人倒是不足为惧的,不吓他一吓,这宫里怕是要无法无天了。   澄烟但见圣怒,吓得忙又将脑袋埋了下去,连连磕头:“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奴实在是有要事禀报,如果皇上不知情,奴实在是为皇上感到可惜呵!”   他这么一说倒勾起了苍蓝的好奇:“究竟是什么事,你速速说来!”同时,她一挥手,两排宫人便齐刷刷地退下了。   澄烟见皇上对他的话题感兴趣,便放开胆道:“回皇上,我要向皇上禀报的是……我知道宫里有人,和别人私通!”   苍蓝一惊:“这话说出来,是什么后果你知道吗?什么人在哪里、与谁私通、证据在哪里,你可都准备好了?”   澄烟的心扑扑直跳,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他把心一横,闭上眼睛:“回皇上,此人正是皇上的近侍莲幻!”   苍蓝怒斥:“混账,他日日跟在我身边,怎会和别人私通?来人,把他拖出去掌嘴!”   澄烟急急道:“奴没有乱说!皇上若不相信可以去查证,莲幻的守宫砂已经没有了!”   听了这话,苍蓝心中一凉,有一种预感被证实的心情:“澄烟,这些话,你今天在这里说过,我就当不曾听见,就这样抹了,谁都不会知道。但今天以后,倘若有一个字传了出去,传到别人的耳朵里,小心我叫人勾了你的舌头!”   澄烟抬起头,下意识地想捂住自己的嘴巴,同时也感到满心委屈:“为什么?”   为什么莲幻明明背叛了皇上,皇上却还是维护着他?为什么自己在无边黑暗中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线光亮,却还是逃不出这永夜?   那年他十三岁,正是似懂非懂的美好年纪,却被寰太君选中送给皇上,说让他尽力服侍。若得了皇上欢心,前程似锦也不是幻想。他照做了,他脱得精光躲在龙床的被子里。   岂料皇上回来以后,将满心期待的他当作刺客,一脚踹到了地上。那腰,到现在想起来,都还隐隐作痛。自此以后,皇上非但没有正眼瞧过他,还将他一调再调,调去洗衣,仿佛他就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难道他看起来,真的那样不堪么?   随着风言风语他慢慢明白了,一切终究是源于他的推荐人是寰太君;一切的冷落,都是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如今寰太君倒台了,那些昔日里因着他还给澄烟三分薄面的人,再也不会留情地嘲笑他、欺压他,他在那个地方,再也呆不下去。   莲幻的这次风寒,需要找个人为他擦身。秋尽冬无各自在忙,宫人便让住在附近的澄烟代劳,没想到这一代劳,便发现了这样大的秘密!   待到莲幻迷糊醒来,他试探他,跟了皇上这么久,是否已经是皇上的人?他一口便否决了。   于是他澄烟才敢趁着秋尽冬无都不在,一路直冲月泠宫。只有让皇上再次注意到他,他这渺小的沧海一粟,他才有希望脱离那个庞大的苦海呵!   “为什么?”他眼看着满心的期待又将化作泡影,说不出有多么多么的不甘心!   “为什么?!”苍蓝反问,随后释然地一笑,将眼眸从他的脸上移开去,“因为莲幻没有和别人私通,因为他,是我的人。”   第一二五话 成真   “因为莲幻没有和别人私通,因为他,是我的人。”   若不是亲耳听皇上这样说,澄烟打死也不会相信莲幻与皇上之间的关系,居然会是这样。   那样其貌不扬、沉默寡言的一个人……认识莲幻至今也有三四年了,和他说过的话加起来统共也不会超过十句。他满心的不甘此刻也只能化作接受,默默地聆听着苍蓝的警告,警告他出去以后不许乱说话,否则绝饶不了他。   他失落地走出月泠宫,脚步沉重。初夏的风吹在脸上,好似都感觉刺骨。   此刻苍蓝在月泠宫里,也是静不下心来。莲幻的守宫砂没有了,今天被澄烟见着,她可以顶回去,但明天呢,后天呢?这件事,总有一天会爆发出来。在摸清他的心理之前,在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之前,是不是应该先给他一点保障?   “来人。”她召来两个宫人,“你们到莲幻的住处,将他送到我月泠宫来,安置在我房间旁边的那个小间。”   宫人得令而去,她又叫住了他们:“等等。多叫几个人,抬轿子去,别让他颠簸了。”   莲幻在她的眼皮底下,就不必担心澄烟这样的事情会再发生了。她这样想着,才放心地去静庭轩批阅奏折。   待到秋尽冬无回来的时候,还不知道澄烟已经来过,只是奇怪皇上这向怎么突然对莲幻上了心,连他感染了风寒,也要将他安置到月泠宫来。莫非这么多年来,莲幻终于掳获了君心,有一跃跻身十君之势?有珮璃这个先例,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呵。   一时间,两人照顾莲幻的时候都不敢怠慢。而苍蓝则特意关照,他们只需要服侍他吃喝即可,像擦身这样的事,她会交给别人去做。   夜已深,秋尽扶着莲幻喝下药汤后,浑身滚烫的他又迷迷糊糊地躺下了。苍蓝示意他先退出去,自己则坐到了莲幻的床头,静静地看着他。   四岁的时候,父君笑着对她说,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母皇给她派了一个近侍。这个近侍可厉害了,会武艺、能侍奉,只要她有要求,他就会有求必应。   他会跟着她一辈子,他会一辈子都是她的人,只要她愿意。   从老宫人身后站出来的小男孩,身姿挺拔得像个女孩,头发束得很随意,简单到平凡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他盯着她的脸蛋看了片刻,终于双膝落地跪在她的面前,发誓此生跟随她、效忠她,直到他死。   她带着好奇,抚摸了他的脑袋。从小手落下的那一刻起,她便在不知不觉中主宰了他的命运。明明他也是个独立的人,命却从此牵系在她的命运上,何其不公?可她从来,也没有觉得异样过。   他的存在,十几年来,她早已习惯。就像是空气、像水,不会刻意去在意,但如果哪天缺了,也断不会无知无觉。   可是原本这样简单的关系,却在一夕之间变了质。当她知道自己宠幸了他,除了担心他是否不愿意,心里也不曾有过反感和遗憾。除了一些叹息,只是叹息。   当一段长期稳定的关系被破坏,不管它是从此灭亡还是发展出新的关系,这个过程总是需要时间,总也令人唏嘘。   她一时间分辨不清。她分不清那些复杂的感觉之中,哪些是应该属于他的。对待十君也是一样,若是对她无意的,她断然是一根手指也不会去碰那个人。   可她偏偏宠幸了莲幻。纵然是酒后糊涂,但做了就是做了,事关一个男子的清白,她不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看着他睡着的脸,那样波澜不惊的面庞,忽然很想知道面具后的他,究竟是长得什么样子。   她走近他的床边,伸手到他的耳后,摸到了那一层薄薄的、微乎其微的突起。她用食指和中指轻轻一夹,慢慢地,那层白色的东西被掀了起来,渐渐越过了耳朵,然后是下巴……   “皇……”就在这个时候,莲幻醒了来,见苍蓝正在掀开他的易容,无比吃惊地向后仰了仰,却未能脱离她的手。   “幻儿,你许诺过我,今生今世对我效忠。你的人是我的,你记得吗?”她俯视他的脸,那对单眼皮里盛着的,是她看不懂的犹豫。   “可现在,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将一个这么大的秘密对我隐瞒?还是说,十几年来你对我的好对我的忠诚,都是假的?”她说着,看起来失落,那只手也慢慢离开了他的面颊。   一只热得异常的手,轻轻按住了她即将抽走的手掌,按在了那已经有些脱离了皮肤的面具上。莲幻正发着高热,纵然他有很多话想说,却虚弱得一句话都难以说全。他只能用炙热的、炙热得像火一样的目光看着她:他不是,他不是她所说的那样!   苍蓝看明白了,眼神放得轻柔起来:“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不这样说了,你别急,别急。幻儿,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依赖你,觉得你跟着我那是当然的,也永远不会离开。其实我很自私吧?连你的样子,我都没有细心留意过,就想霸占你一辈子。”   莲幻很缓慢地摇了摇头,按住她的手指微微摩挲了几下。借着烧得有些混沌的脑子,他做出了这本来怎样都不可能肖想的事情。   “前几天,我喝醉了酒,做了些荒唐事……”苍蓝字字句句地斟酌着,“我知道,那晚的那个人,就是你……”   莲幻睁大了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摇头:“不,不是……”   “别急着抵赖,我想了好多次,我已经很肯定。幻儿,我真真是糊涂,我居然连你都……”   莲幻虽然迷迷糊糊的,但看她懊丧的样子,以为她是后悔要了他,心里有些凉,握着她的手也慢慢松了下来。   “我居然连你都……我居然已经和你有了肌肤之亲,却依然不记得你的模样!怪只怪我喝得太醉,记忆片段太零落……”她说着,却惊奇地感觉压在她手掌上的,莲幻的手,正带着她,一点一点掀开他尘封了十几年的容颜!   怦怦,怦怦,怦怦……莲幻不知是不是寒热发得快不行了,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愈来愈快,仿佛要飞出心口似的。在他八岁完成了全部训练,就要走出“锦祠”的时候,师傅对他的脸蛋看了又看,然后让他用易容术掩盖自己真实的容颜,交代他无论何时都不可以让主子看见:   “你天生长得像个女儿家,这等不讨喜的长相,恐怕主子看不喜欢。不若带了面具,平凡无奇的,反而能更好地留在她的身边保护她。”   他应承了,老宫人们这才放心地将他指派给了七皇子。   他倒不是非要藏着掖着。对他来说,相貌只是一个皮囊,长得什么样,对他的为人处事根本不会有影响。只是为了一个承诺,他掩饰自己的容貌已经成了习惯,若不是主子要求,恐怕这辈子他都会这么过。   他从小所受的训练,便是要求他们断了七情六欲,除了忠诚一念,什么都不需要。多年以来,他什么事都围绕着主子转,将它看作司空见惯的平常事,看作自己理应有的忠诚,从来也没有往别处想过。   只是近两年,他发现自己开始无时无刻都想站在主子身后,默默地看着她。看着她教训宫人时神气的表情,看着她批奏折时熬红的眼睛,纵然是那样,他还是不敢往别的方向想,但求就这样一辈子伴随着她,也便够了。   一直到那一夜,她抱了他——尽管她嘴里喊的,是别人的名字;尽管他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圆满主子的需要,是他的职责……但他怎可压抑自己深埋的情根一夕萌动,爆发成不可抑制的源源热流,在身体的各处流窜着。只要是想起她,便会由心底涌起一阵悸动,混合着挣扎和坚定,四散开来。   也就是从那一夜以后,他再难告诉自己,这无时无刻的想念是因为忠诚;这时而痛楚时而甜蜜的感触,是源于主仆之间的羁绊。他只是期盼她不要发现,因为他不想知道那个结果——她要他或者不要他,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但她还是发现了,这种惊恐来得那样快,对她的渴盼却又如此强烈。他在她的声声悔意中,带着她的手掀开了那层薄如蝉翼、却厚重阻隔着两人的面具,露出那张能让苍蓝看痴的英气容颜来。   莲幻深邃的凤眼此刻有些迷离地微微眯着,鼻尖因为风寒有些发红,嘴唇也有些干得发白。他的这张脸孔,既妩媚又英气,一种说不出的奇妙。而右眼角下的泪痣,让苍蓝一眼便触动了。这熟悉的容颜顿时和那日夜里,在她身下那温热的身躯互相联系起来,被遗忘的记忆零零散散的拼凑起来,那些疯狂的、激情的、温柔的、缠绵的,令人浑身发热的记忆,也渐渐被她想起。   有时候身体的记忆,往往比脑海中的更长久、更真实。她看着眼前的莲幻,这个最真实的莲幻,没有掩饰也没有隐藏,再不是万年不变的平淡表情,再没有刻意低下的脑袋和波澜不惊的言语。那微微发红的面容是因为面对她而羞涩,那淡淡流光的眼眸里,倒映着的是她的容颜。   这一次,她大可不再问他是不是愿意了。他肯向她展示一个真正的自己,她就愿意相信,自己还有机会将做错的事情弥补回来。   “幻儿,别紧张,你的容貌很美。”她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的面颊,眸深似水,嘴角微扬。   莲幻本来担心,自己的容貌太丑引得她反感,见她出声赞扬,也算是放下心来,意识开始模糊,眼皮也渐渐放了下来。   她替他掖好薄被,轻拍他的手背:“幻儿放心睡吧,等到明天,寒热便会退了。”   这时,夜已经黑的深沉。苍蓝看了看窗外的天,怕是再过两三个时辰,便要习武和早朝了。她看着床上已经睡过去的莲幻,心想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神奇,她重新认识了跟了她十几年的近侍,也发现了两人之间,还能有一种新的相处模式。这样的感觉她还不是太习惯,但好像,也可以变得很好。   两个人,出自真心的结合就像是一种血缘的传承。都说夫妻也是一种血亲,是因为在那时候,彼此的骨血曾经深深地融合在一起,从此就像是有了血缘的亲人,感觉和心情上都会从此不同。苍蓝有些庆幸,庆幸那个人是莲幻。她拖了张椅子在他的床边,靠着床柱浅浅地入了眠。   也许,这是史无前例的。也许莲幻在曾经的美梦里,都不曾出现过这样的情境。她将他多年来的付出,以万分之一的回报,送到了他的枕边。   第一二六话 牵挂   朝堂之上,一片祥和。众臣按章上奏,协议层层通过,井然有序。   苍蓝宣布退朝之后,楚惜寒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回去,而是直接去了月泠宫求见。   “皇上,平太君和平乐王闵南烟已经秘密被捕,我今天一大早,收到了这个。”她略扬了扬手里的密函,“请过目。”   苍蓝接过,很快扫过密函上的呈情,目光顿时为其中的两个字所吸引:“赤岭?他们是在赤岭被拘捕的?”   “可不是,据传信的人说,就是在边城赤岭一个荒僻的小山村,当属渺无人烟的地方。”楚惜寒小心翼翼地答着,好像在拘谨着什么。   苍蓝点头,“请夏洁连,派一队兵力,将他们押送回来吧。延翡翠和寰刘太君,也是时候给公众一个交代了。”   楚惜寒应过,两人又说了一会政事。快到午膳的时候,她向苍蓝请辞。   她向外走出,静庭轩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忽闻身后的苍蓝低声道:“这件事……和方静源有关吗?”   楚惜寒的脚步顿了顿,随即缓缓回过身来,“我以为……皇上不会问了呢。”她轻叹道:“确实,人是方静源抓回来的。我没提她的名字,是因为怕你不想知道。”   流落在外的时候,很多个晚上不和人说话,就无以慰藉漫漫长夜。苍蓝也曾经向楚惜寒提起过,自己远调方静源,是因为一段情事。虽然她从没有说过那个男子是谁,可了解她的人,总也能猜到其中一两分奥妙吧。   以楚惜寒的识趣,又怎么会提主子不想听的事情呢。现下既然是她自己先开的口,那她便如实呈情上报:“赤岭边守方静源,自从知道皇家在通缉平太君一行后,一直在赤岭各个地方都派着自己的探子。因为边城是流亡者最多的地方,她可能也是想伺机立这个功吧,人果然是被她抓住了。皇上打算怎么做?”   苍蓝背过身去,双手交握在身后,慢慢地踱了几步:   “论功行赏。不管抓到他们的是谁,赏赐照旧。”   苍蓝有心事的时候,便不太愿意在人前曝露自己。楚惜寒静静等待着,等待着掩藏着什么的帝王再开金口。   “惜寒……你说……你好像听说了不少事情,有没有一条,是有关她的家眷的?我是说,她现下家中几口人,家庭关系怎么样?”   楚惜寒在心里偷偷地哑然失笑。这些事情,如果皇上真想知道,只消金口一开,便有成百上千的人抢着为她去办,包管连那方静源的族谱都能查个清清楚楚,她想知道那个人过得怎么样,又有何难?   不是没法知道,而是不想知道呵。她终究,是不想听到有关他们的事情吧,却又忍不住在心里,微微地记挂着。   “我倒是不知道。报信的人又怎么会告诉我这些不相干的事。”她语气淡淡的,没有一丝犹豫。方静源和她的家眷对她来说,对苍蓝来说,都是不相干的人,不知道又有什么奇怪,不追究又更有什么奇怪。   苍蓝沉默了片刻,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我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楚惜寒揖了揖,回身退了出去。大门之外,已经快到盛夏的天空,阳光有些刺眼地遍洒在大地上。不论世上的每个人心情是悲是喜,哪怕她是个一国之君,万千生灵的主宰,也不能改变自然的规律。有时候环境的光亮,不过是看它的人那道眼光的亮度不同罢了。   她下意识地伸手挡了挡额前的阳光,却蓦地在远处的花草丛里看到一抹可疑的人影。   她快步朝他走去,再定睛一看:那居然是闵湛翔!他摔倒在地上,木头轮椅也倒在一边,一个轮子正缓慢地空转着。   说起来也是不巧,这天闵之雁说了些刘太君的事,闵湛翔觉得应该告诉皇姐知道,于是便让近侍元春推着自己秘密前往月泠宫。在半路上,元春忽然捂着肚子喊痛,善良的湛翔便让他先去如厕,自己慢慢推着轮椅向月泠宫而去。   不知怎的,路上的一个小石子磕到了轮下,只听咔嚓一声,接着天旋地转的闵湛翔抓不到任何可以支撑的东西,就噗通栽倒在路边的花丛中,人和椅子分散开两头。   楚惜寒飞速跑到他的身边:“十二嫡主?你没事吧?我扶你起来吧。”   闵湛翔摔得不轻,脑袋昏沉沉的,浑身都痛。尤其是撑了一下地的手肘,刺痛得厉害。可他神智依然清醒,为什么自己最狼狈的时候,出现在面前的人,居然是她?   “不劳烦楚大人了,我、我自己能行。”他心里还记着,她分明是看不起他的,这时候怎么能让她再看轻了自己。   他挣扎着从上爬起来,重量压倒受伤的手肘上,痛得他低呼一声,又重重地倒了下去。但小半会,他又努力地将上身支了起来,仅靠着一直手,极其艰难地爬了几步,够到倒下的轮椅旁边。   面对摔倒的庞然大物,无法站起来的闵湛翔恨得咬住嘴唇,用尽最大的力气让自己坐直了,一手撑在横躺的轮椅上,企图以绵薄之力去扭转乾坤。   到这个时候,他已经是满头细汗,眼眶却一点都没有湿过。从他不能再站起来到现在,这样的情况,也不知遇到过多少次了。如果没有别人在旁边扶住,他需要花费多少努力才能重新坐回去,这其中的苦只有他自己明白。   所以,他不会哭,至少是在人前,在他重新战胜自己之前。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被他冷漠推拒的楚惜寒,在一旁默默地看了片刻他的狼狈,竟然蹲了下来:“情非得已,只有得罪十二嫡主了。”   他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她用脚尖一点,整个笨重的木轮椅就那样轻盈地被翻正过来。   下一秒,他只觉自己身上一轻,就已经被她打横抱起,随后被轻轻地放回轮椅之上。虽然这个过程短之又短,可能比“刹那”还要短暂,他还是清晰地闻到了她身上那种冰冷的麝香味道,以及,她温暖得和冷漠面容完全不同的怀抱。   令他脸红的事情并不曾结束。楚惜寒执了他的手微微一抚:“嫡主殿下,我想你可能受伤了。我送你去月泠宫吧,那里有最好的御医。”   闵湛翔这时候也顾不上记什么恩怨情仇了,只忙不迭地摇手:“不,不要送我去那里,我现在的样子定然狼狈极了,我不想让皇姐看见。”   “那你的下人呢?”她四下里张望着,微微皱眉。   “元春他……他,马上就会回来的。”他有些局促,不敢看她的脸。心里对她的记恨不知怎的,也随着她的那一个温暖的怀抱慢慢被散开许多。   楚惜寒面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是凝看着他微微涨红的脸:“后宫我进不去,不能送你回去。那我便推着你先到边上休整,待到你的小厮回来,便将你交还给他罢。”   闵湛翔慢慢回复了原来的样子,低下脑袋略微点了点头,当是同意了。于是楚惜寒便推着手脚都拘束的闵湛翔,慢慢走向了那密密的花丛里。   第一二七话 迎心   初夏时节,午后的天气温热得让人觉得有一丝慵懒。迎面而来的风暖暖又缓缓,吹得人好像眼皮子都要即刻耷下去。   风里,夹杂着淡淡的花草气息,融合交杂在一起。分不清是什么花发出来的,恬淡温柔地拂面而过,一种令人愉悦的氛围。   楚惜寒推着闵湛翔一路走到花丛深处,随后停了站住。闵湛翔感到世界顿时清凉下来,抬头一看,原来他们此刻正站在一棵茂盛的槐树之下,浓密的枝叶将猎猎骄阳尽数阻隔在外。而眼前的视线却是明亮开阔,直对着他来的那条路,若是元春回来了,他一眼便可以看到。   看起来,她倒是个思虑周全的人。闵湛翔在心里模糊地想着,只觉心跳不曾减弱,反倒是愈演愈烈起来。   有那么小片刻,两人都没有说话。风静静吹过,闵湛翔始终低着脑袋,连元春是不是回了来,都忘了去看。   “我在想……”他身后的楚惜寒淡淡开口,他闻言抬起头来:“臣在想,臣是不是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惹恼了十二嫡主?”   闵湛翔闻言一惊,同时也有些羞恼:“你……楚大人何、何出此言?”   因为被她说中了心事,他显得有些局促,诚实得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更何况,他又几乎没见过什么宫外的女子……心里有些小小的混乱,却也在她挑明之后,慢慢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臣的错觉,就从上一次灯会开始……嫡主似乎对臣颇为不满,但若有什么臣做得不到位的地方,还望嫡主殿下大人有大量,稍以提点。”   宫里宫外谁不知道,她楚惜寒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虽然还没有位极人臣,但在百官之中,试问谁能够比得过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然此刻,她却在他的面前一个一个“臣”的,如此谦卑,莫非也是一种不满的表现?莫不是在讥讽于他?   闵湛翔此刻已经略为平静下来,“楚大人无需如此谦恭,皇姐经常会提起你,说你和她亲如挚友,想必你在她面前应当会更自如些吧?至于你说的事,我认为当是空穴来风,我与大人属萍水相逢,几面之缘,缘何会心生不满?”   措词优美,姿态从容,言语间滴水不漏。在片刻的慌乱后,纵然是摔得狼狈不堪的闵湛翔,身上终究掩不去那骨子里高贵的嫡主风派。   楚惜寒听得分明,他那一席话,虽是礼貌有余,却也在暗地里和她划开了界线。她本想沉默以对,可看着他线条明晰的侧脸,泛着微微的红晕,却忽然改变了主意:“是吗?那便太好了。我原本担心,嫡主殿下是因为生我的气,才忽然间对我不加理睬的呢。”   果然,一朵红霞如期飘上了闵湛翔的脸颊,红得醉色三分,清秀的面容带上了些许媚态,引人侧目。   “楚大人是……多虑了,素闻你骁勇善战,没想到却也在这些事情上,心细如尘。”   他对她的逗弄,以诚实的姿态予以了回答。这样一个纯洁无暇的少年,却因为早早地失去了行走的能力,而一并失去了看这个世界的机会。   楚惜寒曾经在心里深深地为之可惜。可就在今天,当闵湛翔在她的面前倒下,却依然倔强地想要靠自己站起身来的时候,她忽然明白了,他并不是一个命运能打倒的人。于是她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站起,又倒下,再站起……终究,她怮不过心中的柔软,终于上前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像她这样一个,上了战场便能杀红眼的人,自以为心里早已是铜墙铁壁,哪个角落还有温暖余存?   可偏偏,她就是没能忍住那份冲动。她怀里的他轻得就像是一根羽毛,所以她以为,他的心也是这般轻柔。可他却很坚韧地,坚持要将她推拒在心门外,在言语中隔开他们的距离。   如此,他反而引出了她的倔劲,想拉回被他扯开的距离。她不曾发现,自从遇到他以后,在不知不觉里,她的话比平时多出了不少。   两人就此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和风絮絮,枝叶依依,他们竟然越聊越投机,连元春如厕归来找不到了主子,害怕得一个人没头没脑地找了好几圈,他们都不曾发现。   最后是直到元春吓得就地哭了出来,闵湛翔听到响动,才惊觉时间已经过去那样多。楚惜寒将他送回破涕为笑的元春手里,交嘱过他的伤需要请御医包扎,才默默地离开了去。   元春推着闵湛翔行了几步,见主子突然回过头去,也好奇地回过了脑袋。可他们身后并没有人影,只有那条绵长蜿蜒的小道,以及花丛深处,那棵茂盛的槐树,酝酿着满枝的花苞,星星缀缀。   ***   五月初十。本应是初夏里寻常的一日,街上却早早的有了人声。   “今儿的包子买两个送一个!”   “来店里看看吧,今儿您看中了什么,半价卖给您!”   如斯的叫卖声不绝于耳。非是百姓都富有到可以肆意挥霍,全因今天是个不同的日子——闵国女帝湘玉十八岁诞辰。   这是个大日子,比节日还要隆重的日子。街道上张灯结彩,百姓们脸上喜气洋洋,好像是冬天里的过年突然间搬到夏天去了似的。   苍蓝还是老样子,诞辰之日也照样上朝处理政务,然后接受满朝文武争先恐后的膜拜、送礼以及真假参半的恭维。   这一年对她来说,是命运转折的一年。披挂上战场、生死悬一线,被迫走下帝位,千枝带来新生……她第一次当了娘亲,也重新当上了皇帝,更对帝王之道有了崭新的认识。   她巩固了政权和兵权,铲除了觊觎帝王多年的异势力。在朝堂之上,谁是忠谁是奸,在这次患难中全都一一展现了出来。她觉得,自己的心被锻炼更坚韧而勇敢了,所以这一番波折磨难,也便不觉是辛苦而成了收获。   几君们送的诞辰贺礼已经都被她放进寝宫了。他们都很有心思,每年都能做出不一样的东西让她惊喜。可今年,唯独月儿这个小灵精还没动静,不知他会带来什么令人哭笑不得的——哦不,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发明?   下朝之后她回到月冷宫,只觉静庭轩安静得很,细细一看,连往日里站在两边的宫人们都不见了。   “秋尽,冬无?”她试着唤道,却没人回应。她的心中暗暗有些警惕,前进的步伐也变得细琐而谨慎。   视线里,书桌之上赫然出现的大木箱,让人颇觉突兀。她慢慢走近了去,然后小心翼翼将它打开——   红的是热情的爱,黄的是温暖的心。嫩绿的枝叶是新生的希望,又是生命传承的感动。幼小细嫩的花蕊犹如初生的婴孩,在露出空气的一刹那微微颤抖着,仿佛是第一声轻柔的啼哭,苍蓝的眼中,满目芳华。   在她的心里,箱子里装的仿佛不只是迎心花,而是一件湘玉的至心爱之物。眼前慢慢浮现出湘玉温暖的笑容来,十岁时的湘玉,永远都是十岁的湘玉。她蹲坐在迎心花圃旁边,笑着对自己说:   “姐姐,一朵看似寻常的小花,为什么能有这么多功效、那么神奇呢?我好喜欢。”   那一天距离今天,足足过去八年了。可每每闭上眼睛,这样的场景,还是会清晰如昨地显现出来。仿佛她和湘玉的昨天,永远都在心里的某一个角落,不会消逝。   “恭贺皇上诞辰吉祥!祝皇上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祝我朝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两排男子由左右侧小门分头而出,齐齐向她而来。他们齐声的贺词倒让沉浸在怀念中,已经颇有些动容的苍蓝惊了惊。但她很快回过神来,明白今天的一切不寻常,都是为了这个姗姗来迟的礼物的铺垫。   冷幕月是走在最前边的。已经十五岁的他,略略褪去了孩子气的容颜,除了那双活灵活现的大眼睛。他咧着嘴走到她的身边,仿佛是在期待她的赞扬般,用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望着他。   “月儿的这份贺礼,实在是给我太大的惊喜了。”她小心翼翼地将迎心花盆重新放回箱子里,不知怎的手上竟然有点潮湿,“这迎心花种得很好,能养出这么多来,怕是很不容易吧?”   冷幕月微微一笑,丝丝俊朗气息已经渐渐生成在他的脸上:“其实,这花并不是我一个人种出来的,还得感谢两个人。”   他身形微微一让,站在后面的叶初蝶和晶繁便露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苍蓝面带笑意看着他们,但在心里,其实已经猜到了几分。   叶初蝶有些局促移开目光:“其,其实都是靠珮璃公子牵线搭桥……”   苍蓝又将目光看向珮璃,只见他双手轻轻一挥,两边衣袖便向后扫去。随即他姿态卓然地微微福下身去:“事情是这样的。自从叶公子无意中破坏了月君种植的迎心花,一直心怀内疚,希望做些事来补偿他。也许都是缘分,晶繁公子竟然识得培育迎心花的方法,月君又在书籍上查得了不少资料,几番尝试下,竟是真将此花重新养活了。”   苍蓝点了点头,“如此,小飞蝶和晶繁公子,你们也有心了。不提这个我差些忘了,小飞蝶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吧?改明儿我就亲自下旨,将你们两个分别加入内宫侍卫和御医的特别队伍,就住在我的宫里,直接归我管辖。怎么样,这可是肥差哦!”   两人谢过,抬起头来的时候面色都不太好看。苍蓝并没有发现这些,只是一心系在这难能可贵的迎心花上。她看向冷幕月:“月儿,上次我听你说,最后三株迎心花不是都被砍断了么,那又怎么培育出这一株的呢?”   “是晶繁公子的主意。他说这花的花根极其脆弱,所以在泥土里才很难养活。但只要放在水里,哪怕是只有一截花茎,也能慢慢滋长出新的嫩芽来。   我按照他的话做了,果然培育出了第一株迎心花幼苗。又加上这些天我从御书房借出来的典籍,竟然让我找到了园丁留下的,养育迎心花的方法……这是急着赶在你的诞辰给你一个惊喜,所以才只得这么一小盆,否则,兴许我能种出整个花圃的迎心花也说不定呢!”   他说得神采奕奕,眼睛里光彩迸发,仿佛那一园圃的花朵已经在向他迎风摇曳。苍蓝打心眼里喜爱他此刻的模样,更喜爱他为着取悦她而付出那么多的一片心意,心中自然温暖。   在她十五岁,冷幕月十二岁半嫁入宫里的时候,她何曾想过,有一天他会变成这样一个光彩照人,而又乖巧聪慧的少年?她心下感动,暗暗思索着应该赏赐些什么,才能回报他这么样的一番心意。   第一二八话 礼物   苍蓝的十八岁生日,因着迎心花的绚烂绽放而温暖,而华彩。园丁习过那些培育要点,才珍而重之地将那株千金难得的迎心花移植到花圃中。   与八年前一样的位置。期待有朝一日,这里还会像当年那般,迎心花开烂漫,随风摇曳。那么,便没有比这里,更适合缅怀湘玉的地方了。   苍蓝重新归位之后不久,柳国便出了件大事:柳国现任女皇在宫外巡游时遭遇暗杀,其储君正式即位,改国号为“归元”。之后,柳国国内爆发出一种说法,称派人暗杀女皇的,正是曾经的储君、现在的新女皇!由此柳国国内人心涣散,官场和军营都分成两派,许多地方已经开始爆发小规模内战,局面一度混乱。   飞凤女皇冷炎在这个时候来了一封信函,大意是问候苍蓝,并暗中试探她现下还未解散的两国联军,日后会有什么变化。末了,她托她关心自己的儿子幕月,这番话倒是写得恳切,脱了官场套话的幌子:   “……我知道,幕月和他父君一样,都是认死扣的性子。他从心里认为我对不住你们,便可能永远也不会原谅我。我也知道,我亏欠他们父子的太多。也许是年纪慢慢大了,身边又总是上演着争权夺位的戏码,我总会不经意地想起他那天,用那种怒目而视的眼光看着我,仿佛我不是他的娘亲,而是杀了他娘亲的凶手。   那一刻我明白了,原来在我的孩子中,最纯真率直的,依然是他。他为着你,真可以做到如斯地步。当然,我也是庆幸,庆幸幕月最终找到了一个好归宿。闵女皇你也是当娘亲的人了,所以我在此真诚恳切地希望你,能在有一天让他明白,一个辛酸而无奈的娘亲,她更是一国之君的为难。只要他心里能别把我当个仇人,我想我便也没什么渴盼的了。”   冷幕月从苍蓝手里接过这封信函,虽然只有这一小段是写给他的,却是看了又看,总有一刻钟才放了下来。   他的鼻子有一种酸酸的涩,是想起那一天母皇将逃亡的他们拒之门外,那种委屈、又是看了她说自己老了,慢慢想开,那份伤感。一时之间,他忍住没有出声,生怕自己一开口,眼泪便会掉落下来。   又过了片刻,他才又抬起眼眸,发现苍蓝一直都坐在旁边,耐心而又温柔地看着他。她关心他的反应,怕他依然有心结无法打开,便随时关注着他的表情变化。   “她……她说这些,其实是关心为了闵飞联军和柳国的事情,是不是?”他蹲在她的脚边,将脑袋轻轻靠在她的双膝上。   看着他楚楚可怜的样子,苍蓝轻笑着伸手抚摸他的碎发:“傻瓜……她若是真的这样想,这其中有些话,她便是写得太不妥了。她是一国之君,怎会有一句的措词不当?或者,她写这封信来,主的是想探探我想怎么布置联军。但我依然相信,这最后一段给你的,倒是出自真心真意。人嘛,心态是会变的……”   柳国内乱,先前对其他几国的蠢蠢欲动自然是没了资本。非但如此,倘若现下飞闵联军想携手吞吃这块肥肉,可能刚刚稳定下来的新定西女皇也来不及查手。所以冷炎的用意,是想看看她闵苍蓝,有没有这个野心吧。   冷幕月抬起头来,水汪汪的大眼睛微微有些湿润。他轻轻地抽了抽鼻子,点了点头:“嗯,从前的她,是连做戏,都不愿敷衍我父君的……我既恨她,却也,同情她……”   “好了好了,怎么容儿爱哭,连和他交好的你也越来越像个哭包了?”苍蓝轻刮他的鼻子,他向后缩了缩,不满道:“我怎么就成哭包了?他的功力我还差得远呢!皇上难得来月儿这里,提那柳容作甚?皇上若是想他,将他叫过来就是了。”   “不是哭包,是小醋包。”坐在书桌前的苍蓝将他轻轻一抱,他便轻易地坐到了她的膝上。和上次一样,现在的幕月,是越来越沉了。虽然体型依然算得上娇小,但也再不像小时候,就像只猫咪那么又倔又小。   “咦?这是什么?”苍蓝注意到了书桌上有一枚小小的红色宝石,虽然没有阳光,却也黯黯的有些耀眼,成色不错。   “哦这个……”冷幕月斜望了一眼,“这是我的一件嫁妆,本是镶在一个古铜镯子上的,但那镯子已经太小戴不下了。我瞧着这石头不错,便取了下来,准备重新打一个铜片子,把它镶上当书签用。”   “巧手的月儿……”苍蓝忽然想起,冷幕月的生辰比自己晚不了几天,眼下就快到了。今年,该是他……十五岁诞辰了吧?呵,不知不觉,他嫁入宫里,也有两年多了。瞧瞧眼前的他,眉眼也长开了不少,少了当初的锐气和不友好,显得愈发娇俏俊美了。   “月儿,该不会……你这是给自己做的诞辰贺礼吧?”   她一语中的,冷幕月没想到她竟然记得自己的生辰,又惊又喜:“今年是双立春,皇上还记得月儿的诞辰……”   “因着和我的诞辰近,所以记得清晰呢。”苍蓝笑道。其实十君的诞辰,她大多记得,虽然不能都像他们这样亲手准备礼物,但亲自挑个耳坠子或是绢丝品,倒也是常有的事。看他感动得小脸红红的,苍蓝心生怜爱,将怀里的他搂了搂紧:“告诉我,你想要什么礼物?不管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下走的,只要我拿的到,都会给月儿拿来。”   冷幕月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却是红着脸摇了摇头:“皇上像现在这样,陪着月儿,疼着月儿,便足够了。”   自己的生辰又见迎心花,已经令苍蓝对冷幕月疼爱得紧,想好好赏他。这向她自己都不觉得,她来西南宫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冷幕月给她看脸色的时候也愈发少了。每次在这间小小的书房里,他们总是如胶似漆地粘在一起,说些悄悄话儿,她呵出的温热气息在他的耳边,总弄得他面红耳赤,甚至连晚上,偶尔都会做出个香艳的梦境来……   “无论我给什么,月儿都喜欢?”冷幕月觉得,苍蓝的笑容看起来有点坏坏的,却又让他有些期待地点了点头。她得到他的答复,便将他托了起来,让他面对着自己坐在书桌上,整整比她高出了半个身子去。   “我记得上回……有人吵着闹着说我不宠他,可是我才开了个头儿,他可就吓得连动都不敢动了。”苍蓝来回轻抚她面前,他薄薄缎裤下的腿。柔软纤细的,一路向上,一直到了根处,指尖轻触他柔软的禁地,冷幕月本能地向后瑟缩了一下,只觉得这一天终于要来了,心儿跳得厉害,血气都冲到了脸上。   苍蓝假意轻叹:“看来,现下依然不是时候……”   就在此时,冷幕月忽然向前挪了一大寸,将整个上身几乎都前倾到她的面前:“我我我,我没有退缩……皇上要送月儿什么,还,还是要……”   苍蓝微微一笑,摸了摸他滚烫的脸颊,然后很快离了开去,却将有些冰凉的小手轻轻捏住,缓缓送入了自己胸前的衣襟里:“将我自己送给月儿,这个礼物,月儿喜欢吗?”   第一二九话 夏冬   苍蓝微微一笑,将冷幕月有些冰凉的小手轻轻捏住,缓缓送入了自己胸前的衣襟里:“将我自己送给月儿,这个礼物,月儿喜欢吗?”   当指尖触到她温暖而柔软的身体时,冷幕月又一次石化了。可恶的妻主,明明知道他已经羞窘无比,还做些这样那样的事情撩拨得他不知如何是好。更可恶的是……她深邃的眼眸此刻带着笑意、直直地看着他,既是邀请,又带着点挑衅,好像看准了他会手足无措,让他怎么也不甘心如了她的意去!   书房的窗紧闭着,外面猛烈的阳光经由窗纸的滤过,变得恬淡柔和。满屋的书堆已经还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奇形怪状的瑰丽花草。因着研究迎心花的培育方法,冷幕月发现御花园里还长着许多珍稀花种,于是他又对园丁的事业充满了好奇。   不过此刻,房里两个人的心可全不在欣赏这些奇花异草上。冷幕月以为苍蓝看扁了他不敢主动,倔强的他便更要以行动来推翻她。他坐在她的面前的高位俯下身去,那微微渗汗的小手就着她的引领,大胆地活动开来,开拓他从未探索过的秘境。   苍蓝早已料到他不服输的性子,自然会接受她的挑衅,这样竞技般的感觉让她觉得很有乐趣,想占有他的欲 望也渐渐浮了上来。她任由他不得章法地抚弄着自己,微微凑过去,亲口封住了他略带喘息的唇。她以逐渐娴熟的技巧征服着尚且青涩的他,慢慢的冷幕月在这炽热的亲吻中弥漫出一丝呢喃的吟俄。   书房里的温度渐渐升高,却并不全是因着这夏天。冷幕月看着眼前的苍蓝,发鬓已被他弄乱,衣衫垂落在左边的半个身子下,除却令他好奇的柔软田地,也有令他触目惊心的一个深深的疤痕。那是在上一次的战争中,她九死一生的证明……   他不由自主地弯腰去抚摸那个伤口。新长出的粉红色皮肉覆盖在深陷的凹痕里,自然是不好看的,却也并不狰狞。就像是显赫的战绩留下了证明,苍蓝的这个伤痕在任何人的眼里,都会是荣耀,而不是苦难。   柔软的小手抚过的地方有一点点痒,苍蓝抓住了冷幕月调皮的手:“这个时候,你倒是有心思开小差,嗯?”   这是一个和平时全然不同的苍蓝。她卸下了素日里的庄严与冷漠,只展现出热烈如火和柔情似水的一面,她专注看着他的眼神,仿佛那深深的潭水,能将他整个吸了进去。   哪怕是从前疼着他的时候,她也不会这样看着他。这眼神如火炙热,滚滚地包裹着他,仿佛她的强大能将他完全包容。他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但又万万移不开视线去,就像被她钉住了一样,身子都不听使唤了。   更要命的是,当他的攻城略地被迫放缓之后,她却被他引出了兴致,一双手大大方方地开始解起他的衣扣来。   冷幕月坐在书桌上,束手束脚的,就像个精致的娃娃。只是那涨红的脸孔和迷离的眼神,透露着他已入戏,渴盼而又说不出口的情绪。他看着她修长的手卸去他的遮掩,尽管是在光天化日下坦诚相见,但也慢慢不觉得羞了,只是身下越来越难受,有种感觉呼之欲出。   她依旧坐在那里,却不似最初那般笃定地、笑看他的羞涩与局促,而是略带迷恋的轻抚着她看到的一切,每一样都是精致而光洁。从小便娇生惯养的冷幕月有一身最细腻的皮肤,白皙中微微泛着粉红,令人不忍重触。   苍蓝惊奇于这种触感,像婴孩般细嫩的他令她爱不释手,更忍不住要将唇也凑上去,将那两颗茱萸细细品过。   “主子,时辰不早,要传晚膳吗?”就在被她的舌尖轻柔撩拨,冷幕月感到周身酥麻的时候,门外裕霖的声音忽然低低问道。   他强把即将浮出喉头的一记呻吟压了下去,用一种极其虚弱的语调答道:“不用了,你且退下吧……啊——”   他低下头,见苍蓝使坏地下口将他的蓓蕾轻轻咬住,终于让他忍不住叫出声来。门外的裕霖听到这个声响,立马明白了主子和皇上正在里头亲热呢,脸涨得通红通红。   怪自己去得不是时候!不不,也许正是时候呢?主子的好日子要来啦!   他这般想着,忍住想多偷听一会的欲 望,离开的脚步虽然缓慢,却也轻快。   冷幕月在下人面前失了仪态,一双琉璃般的眸子瞪着苍蓝:“你这个没良心的,非我要被人笑话了去。这向可满意了?”   苍蓝嘿嘿一笑,“我是看月儿忍得辛苦,才帮着释放一下么……再说我们夫妻俩亲热亲热是常有的事情,让那些下人们听听,才不会乱嚼舌根呢,他们只会说我对你宠爱……”   说着,她将他已经动了的情根轻轻地握了住。冷幕月哪里顶得住这刺激,只觉全身又热又麻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坏蛋,坏蛋,就会折磨月儿……”他反手支在书桌上,身子向后仰着,脸向上朝着天顶,只觉自己下身光溜溜了,在她面前如初生的婴孩般无遮无掩。   他已经不敢低下头去看她,看自己被她大局在握的样子。可他难受极了,期待她的下一个举动,能让他彻底得到满足。他半是明白半懵懂,尽量弓起身子去迎合她,额上都冒出了细细的汗来。   “不能这么用力的,傻瓜。”苍蓝笑着,用自己褪下的衣衫一角,为他抹去了紧张而激动的汗水。她站起身,温柔地覆了上去,轻轻托起他僵硬后仰的脑袋,与她四目相对。   “月儿,你愿意将你的纯洁和一生的幸福都交托于我吗?不管我是谁,不管未来会如何,只要我依然还喜欢着你,爱着你。”   冷幕月努力睁开了迷蒙的眸子,看清眼前的苍蓝面色绯红,眼神却异常认真肯定。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从很久以前便愿意,从来也不曾后悔过。从前愿意,现在也愿意,爱皇上……”   她笑道:“还叫皇上?”   冷幕月也笑了,一颗小小的虎牙调皮地露了出来:“蓝……”紧跟着他一声轻呼,因为此生两人的骨血已经融合到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从此枝叶相连,再也不可分离。   就在苍蓝宠幸着冷幕月,冷幕月也初次品味着为人夫君之快乐的时候,叶初蝶犹豫再三,还是去了月泠宫寻找苍蓝。他想向她说清楚,他并不是真的想当那什么御前侍卫。他不明白,她明明应该懂得他心中所想,也带了他来到这里,却偏偏还要安排他在那里远离她的位置呢?   莫非,这就是她拒绝的讯息?两人之间,连唇齿交流的关系都有过了……想到这里,叶初蝶心中有些柔软,只要她肯说一句挽留的话,他就愿意继续为她留下。他相信终有一天,她会明白自己的一番心意。   没想到去了月泠宫,秋尽在不无神秘地告诉他,苍蓝去了西北宫,而且今晚笃定不会回来了。叶初蝶总要问个原由,秋尽见问的是他,这个以命救过大家伙儿的人,便含蓄地表示皇上去了月君那里,还让他们都回月泠宫去。言下之意,怕是谁都明白了吧。   叶初蝶听了,只简单谢过秋尽转身就走。他咬着嘴唇,咬得紧紧的,咬得一大块地方都发了白。那个负心女人……她居然宠幸冷幕月去了!为了什么?是为了那盆花么?   培育迎心花的心意,他和冷幕月兼而有之。为何她对冷幕月宠爱有加,到了自己这里,就变成了视若无睹?他们那头倒好,热情似火。而他的心里,却是最冷的冬天,都结上了冰……   也许,负心的并不是她……只是一切都是自己想得太美,于是便愈加破碎……   他越想越难受,觉得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无论是关在这一隅之地,还是尽量降低自己的姿态去和十君相处,这些本来都不是他叶初蝶的本性。   他是恣意江湖,自由自在的人,可现在他的生活里,何来洒脱二字?   更重要的是,他想为之付出的那个人,根本就没有要领情的意思!他想想横竖是不值得,觉得强留在这里是低贱了自己,还不如收拾细软,趁着天黑离开了去吧。   第一三零话 执着   失落的叶初蝶忍住满腹委屈,心中只得一个念想,便是离开这里。只要回归那个天高海阔的世界,还有大把的银子等着他赚呢……这么想着,总算是把浮到眼眶的泪给逼回去了,回到黑灯瞎火的房间里,轻手轻脚地点了一小支油灯。   他原本就是孤身一人,来的时候身无长物。到了要走的时候,收掇一下细软,却发现多了许多东西,都是些十君平日里给他的小物。本想狠狠心,将这些东西都留下在这里了,但不知怎的,却还是下手将它们拿了起来,就像在这里虽然短暂却又深刻的回忆一般,通通兜进自己的行囊。   一个小小的包袱,挎上肩头的时候却好像有些沉重。他吹熄油灯,步履轻盈地走出房间,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吱嘎”一声,在这样安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叶初蝶环顾着四周,月泠宫和十君行宫的方向都是若隐若现的灯火通明着。   那里,当是有一个别样热闹的世界吧。只是他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所以……   “是叶公子么?”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叶初蝶一惊,怎的晶繁会在这个时间来找自己?道别的话他说不出口,反正他也看不见自己,倒不如无声无息地就此消失罢了。   他不理睬晶繁的询问,踮起脚尖转身就走。以他的轻功,一般人定然是听不到的,但偏偏晶繁耳力过人,更加快了脚步摸索着向他而来:“叶公子?你怎么不答我的话?我知道是你,你的脚步特别轻。”   叶初蝶听了,更是头也不回地向前走。晶繁急了,也不管前边会有些什么,跌跌撞撞地向着他的脚步声追上去:“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应我一声……”话音未落,他一脚绊在花栏的边缘,重重向前倒了下去,小臂上的皮肉就这样生生地挫开了一块,鲜红鲜红的,叫人看了都触目惊心。   叶初蝶回头看到的那瞬间,真是后悔不迭,恨不能打自己两下。好好的,将气出在晶繁头上有什么用?他飞快跑回他的身边,将他扶了起来:“别追了,我在这里……你说你这人,怎么这样执著呢……”   晶繁疼得有些龇牙咧嘴,但还是顺着这个表情勉强地笑了笑:“师傅也说过,我最大的优点和缺点便是太执著……”   叶初蝶微微叹了口气,将他扶到自己的房间,又将那油灯重新点了上。借着灯火一看,晶繁这一摔可跌得不轻,手臂上的伤口算是顶大的,左边膝盖上也是破了皮了,怎么看怎么都是内疚,一阵一阵潮水般地要吞没他。   他用最快的速度去晶繁那里取了他的药箱,还不能惊动配给他的宫人。在昏黄的油灯映照下,皱眉看他自己为自己清洗伤口、上药,然后用纱布将小臂一层一层地缠绕起来,桌上满是血污。   比起他的不忍心,晶繁这个当事人却好像更平静。他一直闭着口不说话,叶初蝶猜想那是疼吧,疼得定要咬紧牙关。只是他的面上,却好像半点事都没有,蓝色的眼睛依然幽幽的,精细的容颜在灯火下没什么表情。   “好像自打进了宫,你这血光之灾就没少过,”倔强少年深深自责,俊朗的眉宇都快拧到一起去了,“真是对不住你,两次都是因为我。”   晶繁已经包好了手臂,只差最后的结没法用一只手来打。叶初蝶连忙帮手将纱布束成结,才见晶繁似乎舒了口气,缓缓道:“叶公子说这些话便见外了……我这看不见的,磕磕绊绊几时少过,早已习惯了,根本就不关你的事。倒是刚才,你想要离开是不是?”   “……是,”知道瞒不过晶繁锐利的感觉,叶初蝶也没打算再瞒下去,“我觉得在这里,根本找不到我的位置,便想着离开。抱歉我没有先告诉你一声,是因为这些话实在是难以启齿。”   晶繁摇摇头,“我明白的。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几天我一直有这个预感,自从皇上说了那句话之后……明小姐也真是的,她是真不懂你,还是假装糊涂呢?”   说着,晶繁又习惯性地用“明小姐”替代了“皇上”。因为他永远不可能知道一国之君的思量,而只有站在明玉的角度,他才能略略猜到她的用意。   “我想她不可能不懂,而那句话,便是她对我的回答……”叶初蝶恢复得很快,经过晶繁这一摔,他脑中也清明了些许。不再是顾自伤感,反倒是有些自嘲:“我和你虽然出发点一样,却还是有些不同的。你是遵从师嘱,所以无论她给你什么回答,你只是做到了或者没做到的分别,如此而已。而我呢……”   我离开了家,甚至离开了自己的国家,一心只为追寻从未有过的这种感觉。与她的相遇相知,为她的生死不离,我都曾经为之沉醉。可如今,她的话像是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我其实要的,并不是你想要的结果。   后面的这一番话,叶初蝶只是在心里想了想,却并没有说出来。只见晶繁的眸子里染上几分茫然,也是唇形动了动,却最终选择了沉默。   片刻之后,还是晶繁轻轻握住了叶初蝶的手:“我猜想,那应该不是她的真心话。在外面的那段时间,你能为她生死一线——那时候你的情况有多危险,只有我心里最清楚。眼下和平盛世了,你却连确认一个结果的勇气都没有了?那之前所做的一切,那么你所谓的心意,又有什么可以证明呢?无论如何,我希望你留下来。不为别的,只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只为我们都不应该是会轻易放弃的人。”   “我也有和你一样的执著?”叶初蝶轻轻笑了出来,晶繁的话算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如果我的直觉能作准的话。”晶繁也微微扬起了嘴角。   “那我只能说,你的直觉,真是太可怕了。”叶初蝶的眼光绕过晶繁,看向默默躺在床脚的那一袋行李。或者,它们暂时还没有机会出了这里,去见识一下外边广袤的天地吧。   ***   还未走入文太君的行宫,远远的,就听到了有小女孩诵读诗文的声音。清脆伶俐,清音朗朗,是这宫里难能可贵的生气。   苍蓝挥退了宫人的禀报,见闵湛翔一个人坐在厅里,连元春都不知道哪儿去了。他正端着手里的片纸,认真地看着,似乎嘴角还挂着笑容?   苍蓝疑心是自己看错了。自己这个弟弟,最是内向善感,怎会一个人偷着乐呢?她悄悄走到他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什么呢,笑眯眯的。”   闵湛翔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被皇姐这么冷不丁地在身后冒出一句,吓出了一身汗,忙不迭地将手里的纸往口袋里藏:“皇姐,皇姐怎么老是突然出现,吓人一跳?”   苍蓝没想到自己轻轻的一个玩笑,竟将弟弟头上的冷汗都吓出来了。她不想打搅他的小秘密,便顾左右而言他:“她在里头念书?”   闵湛翔定了定心神,“嗯,之雁正是应当求学的年纪,可她又不能上皇家的私塾……父君便请了个教书先生在房间里教她学习。”   苍蓝点了点头,径自向声音来源的房间走去。闵湛翔这才抹了把汗,将匆忙间揉成一团的纸摊开,又仔细地折了好,才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   苍蓝在房门口,远远地看着年仅七岁的闵之雁,躲在房间里头勤恳地学习,文太君则静静地坐在一边。见是苍蓝来了,即刻迎了出来。恰好此时时间也到了,先生请辞而去。苍蓝对闵之雁笑道:   “在这里生活得习惯吗?文太君对之雁很不错吧?”   闵之雁点了点头,“文叔叔对我很好……可是明姐姐,我爹,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苍蓝一惊,厉声道:“是谁在乱说?”   闵之雁吓得不敢说话,文太君连忙走过来:“皇上不要动怒,并没有哪个奴才嚼舌根,这些事啊,是我和之雁说的。”   “告诉她这些事,好吗?”苍蓝看向文太君。   文太君温柔道:“只是有一天,我问之雁,愿不愿意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当我的女儿?她便问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她爹了。莫说我没有多提什么,就说虽然她还小,但有些事情,我相信她心里总也是有个数儿的。”   苍蓝叹了一声。平太君已经押解回清云了,刑部那边对几个太君审问也已告一段落。怎么处置,就是听凭她的一句话而已。关于闵之雁和刘太君,她斟酌过许多考量,文太君问闵之雁的话,也正是她想说的话。   “那……之雁是怎么回答的?”她转向小女孩,微微俯下身去。   闵之雁摇了摇头。“我很喜欢文太君,但我也很想我爹……这几天,先生教了我一些道理,其中有一个,就是一国之君的定义。我怎么听都不太懂,所以我知道我,我不应该当这个皇帝的……但是不是因为这样,爹爹让我做皇帝,这就算作是爹爹的错?如果他真是错了,那不如就罚之雁,饶过爹爹吧。”   苍蓝怔了怔,然后轻柔地抚了抚小女孩的脑袋,转过身去。   “从此以后,就把这里当成你的新家吧,文太君会好好照顾你的……”闵之雁低下头去,却听得苍蓝又说了一句:“有时间的话,你爹爹会进宫来看你的。”   第一三一话 和亲   要说这几日世界上的大事,视线便都集中在柳国内乱的现状上。前任柳女皇遭到暗杀,以当初她即位的方式又将自己的皇朝落了幕。   虽然众臣的矛头都指向储君柳叶,怀疑是她派人弑母篡位,但她实在是个既文弱又没有野心的女人,再加上她本来就是储君,提早将女皇暗杀对她来说有什么明显的好处?   显然没人有更好的理由让众人相信,指使杀手行事的人就是柳叶。如此,过了七日之后,储君柳叶便以柳国国君的身份登上了皇位。她即位之后,其他四国的国君都在关注她的行事作风,揣摩着世界大局将会有怎样的变化。   这个柳叶女皇,却是个古怪的人,让人不容易轻易看透。她性情内向文弱不说,说话又总是慢条斯理,遇到强势一些的臣子,也顶回一句也是有气无力。然她做出的事情,却丝毫不似她的为人般绵软,桩桩都是阴狠无比。例如她即位之后便想法设法开始铲除前朝的忠臣,肯降服便降职,不降服便诛杀,一时间朝中人心惶惶,却没人敢在明处和她对着干。   说她古怪,不单是因为她的性情和处事不相符,更因为她是个从来都不当场拿主意的人。如果征询她的意见,哪怕是再小的事情,她都要隔日才能决定,被称之为三思而后行。因为她的事都办得漂亮,所以关于她这点小习惯,也便没人会去深究了。   然苍蓝却不这样想。“她身后一定有一个或多个,非常聪明的人在出谋划策。对于这个柳国的新女皇,我们应当谨慎对待。”   她对楚惜寒这样说过,后者也深有同感。闵国驻扎在飞凤的军队依然没有撤离,看起来似是向着已经没有抵抗之力的柳国虎视眈眈。   柳叶上任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铲平了朝堂上的异己,以一种不得人心的方式,得到了强权下暂时的太平盛世。而第二件事,便是向周围几国表示友好,缔结盟约。   这两件事她都做得很聪明。因为现在的柳国已经摇摇欲坠,再经不起任何的动乱。如果不以最快的方式压下那些不平之声,让它传了出去的话,内乱之战就不可避免。而对外,任何一个国家,尤其是闵国,若选在此刻攻打柳国,那么她将很难招架。   所以,柳叶讨好苍蓝在眼下,是势在必行的事。就在夏天过去快一半的时候,柳国的大使不出意料地到来,还带来了丰盛的礼物。   到来的大使是柳国的丞相,于是苍蓝便让王涵之在自己的府邸设宴招待她。席间,楚惜寒和何眉欢等人悉数到场,将政治方面的事处理得滴水不漏。殊不知,此番柳国派丞相来,却不光光是为前朝发动战争致歉,传达改朝换代之后,新国君渴盼友好相处的意思这么简单。她还殷切地希望,闵柳两国之间打破从前的隔阂,建立一种更好的亲密互动的关系。   “所以,柳国的丞相便在所有人面前,正式提出希望派一个柳国嫡主前来和亲的请求。”   在静庭轩,楚惜寒正将那日晚宴的情形一五一十地禀报给苍蓝,“倘若和亲成功,柳叶便可在内忧外患中,先缓解了外患。有了我们闵国那么强大的隐形后盾,她手上便加多了大把筹码。”   “问题是,她的算盘打得虽然响,我们却有没有必要成全她?对这场和亲,她似乎很有信心?”苍蓝思忖道。   “一个嫡主,每年向我国献上大批金银丝帛;另加特别针对我国的商人,开放两个港口城市便于贸易。柳国女皇这次,也算是下了狠心了。”在楚惜寒眼里,这样的结盟条件已经相当优厚。须知就在一年之前,这个前来求和的国家还是狼子野心想吞并了它闵国的强国。   “就怕她现在是暂时示弱,而我却放过了她。他日她强盛起来,又像她娘那样卷土重来,我岂非枉做好人?”   楚惜寒冷笑一声,“所以说柳叶真是个很聪明的人……不,也许聪明的并不是她。这个优渥的条件,她不只开给了我们,也告知了定西和飞凤。只要她们之中有任何一国愿意和她结盟,她便将这些好处都给了她们去。”   “只要结到一个盟友,世界格局便不会失衡。”苍蓝也笑了笑,“这样看来,不接受提议的国家,倒会惶恐自己落后了,反变成遭人觊觎的弱势局面。”   “而且……这个消息是我私下里听闻的,她有意派出和亲的嫡主,正是前朝最得宠的十六嫡主,柳玲珑。”   “柳玲珑?”苍蓝大感意外,“他不是最得宠……不是,他已经是最不得宠的人。”   她很快明白过来,可怜的玲珑在母皇这座靠山倒下之后,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素闻前女皇宠他比任何一个女儿都多,想来他皇姐柳叶可能早已嫉妒在心,现下得了势了,便将他推在和亲这个艰巨任务的第一线。   想到这个如玉少年的命运竟然会沦落至此,苍蓝有些不忍心:“其他几国的君主有回复了么?”   楚惜寒摇头,“定西王如今全心全力放在建设国家上,很少掺合进这些复杂的国家关系……倒是飞凤女皇冷炎,听说她很有兴趣。”   “冷炎……比起柳玲珑,物资条件对于飞凤这样的国家来说,是更渴求的吧。”苍蓝喃喃着,眼前浮现出年近五十的冷炎和十七岁柳玲珑的组合,生生觉得残忍:“告诉来使,我考虑几天再给她答复。”   “是。”楚惜寒复了句,便留下空间让苍蓝独自遐思了。   ***   冷幕月自从受到圣宠之后,心境仿佛成熟了不少,个性也越来越可爱起来。那后来,苍蓝又接连召他侍过几次寝,每次都是柔情蜜意,让他心花怒放地幸福着。   嫁入宫里,算算也有三年了,但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为人夫君。是那种骨血融合在一起之后,哪怕见不到面,想起她也会感到温暖;是那种见到面了之后,不是急着撒娇,而是关心她忙不忙、累不累,想为她做到更多更多事情的归属感。   是了,在她的世界里,他找到了自己的归属感。当了她的人,融入了这个宫闱,名副其实的。   他得了闲便去夏绯砂那里逗弄闵千枝。小家伙已经能咿咿呀呀地说话了,但还不能表达完整。他勉力想让千枝叫出月叔叔来,却惹毛了这个大皇子,惹了自己一身的童女尿,小俏脸哭笑不得。   夏绯砂倒是很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起来,让奶爹抱着千枝去睡了,又找出一套他自己的衣衫给冷幕月换上。   “虽然显大了些,不过你穿我的衣服还不算难看。”夏绯砂故作挑剔地将眼神来回于冷幕月的身上,似笑非笑。   “你不要变着法子说我个子小了,”冷幕月睨了他一眼,又举着自己的手左右看看,“幸好,总算千枝没把‘黄金’也播撒在我身上。”   柳容远远的,就听到东南宫夏绯砂的房间里,传出阵阵朗朗欢笑。平安引了他进去,他见到冷幕月也在那里,穿着不太合身的红色衣衫,和夏绯砂说笑着什么。   听到通传,他回头看向自己。衣衫的艳色衬得他整张小脸霎时就明媚了起来,一对眸子星空般闪亮亮的。再加上眉宇之间,多了些柔和的男儿味道……这个总是像猫咪般张扬跋扈的冷幕月,如今也多了些柔情似水。就像他身边那个,曾经的小辣椒,能将人呛得喷火,现在还不是成了弄女为乐的贤良少夫?   柳容的心早已不似最初的时候,听到妻主宠爱任何人都不行,除了自己。这些年,他除却年岁长了,心境也开阔了不少。尤其是经历过大悲大喜之后,很多事情,他似乎都能淡然面对、知足常乐了。   “大老远的,就听到你们在谈笑了。”柳容笑吟吟地款款向他们走去,桑儿乖巧地将一盒点心在桌上搁下,便退出了主子们的房间。   “是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呢?”他看向冷幕月,后者便一脸委屈地将如何惹毛闵千枝的事情说了出来,“你说我是不是当了冤大头?”   柳容听完也是忍俊不禁,却还是客气道:“哪能呢,有财有水的,是好事、好事啊……”话未说完,他自己倒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只余冷幕月撇着小嘴,一脸不满地睨着两人。   三个身沐帝王爱的十君在东南宫里闲话家常,说着说着,冷幕月在不经意中提到:“……蓝最近是太辛劳了,世界局势那么不稳定,柳国国君又多动作……”   柳容本不关心这些政事,但听到柳国二字,自然是敏感无比:“柳国国君怎么了?”   其他两人不知其中因由,冷幕月便一五一十道:“听说,柳国的新女皇有意送嫡主来和亲……”说这句时,他多少有些愤愤不平,毕竟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不知是谁会有这样的命运……眼下蓝看起来多半是要回拒这件事的,那这个嫡主,没准要做了我母皇后宫里的人也不一定……”   夏绯砂皱眉道:“你母皇?那嫡主再大也不会超过二十吧?”   冷幕月摇头,“且不说蓝怎么决定,我都不会也不想插手,因为帝王做的事情,多半是出于政治的考虑,不能以感情衡量。再说我母皇怎么决定,就更轮不到我管了,从嫁到宫里来之后,我便不再打听飞凤的政事了。”   夏绯砂也是赞同他的想法,唯独柳容一直沉默着。片刻,他才抬起头来:“你们可知道……是哪个嫡主将要被送出来和亲?”   夏绯砂笑道:“你何时也开始关心政事了?”   “这个我不清楚,但传说好像是曾经很得宠的一个,是前天我去静庭轩时无意中听到的!”最后一句倒像是越描越黑,夏绯砂哪能放过这个机会,又忍不住损了他几句。   柳容听完以后便不再作声了。他们不知道,此刻他心的里怦怦直跳,弥漫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来:是他吗?会是柳玲珑吗?   第一三二话 大爱   柳容也不知道这一路是怎么行回去的。何时和其他两君道别,他们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他当真是想不起了。唯独那一件,关于柳玲珑可能会被送来和亲的事,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回旋。   斟酌了一晚,想分清楚自己心里这百感交集,究竟为柳玲珑是悲是喜。想上一代的恩怨情仇,想自己年少时的苦痛磨难。然到最后,他发现自己终究是有一丝不忍心。不想再看到他出现在自己的眼里,却也,不想让他嫁给冷炎那已经快要年过半百的人……   对于柳容出来在静庭轩,苍蓝感到一丝意外。听完他对自己的请求,她更是对他充满好奇:“你应该很恨他的……怎么会跑来替他说话?”   她知道,柳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会卖弄乖巧的人。他知进退,体贴入微,能为柳玲珑求情,大半便是已经决定了的。只是她很想知道,难道他的心里当真如此宽容?   柳容一袭豆沙色的飘逸长衫,衬得皮肤雪白,腰肢细韧,修长的全身都散发出一种温柔和煦的美。他轻轻摇头,夏日里身上更掩不住的淡淡香味便飘散开来,似乎随时能让苍蓝分了神去。   “如果可以,我希望他永远呆在那个地方,做他的十六嫡主,我不想再看到他……不管是不是他抢了我本应有的位置,他娘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一点无法抹灭。可以说,我从小的命运多舛,就是由他们间接造成的。”   苍蓝一直看着柳容,看着他说这番话时,面上虽然宁静,小鹿般的黑润眼睛里,却不无动容。这么细细一看,他和柳玲珑虽然长得并不太像,可眼里透露的纯真,却是如出一辙。   “从在柳国救回他,到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段时间,我真的很恨他,恨他的全家夺走了我应该有的幸福。可是,他必究是我的,是我的表弟呵……”   “何况他本人并没有做错什么。”苍蓝替他把话接了下去,“他是个没有心机的人,我看得出。”   “正因为如此,我对他恨不起来,对他才多了一份恻隐之心。好像自从知道了这个消息,我的心里就惴惴难安,再不来同你将这番话说出来,怕是更憋得慌。我明知道他是我的血亲,却眼睁睁看着他迈向苦难的下半生……此刻哪怕是他代替我,将我以前所受的苦都偿了,我也不会感到快乐的。”   “那就是说,其实你的心里并不是真正的憎恨他。”苍蓝略带着笑意,为柳容今时今日的改变而感到一丝欣慰。   “不,我应该是恨他的。”柳容很小声地反驳了一句,露出骨子里潜藏的倔强,“有时候难免会想,要是我们之间颠倒过来就好了。想起来算是一时之气,但他若是如我这样成长,也许会变成比我更可怕的人也不一定。”   “容儿,我知道你不会。”苍蓝握起他的手,用掌心温暖着他有些微凉的心情,“那么,你是希望我答应柳国丞相的提议?”   柳容并没有立刻点头:“老实说,我心里很乱,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怎么样。不想让他也入宫里,在我面前碍眼,可也不能就这样昧着良心,让他嫁到飞凤去……”   并不是每一个和亲的嫡主,都会有冷幕月的幸运。柳容深深明白,若是以柳玲珑如此单纯的性格嫁入复杂的皇宫,而又没有人看照的话,他的结局多半便会是凄清了。   “我的容儿,善良的心就像水晶一般剔透。”苍蓝浅浅笑道,“过去的嫉恨、失落、患得患失,已经慢慢从你身上消失了。”   “想开了很多。”柳容顺势依偎入她的怀里,找到了属于他最舒适的位置:“曾经觉得不公平,可现在我觉得,我比他幸运。因为我有你,蓝儿,于是我得以圆满。”   苍蓝低头亲了亲他的脸,“你说,如果他真的没有取代你的位置,你如今是柳国的嫡主,这次和亲,她们会不会让你嫁给我?”   “会,一定会。”柳容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苍蓝,“无论我在哪里,我相信一定能找到你……不过,这样我岂不是变成了第二个月君?”   “说你变化大吧,看看,这会都不知臊了……”   虽然到最后,一次出发并不轻松的谈话被苍蓝轻松化解了,但柳玲珑的去留,却还是没有定论。柳容走后,苍蓝从宁昭颜做的香囊里,取出了那个元宝玉坠子,在手里掂了掂。   初见柳玲珑,是在闵国夜里的灯会上。少年清纯动人的美貌令人垂涎,可他自己却丝毫不觉,眼里只有那些好吃的东西,险些着了坏人的道。若不是后来知晓他贵为柳国的嫡主,是从小被娇宠至此的,还真的不能够理解,有人会比远离世俗长大的晶繁更不懂人心,不懂得这个世界。   从天堂到地狱,只需要一天的时间。从最受荣宠的十六嫡主,到如今,沦为被各国国君挑选的和亲对象,如柳玲珑这样懵懂的心,会体验到其中的酸楚吗?苍蓝不自觉地扯了扯嘴角,怕是,他才没他们想得那样多吧。   一直到忙完政务,听到窗外蝉鸣此起彼落,苍蓝才惊觉夜已经有些深了。她像寻常一般坐在龙椅上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向门口,一把拉开了静庭轩的大门。   果然!莲幻怀里抱着剑,修长的身躯默默地倚靠在门边的柱子上,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   她的心里莫名难受。“幻儿,你来多久了?”   也是从误宠了他,开始关注他以后,她才知道,曾经多少个这样的夜里,他也是和现在一样,在门口,在她身后,默默地伫立着、守护着她。   从前的她因为不在意,所以看不见。现在的她懂了,于是当忙碌结束,她便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此刻他会不会又等在了哪里,一如多少个往日?   莲幻低下头去,低下那张已经恢复成平淡无奇的面容:“回皇上,奴刚刚才到。皇上这是要就寝了么?奴护送你回去。”   苍蓝收回一脸关切,略略有些失望。自从莲幻的病好了之后,他便又恢复成了从前的样子,低眉顺目的,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像根木头似,不作半点回应——除了他的本职。   他的天职,就是侍奉好他的主子。现在的他只要做到这一点,其他就都事不关己了。苍蓝知道,哪怕她现在要求他侍寝,他也是一定会照做的。   只不过,那是“要求”,她不需要这样的暖床工具。   “幻儿。”她放柔了声音,靠前一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此刻夜已入深,宫人们早就被她打发去休息了,秋尽冬无也去为她做就寝的准备,周围并没有什么人。   微微夜风吹拂,苍蓝摸到莲幻凉凉的手,知道他定然不可能是刚来这么简单。但见他退后一步,向她揖礼:“皇上,时候不早了,奴送你回去休息吧。”   可她偏偏不依不饶,又逼近一步拉住他,并低低道:“你从小就跟着我,自然知道我的脾气肯定倔强过你。你挣几次,我便拉回几次,不会含糊。”   莲幻的唇形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什么。身体尚且挣脱不去,他这张笨拙的嘴皮子,又还能说出什么辩驳的话语呢?他被她拉着拽着,就这样慢吞吞地回月泠宫去,一直到迎面快遇上秋尽冬无,他才用力将手从她的手里抽开。   苍蓝任由他这么做了。她心里明白要解开这个结,他们彼此都需要时间。只是心境在慢慢的变化,是他故作寻常、或者她假装看不到,都无法掩饰的。   她入了房间准备就寝。门关上的一刹那,她分明看到他背对着她的门,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那一刻,忽然回想起千百日来的此刻,都是和现在同样的画面,她的心里暖暖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心。   “幻儿,你是不是,最听我的话?”   莲幻回过头来,眸淡如溪,涧流缓缓。   他的答案,当然是肯定。   “那么,今晚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回自己的房间去,好好地休息,明早再来侍候我起身。二么……你愿意睡在我这里,也不无不可,今晚就我一个人在……”   莲幻弯下腰去行礼:“奴这就去休息,奴告退。”   苍蓝料到他会这样回答,只是故作冷漠的背后,还是藏不住他因为羞窘而微红的耳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她安心地关上了房门。   幻儿,如果你对我的心意是不求回报的付出,那么我,接受它的方式便是不露声色的保护。从此以后,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再彻夜彻夜的,为我守护。   大爱无形,融合在生活里每一颗细小的尘埃里。而现在,它们正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我的眼前。   你且好好休息。你不能用你的夜晚,来换取我的晨光。我们的世界里,从来都应该只有一个黑夜,一个白昼。而太阳,都会在明天的同一刻,冉冉升起。   第一三三话 思亲   应王雅竹的邀约,宁昭颜、柳容、夏绯砂和珮璃齐聚东宫。含之和含巧领着风姿翩翩的男子们入了座,又捧出几个精巧的小盒子,奉上茶水后才躬身离开。   王雅竹姗姗来迟,眼帘半垂,面上带着些精致的慵懒。一进门,见他的客人们都已坐齐了,他微微歉笑道:“刚才我娘家的下人突然来送了点东西,耽搁了一会儿,大家见谅。”   众君抱以和善的微笑,皆是浅浅淡淡。王雅竹微微一怔,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所不妥,便止了声落座。倒是宁昭颜接了口:“竹君与娘家关系如此亲近,真是让我们羡慕呵。”   王雅竹深知这个话题不值得炫耀。放眼这张桌子边上坐着的男子,他们之中,除了夏绯砂的娘亲夏洁连远在边疆,其他人差不多都和娘家断了音信了。珮璃的双亲早已不在世上,冷幕月的娘身份特殊不能亲近;柳容的亲人下落不明,宁昭颜则是早就和家里断绝了往来。像王涵之这样,又在朝中得势又将这个聪慧儿子挂在心上的,让他王雅竹和他们比起来,更像是受着命运的眷宠。   听了宁昭颜的话,他略点了点头,“这是我家里从外城顺便带回来的特产,”他含糊不清地带过这句,“一些酥点和软糕,还有果脯。我看都挺新鲜的,便拿来和大家分享,恰好咱们几个也好久没聚了。”   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一盒一盒的,哪会是顺路带回来,分明是王涵之挂记着儿子特意弄回来的。善解人意的柳容环顾着四周,伸出纤纤的手来:“那我便不客气了!嗯,果然是鲜甜可口呵……”   夏绯砂摇头:“我可是不爱吃甜的……”   “那便试试这个烧腊酥卷吧,不腻。”王雅竹顺势将一个小点放到他的面前。   几君这才都放松开来,纷纷伸手取了自己合心的小点,边吃边谈笑着,将这些点心和自己坎坷身世的联系抛诸脑后。   傍晚时分几人各自散去,宁昭颜回到北宫,浅叶即迎了上来:“主子们聊得可欢快?”   他轻轻道:“后宫里的人聚在一起了,大多是一个样子。不过这一群,倒也是有点与众不同的。”   主子的回答匪夷所思,似乎是答了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浅叶见他不再说话,便摸着脑袋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从前,年少得还有些懵懂时,他最是讨厌像这般和其他十君聚在一起。厌倦林寰尖锐的嗓音,惊惧莫平似笑非笑的冷面。谁最近得宠,其他人便奉承或针对他,光是强挤出来的笑颜,已经令得他面颊酸痛。   那些日子现在想起来,竟然已经渐渐模糊,恍若隔世。是呵,确实是隔了一代的事情了……如今当初的这些同伴,叛的叛、抓的抓、亡的亡,只有文太君还在宫闱深处,清心幽处。而他呢?他依然站在浪尖上,依然是当初的身份,十君。天底下最尊荣的男子,也是被沦为笑柄多年的,两朝十君。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娘亲和家里人才狠了心要和他脱了关系吧?他在深宫里,尚且时刻都能接收到压不住的流言蜚语,身在朝堂的娘和姐姐,又怎会比他少受了去?   他站起身来,慢慢走近床尾的柜子旁边,轻轻将它打开。空荡荡的柜子里只安静地摆放着一个精致的锦盒。   他取了盒子放在桌上,咔嗒一声卸了面上的铜锁。缓缓掀开盒盖,就像是打开了他年少时分的光阴之门。   满盒的琳琅满目,有耳坠子、宝石镯子,也有白玉花簪,虽不是稀世珍宝,也可算是什么都齐了。他取出那些珠宝玩物细细抚摩,有些银器因为时间长了已经开始发黑,泛着黯淡的光泽。随着盒子里的东西一样样被取出,一枚光润夺目、玉兰花模样的翡翠坠子,跃入了他的眼帘。   “颜儿,眼看你就要嫁进宫里去了,为娘的却不能为你准备什么体面的嫁妆,真真是无颜以对呵……这是我宁家的传家玉器之一,现在给你当了嫁妆。你把它带到宫里去,好歹也能压压别人的气焰。”   十四岁那年,他以如白雪般纯净柔美的气质,在选秀殿会上被当时的女皇相中,钦点入宫。那时候,他娘亲和姐姐都在朝为官,分别官拜正四品和从七品,是不大不小,刚刚够上朝资格的官员。他的入宫,是他们宁家全家的荣耀,因为如果他能得到圣宠,他一家里在朝堂的女人,便都可荣华富贵、平步青云了。   他犹记得,娘亲是如何叮咛嘱咐,让他在宫里谨言慎行,又珍而重之地目送着下人将丰厚的嫁妆抬到送亲的队伍里;他记得清晰,他出嫁那天,爹娘和姐姐,眼睛都有些微红……   他也曾经,是深得家人喜爱的孩子。   过了几年,他当上十君之后,他的娘和姐姐果然一路加官晋爵,一直做到了正二品。一个安妥的、令世人羡慕的归宿,一条令家人都富贵荣华的坦途,他以为,这一切便是他的最终使命。然天有不测风云,妻主被谋害了,他和其他十君一样,一夜之间便沦为了无根的草,风雨飘摇。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新女皇,他妻主的女儿,竟然在某一个风雪肆虐的夜晚,将他的身子强要了去……他不是非要苟且偷生,只是还记得临嫁时爹爹的嘱咐:“宫里的事情多复杂,无论遇到什么逆境,都要坚强地生活下去……”   他默默隐忍,那几年,比他在宫里的任何时候都难熬。他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坚强,只是每每思家心切,便拿出这些嫁妆来,一遍又一遍想念爹娘给自己说过的话。他鼓励自己去坚持,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会泪流满面。   在她的强迫下,他又一次被封为了十君。只是与上一次截然不同的是,荣耀变成了耻辱,欢乐成了笑柄,爹娘对他的疼爱也成了昨日的水,今天的冰。娘和姐姐都辞了官,从此远远地离开了他的视线。   “做出这般惊世骇俗的事,叫我如何接受和原谅?你已经不是宁家的子嗣,从此以后便不要再有书信往来了。”   娘的最后一封信,无疑将他打入了冰窟,周身冰凉。他们终究是误会了,可是他却百口莫辩。她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写出这样一封言辞决绝的信来呢?当最初的心碎到后来的麻木,在时间的洪流中,他开始找到了自己新的生存知道,无觉无痛、平平淡淡地生活着。   再后来的事情,已经不是用“出乎意料”可以形容。世事有千种面貌,一个假设也会有万种可能。他如今的妻主,最终成了他一生之中,从头至尾,唯一挚爱的人。这一切来得并不突然,他甚至可以分得清楚,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他又是从何时开始,对她关注,为她动容。   也许,这一切就是缘分,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姻缘。更大胆地假设,他的入宫,就是为了和她相遇……   是他太恬不知耻了。他不自觉地摇了摇头,果然是被风言风语说久了,脸皮子也愈发厚起来。入宫十几年,看多了勾心斗角的把戏,他有一种纵览大局、万事皆在心中了然的淡定。   只是思家呵……多少年了,还是无法断却这样的情结。怕是这一辈子也断不了吧?那再难见到的,梦中的亲人。   “主子,皇上驾到。”浅叶在门前通报,宁昭颜忙将摊了一桌的首饰收拢到盒子里。刚关上盒盖,苍蓝就精神奕奕地走了进来:“昭颜,陪我一起用晚膳吧。”   可不是那个冤家么?他明明独自一人默默缅怀着,她这个不知情的始作俑者,就这样事不关己地寻来了。   可他心里偏偏怪不起、也怨不起,也许,就是因为她每次都会在这样的时刻闯入他的世界,这样的巧合,是注定吧? 第一三四话 考验   浅叶通报后不久,苍蓝便只身一人走了进来,笑吟吟地:“昭颜,陪我用晚膳吧。”   宁昭颜只来得及将满桌的回忆一古脑儿塞回桌上的匣子里,便起身迎道:“蓝儿今天怎么这样好兴致,专程找我一同用膳?”   “被你看出来了,”苍蓝嘿嘿一笑,“刑部对那几个叛贼的审问已经结束了,过几日上朝,我就要将这事公告天下。这谋朝篡位的事,也就算真正告一段落了。”   宁昭颜心中有些黯淡的涩。那几个曾经与他共侍一妻,也可以算作是同伴的人,如今却落了个叛贼的罪名,沦为阶下囚了。   苍蓝说着,忽然注意到他身后那个别致得有些醒目、却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盒子:“适才你在房里摆弄些什么呢?”   “只是一些饰物……是我当年进宫时,家人给的。”宁昭颜面上微红,视线有些不自然地飘过锦盒,话里的意思淡淡带过。   苍蓝看了看那盒子,沉默片刻,又浮上了一抹笑容:“那看完了没有?忙一天了,我觉得好饿,我饿了。”   她孩子撒娇般地融化着他的忧愁。他笑着翩然走过她的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走吧,让御厨加紧火力,快些将晚膳做好。”   苍蓝顺势抱住他的后腰,将脸贴在他的背上,“昭颜这是故意装糊涂?我是说,我、饿、了……”   她意有所指的暧昧言语,惹得他脸上顿时烧腾起来:“那……那也得,先用了晚膳,蓝儿总是心急火燎的……”   苍蓝满意他这般沉稳的大人作派中,偶尔端露出的羞涩,软香而温润的手掌还包裹着她的手,令她感觉平静。她故作恍然地点头:“昭颜说得也是,要单独相处,机会大把大把的,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浅叶,”那头,被她逗弄得有些窘迫的宁昭颜已经打开了房门,“交代御厨房快些做晚膳,皇上饿了。”再回过头来的时候,他已然平复了情绪,显得既温和又沉静:“蓝儿?去餐厅罢。”   苍蓝向着他走了几步。临出门口时,她顿住脚步回过头去,视线轻轻落在了他的桌子上。   空落落的红木雕花桌上,也只得这样一个方正正的盒子。带着神秘而孤绝的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   ***   也就不过隔了几天。不知道是不是因着心意恳切感动了上天,多年以来思家情切的宁昭颜,居然真的收到了来自家里的音信:他的亲弟弟,宁莞痕入宫求见。   他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娘和姐姐辞官归故里,和他断绝往来已经快七八年了。其间关于她们的音信,自然能从各处各地传到他的耳朵里:比如她们去了溪里这个小城市定居;比如姐姐以经商谋生,好像还干得很不错;又比如他这几年里多了几个侄女,几个侄子……   只是听闻,不能求证,更无法对面。只要遥遥知道她们过得不错,他便也算安心。   弟弟宁莞痕的突然来寻,他刹那狂喜,继而担忧:家里,怕是出什么变故了。   果不其然,七八年不见的弟弟才刚见了他的面,就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下了:“三哥,大姐出事了,求三哥救救她!”   一声“三哥”睽违多年。宁昭颜心中惊诧,却来不及感动。他略略颤抖地扶起宁莞痕,他最小的弟弟,顾不得将已经长大成人的他细细打量,也顾不上提那些他早就想问的问题,只急急接话:   “怎么回事?大姐出什么事了?她现下在哪儿?”   宁莞痕今年才十四岁。宁昭颜入宫那年他尚不懂事,只是在成长和颠沛流离的日子里,他总也听爹娘或者他人说道过他这个惊世骇俗的三哥,他做的种种的一切,从而对他难辨爱恨。可如今真的见了面,两人四目相对的一刹那,血缘里割不开的牵系就这样热烈地涌现出来,就好像此刻晶莹的泪水流出他的眼眶:“大姐她,她杀了人……可她真的不是有意的!溪里的县官将她抓、抓了起来,说要押往刑部送审。娘说,这一去,便是,凶多吉少呵!”   家中忽生变节,宁昭颜内心惊颤不已:“怎么会,怎么会……”须臾,他又勉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掏出绢帕为弟弟擦去脸上的泪,柔声安抚道:“小弟,你别急,事情究竟是怎样的来龙去脉,你且告诉我听。是……是娘让你来找我的吗?”   宁莞痕吸了吸红通通的鼻子,点点头道:“离开清云之后,我们一家人辗转住过好几个地方,可总是困陷在是非里……”他偷偷瞄了宁昭颜一眼,却见对方没什么可怕的表情,又继续道:“娘总是说要再搬、再搬,搬到没人认识的地方去……就这样,我们全家人在溪里那个小地方住下了。大姐本来是做官的,后来就借着那点人脉做起了生意,来往于闵和柳国之间。有几年,我们的生活过得还不错。   但就在今年,溪里境内本来是我们家独揽的柳国锦缎生意,忽然杀出一个劲敌来。大姐一盘查,原来此人是溪里地方张员外的女儿,名叫张因。可能是眼红大姐吧,她也搞起了这盘生意,还以卑鄙的手段来竞争,大姐自然要还以颜色。这一来二往的,两人便结下了梁子。   张因并不知道我们家是什么底细,所以出手是越来越阴狠。终于前两个月,两人在争吵时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大姐一怒之下用将她推倒在地,却不料她脑袋撞上了桌角,竟这样一命呜呼了!哎……眼看大姐就要被送去刑部了,娘唯有让我来找你,希望三哥向皇上求求情,帮大姐保住这条命……”   “虽然是大姐让她摔倒的,可是那张因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错手误杀而已,竟然要送到刑部审理?”宁昭颜一下就挑明了这件事其中的疑点所在。   宁莞痕对三哥的感觉,可以用峰回路转来形容。自打第一眼看到温柔美丽的他,一身白衣飘飘沉静无暇,就绝非世人口中所说那般狐媚惑主、水性杨花的感觉。看他现在的容颜,谁能猜到他竟比自己大十几岁?皇上会喜欢他,怕是也并非没有道理的。   再者,他静静注视着自己的眼神,他温和的言语抚慰,都令本来心中慌乱的自己在不自觉中平静了下来。三哥,真是个神奇的可人儿呵。   于是宁莞痕的语气也慢慢平静下来:“最初,娘也是这样想的。虽然张因是员外的女儿,但员外虽然有钱,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官儿。娘好歹曾经官拜二品,旧日里人脉总有些的,想多花点儿钱,当能把这件事摆平。   谁知道……那张员外家族也不简单,祖上曾经是前朝先皇的宠臣,家里黄马褂金烟斗的,什么都有,皇亲国戚就更甭提了……咱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溪里这么小的地方竟然藏着两只老虎,还把人家的独生女儿给害死了……张员外还不倾了全家来和我们拼命?”   宁昭颜微微蹙眉,露出绝美的愁绪来:“这……这确实是难办,毕竟是大姐动的手起的因,很难推托。”   “所以娘才让莞痕来找三哥,她说,想救大姐,世上唯有三哥办得到了……谁不知道你是皇上宠爱的十君,只要你帮忙求求请……”   宁昭颜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允自思索着。宁莞痕见他犹豫,横下心去,索性将最后一招使了出来。他掏出怀里的一封信往他哥哥身上一放:“娘说,倘若你能马上答应,便不将这封信给你看。我猜想,她也是觉得面子上放不下……不过我竟然来了这一趟,便不再将这信带回去了吧!”   宁昭颜疑惑地拆开了这封信,信纸上端秀的字迹跃入眼帘,他一下便认出了它们来自自己的亲娘,心中不由掀起层层波澜。往日的今日的,种种情绪纷纷随着信中字句,跃然于脑海。   吾儿昭颜:   展信如晤。其实,为娘实在是无颜来与你晤面,只得在信中一诉情由。   写这封信,着实让我斟酌犹豫了良久。光是如何称呼于你,就已经令我伤透脑筋。你定然会以为,我是为了你大姐慧真才这样强作亲密,这里我心中有愧,也就不再多加辩驳。   从断了音信到现在,算算竟已近八年了。我知道你过得不错,十君之颜君备受恩宠的传言,街头巷尾人尽皆知。关于对你的流言蜚语,也渐渐地淡去了。可在当年,那些指责就像是刀枪棍棒,直打得人无法生存。昭颜,你也已经到了这个年纪,有了相当阅历,不知可否理解我们当时的心情?   慧真的事,着实是个意外。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你大姐也唯有靠你这个弟弟,或许才能保住这条命了。也许你心里还怪着我们,但念在你从小,慧真便带着你、对你不薄的情分上,你就帮她这一次吧!就算是为娘的求你了。   宁 颀 亲笔   宁昭颜合上信纸,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一直盯着他瞧的宁莞痕难以揣摩。   娘究竟是娘,还是当年那样的硬脾气。哪怕是勉强求的他,也低不下姿态来。但她言语中解释起当年的情况,他又好像,不似最初那般迷惑不解了。   久违的家人重新找到他,本来应该是件值得欣喜的事情。可没想到,他们要他帮助的,竟然是这样一件左右为难的事情。他知道,大姐杀了人,应是罪有应得;他作为十君,本就不应该插手政务,更不应该利用自己的身份去干涉王法的公正。可要他袖手旁观,他又怎么能做得到?   如果他开口去求蓝儿,他想,她八成会给自己这个面子。可那张员外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事情传了出去,连皇上都藐视王法,那王法和皇上在百姓之中,还有什么威严可言?他又怎么能让她为难呢?   他曾经对天许愿,如果能重新找回家人,要他付出再多都可能。然而现在,上天却给了他这样难的考验,他究竟该何去何从?   第一三五话 难题   宁莞痕见哥哥宁昭颜的三天以后,苍蓝上朝时,百官共同聚议最近朝堂发生的几件大事。   “皇上,我刑部已经完成了对林寰、莫平、刘以琨等一干重犯的审问,对于他们合谋策划弑君、谋朝篡位一事的证据确凿,且其中莫平也已经认了罪。于此,刑部特向皇上复命,求皇上降旨,将他们定罪。”   林莘烨上前一步,将今儿的第一件大事禀上。她的话音刚落,朝堂之上便传出了悉悉索索的探讨之声。大家都以为,这件皇家内乱的丑事,皇上多半会私下处置他们,却不想她会容得刑部将此事开诚布公,在众目睽睽中完成定罪的决断。   苍蓝点了点头,右手轻轻一点,林莘烨即躬身退到百官之中。   “众位爱卿,依你们看,这些人当如何处置?”   “回皇上,谋朝篡位是难以宽恕的惊天大罪,是足以撼动整个王朝、影响全国百姓福祉的罪行,断不可轻饶了去!微臣求皇上降旨,将这些重犯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最先开口的是董厉。她向来是能言人所不敢言,对规矩历法的遵从简直到了苛刻的地步。可尽管如此,平时的她也不会这么积极发表自己的观点。苍蓝掩在王冠珠帘下的嘴角轻扬,怕是和这件案的主审是林莘烨有关吧。   一些同样一板一眼的臣子随即附和,纷纷称叛国的罪行无可轻饶,希望皇上判他们处斩。   当然也有人反对。几位太君都是娘家做官的,再加上她们的门生、挚友,边边角角的关系网,促就了一群为他们求情的臣子。理由无外乎是他们身份特殊,乃先皇的夫君和女儿,即便是念着旧情,也应当从轻发落,法理之外也不外乎人情云云。这样的说法,多少也占了理儿去,令得赞成处斩的那群人一时间无法彻底将她们压制。   王涵之冷眼瞧了半天,大臣们两厢唇枪舌战,皇上却始终没有表态,心知她们没有人说中她的心思,便向前一步微微笑道:“依臣愚见,虽然几位主犯都是太君身份,但无论是谁,只要影响了国家的安定繁荣,哪怕是带来了这个可能,都应当严惩。”她一开口,朝堂上便安静了几分,但见她话锋一转:“不过,臣知道皇上和先皇一样,都是重情义惜亲信之人,要皇上狠心判他们斩首,也着实是难对先皇交代。”   苍蓝的声音波澜不惊:“哦?那王爱卿有何看法?”   “不敢。回皇上,臣觉得您若不愿赶尽杀绝,可当将几位主犯发配到自己的领地去,剥其职位,再派人盯紧他们的动向,让他们玩不出什么花样来。其他从犯该斩的斩,该充军的充军、流放,如此,不仅同样严惩了他们,还让百姓觉得皇上是个英明仁慈的皇上,乃一举两得之计呵。”   苍蓝哈哈大笑:“说得好!王爱卿实在深得本王之心啊!就依你所言,将几位太君和闵南烟发配至各自的领地去。他们虽然做错了事,本王依然会保他们安度晚年!闵之雁会交由文太君代为抚育,而延翡翠和其他重要主犯,斩立决!其他从犯,交由刑部发落。”   说到处斩延翡翠的时候,堂下早已寂寂无声。百官之中,和延翡翠交情好的并不多,也不会有人为她求情。只是官场无疑是残酷的,大家都以为,一旦行差池错,最后便可能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纪允如睨了一眼怡然自得的王涵之,心道这狐狸果然是百炼成精了。皇上心中早已有了断数,就在等一个合适的人开这个口,“帮”她代为决断。   王涵之察觉到了纪允如的目光,回以一个暧昧不已的笑脸,仿佛在无声宣告:能准确揣摩帝王心意,自然是我两朝受宠的关键所在了。   这笑容看得纪允如背上冷嗖嗖的。她当然不会知道,王涵之差点便成了从犯,哪有机会轻轻松松地站在这里,为几位太君求情呢?   今儿的第二件事,便是如何应对柳国使臣的和亲请求。她来闵国也已快七天了,明天,她就将带着答复回自己的国家去。对于这件事,众臣自然又分议成了两派。赞成和亲的有之,反对的亦有之,但中途何眉欢带来的讯息,却让那些反对的人大多噤了声。   “皇上,微臣得知的最新消息,飞凤女皇和定西女皇均已答复了柳国大使的口信,说是愿意答应和亲与结盟的请求。”何眉欢一直被安排陪同大使四处参观,今早本来并没有来上朝。但她一获悉这个重要线报,便第一时间将它带到了朝堂之上。   堂下掀起轩然大波。柳国向三国尽抛绣球,撒出渔网网捞盟友,本就是一种很冒险又绝顶聪明的做法。可虽然它向三国给出的条件都是一样的,但使臣亲自到访的待遇,却唯独只给了闵国。由这里可以看得出,柳叶的心思,多少还是偏向了最为富饶强大的闵国。   现下其他两国都答应了柳国的提议,而夹在当中迟迟没有答复的闵国,倒成了形势最不利的一方。倘若这次柳国和其他两国的任何一国结了盟,世界平衡的格局被打破,日后对闵国来说,都是难以忽略的隐患。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众臣开始一面倒地,支持闵国也答应了这个提议。依照柳女皇的偏向,她应该还是会选择最为倚重的闵国。在纷纷议论的嘈杂中,柳玲珑那双无邪而略带懵懂的眼神,刹那间浮现在苍蓝的眼前。随后,又是柳容微微红了的眼,在耳边轻声轻气的诉求,对表弟又怨恨又不忍的思绪。   片刻,她的指尖动了动,“眉欢,你去复了那柳国的大使罢。就说这事儿,我应了。”   百官齐呼吾皇英明。何眉欢不敢耽误,领了旨当下便回头离开了。   今儿的这个决定,虽说是为了国家制衡的不得已为之,但救出柳玲珑的心愿,倒是柳容和苍蓝所共有的。但愿今天的这个决定,不会让自己日后后悔。苍蓝模糊地想着,却听一个声音在堂下道:“皇上,微臣还有一件事上报,望皇上定夺。”   苍蓝抬眼望去,原来是刑部侍郎张可微。她示意张可微说下去,于是便见她躬身道:“半月前,在溪里境内,发生了一件因为抢夺商盘而引起的杀人案件。现人犯已经押到了刑部,能否公正定夺,还望皇上亲自审理。”   苍蓝皱眉道:“胡闹!本王每日要处理多少国家大事,像这等寻常案件,交由刑部审理合法合理,缘何拿到早朝上来呈禀?”   “皇上有所不知,此案非常特殊。因为这起案件中的嫌犯和受害者,都有着特殊的身份。”   “哦?她们有何不妥?”   “回皇上,那被害者张因的祖母,原是圣明德女皇的恩师。张家一家代代为官,是我国开国功臣的后代。到了张因娘亲这一代,因着人丁稀薄,慢慢断了香火,少人胜任朝堂官职,才没落了下去,到民间隐居起来。她可谓是功臣之后,身份仅次于皇亲国戚呵。   而那杀人嫌犯,却是前朝的四品寻县、当朝十君颜君的亲姐,宁慧真是也。因着这两人身份都颇为特殊,所以一桩普通的杀人案才会押往刑部送审,如此重之又重。但尽管如此,关注此案的百姓还是成千上万,臣唯恐此案审理得稍有偏颇,会引来民心动摇啊!”   “张可微,你给我下去!”林莘烨使了半天眼色,无奈张可微还是像什么都看不到似的,将这些话在皇上面前一股脑儿地说了,急得她顾不得失态,叫出声来。她是自己的下属,却在早朝之上,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越权将这样的事情在皇上面前呈禀,这成何体统!   待下朝之后,一定要给她点厉害瞧瞧。林莘烨想着,却又很快否决了自己的想法:这张可微连皇上都不怕,为了张因也算是豁出去了,还能怕自己么?皇上当然不会为难了张可微去,但这件事如此令人为难,她要如何定夺,才能堵住无数像张可微这样的攸攸之口?   难,难呐!林莘烨忽然觉得,让皇上审理此案对自己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起码她不用为了究竟顾此还是失彼,恼得好几天睡不着觉了。   第一三六话 判决   近日来大事繁多,朝堂之上,几乎每件事情提上来,都会引起几种意见相互争执,辩论不休。   当日所有议程讨论完毕的时候,太阳已经第一次越过了天空中间,向着西面而去了。错过了午膳时间,所有人都饿得头晕眼花,苍蓝也是忙完了方才觉得饥饿,歉意地对着一干大臣道:“今儿事情多,不觉已经过了晌午时分了……我让御膳房准备些菜点,饿了的吃些再走罢。”   在天子眼皮底下进餐?那还不如忍一忍饥饿,回家吃一餐无忧无虑的安乐饭去吧!   百官自然是谢了恩,纷纷离开了。苍蓝也站起身来,眼光轻轻一略,留在堂上的,还有楚惜寒、刘正勤、林莘烨和董厉四人。   楚惜寒和刘正勤素来是她的心腹,而依着林莘烨不羁的性子,本不应会留下来,只不过这次张可微在朝堂上闹大了,她作为她的直属上司,没理由不向皇上解释清楚。   董厉则是跟着林莘烨留下来的。撇开从前不谈,现在的她们关系很微妙,既是老友、又是对手,有一方在的地方,另一方多半不会放弃观察的机会。要不怎么说,从她们身上体现得出争执越多,感情越好呢。   “也好,有你们陪我用膳。”转身之际,她眉头轻轻一挑,露出半面笑魇。   席间,苍蓝轻描淡写地提到,让林莘烨多关心宁慧真的案子,务必尽快调查出真相来。林莘烨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敏感之处,不仅是皇上,连同张家的无数亲朋挚友,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大家都在关注着这件案子的进展。她慎之又慎地领了旨,心道自打今年开始,这刑部审的就都是吃力不讨好的案子,想过几天悠哉日子,还真是不容易呵。   于是到了第二天,苍蓝便收到了来自刑部的一份密报,写的自然是关于宁慧真这件案子的初步调查结果。看完前因后果,她合上折子,轻轻闭上了眼睛。   过了许久,她将秋尽召进了静庭轩:“传我旨意,将晚膳摆到北宫颜君那儿去。”   宁昭颜的迎接和笑颜,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他的宁静与恬淡,与宁慧真一案掀起的轩然大波,形成了鲜明对比。   苍蓝和他两人静静地用膳聊天,谈起闵千枝已经开始咿咿呀呀地开口,提及应了柳国和亲的提议后,后宫十君不同的态度……体己话儿说了不少,却唯独没有一句说到宁家任何一个人,没有一个字在旁敲侧击宁慧真案的情况。   苍蓝的性子远不如宁昭颜有耐性。一顿饭吃完,她终于忍不住问道:“昭颜,现下房里就我们两个人,你真的没话要对我说吗?”   宁昭颜的眼睫动了动。他黑眸似水,眼中静静地流淌过微微波澜,但就在刹那间,又静了下去。   他淡淡扬起的唇角,彻底否决了苍蓝的猜想:“蓝儿想要我说什么?我们天天时时见面,有多少话儿是我不曾对你说的?”   宁莞痕入宫的事,是苍蓝批的准。她比朝堂上下任何一个人,都要先知道宁家和宁昭颜恢复了联系。加之后来张可微揭发宁慧真杀人的事情,稍一推测便不难知道,那日宁莞痕入宫,定然是来向宁昭颜求救的。   可四天过去了,宁昭颜对这件事依然只字未提。他心中究竟是怎么想,为何不为姐姐开口求情?   苍蓝虽然心有疑惑,却没有急于挑明。她知道,宁昭颜比谁都重情义、讲规矩,多年来他明明一刻也不曾忘记过家里的亲人,却从来没有在外面流露过半分。而这次,他能压着修复关系的机会,也不肯为着犯了错的姐姐开口求情,谁能说他不是晓以大义呢?可他这样做,偏偏就让苍蓝觉得心痛了。   他大可以,不必那么隐忍的。目睹着快要实现的梦想飘过眼前,又残酷无情地慢慢远走。他的心里,应该是比谁都难受吧。   “没有,没什么。”苍蓝应了他的话,轻轻一摇头,随即撒欢似地朝他怀里拱:“我就是忽然想听听,昭颜这两天想我了没有。”   宁昭颜听了,莞尔一笑:“如果蓝儿用膳的时候觉着可口,睡觉的时候觉着温暖,那就是我想你了……因为我的心愿,就是希望你吃好睡好,无忧无虑。”   他用一双白白静静的手,一下一下梳理着她披散下来的发。她将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膝上,双手悄悄环住了他的腰。   时光安静地停滞在这一刻。面对一颗如此剔透的七窍玲珑心,该怎么决断,已经渐渐在苍蓝心中成了形。   ***   宁慧真杀害张因一案,是因为争执推搡引起的意外。原本是一件寻常的案子,一般地方县官都能审理,却一路闹到了刑部,矛头还直指龙座上的帝王,实在是令人喟叹。   全因张因的祖母是先皇的恩师,家里世代都出功臣,而宁慧真却是十君中的传奇——两朝十君宁昭颜的亲姐。无可否认,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尤其是在帝王和宫闱秘事的这些方面上。   这事情传出去以后,立刻成为了百姓们茶余饭后偷偷议论的话题,短短数天里就引起了莫大的关注。这些关注在无形之中,给了苍蓝和刑部巨大的压力,也对宁慧真的脱罪极其不利。苍蓝派人调查过,最初把消息广散出去的,正是张家的人。   非但是张家的人胆大,更重要的是张因的娘亲张顺失了独生女儿,断了张家这点薄弱的香火,所以整个张家已经是不顾后果地倾尽全力,不论审判的人是谁,都要让宁慧真一命偿以一命,方能泄了她们的心头之恨。   在审问中,宁慧真虽然声称自己是失手推搡了张因使其致命,可事情发生的时候房里就她们两个人,并没有谁可以为她的这番话作证;相反的,张府却有很多人可以证明,宁慧真曾经不止一次地上门来寻过仇,多半是为了抢生意的事情。仗着自己从前是官,态度蛮横无礼,她们更愿意相信,宁慧真的所有“不小心”都是有意而为之的。   原本,误杀还是谋杀,在法理和人情的调节面前,都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恰恰是在环境的压力下,所有矛头都指向了有杀人事实的宁慧真。苍蓝若是有心帮她脱罪,必然会承担来自各方的骂名和动摇王法的根本地位。   到了这个时候,苍蓝才深深地明白,当初宁昭颜的心里藏了多么深的思虑。可既然群众的意愿如此,她这个当皇帝的,也不能与民心对着干,不是吗?   七天之后,闵国女帝湘玉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开堂审理宁慧真杀人一案。这件案子,非但证据确凿,案件的社会影响又极其恶劣。且被害者张因还是功臣之后,满门忠良仅剩的香火,所以宁慧真罪加一等。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杀人者需偿命。在综合考量下,帝王和刑部最终决定判处宁慧真死刑。   然,因宁慧真为十君之颜君亲姐、帝王身边的近戚,王心终究不忍见其身首异处,故改判其刑罚方式为服毒,以留她全尸,并允许厚葬。天下人应将此案引以为戒,严于律己,以免于悲剧再次重演。   这样的判决,张家人当是没有异议了。偏偏张可微还多留了一个心眼,因为她不相信皇上真的会这样大公无私,一点面子都不给颜君。从公布判决到最后执行的这三天,她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刑部大牢,她亲眼看见宁慧真红了一次又一次的双眼,看见宁家人一个接着一个来探问她,给她送上最后的几餐饭,抱头痛哭得声嘶力竭。   可她一点也不同情她。想到自己的表姐就是死在这个人的手里,她就恨不能立刻亲自动手杀了她。   一直到执刑那天,宫人捧上盛着毒酒“终曲”的牒盘,张可微和林莘烨,还有几个位高权重的官员都站在一边监督。三天过去,宁慧真看上去像是苍老了十岁,连最后的盛装也无法掩饰她红肿的眼皮和面容的憔悴,让人不忍细看。   宫人走到她的面前,她像是看透了人生般面无表情,然后执起毒酒一饮而尽。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只求死个痛快,再不留在尘世间备受折磨。   慢慢的,她的面上蔓延出一丝丝的青紫,是“终曲”的毒性发作了。张可微亲眼看着她的表情狰狞而扭曲,双手忍不住攀住了自己的颈脖,扑通一声半跪在她们的面前。   不是刑部的官员早就忍不住转过了身,林莘烨也终是忍不住别开视线,但张可微却是代她自己,也是代整个张家,亲眼见证着杀人凶手被正法的过程。   待到宁慧真口泛白沫躺倒在地上的时候,张可微代替狱卒做了最后的检验工作。她伸手探了探她的鼻下,又把了她的脉搏,一切都已经悄然无息。   “禀告大人,人犯宁慧真确认已被正法。”她转身向林莘烨报告。   林莘烨看都没看她一眼,只对等候在门口的狱卒道:“皇上交代过,宁慧真可以厚葬。稍后她的家人会来认领遗体。你们进去,为她好生将脸上的污浊擦干净,免得她家里人看到太过激动悲伤。”   两个狱卒应过走了进去,其他人纷纷逃也似地离开那个阴暗的地方。一时轰动全城的杀人案,就这样悲凉而悄然地落下了帷幕。   第一三七话 反转   十月里的这一天,初秋的脚步才刚刚到来的时候,天气还算不得凉。湛蓝无云的天际下,微风丝丝渺渺,直吹得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人间惬意仿若天堂。然在闵国的后宫里,尤其是北宫,却飘着一丝戚然的悲伤。   宁昭颜一声素白衣衫,全身上下找不到一件点缀的饰物。虽然他平时就最喜穿白色,但那些衣服上,总有些小小的装饰在画龙点睛。有时是一枝梅,有时是一朵芍药,于素净中翩然盛开,带着淡淡优雅。   但今天,他的白衣却是干净得如天上雪,一望无遗的纯粹。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苍白的面容和空白的心情,与今日的着装一般,交相对应。   距离宁慧真被处决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天中下过雨,该走的魂魄,也该走了吧……不知在天上的大姐知道了前因后果,会有多怨恨自己?   和风吹过,冷冷的,变成了催魂的伤感气息。浅叶站在主子身后,看他点燃了手里的纸钱,轻轻放在了铜盆里。刹那间,熊熊火光映得两人面上霞光熠熠,眸中,却是滴血一样的红。   “颜君”,不知何时到来的冬无悄然无息地走近他们,轻轻通传:“皇上召见。”   宁昭颜低低地唔了一声,算是应着,又深深地呼吸了一次,“冬无,劳烦你告诉皇上,待我将这些纸钱烧完了就去罢。”   冬无走到他的面前:“颜君,你还是跟我走吧,等你去了那里,这些纸钱恐怕就用不着了。”   宁昭颜虽然在心里抱着疑问,但他清楚以冬无沉稳的人品,是断不会拿这些事情开玩笑的。他让浅叶熄了火,自己则略略擦了把脸,就跟着冬无上了轿。   苍蓝见着他,短短几天便瘦了一圈,眼睛微红,脸颊两侧都有些陷下去,她心疼极了。到这个时候,她也顾不得冬无还没完全走出去,就将他轻轻抱了住:“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可是我没法、没法早点告诉你……”   宁昭颜仿佛是从悲伤中回过神来,轻轻抚着妻主的发丝:“蓝儿,你怎么了?不用为我担心的呵,我没事……”   苍蓝摇了摇头,将一旁茶桌上的信纸递给宁昭颜。他疑惑地接过,看着看着,却是连手都有些微微发颤:“蓝儿,这、这可是真的?大姐她……”   看着他半是想哭又努力想笑的表情,苍蓝心里既温暖又满足。她知道,只为了他这一刻的惊喜,为他做的一切都值得。她笑得灿烂,伸手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在他红润的嘴唇上印下轻快的一吻:“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真是……真是太难相信了,我……”宁昭颜垂下的左手捏着信纸,右手却用力地捂住下半张脸,才能让猝不及防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流下,没有失态地哭出声来。   这个男人,连哭的时候都要这么美丽。苍蓝微微笑着将他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的肩膀:“我知道,到现在才告诉你,是有些突然。只不过,我定要确认着她们把人安全送到了,才能将这个绝对的秘密告诉你不是?我真真是怕事有万一,那我便功亏一篑了。”   宁昭颜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花了良久的时间,却总也止不住泪意。这样的结果,真是他做梦也不曾想到过的。仿佛已经走到山穷水尽的末路,忽然间又看见生的希望。一种失而复得的悸动弥漫在心头,这是纵然有钱也难以买到的“扭转乾坤”呵。   当时宁莞痕来求助于他时,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开口向苍蓝求情。对于他来说,这是多年来、也可能是从此以后,唯一一个和家人弥合裂痕的机会了。只要她手指一点,黑白是非皆可由她掌控,大姐也定然能逃脱罪罚,全家依然齐整。   如果是这样,说不定爹娘他们,会念在他帮过大姐,恢复和他的往来。哪怕这个联络只限于表面,哪怕他们感激他的帮助但心里还是鄙夷他嫁过两个君王,也总比老死不相往来的好。只要有一个突破口,他就有解释的机会,他就还有盼望全家团聚的心愿。   然理智却总还在他的心里刺痛。大姐做错了是事实,蓝儿若是出手帮大姐脱罪,将承担怎么样的骂名,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他心中明了。他的妻主、他的爱人,她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个国家、人民苍生的君主。后宫之中,她有十君;放眼全国,她有千百万子民。她必须公正、公平、绝对威严,她不能为他动摇了纲纪。   选秀入宫是家人的意愿,遇见苍蓝并和她相爱,分属天意。他曾经郁结于侍奉两代君主的自己,是个不洁不祥之人;曾为此无颜面对千夫所指,甘心被家人冷落离弃。但到了后来,他终于明白,若是将角度转一转,他的一生中,何曾爱过第二个女子?他并没有不忠不贞,即便是改嫁,也是嫁给了自己心仪之人,顺应了天意,也顺应了自己的心意。   所以,宁可当个被人误解奚落的两朝十君,他也不能当一个累及妻主、祸国殃民的罪人!那才会真正令他感到羞耻。   不是人意,也不是天意。这一次没有为大姐求情,完全是他自己的决定。一直到浅叶战战兢兢地来报说大姐去了,他依然不曾后悔过。倘若这么做将承担骂名,他觉得唯有他受了,心里才会好受些。   本打算,与家人的联系就这样终了。明年此时,他仍然会给大姐烧纸钱,背负着良心的谴责。但这些,只要是他的有生之年,他都会记得。   却不想,这一次他用尽全力保护的妻主,却以一个如此之大的惊喜反过来拥住了他。他喜极而泣,为了大姐宁慧真,为了失而复得的希望,也为了苍蓝的信心观察,入微体贴……他明明只字未提,可是她,却为他做到了!   反反复复地浮现着前因后果,一度混乱的脑海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宁昭颜握着苍蓝的手,那手掌已经不如最初那样冰冰凉,而是渐渐有了温暖:“究竟,这件事是怎样做到的?简直太神奇了,竟然能这样瞒天过海!”   苍蓝拉着他坐到一边,:“你别急,我慢慢告诉你……为了这件事,楚惜寒还受了点伤……”   原来,当日刑部送来的审问结果,断言了宁慧真有错手杀人的事实,若不判其死罪,最少也要监禁个几十年的结论。面对越来越大的舆论压力,显然是有人从中作梗,唯恐百姓不知道、不谈论。虽然宁昭颜从未开口,但苍蓝已经有心帮助宁慧真。但怕只怕,纵然减轻宁慧真的刑罚,判她个终身监禁,也无法了却张家人的恨意。   尔后,她转念一想:如果换了是自己困在牢狱中几十年,失去自由生不如死,那还不如死了来得干净!她朝这个方向一想,一个念头便浮现了出来。她急急去寻了晶繁和叶初蝶,得了他们的全力相助,这件事才终于算是成了,没让张可微和任何人看出半分端倪来。   亏得苍蓝多留了个心眼。既然接下了这场演出,就要演得完整而完美。后来张可微确实如她所料的那般,全程监控着宁慧真的执刑过程。   也亏得晶繁特制的解药。能解“终曲”的剧毒,还能让同时服了解药和“终曲”的人产生气绝身亡的假象,几可乱真。   当时狱卒手里捧着,是千真万确、掺了“终曲”的毒酒。一切过程都在张可微的眼皮底下进行,哪能作假?苍蓝也料到了这一点,便让叶初蝶夜探刑部,以他绝妙的轻功,定然不会让任何人发现。   他逗留的时间极短。除了交代宁慧真服下解药,还大概说了说日后行刑时,她可能会有的痛苦。宁慧真那时已经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听说少年是弟弟派来的,也便横下心将药丸吞了下去。从心底里,她还是相信宁昭颜的,何况在这个时候,她还有什么可以惊惧?   从茫然绝望到获得拯救。张可微一个如厕的时间归来,不知牢中人的心境早已翻天覆地。正因为早已有了后着,在饮下“终曲”毒酒的时候,宁慧真才能如此毅然决然。   事后,楚惜寒带着醒来的宁慧真,来到宁家在都城的别业。本来是大好的喜事一件,却不知宁家人早已对朝廷的人恨之入骨,听说副将亲自来送回宁慧真的遗体,更是对她们的假装仁慈气不打一处来。家里会功夫的不会功夫的,刀枪棍棒、锅碗瓢盆一起上,霎时间没有戒备之心的楚惜寒左臂被一根尖厉的竹竿刺伤,鲜血横流。   倒是站在她身后、虚弱的宁慧真及时阻止了家人的报复。宁颀一看女儿没死,讶异震惊自然是少不了,一家人抱头痛哭的场面也是可以想象。只是可怜了无辜的楚惜寒,为皇上做一件善事,还惹了一道伤。她回宫复命,带回宁颀的亲笔信函后,苍蓝便嘱咐她赶快回府歇息了。   苍蓝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紧张处、还略作停顿,听得宁昭颜一双美眸只盯着她的脸,一会也分不了神去。在他的手里,那张苍蓝递给他的信纸,始终没有被松开过。   窗明几净的屋子里,光线充足,可以清晰地看到白色纸张上,几行有力的大字:   慧真安全到家了。   昭颜,全家都感谢你和你的妻主所做的一切,此情无以言表。   本月十五日申时,清云城聆云楼见面详谈。   母 宁颀 亲笔。   第一三八话 卑凉   真相大白后的第二天,苍蓝在静庭轩批阅折子。聚精会神时,却听秋尽通报说闵湛翔求见。   实乃稀客。她放下手里的东西,笑看元春推着弟弟缓缓走来:“今天怎么这样好,特意来看我?”   闵湛翔循例问了她的安,两个人又东拉西扯了几句,就见他有些为难地红了脸,有些话说不出口的模样。   “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尽管对皇姐说。”苍蓝见他的样子,唯恐他心里有什么憋屈不敢说。但闵湛翔的性子极其内向,若想让他开口,还得循循善诱才行。   “皇姐,我……我想申请出宫一次……今儿、今儿太阳落山前一定回来。”   曾经千说万劝才肯在太阳落山以后出去瞧一瞧夜色的闵湛翔,竟然在大白天向她申请出宫去?她没听错吧?   她知道他不是爱说笑的人。于是她并没有调侃他,而是认真道:“你有急事要办吗?怎么忽然急着出宫去?”   “不……是,有点事情,”闵湛翔摇头又点头,“我宫里的云墨快用完了……听说今天是民间赶集的日子,我想去看看,替自己买些好的文房四宝回来……元春给我买的那些,总也不合我的意……这种东西,要亲自挑选才好。”   苍蓝盯着他清秀的面容,他脸上微微的红晕便更明显了。片刻,她点了点头,笑道:“难得你想出去走走……也对,你早就该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了!我给你安排几个女卫跟着去吧,好随身保护你。”   闵湛翔摇摇手:“不用劳师动众了,人太多,买东西的心思都没有了……让元春陪我就行了,反正是大白天,也去不太远,他又会些拳脚功夫。”   元春睁大了眼睛低头看自家主子:他那挥两下手脚摆一个展翅姿势就叫鹤拳的功底,也能叫会些功夫?   只不过主子们说话,哪有奴才开口的份。听着就是。   苍蓝斟酌了一下。闵湛翔已经十四岁多,半大不小的少年了。想自己十四岁那年,发生了多少大事,还不都顶过来了?况且他心思细密,执意要这样做,定然有自己的打算,应该放给他自由的空间。   “也好,那你快去快回,千万要主意安全呵。倘若黄昏时分你还没回来,我便差人出来找寻。”   “好。那我去了。”闵湛翔静静地应了,示意元春将他推走。   自打在文太君的行宫,看到他神神秘秘在看什么东西的时候,苍蓝就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终于到了情窦初开、有了小秘密的年纪。对于这种现象,她欣喜有之,也隐隐担忧他远离俗世,难免会识人不清。   纵使她远见卓然,也不会想到,闵湛翔急着出宫去见的人,居然是自己日日相见的她。   ***   “楚副将,听闻你受了伤,我特地带我家蜜儿来探望你。”   楚府的客厅里,一名中年女子满脸堆笑,左手右手都提着礼,还不忘向边上挪开一点,让身后羞怯的少年露出脸来。   楚惜寒坐在主位,手臂上缠着白色的纱布。其实她这道伤并不算太重,比起从前征战沙场时受的,完全不值一提。只不过因为性质特殊,皇上特许大假三天,这才引得朝堂上一些有心人的关注,趁着她在家休息的当口,便争先恐后地往她家里来了。   二十多岁的年纪,长得风姿俊朗;位居二品守城军副将职位,又是皇上身边一等一的大红人。更为关键的是,她楚府正室的位子,至今悬空。   想当上十君,恐怕有些遥远。但要能当上楚副将家的夫郎,哪怕只是侧室,也已经强过其他官家小姐的正室了!这不,那些品级小的官员抓紧机会争相前来讨好,顺便带上自己家里合适的儿子一同到访。万一楚惜寒看中了自己的儿子,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叫蜜儿的少年用眼角偷偷瞄了一眼高坐主位的楚惜寒,只见她眉峰峻冷、唇角坚毅,瘦削的脸部线条勾勒出一位铮铮铁骨的女儿家模样,直看得他心儿扑通乱跳,两颊迅速飞上了红云。   楚惜寒有些头痛地揉揉脑袋。这是两天之内的第五个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家的正室位置就这么紧俏吗?虽然她不爱与这些阿谀之人打交道,但在官场中,凡事都要讲个“和”字,既然人家笑着脸来,咱也不能冷着硬是顶回去。于是她尽量露出一丝笑容,好让自己看起来不太严肃:   “李大人真是有心了,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大碍……”   “哪能没有呢!”李姓女子惊呼一声,“我听户部的王瑞说,她来探你的时候,你臂上的纱布还在渗血呢!”   楚惜寒只得苦笑着,看她将身后的少年推搡到前边来:“蜜儿,楚大人伤得这么重,还不快点把那个拿出来?”   少年听了,忙羞答答地走到她面前,将一个白色小瓷瓶双手捧上:“楚大人,这是蜜儿家传的金创药……对付这种,这种外伤当是很有效的……”   看少年一脸期许的样子,楚惜寒只好伸手取过他手心里的瓷瓶,可少年却像突然失去了重心般,轻呼一声便倒了下来,塞了她个满怀。一股她说不出的甜腻香味扑鼻而来,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将他轻轻扶正。   “蜜儿一时没站稳……大人、大人见谅……”少年又半低着脑袋退了回去,脸上带着余羞未消的绯红。他娘忙跟着故作埋怨:“你也真是笨手笨脚,叫你给个药都能摔了,万一把大人的伤口碰裂了怎么办?”   少年的眼里微微泛出泪意。黑润润的眸子水泽泽的,一副楚楚可怜的动人模样,确实是有几分姿色。   “罢了李大人,小事而已。”楚惜寒淡淡笑道,萦绕在她鼻尖的那股子浓香终于慢慢挥发走了。   “大人。”楚府的管家轻轻敲门,然后迈进屋里四处张望了下,自言自语道:“奇怪,人哪儿去了?”   “阿喜,什么人?”楚惜寒问道。   “适才有两位公子前来拜访,我见他们衣冠楚楚,其中一个又是腿脚不太方便的,便让他们先进来候着。也就是转身去交代下人泡茶的功夫,人怎么就不见了……”   楚惜寒的笑容慢慢敛住了。当听到“腿脚不方便”的时候,她猛地站起身来:“他们往哪里去了?”   管家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老奴,老奴没看见呵……”   楚惜寒也不与她多说,大步流星地迈出了房间,只留李大人和她的儿子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她跑到大门口,抓着守门的两个卫兵问道:“适才来过一个行动不便的公子,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卫兵指道:“他们走得很急,好像是往南边去了。”   楚惜寒推开大门就追了出去。湛翔……想必是见着刚才那一幕,误会了吧?她从来没有觉着自己能如此心急火燎,恨不能立刻找到他们,向他解释清楚。可跑了一条街,也没见着两人的身影。照理元春推着湛翔,定然是走不远的,他们会在哪里呢?   闵湛翔确实没有行远。元春推着他才行了几步,便又急着要上茅厕,可这里不是宫中,断不能将主子扔到一旁不管。情急之下,闵湛翔转着轮椅躲到了一旁百姓人家晾晒衣服的小院里,让他快去快回。   四处都很安静。午后的阳光有些透明,淡淡照在他的肩头,让他不禁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自打在宫里那次,他和楚惜寒在老槐树下聊得投机,隔日她就开始给他写信了。虽然最初都是说些国事家事天下事,没有一句关乎风月的,可就在淡淡的墨香里,闵湛翔也隐约嗅到了一丝甜蜜的气息。   慢慢的,两人交流的东西多了,便开始谈及儿女私情来。楚惜寒将自己的过去,一五一十地写给了闵湛翔。字句里情真意切,不管是对过去的悔恨缅怀,还是对他的向往喜爱,都没有一丝隐瞒。   闵湛翔曾以为自己会妒忌。可事实上,当看完那封信后,他哭了。他感动于这个女子的真性情和坦白直接的个性,毫不做作虚伪,更庆幸自己没有放弃去了解她,去看到一个真实的她。   好像是一种心有灵犀让两人相识相知。不需要太多的言语,这默契,就像是一个难解的谜。   这一次也是一样。知道她负了伤,他实在是担心不过,也不顾皇姐会怎么想,毅然开口请求出宫。可当他看到少年对她投怀送抱的那一幕,他的心在骤然间便酸涩得皱成了一团。   他知道一切都不关她的事。别人有心投怀送抱,她也不可能将他硬生生地推开。只是那一刻,一种难以鸣状的自卑忽然从内心深深处涌现出来,迅速蔓延开来,压得他连喘息,都有些困难。   他怎么忘记了,自己还有这样致命的缺陷。她是俊朗而美好的,她的身边有那么多蜂蜂蝶蝶围绕。不论姿色,不问才学,也别说投怀送抱,他连走到她身边去的能力走没有。   那一刻,他忽然从甜漾漾的幸福中苏醒过来。一种真实的悲凉,穿透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和她生活着的世界,终究是差得太远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像是活在真空里,一旦将它摆到真实的生活中来,就残忍得让他无法再正视下去。   第一三九话 月厥   闵湛翔独自坐在小巷里,心说不出地纠痛难受着。从很小便不能下地行走的他,在宫里贵为嫡主,有爹爹有皇姐照拂,有元春处处照顾,即便是心里自卑,在生活上也比寻常人差不到哪儿去。   楚惜寒是第一个,没有因为他坐轮椅,就俯下身子和他说话的人。她给他写的信,每一封他都仔细保存着。她说,欣赏他的坚强隐忍,欣赏他淡淡的安宁。虽然身在逆境,也并没有让她感到他有绝望的情绪。   相反,他的生活很充实。他用了生命里大半的时间来看书,所以他内涵丰富,知书达理。他的内心就像是一个小世界,辽阔源远,无所不纳;他喜欢摆弄花草,所以他的性子既细致又柔和,善良单纯。看着他清澈的眼神,总会让她想起自己的年少时光。没有官场的尔虞我诈,没有沙场的残暴血腥,有的只是一汪湖水般,令人平静的心情。   她说过,他需要的,只是多接触外面的世界。因为作为一个完整的人,是不可能脱了社会孤立生存着的。她叫他不用害怕,自己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帮着他慢慢接受。虽然口上没应,但他在心里已经欣然应允。   在她的温柔引导中,他不自觉地慢慢敞开了心扉。一直到今天,他甚至可以主动要求出宫,这是从前的他压根不会设想的念头。可这一出宫,一到她的世界,一切就都变了。   比他年轻貌美、比他灵巧多姿、比他温柔可人的,他可以想象她的身边会有何其多。他们围绕在她身边,看起来都很配衬。他们之中,哪怕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起码都有一个健全的身体,不残缺的梦想。   在宫里没有比较,听了那么多的安慰,尤其是来自她的赞美,他就真被冲昏了头脑,以为自己有多么特别,连身上的残缺都可以掩盖。然这一刻有了对比,世界在他的眼前就变得残酷起来。他心里深知,他是敌不过那些少年的……他们可以为她生一群健康的孩子,可以为她操持家事,甚至能够骑着马跟她去打猎,而他呢?还要人每天跟着服侍,否则,他连自己去茅厕都很困难……   他差点忘记了自己原是那样自卑的人。淡淡阳光照在他几近透明的白皙脸蛋上,映出他一丝丝极浅的苦笑。   抛开自己的身份,他并不想做一个拖累妻主的人。如果他喜欢的,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百姓女子;又或者,是一个三夫四郎的大官之女,他会不会更自然一些?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阳光照在他的眼睑上,深秋的阳光很温暖,却暖不透他的心。   “主子,我回来了。”元春怯怯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他也不知他究竟是去了多久,只淡淡回应道:“我们回去吧。”   元春应了,推着他慢慢汇入街上来往的人流里。走了小片刻,他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色有些陌生:“元春,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这儿似乎不曾来过……”   元春只顾着匆匆地走,步伐越来越快:“没错儿主子,奴保证……”   此时两人已经迈入一条闹市背后的幽静街道。闵湛翔刚想说元春定然是走错了路,却见前面大宅的门边,站着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   她的身材高大,双腿修长健美。左臂上缠着几圈纱布,腰上配着把银晃晃的宝剑,正红色的璎珞穗子散散地垂在空气中。   闵湛翔一看是楚惜寒,明白是元春和她串通一气了,回过头的语气便有些不满:“元春,你带我来这作甚?”   楚惜寒大步流星地走到他们身边,示意元春先进屋去:“你不要为难他了,是我出来寻你们时看到他在街上,便请他这样做的。”   元春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这才进了屋去。闵湛翔扭头不看她,也不说话。   楚惜寒用尽全身的柔软轻声道:“你既然出来看我,怎么不见一面就走?”   闵湛翔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自卑的心已经够丑陋,怎能让她知道?   “我……我只是出来买云墨的。时候不早,我该回宫去了,不然皇姐会担心的。”他用力转动着笨重的木轮椅,却发现它没有丝毫动弹。一低头,才发现楚惜寒已经双脚架住了他唯一的自由,顿时又羞又恼,就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猫。   “湛翔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所以误会了?”楚惜寒并不是一个会说甜言蜜语的人,便一语道出心中所想:“刚才那个李大人家的公子,只是试探我罢了,如果我是个好色之人,早就着了他们的道了不是?你完全不用担心的……”   闵湛翔不想接她的话。要让他无视他和那个叫蜜儿的少年之间的差距,那便是盲目吧。事实上,他现在连任性地转身就走的能力都没有。他胡乱扭动着,终于一下摔倒在了地上,地面微微扬起一阵尘土,扑着他的掩鼻,涩得离谱。   楚惜寒光顾着架住他的椅子了,却没想到他性子这么倔,非要立刻离开她的身边,心里忽然也很不是滋味。虽然她立刻就蹲下身去,却发现他并没有放弃,还一寸寸试图向前挪动,嘴唇咬得紧紧的。   想起那一次在御花园,他不小心摔倒在地,不也是这样倔强地想要靠着自己坐回去吗?明知道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他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努力,一寸一寸,接近着他的目标。   如果说她心里本来还有些酸涩,看到这样的一个闵湛翔,也立刻融化了下来,只有温软的心痛。她默默地抱起了他,就像那天一样。两双视线相对,他的眼里虽然有泪,却一颗也没有落下来。   “不必这么用力证明的,”她轻声说,“我知道你想走,就一定走得掉,不必证明的。走得慢些也好,我就可以像现在这样,轻而易举地把你抓住了。”   她真的知道他内心所想!闵湛翔那两颗忍了许久的泪滴,忽然就放松了警惕,从眼眶里滚落出来。   “可是,我很麻烦……真的很麻烦……我连基本的生活都不能自己打理……”他乱得语无伦次。他是渴望被救赎的,却又害怕自己有一天成了负担,成为角落里一个备受冷眼的摆设。   “我这不还有手脚吗?况且我楚惜寒也没混得这么差吧,让你一个富贵人家的,每天去干粗活?人最重要的是脑子,是心,它们决定了你与众不同的地方。亏你还是饱读诗书的人,这道理连我这个学武的都明白。”   楚惜寒抱着闵湛翔也走到一旁大宅的门里去。见他不由自主地打量着四周,她解释道:“这是我的别业,平时没什么人,湛翔大可放心。”   闵湛翔回过神来,才听到她又一次叫了自己的名字。虽然在信里看过无数次,但真的亲耳听到这两个字从她的薄唇中轻轻吐出,低沉清泠的感觉,又令他面上红了几分。   也许她说得对。他虽然不能行走,但他还可以用耳朵听,用眼睛看,用怀抱感觉她的体温……他失去的很多,但得到的也并不少。他知道,是自己的心既自卑却又高傲,放不下嫡主的面子又舍不弃对她的一份心动。他拼命想走,并不是真的想远远离开,只是不想被她看到这样一个自己,太倔强的自己。   遇到她以后,平静的生活全被打乱了。是幸运吧,他心里想着,看她将他的椅子也搬进来,又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放下。只是这样的幸福,会不会是她的不幸?这样的幸福,真的会开花结果吗?   第一四零话 圆月   在重见家人之前的那几天,宁昭颜都睡得不太踏实。心中有些惴惴的,说不清是因为太兴奋,还是有些不安。禁不住猜想,多年不见的娘忽然约了他见面,究竟是为了感激,还是已经原谅了他?   临行前一晚,苍蓝像是能预想到他的思绪波动,留宿在了北宫。这一晚他依然难以入眠,而她也就静静地拥着他,时不时说几句体己的话儿来安抚。   她说,明天她也一起去酒楼见他娘宁颀。   宁昭颜受宠若惊,但几乎是立刻,他便否决了这个提议:“娘还在旧朝为官时,对圣明德女皇忠心耿耿……她最接受不了的,便是我和你在一起……倘若她对你做出什么不敬的事儿来……”   多年以后,他成功改口,前妻主终究成了“圣明德女皇”,像历史书上的一页,被静静地翻了过去。   苍蓝躺在他的身边,斜斜地靠在他的肩上,为着这样一个带着脆弱的宁昭颜,手脚都是难得的安分守己。   “不会的……你既然说宁颀是个忠臣,那么她忠的便是皇帝,便是家国,我又不是谋朝篡位之辈,她为何要对我不敬?况且,你姐姐的命也总算是保住了……”   宁昭颜原本是害怕苍蓝会面对他曾经面对过的一切,可是她都这么说了,他也没话去反驳。倒是觉得手上一暖,原是已经被她握紧:“别担心,我总觉得,她能约你去见,本身就是一个转机。不管怎样,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无论什么情况,有我陪你面对,怕什么呢。”   宁昭颜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回握了一下她的手。   真奇怪呵,明明她的年纪差他一截,可为什么她在身边的时候,就能感到阵阵的安心呢?   他在她的轻声安慰中,渐渐闭上了眼睛。明天总会到来的吧……会到来一个怎样的明天呢?担心没有必要,猜测也不一定作准。只要身边有一个人,有那么一个人,能陪着自己面对一切,那还有什么可担心呢?   晴天?雨天?睁开眼睛,呵,第一眼见到的是她。   苍蓝听到身边的呼吸已经均匀,悄悄地翻了个身,侧身面对着他。在熄了灯的房间里,他清秀精巧的轮廓并看不清晰,略略嫌瘦的身材,连睡姿都是规规矩矩的,惹得人很想怜惜地将他拥入怀里。   而她也真的这么做了。他没有醒,她抱着他的动作轻柔,脑袋恰好能轻轻枕在他的胸口。那一记一记稳实的心跳,便清晰地传入了耳里,传到了身体的每个角落。   在湘玉的心里,他该是她最初的心动吧?不知道怎的,她忽然就想起了妹妹,仿佛这种柔情在彼此的心间交流传递着。对他用强的那件事,虽然不是出自她的意愿,但记忆恢复以后,连细节也都能想得起。   想来,是她在潜意识里曲解了湘玉对昭颜的这份心动。当年,在误会小璃背叛了自己之后,昭颜却成了为这笔账买单的那个无辜的人。她下意识地将抱着他的手紧了紧,他光滑的皮肤、灼热的呼吸、还有挣扎中留下的眼泪……这些不堪回忆的画面也浮现了出来。   她身子有些热。但当脑海里出现宁昭颜留着泪的眼睛,冷冷地瞪着她的眼神,虽然无声却也是无比凌厉的反抗,这感觉又渐渐淡了下去。   欠着他太多了……时至今日,她似乎开始理解湘玉的心情,面对这样一个蕙质兰心的男子,在自己的心中变得愈来愈有分量。   她庆幸事情最终还是有挽转的余地,她没有真的失去现在的他。不想让他的伤心再重演,所以她必然会,尊重他的一切选择,只要是他不愿意的,她便不会强求一分。   ***   第二天到了酒楼,气氛并不如宁昭颜想象的那么紧张。在女卫们严密把守下的雅间里,他见到了睽违已久的爹娘和弟弟宁莞痕。宁慧真现在的身份太敏感,不适合暴露在人前,便还是隐居在家里。   近十年了,爹娘和印象中相比已经老去很多。可能是精神上的压力,再加上这些年来的颠沛流离,娘亲老得特别明显,虽已将发束绾得很精神,却还是掩不住眼角的皱纹和微微下垂的嘴角,一双用来看书写字的手已经被磨砺得非常粗糙。   宁昭颜与他们四目相对着,慢慢走到了他们面前,然后谁也不曾料到的,身为当朝十君更身为宁家三子的他,扑通一声跪在他们面前。   倒是他爹爹朱仪忍不住先落下泪来,急急地扶起了他:“傻孩子,多久没见了,怎么刚见面就跪呢?”   宁昭颜回答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却是忍住了泪意:“儿子,多年不曾尽过孝道,今天得以重见爹娘,请先受我三拜,就当是接受我心中的愧疚!”   说罢他真的两臂一伸,水袖拂开了朱仪拉他的手,一个叩首到底。宁颀满心复杂地受了他的三拜,宁家和这个儿子之间那点说不清的瓜葛,也便可以随着它们一起烟消云散了。她正想着如何向宁昭颜开口,才能为这间已久的感情联络找到一个突破口,却忽然瞄见门口似乎还有一个人,惹得她一下子警醒起来。   之前的注意力都放在多年未见的儿子身上了,哪还会留意着门口。他一走进来,她便盯着他瞧,瞧他是胖了还是瘦了,看上去过得好不好。这些年来,恨也恨过、怨也怨过,但终究还是敌不过内心的痛苦和思念,又爱又恨的挣扎。子为亲生,哪有爹娘不疼惜子女的呢?何况昭颜还是一个有着七窍玲珑心的孩子。   可为着他这个两朝十君,全家确实是吃尽了苦头。他爹朱仪日日以泪洗面,有段时间哭得眼睛都快瞎了,她和慧真在官场上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昔日里的好友亲朋都在渐渐远离,这些都还只是小事。   大家都说,是颜君水性杨花,勾引了老的还不够,现在连小的都霸上了。前后嫁了两次,还愈来愈得宠,后宫里那些年纪轻的十君都不曾得到过的帝宠,却在他身上连连实现。说他不是用了什么狐媚之术,谁会相信?   纵然她心里不相信这是真的,但她也无法知道宫闱中隐秘的内情,昭颜终究是失了夫道,累得他们全家有如过街老鼠,再也无法正常生活在光鲜的世界里。   这些年来,他们搬了又搬,只是两朝十君的名声似乎连偏僻的角落都藏不住,慧真改行当了商人,而自己,也重新操持起了一家大小的基本生活。   断了联系吧,搬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去。就这样过去了几年,随着少帝的长大,关于颜君的各种传闻也渐渐淡了下来,他们在溪里定居,过着恬淡而平静的日子。若不是慧真犯了事,她也不会想到,自己和昭颜还有再见的一天。   她面上有些窘迫,在受着他的大礼时。毕竟是自己写了断绝关系的信,毕竟到了后来,在艰苦的生活里,她真的由心底里责怪过这个儿子拖累了大家。可到了这一刻,真真看到他的这一刻,她又忍不住想拉着他多看一眼——多么矛盾而辛酸的心情呵!   门后的女子向着他们缓缓走来。宁颀和朱仪看着她,身材修长却不单薄,步步稳健有力;五官长得很漂亮,像个男儿,可眉宇之间却泛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之气,令人看了一眼,就不敢与她对视下去。   当年见少帝的时候,她还只有十一岁。如今模样虽然变得多了,但宁颀自然也明白,眼前的女子是谁。她拉着家人一齐为她而跪:   “草民给皇上请安。”   苍蓝在宁昭颜的身边站定:“几位都不必多礼,快些起身吧。”   几人谢了恩站起身来,皆是不敢再大胆窥探天颜。唯有好奇的宁莞痕还偷偷地用眼角偷看三哥的妻主,这个国家最有权力的女人。   儿子的面子可真不小,约他见面,连皇上都陪伴而来了。宁颀暗暗咂舌,本来她对少帝的印象并不好,因为她还没有辞官之前,便看到她不爱武装爱红妆,只识风月不解政事。在朝堂之上,连品级很低的小官都敢和她对着干,一看便是无能昏君的模样。   但今日一见,她却是神清气爽、英挺俊俏的模样,让人好生喜爱。这几年在民间,百姓歌颂她的丰功伟绩,她听的可不少。治理水患、修建堤坝、打通商渠、带兵抗敌……就连慧真做生意必过的港口,听闻也是托了皇上的福才对闵国开放的。   “昭颜,你的额头都磕青了。”低头中,只听见皇上沉沉的声音泛着柔情。偷偷看一眼,见她拿过他手里的绢帕,细细为他抹去了脸上的尘土,手下温柔,眼神疼惜。而她面前的昭颜,精致的脸上微微泛红,露出了一种她从来不曾看到过的表情。   幸福。仿佛有淡淡的光晕围绕在两人之间,温馨而甜蜜的画面,叫人不忍心打扰。倒是宁昭颜按住了她的手,“我自己来吧,爹娘尚且在此,皇上这样,倒是折煞我了。”   苍蓝知道他是有心让自己保持威严,便轻轻一笑,随了他去。随即她略带严肃地睨着宁家的三个人:“今儿本王不请自来,亲家不会介意吧?”   宁颀哪敢造次,忙不迭地说不介意。苍蓝与宁昭颜对视了一眼,就是这些人,让昭颜这些年都背着沉重的负担生活,不给点教训怎么行?   “其实本王今天到这里,不仅是陪着昭颜认回亲人,让你们以后多多联络感情,更是为着宁慧真的事情而来。”   一提宁慧真,连宁昭颜都惊异地看向了她。事先都不曾听她提起过,今儿出来见面还和大姐牵上了什么关系?   第一四一话 认同   “其实本王今天到这里,不仅是陪着昭颜认回亲人,让你们以后多多联络感情,更是为着宁慧真的事情而来。”   苍蓝嘴角噙着笑,慢悠悠地说出这一句。一缕阳光透过窗隙映到她乌黑的瞳仁上,刹那间流光溢彩,叫人看不清那眼神中的虚实。   宁家人忘记了低头,吃惊地盯着她瞧;就连宁昭颜也有些惊疑,跟着追问:“皇上此话怎解?”   苍蓝慢慢收起笑容:“即便是错手的过失,这也是一桩不折不扣的命案。且不管那张因究竟是什么身份,哪怕她就是个普通百姓,也必究是一条人命呵。亲家,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宁颀和朱仪连连点头,感觉背上的冷汗控制不住地滋滋冒了出来。   “张因死了,可宁慧真却还能从此逍遥快活……这怎么都有点说不过去。所以我想,她死罪可免、活罪可就难饶了,否则这天下,还有公平没有了?”   宁昭颜抢在娘亲之前答道:“皇上说得有理。在这种情形下,家姐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即便是让她服劳役、甚至是发配充军,也是应该……”   苍蓝在心里啧啧:昭颜啊昭颜,看来你对家人的信心还不曾完全恢复,生怕宁颀开口说错话,便要抢先了去。也罢,虽然我不甚认可他们从前的做法,可他们既然认识回了你,你也既往不咎了,我难道还会为难了他们去吗?   “发配充军?”她转向宁昭颜,束起黑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摆,腰带下的两枚玉佩互相碰撞发出一记清脆的声响:“我平时处理政事,有这么狠吗?还是昭颜你,还不够了解我,嗯?”   宁昭颜看她虽然面上凝重,可眼中却含笑,顿时明白了先前她说的都是玩笑话,怕是想让她接下来说的话更顺理成章、冠冕堂皇一些。了然了这层意思,他也便微笑不语了。   宁颀夫妇可看不出这些内情。他们心情焦急地看着皇上会给女儿一个怎么样的审判,而听到的结果,却是他们万万猜想不到的:   “近两个月来,我国西部久旱未雨,粮食欠收。朝廷出了一项福民政策,便是向那些小城市的百姓发放赈灾米粮钱银。这本是件大好事,可是我忧心啊……山高路远的,这些钱银到了那地方,还有多少能留下来?中间有没有大米虫吞吃了,我得有个信得过的人把守着才行呵。   宁慧真原本当过西部静尧城的巡逻使,她又是昭颜的亲姐,信得过。我想让她出任这个督查史的工作,当是胜任有余吧?”   她的一番话,意思峰回路转,让听的人也是跟着心情跌宕起伏。可听到最后那一句,宁颀简直有点受宠若惊:“让慧真当督查史?”   苍蓝正色道:“可别以为这是个肥差。我既然说过要对她施以小惩,这趟西部之行就必然有所艰难。当地没有水源、物资又极其匮乏,生活条件相当艰苦;派发米粮的时候,要忍住异常炎热的日头暴晒,还指不准当地百姓会不会遵规矩……有很多未知的情况和危险的可能。”   虽然她补充了这么多“危险性”,可宁颀却不再心急了。她开始慢慢了解,儿子身边的这个女人,是标准的外刚内柔。纵然模样再威严,也掩不住深处的一颗善良而温柔的心。对于她对宁慧真的“小惩大戒”,她欣喜地替女儿应允了。   “不过,慧真身份敏感,要是被人认出怎么办?”宁颀又忧心道。   “这倒不用担心,”在宁颀的眼中,苍蓝笑得有些暧昧:“我身边有个人,他能将宁慧真改头换面,变成另一个人。哪怕是她的旧同僚见到她,恐怕也不会认出来的,只是她自己言行要收敛些。”   宁颀听她这么一说:“一定、一定,草民回去以后,定会对她千叮万嘱。”   苍蓝满意地点点头,目光便不再在她身上逗留,移到她身边的宁昭颜身上。只见他也静静地看着她,沉静如水的眼眸中盛着几缕温柔、丝丝感激和看不厌瞧不烦的感情,片刻沉默间,两人早已交流了千言万语。   “爹、娘,”宁昭颜拉着苍蓝的手,向前走了几步:“虽然现在说这些话,好像有些嫌晚……但昭颜应当给爹娘一个交代的。皇上……嫁给皇上,确实是我自己的选择。最近,我才开始慢慢听说,原来是我给你们造成了这么多的变故……我对不住你们,但还是希望今日一见后,咱们一家人能恢复原来的样子,但凡还有什么困难,皇上会为我们作主的……”   苍蓝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手背:“接下来的让我说吧。亲家,昭颜没有说实话。他入宫以后的经历,其实也颇为坎坷。   当年是我先对他有意,冲破世俗礼教的那个人是我,可压力却都转嫁给了他、甚至他的家人身上,对此我深感内疚。希望你们能接受我成为他的妻主,可能我不能向其他人和你们时时一家团聚,但我保证,我会对昭颜倍加疼惜,让他幸福快乐。君无戏言!”   苍蓝当着宁家人的面,许下郑重的承诺,不仅是宁昭颜,连朱仪都被感动了。他第一次没有征询妻主的意见就开口,站在亲生爹爹的角度,向着他们而笑:“我替,我替昭颜感到欣慰呵……我知道这孩子也不容易,但是能有今天,总算是……得了圆满……”   说着,他好像第一次嫁出儿子那般,心情既感伤又激动,忍不住和儿子一起红了眼眶。宁莞痕又羡又妒地看着他们,忽然觉得嫁人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一件事了。   宁颀看着眼前的场景,忽然回忆起年少时的宁昭颜,那个有些内向、乖巧隐忍的孩子,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循规蹈矩的。他确实变了呵……一直以来,她这个当娘亲的都似是忽略了,孩子早已经长大成人。   他有自己的思想和灵魂,不再是只识听命父母雏鸟了。当他展开翅膀飞进那高深莫测的金色宫殿时,他的选择便不会是她所能决定的了。   所以对于宁昭颜的二嫁,她曾经气自己怎么会有这么样一个儿子。他应该为家里好,而不是害了家里人!可多年后的今天,当朝代更替了、一切都已变迁的时候,她看到儿子温柔大方地看着他自己选择的妻主时,终于明白他明知这选择是无奈、却还是义无反顾的理由。   真是令人羡慕呵……这样勇敢而柔软的心。须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想做又不敢做,甚至连自己想要什么,都分不清。   临别的时候,她看着儿子和那个名叫帝王的可爱女子,将他们的手交叠到了一起。   “昭颜,为娘的认同你的选择。”   ***   十月,对几个太君和其他乱臣贼子的判罚都依着向百官宣布的结果一一施行。他们之中,充军的充军、抄家的抄家,几太君和闵南烟也都发配回领地了,只要他们肯从此平静生活,她也不打算与他们为难。   刘太君在她的特别恩准下,留在了都城的玉马寺。她要他在佛前日日诵经,时时忏悔,青灯作伴近十年,尚不知何为清心寡欲。   只是闵之雁不再是他想见就能见的了。苍蓝让文太君抚育之雁成长,教她真正的礼义廉耻、道德准则。她天资纯良,希望可以将她父君熏陶的那些争权夺位的事情,慢慢消抹了去。   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下进行,然有一件事,却是在她的意料之外的。   延翡翠疯了。   当刑部林莘烨向苍蓝上报消息时,她哑然失笑:延翡翠绝对是装疯卖傻。这只狐狸为了达到目的,不论是阴谋诡计还是无赖撒泼,她都干得出来。她说的做的事情,还有哪样能让苍蓝相信?   为了这个,她还亲自带着楚惜寒下到刑部天牢去一探究竟,看看延翡翠究竟“疯”成了什么样子。结果,延翡翠一看见她,就顶着满脑袋的披头散发,气势汹汹地跑了过来。   在她面前站定,延翡翠冷冷地笑道:   “展虹,我交代你做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苍蓝忍不住微微冒汗。楚惜寒上前一步,挡在她二人中间,微微亮出佩剑。   正想着,延翡翠分明没疯,还知道挑着她敏感的事儿说。那头,被楚惜寒腰间长剑似是已经将她吓到,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将铺散一地的脏稻草一把一把往嘴里塞,一直塞到呕吐出来为止。   苍蓝微微皱眉。楚惜寒凑了过来:“我看她八成是真的疯了,还是别看了吧。”   延翡翠像是完全看不到她们两个,只是自顾自地上演着她的疯傻行为。苍蓝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微微一笑,声音干净利落:   “不管她是不是装疯卖傻,即便她真的疯了,这辈子也休想踏出这个门去!”   延翡翠的动作像是顿了顿,又嘻嘻哈哈地抓起地上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往嘴里塞去。   第一四二话 私事   这一年的皇家祭典,比往年来得都要清净。少了寰太君的吱喳,少了平太君的犀利,再不会有人对宁昭颜冷嘲热讽,皇陵里除了吹奏哀乐的队伍,一派寂寂无声。   这一年的祭奠,也是十君出席人数最多的一次。苍蓝带齐了十君中的六君共同为母皇陵前祭扫,同时也一年一度地、祭扫名义上她自己的陵墓,在心中默默缅怀湘玉。   六君都是知情人,他们安安静静地陪着她凝思着。总结这一年来经历的事情,在圣明德女皇陵前展望闵国未来的发展计划,是每年默认的行程。站在她的身后,心中浮现出自然而然的归属感——他们,都是皇室大家庭的一分子。   文太君、凌太君和闵湛翔也来了。今年只有两个太君颇有些冷清,好在宁昭颜似乎不再像从前那般周身不自在,与亲厚的文太君也有话题可聊,才缓解了大家心中的一丝说不出的遗憾。   末了,苍蓝携众人回去的时候,宁昭颜随着文太君去了他的行宫。苍蓝心知他们之间有话要说,便由了他去。今年的今天,站在这里的宁昭颜和往年相比已经改变了许多。少了几分局促,多了一些坦然,可能和宁颀与他恢复了联系颇有相关。想来,他是越来越适应自己现在的身份和立场,以近十年的时间,慢慢磨开了身周的茧,褪涌出新的翅膀来。   “颜弟,听说你和家人和好了,是真的吗?”文太君让闵湛翔先回行宫,自己则和宁昭颜漫步在御花园的小道上。两侧的树梢上不时会飘落几片黄叶来,踩在脚下吱嘎一声的清脆。   “是皇上告诉你的?”宁昭颜浅浅笑道。说到这件事,由不得他心情不好:“这么多年了,他们终究是原谅了我。总算呵……我原本还以为,会老死不相往来了。”   文太君若有所思:“那这样说,你的心结,也算是解开了?”   宁昭颜一时间没明白他的用意:“心结?算是解开了吧。只要家人理解我,纵然是世人都不懂,又有何惧呢?”   文太君点点头,轻声道:“就是这个理儿。我一直觉着,你心里有什么结解不开。既然今儿得了机会,有些话,我这个做哥哥的,还得提点提点你……”   宁昭颜静静地聆听着,风吹得他长发翩飞,惹得他伸手轻轻拂开了去。   “颜弟,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今年二十有七了吧?可能是你的子嗣运单薄,入宫这么些年了,膝下也没有一女半儿的……按理说,你已经过了男儿家的最佳生育期了,现在生养会有点危险。但好在这里是皇宫,比起民间的大夫,太医们总还有些办法。”   文太君说到这里,宁昭颜已经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了。他没有插嘴,让他说了下去:“既然你与皇上乃真心结合,就应该快些要个孩子……你这个头胎如果再晚些,恐怕生起来就会有危险。平日里没什么事,多往皇上那里跑跑,啊?多努把力,让你先生一个,我想其他十君该不会有什么意见才是。”   他这越说越露骨,纵然不是青涩少年的宁昭颜,面上也忍不住红了起来,轻轻回道:“昭颜懂文哥哥的意思……”   文太君究竟是生过孩子的人了,见宁昭颜还留着少年的心性,笑道:“你别怪我不怕丑,什么话儿都往外说,我这是为你考量呢。其实这些话我想和你说好久了,只是现在的时机,我觉得刚刚好而已。”   宁昭颜点了点头:“我知道文哥哥是真心为我着想,回去以后我会好好想想的。”   ***   王涵之最小的女儿王若希今年十八岁了,娶得侧室两个,正室之位至今悬空。为了这事,王涵之特意在下朝之后前往静庭轩求见苍蓝。   恰巧,楚惜寒也在那里,苍蓝示意王涵之有话但说无妨不必避忌,她也唯有将心中事儿如实诉出:“其实微臣今儿来,是为了小女王若希……”   她顿了顿,向着龙椅的方向,轻轻抬望了一眼。苍蓝微微挑眉:“王若希?我知道,是今科探花吧?倒不曾刻意留心,原来她是王爱卿的女儿……王家果然是人才辈出呵。”   王涵之笑道:“皇上若不知晓,其实也是自然……小女早就说过,不希望借着微臣的名声踏上仕途,什么都要自己来,差点要和我划清界限。如今她考上了探花,倒也是有几分小聪明的。”   苍蓝见她在话题核心之外兜着圈子,也是笑而不语,微点了点头。王涵之继续道:“小女若希此次科举考得名次,从此她做官为民的心愿便要实现了。可微臣担心,她能够立业、要独立出去了,家里却还没有一个能当家的……她至今没有正室,实在是、叫我这个做娘的不得不愁。”   “王大人,这里也没有外人。”苍蓝的笑容浅浅亮亮的,一丝柔和知性的气息弥散开来:“你是竹君的娘亲,我的亲家,若要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也可。”   王涵之躬身一揖:“皇上要这么说,那微臣便斗胆提出联姻的请求了:求皇上为小女王若希作主,为她指一门亲事——求皇上将十二嫡主闵湛翔,下嫁于小女!”   苍蓝只手托上下颚:“王大人想亲上加亲?这想法倒是好……”   “喀”地一声,站在一边的楚惜寒许是动了动脚,身后的椅子发出一记声响,惹得两人都看了她一眼。只见她低着脑袋,看不见表情。苍蓝只当她是不小心,又面向王涵之道:“十二嫡主的非同寻常,这个想必爱卿是知道的吧?”   王涵之点头:“微臣自然是知晓的。皇上不必担心,最初提出这场联姻的人,并不是微臣;提亲的目的,也不只是为了和皇室亲上加亲。一个雅竹嫁入宫里成了十君,对我们王家来说,已是足够荣耀了。”   苍蓝静静地看着她说下去:“小女从小心地善良,从小的理想,便是做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许是因为微臣从前经常出入宫里,也会时常和家人说些宫里的事情,若希小时候便开始知道,宫里有个和她同龄的嫡主,却是失去了行动的自由,天妒蓝颜。待到现在她长大了,我问起她的婚事时,她便提起了还一直待字闺中的十二嫡主。别人我不敢说,但如果是若希,必定会好好照顾嫡主殿下,不会让他受半分委屈的。”   “原来如此。”苍蓝会意道,“这样说来,王小姐倒是个有心人。湛翔要托付终身的,也应该是这样有身份,又打心眼里不嫌弃、肯照顾他的妻主。这样吧,那就……”   “皇上,嫡主殿下不能嫁给王家小姐!”一直在旁边沉默着的楚惜寒,忽然开口说道。王涵之有些吃惊地看向她,不明白为何毫不相干的楚惜寒会突然冒出来。   苍蓝原本是想说,回去问问湛翔的意见,并没有当下拍板的意思。但被楚惜寒这么一搅和,倒是惹来她一片好奇:“楚副将何出此言?”   楚惜寒走到她的面前,躬身到底:“因为,传说中的王家六小姐,和王大人的说法好像有些出入。”   第一四三话 约期   “传说中的王家六小姐,好像和王大人说的有些出入。”   当楚惜寒说完这一句时,静庭轩里静悄悄的。有那么一小会,谁也没有说话。王涵之许是太惊讶了,替自己女儿提亲,关楚惜寒什么事?她和她向来都没有利益冲突,且楚惜寒也不像是喜欢管闲事的人。   苍蓝微微地眯了眯眼,看着她反常的爱卿加好友,看她要给自己一个怎么样出乎意料的答案来。其实楚惜寒那时候是急迫极了,以为苍蓝要当下应承王涵之的提亲,想也没多想便站了出来。但既然话都冲出了口,她就要想办法说得合情合理才是。   她略想了想,语气柔和下来:“微臣的意思是,王家六小姐虽然勤奋好学,已经金榜题名……但外界传言,她恋物成狂,家里各种玩物堆积如山……当然,这一切都是传闻,微臣也是将所知道的说出来,以免日后皇上说微臣知情不报呵。”   苍蓝看向王涵之,这下轮到后者微微汗颜了。她急忙解释道:“皇上,这事是楚副将误会了……若希确实有收集物品的爱好,她就喜欢买一些木刻小动物,或是别致可爱的瓷器,可那绝不是什么穷奢极侈的爱好,也没有到玩物丧志的程度。而正因为她喜欢小动物,家里却没有条件喂养,她才转向动物雕刻去……”   言下之意,王若希对小动物心存温良,对闵湛翔便绝不会狠下心去。王涵之还是想证明,女儿是嫡主最佳的选择,这门亲上加亲的关系,值得维系并发展深入下去。   苍蓝凝思了片刻,“丞相大人与圣明德女皇关系密切,我相信你对我不会有所欺瞒的……但此事必究是十二嫡主的终身大事,待我回去问过他的意思,若他愿意见上王小姐一面,那时候再谈婚事不迟。”   王涵之忙不迭地称是谢恩。楚惜寒一听事情有转圜的余地,脑中也清明下来不少,一个转身对王涵之微微一揖:“楚惜寒道听途说,误会了王家小姐的性情人品,实乃无心之举。若有什么得罪王大人的地方,还希望大人你海涵。”   王涵之听她这么说,当下笑了起来:“楚副将言重了,大家都是为皇上办事,知情就报,那也是你忠心所致……好在这只是谣传一场,皇上自然会证明真相,副将不必太在意了。”   不亏是官场老手,不但情绪控制得好,说起话来也是滴水不漏。   苍蓝的视线游移在两人之间,没有出声。   ***   几天之后,宫里出了一桩大事,且是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十二嫡主闵湛翔在御花园的时候发生意外,衣衫被树枝刮开一大片,并被一个无意中路过的女子窥见了春光!   不用说,这个“无意中”路过的女子,便是那天入宫为苍蓝办事的楚惜寒。据元春的形容,那天他推着嫡主到月泠宫见皇上,途中忽然吹过一阵风来,他被落叶蒙住了眼,手下一晃,便连累主子向一侧倾了过去。   那条路上种满了多刺的紫藤,主子不但衣衫被划得斑斑驳驳,雪白的皮肉也有好几处见了血。当他看清眼前一切的时候,也看清了在他们正前方来不及避走的楚惜寒,结结实实地撞见了这一幕,神情惊讶而尴尬。   为了这事,元春也一样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板子。若不是闵湛翔苦苦求情,怕是他的小屁股就不只开花这么简单了。而被看去了身子的闵湛翔,按照理法是应该嫁予楚惜寒的。这事传到了苍蓝耳朵里,她便将那二人都叫到了静庭轩去。   前一天,她已经向元春细细盘问了事情的经过。今日再见到两个当事人,连彼此的脸都不敢看,仿佛是十分尴尬的样子。   苍蓝若有若无底笑了笑,对着一脸怯怯的闵湛翔道:“湛翔,你被人看见身子的事情,纸包不住火,怕是很快就会传出去……这样的事情,对男儿家的声名是很坏的。你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本来,皇姐应该为你物色一个理想的妻主。可如今,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楚惜寒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只可惜……前阵子我本有此意想给你们指婚,问及她时,她已经明白地告诉我,她心中难忘对逝去夫君的愧疚,无法再娶。”   皇上原本打算给她指婚的人是他?楚惜寒讶异极了,也暗暗自责着那天,没听皇上说完全就急着拒绝了她的好意。本来得来全不费功夫的事情,如今却要他们冒着欺君大罪的危险来尝试,天意弄人呐!   不过,皇上怎么会在今天,忽然旧事重提?难道她……   一个猜想浮现在楚惜寒的脑海,她打定主意回道:“皇上,那时候微臣确实是说过这么样的话。试想想,倘若平白指给微臣一个少年,要微臣娶了他当夫郎,我们二人彼此几乎不相识,于他于微臣,不都是很不公平的事情么?   可这次有点不同。首先,嫡主殿下微臣素来是认得的,他蕙质兰心、善良温和,在朝堂内外都享有赞誉。其次,他是皇上的弟弟,皇上既然有意给微臣指婚,臣当然相信他是万里挑一的优秀。最后……既然臣人也看了,天意如此,若不负起这个责来,岂不是枉为女儿家?”   楚惜寒很少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当她说完这些话,完成对苍蓝所想的分析时,苍蓝心里也对她反常的原因有了大概的猜测。只见她向椅背上靠了靠,视线看起来比原先更高了一些,神情有些漠然:   “不对,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出尔反尔,不像是你的作风;碰巧遇见,又不是小说故事里,哪有这么多巧合?”她声音一厉:“还是你们,妄想欺君罔上?!”   “皇姐莫要动怒!”闵湛翔欲跪下,却无奈连站起来都不能,整个身子向前倾了下去,眼看就要倒在地上。   楚惜寒实在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他倒下去,一个箭步就冲过去将他扶了起来。只见闵湛翔端庄秀丽的脸上隐约带了泪:“皇姐不要怪楚大人,一切……一切都是湛翔的主意呵!是湛翔的错,皇姐要罚,就罚了我吧,饶过她!”   楚惜寒一边将他扶回原位,一边在心里暗暗叹气:真真是个小傻瓜,做弟弟的,难道还没她了解皇上?刚才,皇上分明就是在吓唬他们。而纯良的他,被她这么轻轻一吓,便什么都交代出来了。   果不其然,苍蓝哈哈大笑起来,适才的冰冷狠戾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我就知道!你们两个,早就彼此有意了吧?还特意作一出戏来骗我!”   这一回,楚惜寒才正面回答了她的问题:“皇上千万不要动怒……”   “嗯?”苍蓝明显对她的称谓有些不满。   “那个……咳,你千万别生气,我们不是有意要欺瞒你的……这不,这不是没有办法嘛!眼看你就要把他嫁给别人了,我总得想点办法不是?”   “那你也完全可以来向我提亲的……我最爱的弟弟嫁给我重要的臣子、我的朋友,怎么想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呵。”   楚惜寒微微回过头看了身后的闵湛翔一眼,他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羞窘得满面通红了。   “就是……”她有些为难,“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地求亲。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里,微臣楚惜寒,就正式向皇上提亲,希望皇上将十二嫡主闵湛翔下嫁于微臣!”   她半跪在地上,郑重地行了礼。   苍蓝的视线越过她,落到闵湛翔的身上。“湛翔,皇姐别的都不理,只问你一句:你可愿意嫁给她?莫要管什么身子不身子的,那都是世俗的眼光。皇姐只要你幸福,你也告诉皇姐一个最诚实的回答。”   闵湛翔看着跪在他身前的楚惜寒,又抬头看向苍蓝,淡淡地笑了。他的泪痕晶莹闪烁,他的嘴角弯弯轻扬。幸福的感觉就是这样吧……酸酸的过后,是满满的甜蜜动容。   “皇姐,湛翔愿意嫁,这是我最真心和诚实的回答。”   苍蓝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得明媚灿烂:“我最喜欢爽快!现在我正式给你们指亲:你,楚惜寒和我的皇弟,闵湛翔,女才郎貌属天作之合,特赐予你们锦绣良缘一段,半年之后完婚!”   第一四四话 氤氲   楚惜寒和闵湛翔的婚事就在苍蓝的允诺下一锤定音。两日后上朝,她将指婚予两人的事公诸于众,楚惜寒自然又一次成了众所瞩目的焦点。   本就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现在又一跃成为了皇亲国戚,她的至高地位还能动摇吗?于是但凡有点眼色的大小官员争相对她追捧、向她道喜,朝堂内外,一时间她人气无二。   为着这件事,楚惜寒带着礼物亲自登门向王涵之解释赔礼。毕竟其他人不知道内里原由,可王涵之肯定会有想法:好好的给自己女儿提个亲,她楚惜寒只是个旁听的,这下倒好,女婿儿跑到她家去了!   楚惜寒思虑的也正是这一点。当时,她站出来说王若希的不是,确实是有些欠缺考虑。她和王涵之同属皇上的亲信,以后面面相对的机会绝对少不了,这误会可没法这么不明不白地过去。要解决这事儿,还得打铁趁热。   王涵之对楚惜寒的到来并不意外。她不气也不恼,一样是笑呵呵地让人将楚惜寒迎进门去,招待得宾至如归。从皇上宣布婚事到楚惜寒登门这两天里,她什么话儿也不曾露出去过,就等着结果自己送上门来呢。如果连这点气也沉不住,她这个胸中无墨的丞相,可就连眼色都没了。   “那天,下官确实不是有意诋毁王小姐,实在是一时情急……这般说好像有点欲盖弥彰,不过楚惜寒和王大人一向是文武双管,各分一头。从前并无过节,以后更可能日日相对,下官实在不希望这件事成了我们的心头之梗。楚惜寒是小辈,品级也比王大人低,所以这件事上,下官是应该先向大人赔个不是的。”   楚惜寒一口一个“下官”,一声一个“小辈”,王涵之自然明白,像她这样性情孤傲的人,算是下了决心了。她自然不会与她为难,只是笑道:“楚副将实在客气了,小女和嫡主无缘,是小女福薄,我哪会耿耿于怀……”   “王大人且听下官说……”楚惜寒自然地接过话来,“早在王大人为王小姐提亲之前,下官与嫡主殿下已经有过几面之缘,彼此心里也是颇有好感……下官本来想,等时机成熟以后,再亲自去向皇上提亲。不料巧合的是大人亦慧眼独具,先我一步提了这门亲事……   心上人儿眼看着就要随着皇上的一句话失了去,楚惜寒那时情急之下胡言乱语了一把,确是情之所迫,并没有半分针对王大人的意思。此情此景,全乃出自真心所语,还望大人明察,不予我等血气方刚的小辈计较,就当是美事一桩成了罢!”   王涵之思忖了片刻,然后朗朗笑出声来:“原来倒是我,险些做了那棒打鸳鸯的人!我也年轻过,怎么会不理解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呢?楚副将今日来将这些事情与我说了,便是信任我,当我王涵之是个朋友,我又怎么会在这些事情上与楚大人计较?”   楚惜寒露出了今日到来后第一抹笑容:“楚惜寒是个粗人,肚子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不懂修饰。今儿话说到这个份上,是倾囊而出了,这些事情,有些个是连皇上都是不知情的……”她顿了顿,唤着让守在门口的小厮进屋来,动手打开了桌上的两个锦箱,耀眼的金光照得王涵之面上明晃晃的。   “下官知道王大人并不在意这些俗世之物,不过今儿我既然是来赔罪的,就免不得要表示点诚意……请大人千万笑纳,就当是接受了楚惜寒的道歉吧。”   纵然这笔礼不算薄,但钱物在王涵之的眼里,多少才会让她动容?她本应是拒了这笔礼的,好歹也要留点余地,但她比较在意的是楚惜寒的暗示:听了她的故事,她便与她一起,犯了“欺君”之罪……   什么粗人一个!王涵之在心里啐了一声,有时候这些武官比那些文绉绉的书生更难对付,因为她们连死都不怕,如果再多一个心眼,那就……   “既然楚副将这么有诚意,我再拒绝,好像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她让管家将两个箱子收了进去,“从此以后,这提亲一事,自然就当叶上的露水一般自然去了。”   “多谢大人成全。”楚惜寒一躬到底,王涵之千年不变地微笑着。   那叶上的露水——太阳一出,便蒸腾于无形,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   闵湛翔的终身大事定给了楚惜寒,苍蓝觉得自己像是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感到一丝丝的欣慰和喜悦。这般圆满的结局,在最初,纵然是有心也撮合不来的。   文太君也知道楚惜寒这个人,又听过苍蓝对两人互有情愫的一番形容,对这门亲事非常满意。苍蓝从他那里出来,忽然觉得自己有心栽花却不开,一切却都遂了天意,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她感谢这样的天意,如果再晚一些,或者她就要让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良缘错过。而现在,一切都刚刚好。   回月泠宫的路上,她想起适才文太君问及宁昭颜的事情。她奇怪为何他们明明经常见面,他却问自己昭颜的近况。微微动容地想起宁昭颜时,她忽然决定改变行程的路线。   “去北宫吧,顺便把晚膳也摆在那里。”   轿子停在北宫门前。苍蓝嘱咐秋尽冬无和莲幻都回去用膳,她和宁昭颜共用晚膳,无谓让下人们在门前空等。于是三人应了,决定轮流回月泠宫打点自己的事情,也好让皇上要用人的时候有个可以召唤的体己人儿。   没见着浅叶,宁昭颜的寝殿门前也没有别人。苍蓝独自行到门前,轻轻拍门:“昭颜,你在里头吗?”   没人应她,只是隐约有些悉索的声响。她推开门走了进去,一面屏风隔开了外室和床褥之间,只觉有蒸汽袅袅传出。隔着白纱屏风,苍蓝只见一双细长的手臂轻轻伸展,彼此慢慢地擦洗着,动作轻柔而舒缓。听到脚步声,宁昭颜轻轻地问道:   “浅叶,热水提来了么?这水越洗越凉了……”   苍蓝心道是自己不小心撞到了不该撞见的场面,正想扭头离开,却听里面的人急急唤道:“我叫你,你怎么不应声儿?难道不是浅叶?是什么人?!”   话到最后,宁昭颜的声音已然带上了一丝慌乱。苍蓝不得不出声道:“昭颜别害怕,是我。我……我不知道你在沐浴,你慢慢洗,我到前厅等你。”   她边说边往外走。虽然白蒙蒙的烟雾带着些兰花的芬芳香气,缕缕撩拨着她的心,但她依然很清醒,自己必须离开这里,不能让他有一丝一毫的惊惶。   “不,不用……”却没想到,里头传来宁昭颜挽留的声音,“蓝儿稍待片刻,昭颜这就好了。”   只小片刻,屏风就被宁昭颜轻轻搬了开去:“蓝儿。”一丝轻柔的呼唤,如一缕微风,轻轻拂过她的耳畔。   她尽量坦然地回过头去,却还是被他擒住了呼吸:   宁昭颜的黑色长发濡湿着堆在肩头一侧,还在微微滴淌着水珠;清丽光洁的面颊上,微微带着些热气蒸出的粉红色,俏皮可人如天上一抹云霞;他只简单地披着一件丝织的袍子,若隐若现的春光引人遐思。而靠坐在床边上的姿势,让一双白嫩嫩的脚丫也在她的面前一览无遗,好一个玲珑精致的可人儿!   袅袅云雾慢慢散开,在苍蓝眼里的,就是这样一个美如仙,又极端诱惑的男子。他有一丝少年的天真,也有几分成熟男子的媚惑,更要命的是,在这满室馨香的暧昧氤氲中,他这般轻轻的、轻轻柔柔地唤着她的名字:“蓝儿,让你久等了。”   苍蓝顿时觉得有些口渴,想移开无礼的目光去,却又似乎觉得,那才是对他的不尊重。 第一四五话 满满   宁昭颜轻轻地唤着苍蓝的名字。虽无媚眼秋波,也没有一丝刻意勾引,但一个兰心蕙质的绝色人儿出浴在眼前,这样水灵灵生嫩嫩的画面,无疑是在挑战苍蓝的定力。   一时之间,她的眼光就这样生生被他吸引了去,自然而然地想拥住这别样出尘的美丽。但很快,她就将这份念想压了下去:这么快就忘记了吗?在心中暗暗允诺过,再也不能强迫他一丝一毫……   “你……这已经是十月天了,你穿这么少会着凉的。”她别开目光,伸手拉了一边的丝被就往他身上裹:“头发也还这么湿……浅叶呢?浅叶!”   无人应她的话。那打了热水回来的浅叶,正在被秋尽请回去的路上。   苍蓝取了木桶旁边的干布来,细细包住他的湿发,顺着往下擦拭。她知道自己力气大,所以动作尽量放轻,一下一下地擦着,见宁昭颜半回过来的脸上,眼睫忽闪。   慢慢的,他伸出一只手来,按住她正在忙碌的手:“已经干了,蓝儿别在劳碌了。”   苍蓝依言将已经半湿的布放到一边,“昭颜,今天我把湛翔的婚事向文太君通报了,他高兴得很,他……”   宁昭颜看她说得笑逐颜开,微乎其微地动了动身子。这些事情他自然知道……文太君与他交好,湛翔被指婚这么大的事儿,他还不反反复复挂在嘴上说?只是在他面前,她还在说别人的事情……难道自己已经年老色衰?   他把心一横,轻轻地晃了晃,身上披着的丝被就被抖落了下去,还顺带露出一寸浸润着兰香的肩来。苍蓝见状,一边又为他拉上了丝被,一边道:“昭颜,你今儿是怎么了?”   他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她是个这么迟钝的人……还是,她压根就对自己没兴趣?宁昭颜有些心灰意冷,也没了再做试探的性质,便拉回了被子,讷讷道:“蓝儿说得对,十月天,是有些寒了……”   苍蓝担心地看着他,面上的红晕退了些许,一双眸子淡淡濡湿,像一面恬静的湖。她关切地抚上了他的额头:“会不会是沐浴着凉,感染了风寒?”   他的额头温温的,没有生病的迹象。苍蓝见他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一边拉紧被子,以为他是冷,便伸手连人带被子一起将这个大面团齐齐抱住:“没事的,我抱着你便不冷了。就算不小心染了风寒也不要紧,我都陪着你。”   宁昭颜的心里那一些些小小的失落,因着她质朴的关怀而不自觉地消散了。小的时候她很直接,爱或恨都藏不住,一定要表现出来;现在她的进步,朝堂内外有目共睹,可却她深沉了,心思也多了起来。有的时候,连识得她多年的他,也有点猜摸不透。   他吸了吸鼻子,“昭颜不冷。这屋里又不透风的,哪会得什么风寒……距离上一次生病,那也是前年冬天的事儿了……”   苍蓝阻止他道:“呸呸,不生病无变故这些话,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不可乱说!上次你得风寒那会儿,天气可比现在要冷多了,还是下雪天呢……”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忆起那一次,他在病中,她陪伴在侧,也是如现在般温暖守候。虽然有意亲近彼此,却因为他的发热而不得不草草了事……那些暧昧缠绵的画面一旦被想起,便勾得人有些意乱情迷,有鸳梦重温的冲动。   苍蓝努力地打消着一切不该有的念头,抱紧他的手渐渐松了下来。一转头间,却对上了宁昭颜同样面向她的眼神。乌黑的瞳仁没有一丝迷乱,深深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里。   不是微笑,也不是平淡。那一丝微微的动容,像一个认真的疑问:她对他若近若远的距离,是为了什么?   她伸手轻轻抚过他的面颊。充满爱怜的,也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憾。   他没有转开,也没有迎合,甚至好像连眼睛都不曾眨过。木缸里的水怕是凉透了,满屋的袅袅云雾散开以后,一切都清晰分明起来,她再也没有逃避当年、也逃避现在的理由。   究竟是尊重他,还是顺应自己的念想?宁昭颜为她做了选择。   他慢慢靠近她,然后在她的唇瓣下,印下极轻极浅的一吻。   苍蓝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了。她已经是一个女孩的娘亲,拥有夫君六个。她虽然生性自律自制,却也算是享尽人间风流。可偏偏,当他小心翼翼地献出一个浅浅的唇印时,她的心却飞快地跳了起来,一股酥麻酸甜的感觉弥漫过心田,每一寸肌肤都开始慢慢发烧。   他明明是那个没有走过大风大浪,从一个金窝被养到另一个金窝的胆小男子。可当他决定以后,那水晶般的内心里,却充满了诚实和勇敢。当她茫然,他作为一个需要她呵护的夫君,却用一个动作,打开了她一直不敢捅破的那道门。   宁昭颜主动吻了她……虽然他对她说过原谅、说过接受、说过从不后悔……虽然他用行动证明过他可以陪伴她同生共死,他可以为了她放弃合家团圆……但他这样轻轻的一吻,却让她的心里好甜好甜,好像期盼了很久的植物,每天早也看晚也看,有一天它忽然开了花……那样的灿烂芬芳,无法用言语表达。   像是所有的等待都变成了现实,所有的心意都结出了果实,他这一招奇袭太迅猛,勾得天雷地火齐齐动摇。打动她的并不是感官,而是发自内心的愉悦:他是真的真的不再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了……他是从心里喜欢她的……她深深的负罪感,开始慢慢脱落。   一阵狂喜中,她又紧紧地抱住了那个人被团子,片刻才感觉好像有些不对劲的苍蓝,笑着伸出双手,将被子里那个馨香柔软的身躯挖了出来,娇宠地抱入自己的怀里。   可能是有些姗姗来迟,但好在彼此的感情非但没有减少一分,反而是在年岁的累积中,如陈旧般越来越香浓。经历过太多事情,好的坏的,连回忆都是勾在一起的,苍蓝和宁昭颜的感情早已不能用简单的词汇来概括。   当她亲吻过那个她发誓要保护一辈子的男人,终于能够卸下心头那沉重包袱的时候,他早已情根暗动,在她的宠爱下香软地喘息。他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过她,柔柔的包容,无形却是最有力的武器,粉碎横在两人之间多年的艰难梗阻。   苍蓝也早已沉浸在他的甜蜜柔滑中难以自拔。梦境转为真实的这一刻,压抑许久而爆发出来的悸动,让她反反复复的、反反复复地抚摸着他的灵魂,好让这一刻逗留得再久一些……   “唔……”这样暧昧的呓语发自宁昭颜的情不自禁。苍蓝笑着让他含住自己的手指,低低道:“昭颜若是想得紧,咬住我也是可以的……是为妻的错,妄自贪欢,却让你难受了这么久……”   宁昭颜用力咬住她的手指表示不满,苍蓝“咝”了一声,看来他真的忍得非常辛苦。推开最后一扇门之前,她忍不住还是轻轻问道:“昭颜,可以交给我吗?只要你点了头,不管你有任何要求,我都会满足你……”   宁昭颜的瞳仁动了动,忽然间明白了她的犹豫是为何,然后毫无疑问地点了点头。同样早已动了情的苍蓝,便将两人深深地结合到了一起,共同去推动他们人生里最后一道阻拦的门,同时也是打开新生活的第一扇窗。销魂尽致中,仿佛有一团白色光芒包围着他们,然后是更多、更多……一直到周围冲破黑暗,一片刺眼光明替代了整个黑色夜空,新的世界便在那里,对他们敞开怀抱。   欢愉过后,苍蓝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怀里的人儿。他的头发已经干透,轻轻扬洒在她的手臂和枕间。被单半遮着私密之处,露出的片寸春光中,受到雨露霖泽后的皮肤像珍珠般剔透光泽,粉嫩的唇和嫣红的两颊都像是初开的花朵,娇羞之中楚楚动人。   叫人打心里疼惜呵,这样一个水晶心水晶身的可人儿。苍蓝细细抚摩过他的发,又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今天主动暗示又疯狂过的宁昭颜,带着微微的倦意,羞怯地垂下了眼眸。   “你猜,现在是几更天了?”她在他耳边轻轻地问。   “好像只有一瞬间,又好像,已经过了许多年。”他答道,双手搂紧妻主细韧的腰,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你饿不饿?”她的声音有一丝欢愉的笑意,他能分辨。   “这……”他犹疑着,然后像抱着必死的决心般哗啦掀开了丝被:“如果蓝儿又饿了,昭颜自然是全心配合的……”   “哈哈哈……”苍蓝哈哈大笑起来,“我是问你真的饿不饿,肚子饿不饿……”见宁昭颜整个脸蛋瞬间涨成红色,她故意将审视的目光从上到下,将他白皙如玉的身子扫视了一遍:“夫君既然提出这样的邀请,我倒是,真的觉得有些饿了……”   宁昭颜羞恼地推开她的魔爪,刚才究竟是哪个索求无度来着?害他到现在也只有双手能灵活地动。苍蓝知道他累了,也不闹他,只是从下午到现在,不知过去了几个时辰,真是有些腹中空空。   “秋尽,冬无!”她唤来下人传膳到房中,然后让扶起宁昭颜,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你爱吃的莲蓉水晶酥。”她夹起一个透明的小点,轻轻放进他的口中。宁昭颜嚼得很慢,仿佛品尝的并不是这一道点心而已。苍蓝怕他胃口小,吃不了几个就饱了,便动手将小点的外皮都剥掉,将里面飘香味浓的陷儿单独塞到他嘴巴里。   把他塞饱了,苍蓝瞧见贡盘里还放着一个大香梨:“再吃个水果吧,润润嗓。秋尽怎么搞的,拿水果只拿一个……”她叨了一句,拿起一边的小刀给香梨去皮,动作有些笨拙。   宁昭颜见了,轻巧地夺走了她手里的梨和小刀,“你呀,使那些大刀长剑的还行,用这些小器皿要的是巧劲,还是让我们男儿家来做吧,免得你割破了手。”   苍蓝瞧宝贝似地盯着他把一整个梨子削好,皮都没有断开过,瞧得他脸好像又有些红了。宁昭颜将香梨去了皮,又均匀地切下八块摊在小叠里,递到她的面前:“好了,吃吧。”   苍蓝伸手撷了一块放进嘴里,蜜蜜甜的冰凉汁液流溢出来,一路沁爽到心脾里。她看了他一眼:“你也吃。”   宁昭颜慢慢地啃着手里不大的梨子核,“我爱吃酸的,你吃就好……”   于是,在被喂下整碟点心之后,他又被她喂下了整个梨子,饱得连呼吸都有些紧。   吃饱喝足,帝王像孩子般撒娇地要躺在他的怀里。圣宠在怀。这是宫里宫外多少少年、多少男儿想都不敢想的场面。然这一刻,一切都来得悄然无息,静静地为他,驻足停留。   他胃里满满的、满满的食物没有空隙;心里也满满的、装满了平淡却真实的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卡文期应该说顺利过了~但是目前懒筋发作中,大家可以尽量鞭策我哈~过年期间我要走亲访友,更期不定,但不出远门,应该说不会断更很久的啦~这文不知不觉就跨了年了,谢谢大家的支持,新的一年还要继续支持阑哦~另:我的另一个短篇最近有更新,大家可以去看看……玩新浪微博的亲来加我给我留言呵,地址文案的最后有。   第一四六话 花期   一层秋雨一层凉。十月末十一月初的时候,天空总是猝不及防地下起雨来,掺着凉凉的风,直教人忍不住哆嗦了去。   在这样的季节,有两种人是感怀最深,喜欢在吟诗作对中伤春悲秋、抒发满腔忧伤的——才女和情窦初开的少年。闲来无事时,或是日复一日的平淡重复里,他们很小心地感触着,季节更替中那一缕缕离去的秋意,好像人生中最好的年华,渐渐远走。   苍蓝显然不属于这两种人中的任何一种。她不是没有愁绪,也并非胸中无墨,而是她非常忙碌——在重复的一日又一日中,她面对的,时时都可能是攸关民生的大事,她从来无暇眷顾身边的风景,又怎么会叹息昨夜下雨,今晨落花呢?   可偏偏就是这一天,沥沥下着小雨的日子,下朝后的她坐轿回月冷宫,却忽然闻到了一阵熟悉的香味,瞬间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淡雅而清丽的花香味,若有若无的,随着湿冷的空气在鼻尖旋转开来。苍蓝禁不住深深地呼吸,仿佛不再身陷片隅轿厢,而是来到了春暖花开的御花园……   有十年了吧?这熟悉的香味……有湘玉,有迎心花,大片大片的迎心花……   “落轿。”她一声令下,轿子便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一只手指修长的手为她掀开轿帘,莲幻半探入头来,轻轻搭住她的手臂,领着她走出轿门。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景致。炽红与嫩黄交织的花海,浸润着记忆中的香气。虽然只有小小的一片,也足以唤醒沉睡的梦田里,往事之花历历。   “原来园丁已经将迎心花培育成功了啊……”苍蓝几不可闻地感叹了一句,回头算算自己诞辰时冷幕月捧上首株培育成功的迎心花,确实已经过去了数月。   其实它们一直都在这里。只是自己来去匆匆,何曾留意过身边的景致?她缓缓踱步向花圃,却见一个绛衣少年袖着手,背身而立着。   她见景停住脚步,在他的侧身后站定。细细绵绵的秋雨虽然有些惹人恼,但少年却好像很喜爱一般,并不打伞,也没有离开的意思,静静地望着迎心花田。   他的流海被微微打湿,懒懒地睡在额前。一双琉璃似的眸子默默凝神,只看到睫毛偶尔上下翕动。   是了,这迎心花田能再现于世,他是功不可没的……当时她只夸赞了冷幕月,并不是她不近人情,很多事她都是明白的呵……可在这个时候,她偏偏不能决定什么……看到他的忧伤,偶尔如此沉静的美,苍蓝心里涌出些许酸涩,想挪动脚步离开,却惊醒了适才沉浸于思绪中的叶初蝶。   “小飞蝶。”苍蓝在他露出任何表情前先走了过去,与他并肩站齐,“下雨了,怎么不打把伞出来?”   叶初蝶刚才是太出神了,苍蓝几时来的,他竟然全不知情。他有些窘迫地回道:“也就……小片刻,不碍事的。迎心花的花期极短,有机会自然要抓紧时间欣赏才好。”   苍蓝点头,“能重见这场景,好像是在梦里一样……”她看向叶初蝶,他的侧脸轮廓清晰柔和,澄澈如玉:“这向在宫里,住得还习惯么?”   叶初蝶看着花田,表情似笑非笑:“皇上放心,我这里一切都好。只是皇上……千万不要再提封我当官的事情了。”   他欲言又止,苍蓝却接话道:“为什么?你不是最喜欢挣银子么?赏你太多,怕你不肯收呵。”   叶初蝶又笑了,“小飞蝶爱财如命倒是出名了……我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想要的不是这些……”   “那……小飞蝶想要什么?”问出这话,苍蓝却是犹疑了。   叶初蝶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去看她。微微扬起的嘴角带着一抹倔强的桀骜,漆黑如墨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微漾。   我想要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你明明都知道,却要和我玩一场追逐的游戏,是吗?   苍蓝仿佛听见他的质问,手心不知不觉渗出了一层薄汗。纵然面对文武百官,她也是不慌不乱的,可他却击中了她的心事。倘若她真的无意,一早已经让他离开……   也许她的性子是改不了了。性格急躁冲动,感情却在岁月中沉淀得又慢又细腻。   可叶初蝶的改变,却更是明显。入宫的半年里,他从一个逍遥自在、凡事讲钱的江湖少侠,变成了规矩有礼、不计得失,偶尔沉默的少年。   “记得我那时候受了重伤……可能差一点就要过去了吧!有一个少年,他救了我的命。后来,他跟着我风雨跌宕,成了我全家的恩人。想起来,他有一点倔强,爱财也爱得可人,我倒是真真有点想念,想念当时的他。”   听着她一字一句的回忆,叶初蝶的某种描绘出从惊疑到惊喜的色彩,也忍不住追问道:“那,那现在呢?”   “就像这迎心花,”苍蓝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美则美矣,只可惜花期太短,转瞬即逝。我不求它花开早,却希望它一世美。”   叶初蝶细细想了想,自然而然地微笑道:“看来是我的错,我真的应该花更多时间去了解你。只是皇上日理万机,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个机会呢?”   一片枯叶不知从哪里飞来,轻轻落在叶初蝶的肩头。苍蓝举止自然地替他撷去,“这有何难?你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吧?我每早都习武,倘若你不贪睡,便来和我过过招,看养了这么久,这骨架子还好不好用了。”   叶初蝶伸出手来:“那就这么说定了,江湖规矩。”   苍蓝不知道他说的江湖规矩是什么。直觉地,她也向他伸出一只手去,只听“啪”地一声,他略一用力拍打过她的手掌,两人温热的掌心擦身而过。叶初蝶面上不知为何有些红晕,声音开朗:“击掌为誓,不可有违!”   适才的忧愁少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又是活泼有神的江湖小飞蝶。苍蓝真真感到一阵欣喜,笑容也格外灿烂:“君无戏言。”   两人并肩谈笑,也欣赏着花期短暂的迎心花田。也许再过一两天,这里的繁荣就将不见,可有些生命里的花朵,却会因为用心的点滴浇灌,慢慢而开,花开不败。   ***   是夜,已经准备休寝的苍蓝忽然听见门口有些动静。唤来秋尽,才看到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儿。柳容披散着乌黑长发,身上衣着单薄,有些窘迫地望向她。   按照祖上规矩,到了这个时辰,未经皇上传诏侍寝的侍君,是不能随便自己闯到皇上寝宫去的。否则一个两个都来争宠,后宫里还有规矩没有了?   可是十君不同。皇上与十君向来亲密,宠爱有加,下人们自然看得明白。所以这次柳容深夜孤身前来,一路也并未遭到阻拦。   看起来他像是直接从自己的床上跑来的。苍蓝担心他着得单薄会着凉,忙掀开被子走向门口,一把将他拉了进来。   “没事了,你们出去吧。”她向门外交代,冬无会意地替他们关上了房门。   “容儿这是怎么了?来也不着件衣衫。”似是责备,却包含着无限温柔,外带一个绝对温暖的怀抱。   “明、明儿,他应该就要到都城了罢……”柳容的声音讷讷的,依偎在她的怀中。他口中的“他”,自然便是一路从柳国跋涉而来的和亲嫡主,他的亲表弟,柳玲珑。作者有话要说:静静的,俺更新了……过年七天中有六天在外面奔走,还寻思着上班有点累,要不要请一天假呢,结果立马就病倒了- -病从口出呀童鞋们!这个礼拜几乎都是在病中,挂了两天盐水,病假三天,到现在阑说话还是沙哑的,咳个不停……基本上会全面恢复更新了,虽然有些疲倦,但希望大家和我一起跑完十君最后一卷的旅程吧~   第一四七话 新君   带着些难以言喻的紧张心情,柳容一直记挂在心上的那一天终于到来了。   柳国的和亲队伍从云天城一路跋涉而来,都是行踪低调,生怕有歹人从中横生枝节。所幸一路走来除了遇到两个暴风雨的天气,一切都还算安好,一行人准时抵达了清云皇城。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几个送行的老人围在轿前,皆是满含热泪。他们中有柳国前女皇在世时的亲信,也有柳国的老臣子。他们都深深地明白,十六嫡主一夕之间从最得宠的人沦落成为最不被待见的皇室成员,这一切全不由他作主,他是何其无辜!   然见到柳玲珑的纯真心性,他未来的生活,就让他们更不忍细想下去。站在再没有人遮风蔽雨的天空下,面对忽如其来的和亲际遇时,他依然开朗单纯,从没有自暴自弃、阴暗消沉过。这样好的一个嫡主送到异国的后宫里去,还不被那些勾心斗角的男人们生吞活剥了去?   说千言,道万语,说不尽他们心头对嫡主的疼惜和不舍。看着轿夫们将一个玉人儿般的少年抬进了看不见深处的皇宫,像是有一只手紧紧地擭住了自己的心脏,连接下来闵国大臣们招呼他们用宴的心情都丝毫没有了。   和亲就是这样。非但要将嫡主送进别国的宫里,亲信还只能送到宫门口,毕竟再往里,就牵涉着一个国家的机密所在了,非常敏感。在宫里,皇上通常会为和亲而来的嫡主举办成礼的仪式;而在宫外,主国平级的大臣们会设宴邀请和犒劳舟车劳顿的亲信,也是为了表示对他们的欢迎和对皇上新娶侍君的祝贺。   这一切的欢腾里,最落寞的,莫过于那个被送去和亲的嫡主了罢。离开自己的国土和亲人,虽然尊为嫡主,可到了别国的宫里,身价就跌了不知几成。说到底他们不过是政治利益的工具,倘若嫁的皇上疼惜他还好,如若不然,也不会有别的转机……   就是他们眼中这样一个苦难的嫡主,此刻正坐在大红喜轿里面,双手捧着一个红苹果,脸上没有一丝泪痕。非是他不懂得伤悲,而是母皇都已经不在了,纵然落泪,也没有人会放在心上的。   几君们在这一天前,都已经得了苍蓝的旨意,要一齐出席和亲嫡主的迎娶仪式。皇上答应柳国的和亲请求本不稀奇,但现在她居然郑重其事起来,不由得引来众人心里猜测不一,也对这个柳国嫡主本尊更好奇了。   按照祖上规矩,皇上可以选择对和亲嫡主的迎娶仪式是简单还是隆重。这完全视乎两国之间的利益关系,倘若两国是在和平交好、国力相当的环境下和亲,那么嫡主多半也会受宠一些。而像现在这样,明眼人都看得出柳国国君柳叶送弟弟来和亲的用意,完全是为了暂时稳住强大的闵国,即便是苍蓝冷遇了柳玲珑,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   可他偏偏是柳玲珑。倘若他不是柳玲珑,或者苍蓝根本就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不知情的几人,只当这是政治需要,都不曾想到自己接下来,将会面对这样一个意想不到的秘密。   苍蓝身着金色皇袍,一把长发高高束起,以白玉镶金冠点缀,显得精神抖擞。她身着飞龙舞凤的金丝精绣,修长的身段昂扬挺拔,在淡淡的阳光里都夺目不已。柳容站在她的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南门的方向。吹奏乐曲的声音时时飘入耳际,由远及近,隔了许久,才终于见到被允许入宫的送亲队伍,轿夫们将喜轿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地上,奏乐队伍也停止了吹奏。他们都是柳国人,一刻也不敢在这里多耽搁,就匆忙出宫去和另一些赴宴的人会和了。   秋尽冬无麻利地领着宫人们围绕着喜轿两边排开站好,内务司的老人在苍蓝耳边轻轻提醒道:“请皇上踢开轿门,将新君领出来。”   苍蓝点点头,走上前去掀起衣袍。金丝龙靴稍稍用力一点,轿门便向一边斜斜地倒了下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轿门里面,带着不同的心情,好奇这柳国的嫡主究竟会是如何的样貌人品?当阻隔真相的迷门渐渐下坠,那些关注的人儿脸上,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一个身着红色华衣的少年,正斜斜地靠坐在轿子一边的窗口上,双眸紧闭,小口微扬。他神色安怡、呼吸均匀,显然是睡着了。而他手里捧着的苹果,本来是“平安吉祥”的象征,现在倒好,被啃去了一大半,还剩下半个残骸了!   冷幕月简直可以用目瞪口呆来形容自己的感受。原本,他多少是有一点紧张的:这个新来的后宫成员,是宫里唯一一个和他一样的和亲嫡主。皇上素来怜惜自己背井离乡、远离亲人,所以疼爱之情总是溢于言表。现下他将不会再是唯一了,来了个和他一样的,会不会就把他的宠幸瓜分了去?   他最怕的是,现在的十君彼此都很亲厚,来了个宫里长大的,多少和他一样见惯了勾心斗角,会不会再掀起波澜?   现在,他一切一切的担忧都被打破了——踢开轿门的那一刹那,如果看到那嫡主面上有泪,他可能会同情他;如果见到他面无表情,他可能会提防他……可没有一种情况是眼前这样的,和亲花轿都送到皇宫里了,他竟然还能呼呼大睡!   苍蓝先是吃了一惊,继而释然地微微露出了笑意。这是柳玲珑呵,也只有他会做出这样的事。她弯下腰去,在他耳边极轻极轻地唤道:   “晚膳已经做好,就等你开饭了……”   非常神奇的,适才明明还在酣睡中,在她说完离开的一刹那,轿中少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双极黑极大的眼睛,瞳仁明净无波,里面写满了迷茫懵懂。当他看清楚眼前的女子时,眼睛就睁得更圆了:“明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把嗓音的清脆婉转,比他粉嫩的肤色还要惹人怜惜。华衣少年揉了揉眼睛走出花轿,一边偷偷将手里啃了大半的苹果藏掖到身后:“这,这里已经到了闵国的皇宫吗?”   他的个子并不算娇小,也不纤细,长得丰实匀称。十六七岁的年纪,已经是长开的少年了,可姿容纯真秀丽的他,却还给人一种孩子的感觉。不知怎的,很多人都觉得他有些似曾相识的亲切感,也不自觉地被他吸引着眼光。   听他的说法,皇上与他早已是旧日相识了。只见苍蓝柔和着语气答道:“是呵,这里就是闵国皇宫,你未来的家。”   柳玲珑听她这么说,竟然露出了一丝惊恐:“那你……你怎么能进得来?你还是快些走罢,万一被皇家的人抓起来,那可就不好办了!”   看来这嫡主不单是天真,还有些纯到单蠢。宁昭颜无意中一回头,见王雅竹眸中露出的笑意,还微微地摇了摇头,不免替柳玲珑捏把汗:看来这个得宠的嫡主显然是被保护得太好太好了。都到这个年纪了,还如此不谙世事,也实在是糟糕。   苍蓝是知道柳玲珑的,他就是一个直心眼的人,但心是纯真无比,绝不愿意把人往坏里想。她还没想好怎么向他解释她便是闵国的国君、他未来的妻主,眼尖的柳玲珑已经瞅见了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柳容。   “表……”兄字在脱口而出之前,总算被自己吞了回去。当日他在柳国曾经应承过明玉要保守玉佩和表兄的秘密,就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柳容的面上有些苍白,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你好。”   柳玲珑还在云里雾里,就被苍蓝拉到了一边,在内务总管的引导下开始简单的迎娶仪式。到了这一步,柳玲珑终于将明玉小姐出现闵国皇宫的可能性与她真实的身份开始挂钩,“你……难道说,明小姐的真实身份,竟然是……”   办不办仪式,最终还是会传回柳国去。苍蓝这样做,也是为了给柳叶、柳玲珑和整个柳国面子。她本想以快打慢,先混过这一关,再找个机会慢慢解释开导他的。没想到他自己已经想到了这一层,不得已,只得将这件事摊出来讲清楚了。   苍蓝料想,以他的性子,应该会很快接受这个事实,于是便横下心来地接过他的话:“没错,我就是闵国的国君,我的真名叫做闵湘玉。在民间因为特殊原因才化名作明玉,并不是刻意欺骗玲珑公子的,还望见谅。”   柳玲珑仿佛一下子不能消化她说的这些话,有些微微地出了神,连那个残缺的苹果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掉了下去,滚得满是尘土。柳容一直站在他们的身后,看柳玲珑独自一人站在那里,显得有些落寞。   送亲的队伍早已离去,柳叶狠心得连一个小厮都不给他配,纵然他是锦衣华服在身,可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也许他的前十几年是幸运的,可现下到了这地步,究竟也不是他自己愿意做的选择。不知怎的,心中对他那股若隐若现的恨意,也慢慢地淡了开去,衍生出一丝同情的兴味来。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柳玲珑,肯定会有很多争议,且大多是负面的吧。我本来想表达他是个善良而天真的人,完全是不谙世事的,但现在看起来,确实是有一点蠢。但很多事其实他心里是明白的,在后文里,他也会有一个成长的蜕变过程,大家耐心哈。   第一四八话 眷宠   吹吹打打,你围我护地将和亲嫡主拥进闵国华丽的皇宫,转眼间又作鸟兽散去——徒留在那里的柳玲珑,形单影只,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留下。   他就这样被柳叶遗弃了。以一种“送”的方式,成全了柳国眼下的和平,拔去了柳叶的眼中钉。独自一人,流落异乡,从此告别前十六年的光辉岁月。   可柳玲珑依然是命运的宠儿。苍蓝深思熟虑之后既然决定迎娶他来,就意味着他这辈子不会因着妻主而受苦。   一路迷糊,一路懵懂。哪怕是迷路了、生病了,却总能逢凶化吉,从不曾因为这些而吃过苦头。性子因此而像孩童般原始,不知这算不算是一种幸运?   简单的迎娶仪式结束后,苍蓝在月泠宫设宴招待十君。当然,柳玲珑是今天的主角,被安排坐在苍蓝的左边。落座的时候,苍蓝顺手捞了柳容坐在自己的右边。先前看他脸色有些苍白,这下握一握他的手,果然是穿少了,手心寒凉。   席间依然是杯盏筹措,男子们语笑嫣然,各有风情的姿容显然被桌上的珍馐更引人食指大动。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柳玲珑吃得并不多,往往是宁昭颜或珮璃给他夹了菜,他才稍微吃掉一些。其实这些菜苍蓝也是花过心思的,她特意嘱咐御膳房的厨子做几个柳国的特色菜肴,柳玲珑这么爱吃的一个人,得多准备些美食才好。   可他却好像对眼前的食物完全不敢兴趣。是御厨没有掌握柳国菜肴的精髓么?苍蓝倒觉得,这些菜色和他们在柳国居住时吃过的没什么分别。还是他……竟有些害羞?正在奇怪时,她见珮璃又一次微微起身,夹起一块叫“冰雪如玉”的小点。那执筷的手白皙、柔嫩,动作利落轻盈,他用左手轻轻捞住右手的水袖,一阵微香的风淡淡流过,小点已经无声无息地落入了柳玲珑的碗中。   “多吃点吧,今儿还没见你怎么吃过呢。”他轻柔慢语,略带笑意。苍蓝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珮璃接收到她的眼神,顿时有些局促地坐了下去,不敢再抬眼望向那边。   柳玲珑依然有些讷讷的,嘟囔着一句含糊不清的“谢谢”,就把整块点心塞进了嘴里,看起来甜点在他口中味同嚼蜡。苍蓝当他是累了,因为心思单纯的柳玲珑表达情绪总是很直接的,想吃或想睡,从不绕弯子。   “今儿早点休息吧。”散席的时候,她轻声对柳玲珑说,“南宫那里,我几天前就差人打点好了,你没有带随身小厮,就先让宫人们服侍着,等明天再带你去挑一个合意的。”   正式册封的诏书还没颁下,苍蓝的这句安排,就已在无形之中确认了柳玲珑“十君”的身份。但见他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低着头跟着引路宫人离开了。   待到众人皆散去,柳容还静静地坐在那里。今儿最失常的,便是柳家这对兄弟了。苍蓝见屋里空了,便将他搂进怀里细细安抚着:“怎么了?还是不习惯玲珑入了宫来么?”   柳容摇了摇头,“人都已经来了……他这身无长物的,看起来……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苍蓝知道柳容内心终究也是纯良的,对这个表弟并不真恨得起来,禁不住捏了捏他的鼻子:“你呀……虽然玲珑的娘是有错,但他本人全不知情……我知道你心里也不怪他,那还怀着疙瘩过日子,不痛苦么?换个角度想想,他可是你如今在世上唯一最亲的亲人了。”   一点小小的想不开,能得到一国之君如此的开导抚慰,柳容觉得自己荣幸得很可能遭来嫉妒。这些天她说的这些理儿,他反复都想过,也确实渐渐解开了心结。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每每在幻月楼的那段岁月被记起时,那些不平的感觉便会和憎恶一起丑陋浮现,难以挥去。   “蓝儿说得有理。不过,你有没有觉得……他今天有些不妥?”   “不妥?”苍蓝依言回忆着,“好像就是吃得少些……我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他的眼里基本除了食物还是食物罢了……容儿怎么想?”   “我觉得……”柳容犹疑道,“他会不会是,生气,生我们的气?”   苍蓝疑惑道:“为什么生气?气我没有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不会的,我与玲珑不过只有二面之缘,且骗他也是形势所迫,不得已的。再说他性格纯良,怎么会为了这点事情生气呢?你今晚尽担心这个那个,自己也没有吃多吧?少想多吃,我喂你,恩?”   说着,她摸着桌上瓷罐中的海味鱼汤还很热乎,便用勺子舀了一小碗凑到柳容面前,“喝碗汤吧,没凉。”   柳容刚想伸手接过小碗,却忍不住一股翻山倒海的反胃之意,捂着小嘴就干呕起来。苍蓝急了,忙将碗往桌上一搁:“这是怎么了?晚膳里什么东西吃坏了?可是我没有什么感觉呵。秋尽,冬无!马上找个御医来!”   柳容只手捂口,另一只手摆了摆示意没事。刚涌起的酸意冲得他两眼里盈满了泪水,苍蓝看到心疼极了,一边慢慢抚着他的后背,一边轻轻道:“应该没事的,不用担心,御医马上就会到了……”   待到御医很快来到细细把柳容的脉一搭,却立刻是喜上眉梢、笑逐颜开:“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看来我朝皇室很快将再添一位皇子或嫡主啦!”   苍蓝一听也是大喜,“真的?容儿有了?”她转向柳容,见床上的他也是一脸惊疑的模样,但两颊上涌起的红晕已经是他心潮澎湃的最佳证明。苍蓝只手一挥,“冬无,带张御医下去开些安胎补身的药,再赐百两银!”   张御医谢了恩,欢天喜地地走了。今儿她能来真是幸运,这样的差事太美了。只消为侍君们把一把脉,如果是喜脉,那么打赏夸赞,便是免不了的了。   下人们都离开后,苍蓝和柳容傻傻地看了对方一会儿,忽然苍蓝哈哈大笑起来,柳容也跟着咯咯地笑,一把投入了她的怀里。   “容儿,听到了吗?你有了孩子!我们的,我们的孩子……”她笑得合不拢嘴。若不是念着他的孩子如此珍贵,她真想抱着他转上几圈。   笑容过后,柳容止不住落下串串眼珠来。这泪里头有心酸,但更多的,是感激。   他心里明白,因为他的过去,他是极难有机会怀孕的……他几乎已经放弃了希望,但也许是老天眷顾他这个可怜人,他、他竟然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傻瓜,听说这段时间的男子,是不能落泪的。”苍蓝为他拭去面上的泪,“哭多了,孩子的眼皮也会肿。你这么爱哭,难道想生个面皮眼的娃娃吗?”   柳容闻言抽了抽鼻子,努力让眼泪暂歇在眼眶里,一双大眼睛就更水汪汪了。苍蓝搂过他的肩膀,让他靠住了她:“好好地把他生下来,你生命的缺口,终将慢慢被填满。”   柳容微微露出了笑容,两双手不约而同地轻轻放到了他那还看不出动静的小腹上。一个珍贵的、来之不易的小生命,承载着爹娘的期待和对世界美好的愿景,如一朵绝美的花儿,慢慢酝酿出一个苞朵儿,并将在未来的某一天,盛放出世间最美的奇迹来。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打算四卷完结的,但想写的还没有写完,为了比例协调,我开了第五卷,且把第四卷改了名。不会拖沓,后面的情节都基本构思好了,就是那些,慢慢呈现。 第一四九话 脉脉 入了冬的清晨,苍蓝如往常一般晨起习武。略略有些雾的天气,迎面而来的微风带着些湿。 她将斗篷卸下交给一边的莲幻,又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银白色宝剑来。“噌”地一声,剑锋出鞘,明晃晃的光从她的脸上一闪而过。 莲幻抱着斗篷退到了后面,见苍蓝开始摆式、扎步,热身之后练起一套熟悉的剑法来。剑锋走过之处,偶有一两片残留枝头的枯叶被震落,却已经看不到她在翩翩落叶中持剑而舞的美景了。 这个时候,他下意识地向左后方侧了侧脑袋,那个人又来了。 大概是从上个月开始,他陪皇上练剑的时候,就总能感觉到身后不远处有人站在那里。作为贴身近侍,他自然暗中追究过那人是谁,却在得知以后动摇了赶走他的想法。 像叶初蝶这样,默默关注着皇上,虽未及口也未挑明,但他且好像能明白。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对他生出了一种同情,于是便从来也不戳破他,成全一个少年,那些晦涩难明的心事。 有那么好几次,他几乎以为叶初蝶能从那后面走出来——可绯君和皇上双剑双舞的时候,他从来都是转身离开。绯君的武艺很好,不仅和皇上势均力敌,夫妻之间练久了,也生出一种默契来。有时候皇上留宿东南宫后,两人对打起来,就更有几分嬉闹的兴味了。 就在他以为,今天叶初蝶也会像以往一般静静伫立然后默默离开时,他却出人意料地走了过来,然后大大方方地向皇上行了一个简单的礼:“皇上。” 苍蓝闻言收式,回头见俊秀少年身着干练的藕荷色衫裤,身姿挺拔,眉宇之间全是英气,唇角微扬。她好像并不意外,眼角瞄到他手中的剑,微微笑道:“小飞蝶?来和我一起习武么?” “击掌成誓的约定,怎可儿戏?”叶初蝶的表情半真半玩笑,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劲:“皇上不是说了,我在床上休养了这么久,这筋骨松了没有,试试看便知道了!” 说罢,他一个侧身向她飞了过去,从空中便劈下一掌。单从这一点看,他的轻功倒是一点都没有退步,还是身轻如燕,灵活自如。 苍蓝哼笑一声,霎时认真下来挡开他的招式。两人切磋交战起来,莲幻有些紧张地盯着他们你来我往,生怕皇上有个损伤。但看着看着,他悬着的心就放了下来,因为从始至终叶初蝶的剑都没有出鞘,他的掌力也绝对没有使出十成。和天生力大的绯君相比,叶初蝶的武艺全然胜在灵巧多变,以四两拨千斤的手法,巧妙地绕过苍蓝的正面攻击,却能直中要害,两人这才打得不分高下。 “幻儿!”苍蓝趁间隙轻喝一声,莲幻会意地将手里的剑鞘抛了出去,只见她伸手一捞,一个回身间剑已经入鞘。 现在,他们是真正的公平较量、旗鼓相当了。莲幻又看了他们片刻,忽然转过身去,远远地退到了一边。 这场较量比得酣畅淋漓。纵然是微凉的初冬季节,停下来的时候两人都还是出了层层薄汗,然后丢下手里都没有出鞘的剑,相视而笑起来。 相比苍蓝,叶初蝶的面上更泛红晕,喘息也很是急促。苍蓝明白,这场大伤对他的身体终究是造成了损害,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补得回的。她心里有些酸酸的涩,分不清是因为内疚还是其他,向他靠近的同时柔声道:“你大伤初愈不久,不要一下子动得太厉害了。我看你的功夫也恢复七八成了,说不定再过不久,便可以……” 叶初蝶笑了笑:“我自己的身体怎么样,我自己最清楚……不管伤不伤,我都要恢复起来……不,我要比之前更进一步。” 那个时候,他被汗水微微打湿的一缕发垂到了额前,轻轻翕动间,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烁着的,竟全是坚毅的光芒。苍蓝忽然心疼起这样一个瘦瘦的、却惊人坚强的少年来,他是这么倔强、却又如此骄傲,他连一步都不肯退却,他对自己的信仰如此深信不疑。 她垂下眼帘,轻轻的、却又毫不犹豫地握了握他的手:“慢慢来。配合御医的药材,我再陪你多练练,我相信一定能彻底恢复的。” 虽然只是一瞬间,她手心的温暖就抽离了他的手背。可叶初蝶却仿佛从那里面,得了许多许多说不出的勇气和安心。他没有像往常一般露出笑容,只是也像她的刚才,低下了头去,轻轻应了一声。 “嗯。” 刹那间只有风过树隙的声音,被世界所听见。一片落叶被卷啊卷的,飞过了一大段路,撞在望向远方的莲幻脚上,顿住了流浪的脚步。 *** 另一方面,柳容有了身孕这样的喜事很快便在宫里传了开来。十君中个个都为他高兴,尤其是夏绯砂,一听说这事儿,便连小千枝都来不及照顾,便赶到中宫去,将孕夫需要吃什么穿什么,平时要注意些什么,事无巨细,悉数关照了柳容。 不料他还没说完,就被柳容指着笑道:“亏我向来都以为,东南宫的绯君是将门之后,有不输给女儿家的魄力,没想到一生完孩子,就变得如此多话,十足十的夫道人家了。” 夏绯砂气得美眸喷火,媚人姿态连男子都要惊艳三分。他这辈子,一副火烧火燎的脾气和这张和个性极其相反的容颜,怕是都改不了了。他故作气愤地冷哼道:“枉我一心一意来传授你独门秘诀,你倒好,取笑起我来了!念在你有孕在身想法是会古怪些,我这过来人,便不和你计较了!” 这时桑儿提了热茶进来,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柳容喝了一口,杯中袅袅云雾在他面前四散开来。他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不过,生完孩子,这性子倒更显爆了些。” 夏绯砂也喝了热茶,“你也别老与我玩笑,我才不会如你的意,做出什么‘夫道人家’会做的事儿来。说实在的这次你有了,大家都为你高兴。就比如我,我有千枝的时候是什么情况,你也知道的。你现在有这么好的条件,我希望我没能得到的,你能将自己和孩子都养得好些。” 柳容听了有些动容,那双水润的大眼睛也盯着夏绯砂瞧:“逗你笑的事情,哪能当真呢。我心里明白的,谁对我好。我就是不想让大家太紧张这个孩子了……我有了她,很不容易,我太开心,便有些患得患失。有时候我不禁会想,我能顺利将孩子生下来,能顺利当上爹爹么……” “当然能!”夏绯砂爽利地切断了一个孕夫的胡思乱想,坚定道:“你现在这个阶段确实容易分心,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只要管好吃和睡,我保管你呀,生个和千枝一样白白胖胖的女娃儿!” 柳容笑得灿烂:“是男是女,我倒真的不是太在意……绯君,谢谢你,我现在觉得有信心多了。” 夏绯砂睨了他一眼:“到这个时候了,再说谢谢是不是有些迟?” 有些感情,在岁月的沉淀里愈发香浓。是一种不用言语说明,也能彼此听懂的珍惜。 两人聊了许久,夏绯砂才告辞了回东南宫去。就在他出门以后不久,忽然发觉随身的玉佩不见了。回忆起先前在柳容房间坐下时,衣衫被桌角勾了勾,怕是那时候没注意,落在那里了。 于是他便领着平安折了回去,刚到门口,却见冷幕月和宁昭颜都站在门口不进去,神色有些奇怪。 里头怎么了?他略略向里一张望,原来柳玲珑竟在里头! 他来探容君?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和谁都没说上过话,怎的会忽然去探容君呢? 第一五零话 误解 夏绯砂去中宫探望过有身孕的柳容,正打算回东南宫时,发现自己随身戴着的玉佩不见了。回想起可能是掉在了柳容的房里,折返回去的他,意外地见到冷幕月和宁昭颜偷偷地站在柳容的房门口,神色奇怪得很。 他不由得跟着他们的目光张望了一眼:柳玲珑怎么会在柳容这里?难道他也是来探望的么? 这柳国嫡主——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他已经是闵国君主后宫里的人了,嫁过来几天了,一点规矩都不懂。既没有向先他入宫的六位十君打过招呼,连皇上让他去内务那里挑个顺眼的贴身小厮,他都没应。所以这向他竟出现在这个地方,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表哥,我听说你……你有了……”柳玲珑一开口,便让门外边上的三人大吃一惊。冷幕月还来不及发出惊呼,了解他的宁昭颜已经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只见柳容也是一惊,随即轻声制止道:“嘘……别这么叫我,小心让人听见。” 可惜事与愿违。柳容才想着不要让他和柳玲珑的关系曝于人前,桑儿的声音已经彻底打破了他的念想:“颜君、绯君、月君,你们怎么都站在门口不进去?” 柳容和柳玲珑向门口望去,门前的三人也向他们尴尬地笑着。名副其实的面面相觑。 只有不明就里的桑儿,手里还拎着刚泡好的热茶茶壶,满脸笑容。 当天晚上,苍蓝诏所有十君同去月泠宫用晚膳——除了柳玲珑。看到一些的和听到一些的,都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了。柳容坐在苍蓝的旁边,面色有一点白。 “……本来不打算说,倒也不是刻意隐瞒什么,只是不知道大家听了以后会有什么想法……”苍蓝代柳容将事情解释给其他人听,在桌子低下,她正轻轻地握着他的手,“我和容儿,也是在柳国的那段时间,才知道这段巧合际遇的。” 苍蓝将柳容生作柳国嫡主,却阴差阳错流落民间的事情大致讲了讲,“希望大家知道事实以后,还是像从前一样看待容儿和玲珑,他们以前是一家人,以后更是一家人。” 犀利的王雅竹已经抓住了其中的矛盾点:“这两样怎么能相同呢?毕竟……” 聪慧的冷幕月对柳容的遭遇无限同情,他也是快人快语:“柳国前朝的事儿,我从前听母皇说起过……亲妹弑姐夺位,为了权势罔顾亲情。那这么说来,玲珑的娘岂不是容君不共戴天的仇人?如果没有她,那容君也不至于……” “月君,喝口新茶吧,挺香的。”在苍蓝开口阻止他之前,宁昭颜已经柔柔地,将一杯热气袅袅的茶水推到他的面前。 冷幕月的义愤填膺顿时被浇熄下去,乖乖的不再出声。柳容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大家的思虑,我都明白,也多谢了……总之这些事里玲珑是无辜的,他现在已经嫁进宫来,和你们,都是一家人了。大家都好好相处罢,就当不知道他和我长辈之间的纠葛……” 对于他的表态,苍蓝点了点头。她相信这是柳容经过这段时间沉淀心灵以后得出的结论,是发自肺腑的宽容和洒脱。她微微握了握他的手表示赞同,他还她一个释然的微笑。 可一时之间要做到像柳容这样的心境,即便是个局外人,恐怕也是相当的难。同为嫡主的冷幕月、正义感极强的夏绯砂、甚至是看起来对这些琐事都不闻不问的王雅竹,此刻看待柳玲珑的眼光都不再平和。本来平静的后宫天空,因为柳玲珑这个不同国籍、不同身份又充满矛盾的人儿加入,而变得阴晴不定。 *** 几次派人带柳玲珑去内务挑小厮都未果,苍蓝找了一个闲暇时分,亲自到南宫看看,这马虎的玲珑来了这些天,怎么好像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少年了呢? 结果大出她的所料。她去到的时候,宫人们正捧着餐盘在南宫门口唉声叹气。她示意秋尽不要出声,自己则悄悄踱到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细细聆听。 “你说这玲珑君是不是吃不惯我们国家的东西?御膳房的小三说,皇上已经交代过他们,玲珑君喜美食,要多弄些各个国家的菜肴来满足他。可这些天,御膳房花样都翻尽了,你看,端进去怎么样的,端出来差不多还是怎么样。”一个宫人叹了一声,忍不住对另一个发起了牢骚。 “是呀,再这么下去,玲珑君捱瘦了,皇上怪罪下来,我们可怎么办才好哟。”另一个搭上他的肩膀,也跟着哀叹道。 柳玲珑居然对美食视若无睹?苍蓝忍不住皱眉,曾以为他眼中除了吃还是吃,难道这世间还有什么事能让他茶饭不思? 她无声无息地回到原地,用眼神示意秋尽开路。 “皇上驾到——” 一声通报,吓得两个宫人差点把手里的餐盘都摔掉了。真真是白天不能说人,他们伏在地上,有些瑟瑟发抖。 “玲珑君呢?”苍蓝低下视线,语气并不严厉。 “回,回皇上,玲珑君正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奴,奴这就领您去!”一个宫人呼啦一下爬起身来,带着满身尘土就跑到了她前头去,领着她和秋尽来到柳玲珑的房间。 “你们都下去吧。”苍蓝交代了一声,便敲了敲门,独自走了进去。 柳玲珑作为主子,所住的自然是整个南宫采光最好、通风最佳的一间房。可当苍蓝走进去的时候,整个房间都暗暗的。环顾四周,窗子都关得严严实实的,柳玲珑坐在书桌前,桌子上什么也没有。 “玲珑,在干什么呢?” 柳玲珑抬头见是她,眸中瞬间一亮,但很快又黯了下去:“明……皇上,您来了。” 像一棵要枯萎的植物,这样恹恹的柳玲珑,让苍蓝心中一窒。 市集之上,宅院之中,苍蓝两次遇见的柳玲珑,哪一次不是眸灿如星,笑颜如花。在她的印象里,这样的少年是属于快乐的。他的心思很简单,纵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他要的幸福也从不奢侈。 一个蝴蝶面人,便可换回佳人一笑。然现在,锦衣玉食在前,他却闷闷不乐。 “你怎么了?在这里住得不习惯吗?是想家了吗?”她在他的身旁坐下。他偷偷地用大眼睛瞄了她一眼,见她正认真地瞧着自己,忙缩回了眼光去,接着慢慢地摇了摇头。 “那就一定是我宫里的厨子做的饭菜不好。”苍蓝皱起了眉,语气不善,“我这就去派人,将御膳房所有宫人每人痛打三十板,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偷懒了。” 她起身要走,柳玲珑忙站起来拉住她:“不要,不要去!不关他们的事!” 她转向他,他拉着她的手,浑然不觉:“他们做的饭菜……很可口……” 她挑眉:“哦?那为什么玲珑总是只吃一点点呢?” 柳玲珑的黑眼珠左转转,右转转,终于挤出一句:“我……我不饿……”他几乎从来不撒谎。唯一的例外,也就是和苍蓝交换秘密的那次。 苍蓝放柔了神情,微微哄道:“既然不是御厨做饭不好吃,身子也没有不舒服,下次他们再送饭来,你可要好好吃哟?否则,我还是要教训他们!” 柳玲珑忙不迭地连连点头,又听苍蓝道:“明天下午,我有空,带你去选个下人吧。你是嫡主,从小被人伺候惯了,身边没个贴身小厮不行也不像话。就这么说定了,啊?” 柳玲珑又偷偷看了她一眼,见她笑得很温柔,便又低下头去点了点。 “这样才好。但凡有什么不顺心的、不如意的,都告诉了我罢,毕竟这里已经是你的家。”苍蓝的最后一句,说得柳玲珑心头一动,他撇了撇小嘴,娇声娇气地回道:“皇上,我有些乏了,明儿你再来带我去选人吧。” 从来只有别人就他,没规没矩的他,想什么都写在脸上的玲珑,倒也不惹人反感。苍蓝顺着他的意离开了南宫,过了不久,柳玲珑也走了出来去散心。 来了这虽然只有几天,他去过的地方也不多,可御花园里的明湖,却成了他的心头好。凉亭、净水、尚有一丝生气的草木,略有几分似柳国的御花园。 在温暖的柳国都城云天城,四季如春。他从小长大的御花园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美丽的花朵草木。还有湖,明镜般的湖面倒映着碧蓝的天空,花香袅袅,鸟语声声。 他并不知道,这种感觉便叫做思乡,只是来到这里以后的每一天,他都要去明湖边上走一走,心里便会平静一些。 他习惯沿着小园香径踱步到湖边。因为还没有小厮,他孤身一人,也没让宫人们更着。就在他回忆着适才苍蓝来到的事情时,忽然脚下一绊,他一头栽倒在左边的草地里,膝盖生疼生疼的。 他揉着摔疼的腿慢慢站起身来。低头在跌倒的地方仔细一看,路两旁的树上,怎么系上了一根细细的绳子?是干什么用的呢? 柳玲珑并没有多想,绕开它走远了。不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第二日他再经过这里时,特意留意了脚下,并没有出现绳子。 他刚想松一口气,下一秒,他便一脚踩空,掉进一个半人高的大坑里,弄得周身是泥,狼狈不堪。 第一五一话 心碎 柳玲珑平实虽然有些粗心大意,可也懂得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又或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终究是人之常情,总之路过第一次被绊倒的地方时,他下意识地留意了周围的环境,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两棵树,却不料在一转身间,落入了一个半人深的大坑里,弄得满身污糟。 旧伤未愈,又添新创。趁着没人路过,柳玲珑使出浑身气力从坑里爬了出来。头上、身上、手脚,无一不是沾满泥土,有几处还破了皮,火辣辣的。 他没有哭。虽是比谁都皮娇肉嫩,但在这样的时候,乐天的性格帮了他的大忙。他只是稍稍拍打几下衣衫,迈着还微有些摇晃的步子回自己的南宫去了。 就这样过了一日。第二天,苍蓝实在抽不得空,又想起曾应承过柳玲珑带他去挑下人,不得已只得让莲幻去托了柳容,让他带自己的表弟去挑人,也好让他们兄弟两个联络下感情。 柳容见着柳玲珑,来了宫里短短几日便好似消瘦了不少,心里不由有些担心,但又有点矛盾,终究没有开口询问。内务府离中宫不算远,见今儿风和日丽,柳容这个孕夫又需要走动,两人便决定步行了去。 刚走了几步,迎面一阵风吹过,柳玲珑伸手拂开散到面上的发,手臂上那摔青的淤痕,便不设防地被柳容瞧了见。这一回他终是没忍住,拉着他急急问道: “你的手是怎的回事?难道这宫里还有人欺负你不成?” 心里曾经爱也好,恨也罢,也许不能忽然就亲密无间,但真看到柳玲珑被人欺负了,柳容还是皱起了眉。他心道难怪柳玲珑入宫以来一直恹恹的,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没,没有……”柳玲珑抽回被哥哥握住的手臂,眼睛看向另一边:“就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摔了……” “怎么摔的?在哪里摔的?”柳容还是觉得事有蹊跷。宫里的路要多平整有多平整,皇上要路过的地方,哪里不是精心摆置,怎能说摔就摔,还摔得这么厉害? 柳玲珑耐不过追问,就老实地将这几天遇到的事儿对柳容和盘托出。 “表哥,你千万别告诉其他人啊。”柳玲珑没注意柳容凝重的神色,只怕他将自己的糗事说了出去,被人笑话。 “玲珑,难道你不觉得……这些事情太巧合了吗?”柳容有些犹疑地吐出一句,却见到柳玲珑睁大眼睛看着自己,那有几分似曾相识的面容,写着对世事的懵懂和人性的纯真,他觉得自己忽然无法把接下来的句子说全。 “表哥,什么太巧合?”柳玲珑是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过,那无端端出现的绳子、大坑,背后会有什么样的原因。 “没有,没什么。”柳容摇摇头,“下次出宫的时候小心些,带几个人。等下那些小厮你挑个合意的,以后出出入入,就有人能跟着你了。说到挑小厮,也是有学问的……” 柳容带着他,边说边走,将话题成功引到如何挑选小厮的问题上。虽然柳玲珑不疑有它,但柳容心里已经暗暗有了盘算。 相比玲珑过往的十几年,柳容早就知道自己走过的路,比他坎坷得太多太多。然这一刻,他想起这番对比时,已经不单单只有唏嘘和愤慨,叹命运之不公或是玲珑娘亲的弑母之仇。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幸运的,命运最终将他引领到了这个位置,还给了他特有的智慧和别样的自信。所有的过往如云烟,大可如尘埃消散,不需再被记起。 *** 柳玲珑最终挑了一个笑起来很可爱的宫人做贴身小厮,名唤沁儿。柳容给沁儿做了规矩,要他从此以后尽心尽力地服侍主子,只认柳玲珑一个为主。而玲珑身上的淤伤在沁儿每日的擦药中渐渐好了起来,也似乎从他的心里抹去了。若不是后来的某一天,他无意中撞见了表哥和月君的谈话,他想,他可能再也想不起这些巧合和伤痛。 那么,他宁愿从来也不曾听到过。 “月君,我就知道是你。”表哥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带着些他不懂的情绪。正要去明湖边散步的柳玲珑闻声而望,见柳容背对着自己,而站在他前方的,是一个他见过却想不起名字的人。 听表哥叫他……月君?是,是了,好像是西南宫的月君。 他看见表哥快步走向那个月君,“上次见到玲珑身上的伤,我就知道,他这两次意外绝不是巧合。想想这宫里,就属你最调皮……这几天,我天天到这里散步,就是为了等你呢。” 冷幕月设机关时被柳容逮个正着,便笑着回道:“你到这来等我做什么?哦,你想和我一起作弄他?没问题!” 柳容气得想掐他堆着笑的脸:“我?我怎么会,我是他的表哥,你忘记了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冷幕月俏丽的小脸一峻,“不过他也是你仇人的儿子,忘记的是你吧?” “这事儿……我早就不记挂了。”柳容轻轻地回道,“你以后也别再找玲珑的麻烦了。” “不记挂?怎能不记挂?娘爹之仇,还有你入宫前……你不是差点为了那些事轻生吗?”冷幕月和柳容的感情已经很亲厚,性子又直率,说起这些委屈好像感同身受:“我根本无法想象,那里头有多少痛苦折磨,是他叫你一声表哥,就能轻易放下的么?我为你抱打不平,倒被你数落了去。”他有些不满地撅起小嘴,准备收拾家伙打道回府。 “别,别,别生气,”柳容见冷幕月恼了,忙不迭地拉住了他。他心里自然知道,冷幕月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可是他夹在中间,偏帮谁都不好,矛盾中心反变成了局外人。 “我,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好月儿,你帮我这一回,我心领了。” “可不只是我,”冷幕月扬了扬眉,“大家都为你感到不平呢。” “你的意思是……还有别人知道这事?” “实话和你说吧,绯君和竹君都知道我要出手,也没有阻止。第二次那个行动,绯君还帮了我把手。我们不会把你弟弟怎么的,只是给他个教训,让他吃吃你所受苦头的百分之一罢了……你放心吧,我今儿出现在这里,也并没有打算故伎重施,你以为我真真是那蛇蝎的心肠?” “怎么会呢,”柳容连忙安抚道,“我知道月君心肠最好,最是热心……说到你的陷阱,当年我也曾领教过,还因此和你大吵一架,你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哼,我当时也是瞧你挺不顺眼。可近几年,倒是大不一样了……” 冷幕月搀扶着柳容慢慢走开。两人回忆起当年吵架的事,事后还被苍蓝罚去抄经书,不由相视一笑。正所谓不打不相识,经过这些年的相处,几经生死的考验,鸡毛蒜皮的隔阂哪里还会梗阻两人?倒反而有些惺惺相惜了。 待到他们走远,柳玲珑才从掩住他的那棵大树下走了出来。刚才他们说了什么,虽是听得分明真切,却好像迟迟不能被理解接受。 他是很少想琐事的人,但这回他感到了一种真真切切的疼痛,穿透了皮肤刺入了身体去。几天来他一直不敢去想的问题也随之浮出水面:打和亲之事决定那日开始,他就一直被蒙在鼓里……不,打从第一次见到明玉,她就已经骗着他……以为他什么都不懂,以为他不会深究,她编撰自己的身份,她利用他探听柳国皇室的消息,甚至哄骗他交换什么秘密…… 他一直不明白,为何骗他的人会是她。宫外的明小姐,是一个他心里趋于完美的女子,是唯一能与美食相抗衡的存在。他虽然嫁给了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想到她是一路骗着他,直到现在还半欺半就地哄着他,他心里就一阵酸酸的难过。 他不知道母皇和表哥有什么过节。母皇登基那年,他还未曾出世,只知道自己是嫡主,从小吃穿都有人伺候在前,什么都不用愁。原以为表哥是唯一的亲人,却不想他也嫁给了同一个妻主,还和她一起瞒骗着自己! 那个月君说得对,如果表哥和母皇之间真的有这么大的仇恨,他又怎会真心接纳自己?假的,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假的。妻主不是因为喜爱自己而娶他;十君因为表哥而挤兑自己;就连表哥……他也看不清楚…… 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可以有这么多的烦恼,这么多的不解,想得他食不知味,寝不能寐。他觉得他不能想出一个结果来,或者这些事,从开始便是无解的罢。 第一五二话 美景 “表哥……”柳玲珑背对着门口,只能听见声音,却看不到他的表情,“听说你有宝宝了,我,我来看看你……” 从门口看进去,能见到柳容的脸上,一种犹豫挣扎的神色。他笑了,却笑得有些勉强:“玲珑有心了。坐吧,桑儿去泡茶了。” 他起身招呼柳玲珑,可柳玲珑却作势向前一推,他一个趔趄向后退了几步,闷声靠在了一旁的柜门上。 柳玲珑惊慌失措:“表哥,你没事吧?你……我,是我不好……” 就在这个时候,桑儿端着茶壶出现在门口: “月君,颜君,绯君,来了怎么不进去?”…… 后来,柳容不得不将这段关系告诉他们;后来,柳玲珑走了以后,柳容的面色始终苍白。生过孩子的夏绯砂惊觉不妥,才召了御医前来号脉,说是柳容胎气不稳,千万要安心静养才可。 因着柳容的体质特殊,本来怀了身孕就已属奇迹。他比别人更容易小产,应当是极小心、极谨慎地安胎。刚才柳玲珑那一推,柳容的身子撞到了衣柜,虽然事后就感到小腹隐隐作痛,可他不想让玲珑惊慌失措,便一直忍着没吭声。 柳容的忍耐功夫已经被锻炼得很好,所以连他自己也不曾想到,后果会如此严重。若没有夏绯砂的当机立断,这件事会变成什么结果,谁都预测不到。 冷幕月想要将此事告诉苍蓝,却被柳容拦了下来:“玲珑向来粗心大意,这次也是无心之过。况且我也没什么大碍,不如大事化小,就这样算了罢,谁也别再提了。” 宁昭颜是赞成柳容的:“容君说得对。玲珑君入宫才没几天,正在适应这个后宫、适应这个国家的过程里,万一皇上知道了怪责下来,容君夹在中间,可是最最左右为难的。还是让孕夫安心静养,方是上策呵。” 待到晚上苍蓝设宴月冷宫,将柳容与柳玲珑的兄弟关系正式告诸众人时,宁昭颜、冷幕月和夏绯砂已经在陪伴柳容的一下午里,听了更多更多真相背后的故事。爱憎分明的幕月,总觉得柳玲珑是柳容的灾星。或者过去的事不是他的错,可柳容已经够苦了,他又何必再咄咄逼人呢? 宁昭颜表面上虽然没有帮腔冷幕月和夏绯砂,但他心里也是疑云重重:究竟柳玲珑是真的单纯还是故作天真呢?他那作势一推,看起来,真的不太像是意外…… 或者是天意。从门口看过去的当时,看不到柳玲珑被桌子勾住的衣角,只能看到他伸出双手,将无辜的哥哥推得险些掉了孩子。 对于这件事,苍蓝是确不知情,几君也是万万不会提的了。所以她自然也不会知道,柳玲珑被其他几君作弄,这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 *** 柳叶将柳玲珑送来以后,消停了一段时间。这期间,她送礼不断,向闵国展露出前所未有的友好姿态。从世界的眼光来看,完全是因为现下闵国的强大,已经开始趋于五国之首,不只是柳国,其他几国也或多或少地尊崇起闵来,大势所趋般将它推向王者的位置。 可苍蓝却没有自大地以为,闵国已经强大到能令世界对它臣服。虽然没有和柳叶打过交道,但眼见着她如何上位、如何一步一步铲除了朝中的异己,平复百姓的动乱,她或阴柔狠毒、或残暴果决的手段,都标示着她绝非善类。 究竟这个柳国的新女皇,是一个怎么样厉害的角色呢?说实话,在有几次听闻她在政事的处理上采取的手法时,她甚至对她有一丝丝的赞同和钦佩之意。 或许,棋逢对手,才是人生的一大乐事吧。 冬天的夜来得很早。忙完了一天的繁杂事务,苍蓝在静庭轩独自用了晚膳,再想出门散散步时,天已经大黑了。 才出门口,冰冷的夜风就嗖嗖地直往袖子和领口里钻。她还来不及叹一声冬来天寒,一袭温暖的毛皮斗篷已经悄然覆上了她的肩膀。 她回过头去,莲幻温暖而细腻的眼睛安静地望着她。她握了握他还停留在她肩上的手:“幻儿是怕我冻着么?习武之人体内有真气护体,并不怕冷的。” “血肉之躯,哪有不怕冷的道理?”话毕他微微一惊,随即低下头去:“是奴逾矩了,皇上恕罪。” 苍蓝仿佛心情大好,利索地系好了斗篷的带子,轻笑道:“傻幻儿呵……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你衣着单薄,就不必跟着我出去了。都是在宫里,放心得很。” 莲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领命道:“遵旨。” 夜冷星疏。苍蓝不自觉地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感到一阵阵贴心的暖意从内里散发出来。自小就跟着自己的莲幻,永远知冷知热,就像这件斗篷,为她挡开世界的冰冷。 独行着,在清冷的空气里她自省着这几天朝堂上发生的事,仿佛只有这种冷,才能让她时刻保持清醒。这是一种严于律己的方式,独属于帝王的秘密,也是独属于帝王的孤独。忽然,她惊觉前方屋顶上好像有个黑影!她一个激灵,随即轻轻一跃而起,在身边的一棵树上悄然站定。 一头黑发夜风中飞舞。一个修长纤瘦的背影,坐在华丽建筑的屋檐片瓦上。身侧的两袖被拂得簌簌作响,他却仍是望着远方,纵然在茫茫月色下,见到的只是一个又一个,相同的檐角龙雕。 原来不知不觉,她已经行至叶初蝶的行宫附近了呵。站在他身后的树上,苍蓝默默凝视着叶初蝶的背影,在同一个高度,咫尺的距离,凝望着他难以介入的孤独。 也许路过的宫人里,没有一个人能发现,屋顶和树上的人影。可在相对的高度里,苍蓝无意中发现了这样一个叶初蝶。和她所识得他都不同,没有倔强、没有犀利、更没有视财如命……此刻他有的,只是天地之间沧海一粟的微渺,只有随风而起掩于夜色下的孤独的自由。 原本,苍蓝应该静静的走开,将这个世界重新归还给这江湖的少侠。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第一次披散着发坐在屋顶,她竟然觉得自己挪不开脚步,也移不视线,只由得自己提了一口气,轻轻地飘飞到他的身边去。 出神之中的叶初蝶只觉身边忽然飞来了一个人,惊得他一跃而起,心也怦怦跃动起来。待到他定睛一看,眼前轮廓分明,眉目俊俏的女子居然是苍蓝时,一种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的悸动情愫莫名涌起,心跳不减反增,声声跃动像是要冲出心口来。 就在前一刻,他还默默地念想着,一些他和她的事;然在下一秒,她居然从天而降,生生出现在他的面前。是巧合么?还是这注定,是他逃不开的命运? “我忽然出现,吓了你一跳吗?”苍蓝笑眯眯的,径自在屋檐上坐了下来。 叶初蝶缓过神来,摇了摇头,“惊总是有的……不过你哪回不是出人意表?总惹得人心惊肉跳的……”第一次见她就是半死不活,在海边差点遇险,还不是他替她挡下来了…… 苍蓝轻轻拉下拉他的手,“坐呵。可以陪我看一会,你刚才在看的风景么?” 叶初蝶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不知自己此刻双手冰凉。他微扯了扯嘴角:“黑灯瞎火的,哪有什么风景……” 话音未落,她已将身上的斗篷拉了开来,将他整个裹了进去。 “看你的手吹得这么凉……”她嘟囔着,不忘将他的手也藏入斗篷里。“原是该直接让你披着,只不过……这下该不会冷了。”只不过,这是莲幻的一份体贴之意,她不舍得,随意丢置。 她循着他先前视线的方向望去,然后微微露出惊讶的神情。 夜色极美。她从来都不知道,在一成不变的宫闱之中,竟然也有这样美的夜色。 沉睡中的宫殿,有一种肃穆的美。而银色月华下的每一座屋顶,那些雕龙舞凤的凿刻,莹莹映着微光。 远处的天际无穷无尽,淡淡的昏黄,当是百姓家的烛火。深蓝色的夜幕上,几颗疏星点点相缀,忽明忽暗间,恬静安宁。 “原来,在我天天生活着的地方,会有这样一番景致。”她忍不住唏嘘着,却听身边的少年跟着轻笑起来。 “很好笑吗?”她看向他,精致的侧脸有好看的弧度,披散下来的黑色长发半掩着秀丽姿容,有一种平时见不到的妩媚之感。 “放眼整个闵国都是你的国土。秀丽江山,你竟然会觉得,这样的景色是美。”叶初蝶冰凉的手在苍蓝的斗蓬里慢慢温热了些,刚才刺骨刺心的冷风,此刻已经化作阵阵暖意,周身都放松了下来。 “我真是觉得挺美的。”苍蓝不怒不恼,“也许,是以为看厌了的地方,却发现了新的景致。这个时候才发觉,身边一直都有错过的美景……” “皇上这番话,倒是挺耐人寻味的……”叶初蝶讷讷地接了一句,却早已掩不住心儿扑通直跳,忍不住微微将身子坐直一些,生怕被她发现此刻自己的样子。偏偏苍蓝又看向了他,问了一句:“还是冷吗?” “还可……唔……”没辩解完全,他已经被她一把捞了过去,感觉她搂住了自己的身子,却好像纯洁得没有任何逾越之意似的。 “其实,是我觉得有些冷。”她小声在他耳边说道,两人之间那微妙的距离就像身体的距离,在瞬间就被拉近了,只剩下彼此温暖着的身体,互相依偎。于孤寒的夜里,在朗朗明月之下,看着一番似乎在眼前,又似是在心中的,绝世美景。 “其实,你好像从来都没有说起过,究竟为什么会一个人浪迹江湖?呵,别在意,如果不愿说,就不用回答我……” “如果是你想知道,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叶初蝶斜斜地靠在苍蓝的身上,那跃动的心跳渐渐放平了下来,变成了一种挥不散的温暖悸动。感觉她身上的青木香气萦绕在鼻尖,他就像被她灌了迷药,怎还会有所隐瞒。 “在定西的江湖上,‘江东叶家’是小有名气的,不只是因为叶家有传世武艺,还因为叶家家世雄厚,家财万贯。 但凡是叶家的子嗣,女子从小便能选择习武或是经商,成就一生的事业;而男子呢,则和寻常百姓家的一样,在闺房中学习琴棋书画,针绣手工。唯一不同的是,叶家的男子嫁的多是达官贵人,甚至是皇亲国戚,所以叶家如大树盘根,在皇室和江湖都枝繁叶茂,地位卓然。” “叶家的男子,嗯?”苍蓝看向叶初蝶,后者的面上微微红了红,只是借着夜色的掩护并未被识破。 “我自然不甘心,每天绣点花花草草等着嫁人了……于是我便偷偷看了娘书房里的武学秘籍,又在师傅教姐姐们习武的时候悄悄地跟着学,总算是有些入了门。只可惜过了不多久,就被娘发现了,还被重重责罚了一顿。我当时很不服,为什么女子可以生活得丰富多彩,可以主宰自己的人生,而男子却要被写好命运,将后半生交给一个不知是什么人的女人手里?”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望了苍蓝一眼,见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微微纾了口气。“娘虽然很生气,却也在爹爹的劝求下软化了下来,同意让我跟着姐姐们一起习武。” “小飞蝶少侠,我原以为你是因为和家里不和才离开的,但这样看来,你倒是有个好娘亲呵。”苍蓝笑着将他又变凉的手握在手里。 “确实是……”叶初蝶顿了顿,“可后来,我还是逃不脱,要嫁给陌生人的命运……我不想嫁,可娘却像是铁了心要这么做,甚至还将我锁在屋里……于是她让我学的武艺派上了用场,我离开了家里,便没有打算再回去过。” 说起这段往事时,夜似乎更凉了。叶初蝶仿佛有些倦意,慢慢的,慢慢点低□来,静静靠在了苍蓝的肩头。 夜依然是那个夜。宫闱之中,宫人和侍卫依旧穿梭往来。在他们不知道的一片天空下,一个少年第一次依偎在女子的身边,他忽然觉得,她说的话其实是对的。 今夜确实有一个,极美的光景。美轮美奂,美不胜收。 第一五三话 雨夜 夜幕降临以后,劳作的人们早早地就已经把屋子收拾干净,梳洗梳洗准备就寝。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那些繁华的地方,大部分的城市开始入眠。 在那全城最繁华的地方,自然还是人来人往,灯火通明。宫人们为各自的主子来回奔波着,个个十君的行宫里都是人气十足。 也有例外的。一个瘦小的少年端着一大盆水,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南宫。放眼望去,除了稀稀落落的几个灰衣宫人,这个宫里的人丁还真是有些凋零。 “主子……玲珑君,奴给您打水,打水来了。”少年放下水盆,已是累得气喘吁吁。站在窗边的华衣少年闻言,半晌才缓缓转过身来:“沁儿,怎么就得你一个?前两天明明还……” 前两天明明还有好几个宫人帮衬着沁儿的。再前几天,他刚来的时候,南宫里左拥右簇的,到处都是阿谀奉承的宫人,兴旺极了。可过了几天,大家见这位新君既不和其他十君往来,连皇上也只来过一次,知道他不是个得势的,便纷纷散了。 “哎……”沁儿叹了一声,“主子您别怪我心眼直,这宫里啊,个个都是势利眼,哪里有甜头吃才往哪里跑。主子您也得……多争取得到皇上的宠幸……” 柳玲珑微微垂下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一声不吭。沁儿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扑通跪了下来:“是奴逾越了,奴不知轻重乱嚼舌根,奴、奴该打!”说罢他啪啪往自己脸上甩了两巴掌,被柳玲珑一把拉住:“别打了,你说得一点也没错。如果不是跟着我,或者你会跟个更好的主子……” 他这么一说,沁儿更吓得瑟瑟发抖,以为主子不想要他了,连连磕头求饶。他不知道,柳玲珑说得并不是气话。慌乱中,他只听主子轻轻吩咐:“我想出去走走。你不要跟来,半个时辰后,再为我准备些热水就是了。” 柳玲珑连斗篷都不曾披一件,趁着沁儿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走出了南宫。可他不想宫里虽然间间房都是烛火通明,越往河边走,光线便愈是微弱,连月亮都躲到了云层后。 待到看不清周围环境的时候,他的心倒是渐渐静下来了。沁儿的话虽然不中听,可他却难得地听进去了。这两天他想了很多——自打来闵国,知道了明玉的真实身份和掩藏在这背后的一切时,他总是忍不住神游出去。好像有太多事情要想,要将十几年来不曾花过的心思都用出来,可偏偏却又想不出一个结果。 过往的日子,实在是太顺风顺水了。他总以为,身边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小时候在宫里,母皇派了几十个人来伺候他一个,可他却总觉着烦,想溜出宫去玩。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才发现自己连面对一个忠心跟随的下人,都有些愧疚。 他是第一次,感到自己是一个没用的人。他没什么才艺,也不像他的名字那般七窍玲珑。他甚至觉得,如果他不是嫡主,便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了。他生性有些迟钝,明明表哥和明小姐看起来都知道的事情,他就是想不透…… “什么?你就这样让他一个人出去了?这黑漆漆的,万一他寻不着路了怎么办?”柳容几天不见柳玲珑,心里不知为什么有些扯紧,便携着桑儿到南宫去寻访。谁知到了那里,却被沁儿告知柳玲珑就这么一个人出去了,急得他当下就怪责起沁儿来。 “主子莫气,莫气,”桑儿替柳容抚着脊背,“你现在有孕在身,是气不得的呵。”说着,他向一边的沁儿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道:“容主子别着急,别着急……奴这就叫人一起去找!主子应该行不了多远的!” “废话莫要多说了,快些去寻,多叫几个人。”柳容急急地吩咐道,又过了约摸半柱香的时间,他终是忍不住站了起来:“我坐在这里等也不是办法,我们也一同去寻吧!”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呀!”桑儿急了,忙搀扶好柳容,“这玲珑君在宫里能有什么事儿?倒是主子,你怀着龙胎呢,这黑灯瞎火的,本来我就不太乐意让你出门的……” 桑儿说着说着,声音慢慢变小。饶是一起从民间来的,他也不敢在主子面前没大没小。柳容自然没放在心上,“你不知道,那玲珑粗心大意的,好好的走路都会绊倒的人……”他慢慢踱步到窗边,忽然面色一沉:“不好,下雨了!” 桑儿跟着一看,果不其然:天际隆隆作响,豆大的雨点顷刻间洒落下来。好一场寒冬雷雨! 柳容在窗前踱来踱去,又过了约摸一柱香的时间,宫人们有人已经回了来,周身湿透。 “怎么样,人找到了吗?去明湖那找过了吗?”柳容迎上前去问道。 宫人吓得即刻跪倒在他面前,可能是因为身上湿透,瑟瑟发抖: “回容君,明湖边上,玲珑君最喜去的地方,奴们都找过了。可就没有……没有玲珑君的影踪啊!求容君恕罪,求容君饶命……” 宫人不住地磕头,生怕容君一个不顺眼自己就完了。柳容听完之后什么也没说,过了片刻,他回身对桑儿道:“你带伞了吗?不然,问南宫的宫人们借两把。” 看他的神情,桑儿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于是两人打着伞从南宫冲了出去。雨不是太大,但雨水打在身上冰凉彻骨。桑儿顾不上自己打伞,只用力将主子的斗蓬按紧,不让一丝风漏了进去。行了半路,柳容的身上几乎没有沾到水,而为他打伞的桑儿却已经湿了整半边。 一路行一路唤,一直到明湖边上时,果然不见柳玲珑的身影。一个闷雷从远方隆隆而过,桑儿大声道:“主子!眼下玲珑君恐怕已经回去了!就算没有,你回宫以后也大可派全宫的人去找!你现在就跟我回宫去吧,莫要再任性了,肚子里的孩子要紧!” 他已经顾不得什么谦卑,在湿冷的风里提醒主子大局为重。柳容想了想,桑儿说得确实有理,便随着他往中宫方向回去的路上走。但走了没几步,柳容突然顿住了脚步。 “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桑儿听了听:“除了雨声,雷声,哪有什么别的声音?还是快些行吧!” 又走了几步,柳容回头看道:“不对!是人的声音!桑儿,你快帮忙找找!” 桑儿依着主子的话,扒开河边的灌木丛仔仔细细地查过。突然,小斜坡下一个黑影赫然出现在眼前!那不是玲珑君还会是谁? “找到了主子,玲珑君在这呢!”桑儿大叫起来,柳容打着伞走近一看,柳玲珑躺倒在斜坡下面,半个身子全浸透在湖里了,手里紧紧抓着坡上的一棵小树根,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了。 他的心骤然急跳起来。丢开伞便和桑儿一起去拉他。 “玲珑,玲珑?你别放弃,再坚持一下,我这就拉你上来!” “表……哥……”虚弱的柳玲珑勉强睁开了眼睛,黑夜中的柳容,并看不真切他的神情。柳玲珑只觉得有一只冰凉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虽然他的力气很小,但他握得很紧,很紧……雨水很快又模糊了他的眼睛,慢慢的,他的意识也开始模糊了下来…… “桑儿,这样不行,他会掉下去的!” “那我去叫人来!” “来不及了,他的衣服吸满了水太沉了。你去另一边,我们合力将他拉上来!” 桑儿和柳容两个人,在孤立无援的雨夜里,使尽浑身气力,将奄奄一息的柳玲珑拉上了岸。桑儿站在一边大口喘息最后,可他还来不及高兴,就见柳容捂着肚子,慢慢坐到了地上。 “主子——”纵然雷声隆隆,他也依然能分辨得清晰,自己的叫声有多么凄厉。 这一路,竟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第一五四话 醒悟 “主子!——”桑儿被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声嘶力竭地叫喊。他自己也不会知道,这声音听起来有多么凄厉决绝。 这一晚后宫之中人心惶惶,个个看起来如临大敌,不管走到哪里都听不到一丝笑声。大家心里都在打鼓,龙颜一怒,谁的脑袋也保不住。 夜深了。可整个宫里的人,似乎都涌到中宫去了。十君之中的两位——柳容和柳玲珑兄弟俩,此刻正在毗邻的两间房中接受救治。皇上来了以后,只问了御医两人有没有性命危险,连容君肚子里的孩子都来不及过问,便匆匆让御医们都进房去了。 她原本想进房里看着的,可宫外来的晶繁公子将她拦了住:“我一个人忙不过两个人的伤,若御医们分了心,后果反而不佳,还是请皇上耐心稍等片刻吧。” 他总是这样淡淡的,一双眸子宁静时,呈现出一种冰蓝的光泽。苍蓝拉住要入房的他:“晶繁公子,容儿和玲珑……靠你了!” 晶繁愣了愣,虽然微微点了点头,“必将倾尽全力。皇上请放心,他们会吉人天相。”说罢,他慢慢地转身离开,清逸绝尘之身姿,与慌乱的人群相比,倒反而有镇定人心的力量。 其他十君也一早就等在门前了。宁昭颜拉着王雅竹的手,秀眉微颦,禁不住流露出担忧的神色:“竹君,你看……他们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素来不理琐事的王雅竹,此刻却站在十君之中,身姿卓然。他少见地柔和着神色,用手轻轻拍了拍宁昭颜的手背以示安慰:“不会的,容君命运多舛,上天不会那样待薄他。况且他很坚强,我们都知道。虽是逆境,却断不会难倒他的。” 他最终用坚强来赞许了柳容。叶初蝶不解地看了珮璃一眼,后者对柳容的过去也是听说而已,所以只对他摇了摇头。想当时柳容的身份,很多人都没有办法认可,可如今,他们却坚决地站到了一起,坚强地等待他的回归,他的又一次胜利。这其中,又怎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道明的呢? 冷幕月和夏绯砂的面上始终脱不开凝重。十君之中,他们和柳容走得最近,也是近来一系列事情的始作俑者。并且,这件事好巧不巧,又是和柳玲珑有关!说之前那些都是误会也罢,可为什么柳容每次遇到和柳玲珑有关的事,就那么背运?说柳玲珑生来就煞柳容,难道不像吗? 宁昭颜见苗头不对,一手一个拉住了这对脾气火爆的家伙:“现在不是你们耍性子的时候,大家都着急着呢,还是静观其变再说。” “谁耍性子了?”冷幕月压刻意压低了声音,倒也不似冲动的样子,“我只是非常想弄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难道颜君不觉得,自打他进宫以后,这宫里的气氛便有些不同了么?”见王雅竹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们一眼,夏绯砂低低地问道,“你们也想知道,对不对?” 宁昭颜犹疑了一瞬,还是用力将他俩的手向下压了压:“还不是时候。” 冷幕月和夏绯砂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一步,算是应允了颜君的劝阻。片刻之后,柳玲珑的房间传出了动静。 先是御医擦着额头走出来,一把跪倒在苍蓝面前,道是玲珑君苏醒了。虽然染了点风寒,但总算问题不大,休养个几天便会康复。 就在大家提着的心略为松下来的时候,柳容的房间里也走出一个御医来。与前一个的如释重负不同,这个浑身有些瑟瑟发抖,说话间也听得出惊恐之意: “皇上,容君的身子本就极寒,这下又受了大凉,寒气入侵了五脏六腑。再加上他可能用力过猛,跌落地上的时候冲击了腹部,眼下……眼下龙子的安危堪虞呵!”不敢抬头,也能想象此刻皇上的面色正越来越难看,她勉力让自己镇定些:“皇上,臣等、臣等会尽力的……就算龙子……我们至少也要保证容君,安然无恙。” “你说什么也要给我保住容儿,否则提头来见!”苍蓝冷冷的话语如一把利剑,直刺入每一个人的心里。 御医诺了一声,匆匆又入了房。众人心急如焚,忽闻哐当一声,又听得一个着急的声音喊着:“主子,您还不可下床呵,小心着了凉……” 柳玲珑甩开身后的沁儿,赤着白嫩的双足,一手扶着脑袋,一边晃悠悠地来到苍蓝面前。沁儿原本是想追上去给主子加件披风的,可主子已经行到了皇上跟前,他也不敢再过去一步了。 “皇上,我刚刚听到她说,表哥……表哥怎么了?” 苍蓝看了他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事,容儿会没事的,你先回房去休息吧。” “不,不是,”柳玲珑一摇头,便觉得头似裂开一般疼痛:“表哥,有危险,是不是?到了此时此刻,你们就别再当我是个傻瓜那样骗着我了……我害了表哥,是不是?” “他救了你,他不顾一切地救了你。”冷幕月终究是按倷不住,冷冷地说道,乖巧的猫咪在这一刻,快要露出尖锐的爪子。但不知怎的,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柳容说过的话,他说:不要为难柳玲珑,他毕竟是自己的表弟。 于是他又将后面想说的话都吞了回去,只淡淡说道:“现在只能等,希望他吉人天相,希望他们父女平安。” 柳玲珑啪嗒一声坐到了地上。沁儿见状也顾不得太多了,急忙跑过去一把扶起主子,随后将斗蓬盖在他的肩上。苍蓝似乎也有些恍惚,想伸手去拉,脑中却又思量着之前月儿和玲珑的对话,似乎哪里有些蹊跷。就在这个时候,柳玲珑的讷讷声自言自语,吸引了她的注意: “你说得对……表哥明知道很危险,但他还是,还是全力地拉住了我的手……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真的要掉下去了,是他在我耳边不停地说,让我不要放弃……我一直以为,表哥和你们都在骗我,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就欺骗我、作弄我,玩弄我于鼓掌之间。但是我现在看得清了,可是表哥他……” 说着说着,一滴清泪从他怔怔的大眼睛里滑落下来,流星般滑过他苍白的容颜。苍蓝接着他的话问道: “什么欺骗,什么作弄?谁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一五五话 衷心 “什么欺骗,什么作弄?谁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苍蓝不曾想到,这看似意外的事情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什么深由。她的面色有些冷,眸中一望无际的黑让人望而上畏,一时间竟然没有人站出来回答她的话。 她扫视了人群一眼,有几个人不由自主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去。 “昭颜,你说。”她看准宁昭颜最是稳妥公正,是断不会陪着他们说谎的。 “也、也没什么旁的,”没想到他有些尴尬地顾了顾左右,“就是他们为容君抱不平,对玲珑君开了点小玩笑……都是一场误会,他们也知道自己过了,我想他们会反省的……玲珑君还是消消气,以后大家好好相处吧?” 没有人接他的话,他只得似笑非笑地拢了拢衣袖。这件事他倒是不知情的,还是前两天王雅竹在他北宫里有意无意中透露出来,他才知道原来冷幕月和夏绯砂已经暗中为柳容做了这么多事。 苍蓝皱眉,正想开口说话,却见柳容的房间门被打了开,一个御医神情轻松地走了出来: “启禀皇上,龙子保住了!龙子保住了!” “那容儿呢?”她急急追问,显然这才是她更关心的。 御医顿了顿,然后低下头去:“回皇上,容君也脱离了危险,暂时性命无虞。只不过……他吸入寒气过多,现下有些发热,人也还不清醒。要等他退了热醒来,老臣才敢向皇上保证他完全康复了。” “那本皇现在进去看看他。”苍蓝作势要走,却被御医的身子微微一挡:“皇上,晶繁公子正在用独家秘术为容君施针,他交代过任何人不要打扰。晶繁公子医术高超,乃让我等心服口服之辈,皇上还是耐心稍待片刻罢,容君一醒来,臣立刻就会前来报喜。” 说罢她向苍蓝一叩首,然后急忙回柳容的房间去,好像生怕错过什么似的。想不到在向来高傲的御医们脸上,也能看到这样欣然向往的表情。能见到毕生都无法从医书上习得的东西,怕是比邀功求赏更为吸引吧。 “既然如此,”苍蓝回过身去,“在容儿醒来之前,让我们把眼下的事情理一理。你们几个都跟我进来。秋尽冬无,你们等在门口,一有任何情况立刻进来通报。” “遵旨。”两人诺了苍蓝以后,她看了一眼勉强靠在沁儿身上的柳玲珑:“幻儿,你先照顾一下玲珑君,把他带进去。此处风大,他染了风寒不宜多呆。” 莲幻略一点头,从惊讶的沁儿手里一把扶过柳玲珑,轻轻合臂一抱就进了屋。其余几君互相看了看,也纷纷跟着走了进去。 珮璃看了叶初蝶一眼。后者坦然地笑道,“你们的家事,我不适合参与。” 珮璃温和地笑了笑,“那就由你来代我们守候,里头的那一位家人。” 叶初蝶觉得,那一刻的珮璃真真是美极了。秀水成韵云为姿,轻轻袅袅的身形,温柔恬淡的言语。可依他看来,他却不是最得宠的。难道是因为他太谦让、太温顺? 他也爽直地回道:“放心。” 珮璃转身入屋,随即房门缓缓被关上。叶初蝶静静地看着,心道苍蓝已经操劳于国事,还要统管后宫里这些家长里短——不,她完全可以交给别人来管的,可她事必躬亲的态度,决定了她就没有一天能真正得闲的。罢了吧,谁让她要消瘦这么多美人恩呢?也该让她愁的。 “在容儿醒来之前,我想知道弄清楚整件事是怎么回事。”几人围桌而坐,柳玲珑因为虚弱坐在床上。苍蓝环顾四周,语气并不严厉,但面上也不曾有过笑容,“我不想容儿醒来的时候,大家心里还藏着掖着那点不快。倒不如,说开了,一起解决。” 她看向呆坐在床上的柳玲珑:“玲珑,你先告诉我,欺骗和作弄,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作弄你?” 柳玲珑愣在那里,好像没有听到苍蓝的话,只是直直地看向前方。沁儿急了,在他耳边轻轻提道:“主子,皇上问你话呢!” “骗?”他像是如梦初醒,呵呵笑出声来,“也许倒不是骗……我只是觉得,自己的日子好像越过越糊涂了……明玉小姐居然是闵国的君主,表兄原来是闵国的十君,我母皇居然是弑君篡位的罪人,皇姐让我嫁人,竟然引出了这么多的事情……可是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呵……” 冷幕月腾地站了起来,“皇上,你想知道的那些事是我做的,我一个人做的。是我探清玲珑君每日散步行经的路线,然后沿途设下陷阱,让吃了几次亏。皇上若要责罚月儿,月儿毫无怨言。” 苍蓝睨了他一眼:“哦?你承认得这么快,莫非这里还有同谋?” “不,就我自己。”冷幕月急忙掩饰,可他还没说完,夏绯砂已经轻声加入:“皇上莫怪月君,这件事,我也有份。不过我们并不是存心找茬,要罚要怪,也得先听听缘由。” “我很有耐心听听为什么。十君之间向来团结和睦,很少有摩擦,怎么对着容儿的表弟,反而多生了枝节?你们算是在为他报仇?” “其实不是,”冷幕月摇头,小手因为心情紧张而握成了小拳,“最初,是气他所气。容君那个时候说起这段阴差阳错的命运,因为一个弑姐夺位的女子而弄得家破人亡、甚至沦落风尘的遭遇,我看得出,他心里定是怪责着柳玲珑。纵然不是他做的这事,但容君看到他十几年来幸福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心里怎能不沧桑、不比对,不伤感呢?我甚至见过他偷偷地哭,暗自神伤。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表现得很大度,真心真意地善待了自己的这个表弟,为的是不让皇上为难,也想说服自己接受这个难能可贵的亲人。 容君的变化,我想我们几个都是看在眼里的。他入宫之时我年少无知,做了不少错事,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待到真正了解他时才知道,他有一颗多么坚强和温柔的心。这几年来,我心里一直有些愧疚,但当年说出口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而他劫后余生以后,也是性情大变,再不会将情绪露于表面。于是我想,也许我可以还这个情给他,既然他做不了这个坏人,就由我来当好了。我也没什么计划,便只得故伎重施。我知道……这件事我做得有些过了。 但这事真不关绯君的事,他至多就是没有阻止我罢了……皇上尽管骂我吧,骂我虚情假意也好,任性妄为也罢。或者我真的是有私心的,因为柳玲珑和我是十君里,唯一的两个嫡主,因为他虽然也是来和亲的,却依然可以千拥万戴而毫不知道自己应该付出什么来回报。” “……回报?”看似正在发呆的柳玲珑,忽然喃喃地重复了冷幕月说的最后两个字。仿佛那是一道咒语,掀开了一个他从不知道的世界。自己的一切是理所当然、与生俱来的——在今天以前,他从来没有否定过这样的想法。 所以人都沉默着。冷幕月的作为确实有欠思量,但柳玲珑入宫以后从未向先他入宫的十君问候,也属事实。在这片寂静中,苍蓝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 “哎,你们都误会了容儿的心啊。” 珮璃跟着打圆场:“是啊,我们都知道月君没有伤人之心,容君也并非计较的人,这件事说开了就会好了。” “你们的看法,其实都太片面了。”苍蓝悠悠地说道,并没有责怪任何一个人,“容儿也不是圣人,他自然会有喜怒忧伤。当时我们流落柳国的时候,是容儿将发着热的玲珑带回来的,那时候他并不认识玲珑。 我曾经问过他:‘你怎会带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回来?’他答我,也许只是见到少年觉得面善,不知为何终狠不下心将他留在那里。于是在我们那样需要隐藏存在的时候,他依然救了玲珑。 我现在想来,这便是冥冥中已注定,骨肉间那割不断的血脉亲情吧,他大抵也是明白的。后来当我们见到玲珑的玉佩,知道他便是柳国当朝十六嫡主,知道上一代之间纷扰的恩怨时,他如常人一样的迷惑了。有一段时间,他确实像月儿所说的,在心里为自己感到不公、不值、甚至嫉恨——他都告诉了我,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失了平衡,活得丑陋。 可这是正常的呵!只要是**凡胎的正常人,在这样大的对比面前,谁心里能像一杆秤全都量平了?他用了很多时间来思量,其实过去的岁月早就不能改变,他要学会的只是接受与那些岁月共同在走的,所有人的曾经和以后。在你们都为他惋惜甚至愤怒的时候,他早已超脱出来了——至少,他已经坦然地面对了自己心里那小小的不平衡,我相信。 接受柳国的和亲提议,最先就是容儿同意的。倘若他坚决反对,我也断不会让他们兄弟走到仇人相对的地步。我相信他没有口是心非,因为他说过:‘虽然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母债子偿也很合理,但他同时也是我为数不多的亲人。如果天平的左边是微不足道的恨,右边是无限可能的爱,我宁愿让自己活得轻松一些。因为我不想今后的日子都浸润在恨里,我早就开始美满。我想带着肚子里的孩子,继续我们以后的幸福。’” 苍蓝意味深长地说完这些话,见冷幕月和夏绯砂几个渐渐低下了头去,柳玲珑也不再发呆了,仿佛在认真咀嚼她的、他表哥的那番话。她知道,这些话比单纯的惩罚更有效。他们从来都不是坏心肠的人,月儿又从小是宫里不受待见的嫡主,勾心斗角的事情见了太多,又误解了柳容的一番话,不知不觉就将柳玲珑当成了自己的假想敌,误会一层包着一层,才引得事情愈发复杂起来。 “所以,玲珑,你还认为你表兄是刻意欺瞒你、把你当傻瓜玩弄于鼓掌吗?月儿,你还认为容儿是强忍着伤痛,故作欢颜吗?他需要你为他执行这道正义吗?他早就比你们都领先了!” 第一五六话 融解 苍蓝最后的几句话,才使在场的所有人都幡然大悟。原来从始至终,她都是明白的。纵然是有些事被蒙在鼓里,她却早已将柳容的心意以行动贯彻了出来。而两个彻头彻尾陷入误解中的少年,则是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不再吭声。 一时间房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再开口说什么。大家都被苍蓝的一番话震慑、也被柳容的用心良苦所打动。想不到这些事情的背后,还藏着这么曲折的过程。莲幻站在苍蓝的身后,也鲜有地抬起沉默的眸子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只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却足以表达,他心中的认可。 “皇上,”伴随着一阵急促却有礼的敲门声,房间里那微妙气氛骤然间被打破。只听秋尽在门外清晰传话:“禀皇上,是好消息,容君醒了。” 苍蓝站起身来。柳玲珑顿滞了半拍,却忽然好似如梦初醒,连鞋都没有穿便跳下了床,准备跟着她走出去。 苍蓝顿了顿脚步,回头道:“看起来容儿是吉人天相,又逃过了一劫。你们也不必着急一时,该穿的穿戴好,该整理的情绪整理好。”她说着,语调由严厉慢慢转向轻柔:“我希望他醒来,看到你们和和美美的,这就比什么都好了。” 说罢她起驾离开,莲幻始终不离君侧,替她轻轻打开大门。走在前头的冷幕月不由自主地回头看柳玲珑,后者恰好也看向前方,两人的视线不经意间对了个正着。脸上泪痕才干的柳玲珑,忽然对冷幕月微微笑了一下。 这一笑太突然,惹得冷幕月腾地就闹了个大红脸。他自觉面上滚烫,却也扯起了嘴角,回以一个奇怪的笑脸,见柳玲珑快步走来,他也飕飕几步逃也似地走出了房间。 柳容的床边,苍蓝握着他的手安抚了几句。虽然是退了热,但他还很虚弱,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强睁开眼睛看看那些来关心他的人。 “放心吧,明天开始,你忧心的事情又会少一件了。”苍蓝拍拍他的手背,将他的不解留到了站在她身后,柳玲珑水汪汪的大眼睛里。 “表兄……”柳玲珑飞扑到柳容身边,一下伏到他的丝被上。柳容的嘴唇动了动,然后抬起左手,轻轻抚了抚柳玲珑的脑袋。 苍蓝让到一边,对面色有些苍白的晶繁道:“晶繁公子,你多番救护我和家人,谢已不足以表达我的感激。你看起来很累,还请先回去稍作休息,我晚点再来看望你。” 晶繁将眼眸向着她声音的方向,然后微点了点头,“那在下就先去休息了。” “我们把空间留给他们吧。”宁昭颜看着他们,然后和王雅竹对视了一眼。亲人之间心意互通的感觉,他最是深有体会。十君陆陆续续都跟着他离开了柳容的房间,让他们兄弟俩单独相处一会。 冷幕月出到房间门口,待秋尽冬无关上了房门,才走到苍蓝身边,低头道:“皇上可否随我来,月儿有话想说。” 苍蓝心领神会:“正好,我也有些话想问你。”说罢她抬头看向其他人:“大家等了很久,也累了,都回去休息吧。这件事我查清楚了,会有一个交代的。” 她又叫了走在最后的宁昭颜,示意他一起跟来。一入房间,冷幕月便在她面前轻轻跪了下来:“月儿向皇上请罚。” 苍蓝示意宁昭颜坐在另一边,好像一个公平的见证人,见证冷幕月的这次负荆请罪。 她不动声色:“这里也没有旁人,你就不用如此拘泥礼数了。快些起来,我也没说要罚你呵。” 冷幕月没有动作,只是低着头:“我知道自己这次做错了,错得厉害。虽然我从来便很任性,但皇上每次都宽恕我,也总算是无伤大雅。可这次不知为何,我的心里却很难受,像被牵着什么一般。想到容君的原意是疼爱玲珑君的,我却自作主张地做了这些事,把他们两个都伤害了……我……原想做件好事的,反倒是弄巧成拙。” “所以你感到内疚了,是吗?”苍蓝柔声说道,“可是你的本意并不坏,原是不必耿耿于怀的。” 冷幕月沉默了片刻,抬望眼道:“我原本以为,自己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从小生活在那个皇宫里,深谙自保和防人之道,爱憎从来都是分明。我一直以为自己做的是对,是帮容君也是帮自己,所以心安理得。可是……可是当我知道他真正的心意、知道这其中的因由和我所想完全不同时,我迷惑了。 我开始不知道什么才是对的。对于给别人造成的,感情上的伤害,比起以前作弄别人来,更让我难受。看到他们兄弟俩打破隔阂,我知道我必须领这个罪,必须受到教训,否则可能日后还会任意妄为,冲动坏事。” “那你想我罚你什么呢?”冷幕月不曾看到,苍蓝的嘴角已然含了一丝笑意。宁昭颜听出几分意思,也笑着看向她,然后微微摇了摇头。 他的意思她看得分明:既然他知错了,便不要太当真了罢。 苍蓝轻咳一声,然后将冷幕月的手臂轻轻一抬,示意他先站起身来:“其实你不必跪我,这件事我也是局外人……不过,如果你想对那两个人做些什么来弥补,我倒是至赞成不过的。” 冷幕月点头,“这,这我一定会……但是以前,不管月儿做错了什么皇上都会小惩大戒,希望这次也不要例外,就当是给我一个教训吧!” “从没有听说过,还有人自动请罚请得那么积极的……”苍蓝笑意更浓,“别以为我每次都只会罚你们抄经这么简单……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就罚你个重的——要用力气吃苦头的——对了,你弄那些陷阱机关,把宫里的树弄死了好几棵吧?现在我就当着昭颜的面,罚你亲手补种十棵树苗。宫里上下,包括十君,谁也不能帮忙。怎么样,这样能让你长点记性吗?” 听着苍蓝口中所谓的“重罚”,冷幕月除了心头感到一阵温暖,鼻尖亦是涌起一股酸涩。他忍不住低下头去,不想让她看到他的表情:“月儿谢皇上成全!” “月儿,”苍蓝本想拉过他的手,又不想让他这么快又得意了去,于是便只动了动手指:“由十二岁半入宫至今,你也不再是当年那个骄傲的小嫡主冷幕月了。我看得到你在进步……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以后做事要更加三思、更加稳重一些呢?人在每一个年纪,都应该有符合年纪的,可喜的变化。我希望看到你的。现在也好,以后也是。” 冷幕月郑重点了点头:“月儿今日答应皇上的,永远都会记得。以后遇事必冷静三思,不再任性妄为,最好……便是与皇上商议后再决定!” 苍蓝终于放开笑容点了点头,“你能这么想,我便没什么可多说的了。这件事说大也不大,只要你有心,你们三个没什么隔阂化不开的。至于他们兄弟俩……怕是过了今天,也就不再各怀心事了吧……” 苍蓝猜得不错。此时此刻,柳玲珑正守在柳容的床边,寸步不曾离开。晶莹的泪划过他童稚的面颊,冲刷过无数无数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为他们打开了全新的一扇门。 他自己也记不清楚,这天究竟向表哥说了多少话;而他和着眼泪的话语,虚弱的柳容又听明白了多少。他只知道,表兄确确实实关心着他。在这个世界上,他并不是失去了所有疼爱他的亲人。在异国的皇宫里,他重又找到了那些,藏在心中的温情和感动。 作者有话要说:当然冷幕月的惩罚和与玲珑的关系还没有结束,还会有下文,不过也不会太虐任何一方~下集开始主打小飞蝶,珮璃~然后就是这卷的大戏开始~主打小飞蝶,小晶,莲幻,小草还有小语~ 第一五七话 两人 秋深冬初。四季分明的清云城里,寒冷的天气让人们总有些不由自主地想多温恋一番暖和的被窝。可用一道道金门重重隔开的皇宫里,却早早地有了人气,还有些热闹非凡的兴味。 “颜君起身了吗?”宁昭颜微微有些迷糊中,依稀听闻门外有人声,脑中不由生出个念想:莫不是自己贪睡耽误了起身?他朦朦胧胧睁开眼,却见窗隙外的天确实还只是蒙蒙亮: “浅叶?浅叶!” 门被轻轻推开,浅叶探入脑袋来:“主子,你醒了?” “外头怎么这么早有人声……是出什么事了吗?” 浅叶微微一笑:“没事儿!不过主子你真想不到,猜猜是谁来了?” 宁昭颜已经醒了大半,微微抬起头掀开床帘:“怎么,连你主子也敢逗弄了?还不快快说来?” 知道宁昭颜并无责怪的意思,浅叶也没有收起笑容:“小的哪敢!回主子话,是南宫的玲珑君来给主子请安来啦!” 玲珑君?宁昭颜大感意外,忙掀开被子准备起身:“快,快些来帮我一起穿戴整齐,咱们可不能失礼了人去。” 浅叶急忙跑进屋里:“主子莫要着急,这么冷的天儿你就这么出了来,小心着凉。” “人家这么冷的天,也就是一大早的就来了,我怎么还能慢条斯理呢……浅叶,快些帮手,外头有人招呼着没?” “主子放心,早就差人给端茶送水了。”浅叶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为宁昭颜穿着梳理。宁昭颜自己则是系好腰带,又拉了拉衣衫:“好了,再拿些水来让我洗漱一下。” 柳玲珑手里的茶杯捧着还温热,宁昭颜就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走了出来:“让玲珑君久等,真的是怠慢了……呵,不要起身了,快请坐,请坐。” 柳玲珑放下茶杯,缓缓地站起身来,正面向着宁昭颜。在他诧异的目光下,柳玲珑生涩而拘谨地向他行了个礼:“玲珑,向颜君请个早安!” 宁昭颜有些受宠若惊,双颊也飞上两抹粉晕来:“这、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大家同为十君,怎有让你给我请安的理儿?这不成,不成。” 柳玲珑睁大眼睛看着宁昭颜,他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真诚有礼。看来,真真是自己之前太过大意,连这宫里的人儿是什么性子,都从来没有想去弄明白过: “颜君这样说,便让玲珑更无地自容了。”也是微微涨红了脸,却鼓足勇气开口的柳玲珑,让宁昭颜和浅叶都静下心来聆听着他的话:“表哥的身子这向渐渐好了起来,而我,在这段时间,也思考了皇上当时说过的一番话……我想,是时候做些事来弥补我的不周全了……总之,先前是我不懂礼数、明明身为后来者,却从来没有给你们请过安,也不和大家来往,完全不曾融入过这里……还请颜君你原谅。” 宁昭颜没有再急着摆手,而是想了一想,然后微微笑了起来。 蓝儿啊蓝儿,如果你看到今日的玲珑君,不知道是否也会和我一样欣慰呢? 他记起有几个晚上苍蓝留宿的时候,曾向他诉说过关于调解柳家兄弟的烦恼。那时候他也觉得,柳玲珑虽不懂事,却也已经不是用道理教授的年纪了。很多事情,还需要他自己顿悟才好。 原想顺其自然,却不料他自己竟从中领悟了道理,变得懂礼周到起来。宁昭颜笑得很温和,他走到柳玲珑的身边,亲昵地执起了他的手: “我怎么会见怪呢?我们十君,本就是一家人呵。咱们以后处的日子还多着呢,还要当一辈子的兄弟……玲珑你进宫不久,不懂也怪不得你……不用太拘泥宫里的礼数了,做习惯的自己就好。只要你有心慢慢学,想必不久之后,便能得心应手了。” 柳玲珑只觉得,此刻覆在他手背上的手,是如此的温暖,不掺一丝虚伪的暖。他知道他的决定是对的……如果没有一颗敞开面对别人的心,又怎么能感受到来自别人的关心呢?他已经知道表哥对自己的心意,知道自己并不孤独,知道自己需要长大。接下来,便是他回报表哥、回报皇上、展开自己新人生的时刻了…… 接下去的日子里,十君们陆陆续续地都迎来了被玲珑君请早安的日子。以往的误解和猜疑,因为他放低的姿态和坦诚心意的言语而慢慢化解开来。 大家都开始明白,柳玲珑并不是他们想像中的那样倨傲和目中无人。相反的,他一说话便脸红,孩子似的心性越来越讨大家的喜欢。这段原本有些紧张的关系,也渐渐在十君之中,柔和下来。 然还有一人,虽也被大家惦记着,却是对他爱莫能助。种树十棵,原不算是太过严苛的惩罚。可要在寒冰风霜的天气里做这件事,那可就足够的劳心劳力了。 本不该是植木的季节,因着天寒,土地也变硬了,一铲子铲下去,只能揪出一小撮泥土来。冷幕月早早地拿着铲子出行宫,挖了一个半大不小的坑,已费了他足足半个时辰。 “主、主子,”从开始就站在一旁的裕霖,被冷风吹得直哆嗦,“不行了,这天儿太冷了……你身娇肉贵的,怎么能做这些事?还是让奴来做吧!” 这些话,从皇上的罚令下来至今,他不知说过多少回了。可每回,主子都会驳回他的建议,说非要自己完成不可。他就想不明白,那不过是皇上随口一说,什么时候种、怎么种,都没有规定,更没有派人来监看,就凭主子背负一身宠爱,皇上还真忍心让他吃苦不成?就算他替主子做了这事儿,皇上应该也会以为小惩大戒,就这么算了罢。 “没事,这么活动活动,我倒热得出汗了。”冷幕月乐在其中的样子,转过头来,脸蛋倒真是红朴朴的,不知是热的还是被风吹的。 “裕霖你站在那儿不动,哪能不冷?这样,你先回宫去,我种完三棵就回来,剩下的明天再做。这样不出三四天,就能全干完了。” 裕霖哪里肯自己走,但主子也不让他帮忙,他只得继续杵在那里。可他还是想不明白:“主子,裕霖真的不懂……您为什么甘心领这个罚?又不是主子的错!您是嫡主,是千金之躯,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冷幕月的动作顿了顿,又接着挖掘起来:“你不明白……这哪里是委屈。”他说话的时候,话语在冷风里化作袅袅白雾,“也许,就是因为我任性惯了,做事才如此冲动鲁莽。我不想再纵容自己这样下去……就当是、我借这个机会让自己记得深些,改了这个性子里的缺陷吧!” 裕霖听了,依然还是有些似懂非懂。在这样冷的天气里,皇上偏偏又交代了谁都不能帮主子的手。这要换了从前,他定然不顾一切都要帮主子忙的。可入宫的这些年,他也从倨傲开始慢慢学了许多规矩。人毕竟都要长大、都要顺应环境而改变的。莫非主子也是这样想? 就在他出神的这一会儿,一抹浅浅的绿色从他眼前飘了过去。他定睛一看:这、这不是南宫的玲珑君么?他在主子受罚的时候来这里,究竟意欲为何? “月君……”柳玲珑轻轻唤道。 冷幕月抬头一见是柳玲珑,忽然想起那天柳容脱险时,他对自己那一笑,顿时忍不住脸上又有些发热。虽然不再记恨他,两人却谈不上交情,后来也没有怎么交流过。 冷幕月尴尬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对他笑道:“玲珑君怎么来了?是找我有事吗?” 柳玲珑微微侧过头去,他身后跟着的沁儿立刻拿出了背后的东西,却是走得缓慢。柳玲珑接过他递过去的铲子,沁儿和裕霖无意中对视了一眼,两者皆有几分疑惑几分无奈,只得将目光转向自家的主子。 “我,我来帮你。”柳玲珑扬了扬手里的铲子,“一个人做这么多事,很辛苦吧?两个人一起挖比较快……” “不用了,”冷幕月断然拒绝了他,随后又急忙补充道:“你、你别误会,我不是怪你。只是皇上要我一个人受罚,你若是参与进来了,反倒是连累了你。” “没有,没有的事。要说连累,也是我连累你受的罚……本来,这就是我们两个之间的误会,现在却只罚你一个,我、我不……” 冷幕月看着柳玲珑语无伦次的样子,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在这件事里,他一意孤行,到最后领了罚,也一路是自以为坚强。可他万万没想到,第一个同情和理解他的,居然会是柳玲珑。而他的这句话,彻底勾出了他藏得深深的那点脆弱,褪去尖锐露出柔软来。 “玲珑君,我对你做了过分的事情,你却还能这样对我……”他轻轻地说着,怕声音大了,便能听出几分哽咽。“我相信你,我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我越来越觉得,我领罚的决定,是对的……” “既然如此,就让我帮你吧。两个人的事,就应该两个人来解决。如果皇上要罚,就让她同罚我们,怎么样?”柳玲珑信心满满的模样。 虽然有点傻乎乎的,但真的,心里真的很快乐。冷幕月擦了擦被风吹痛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宫里年纪最小的两个十君,个子最小和性情最单纯的两个人,边说边植木,一个下午居然把所有的任务都完成了。事后,冷幕月还邀请柳玲珑到西南宫用晚膳,至于席间究竟说了什么悄悄话,也就只得他们两人才知道了。 宫人前去通禀苍蓝时,她正在静庭轩批阅奏折。听完这件事,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知道了,你退下吧。” 从此月君受罚的事情,就算是告一段落了。至于那十棵树,因为种植的节气不对,要护育完全,恐怕还需两位种下它们的人,多多费心了吧。 紧接着,今年的最后一件大事、也是来年丰瑞祥和的始兆到来了:每年年前举办的皇家狩猎大会,今年,皇上已确定御驾亲临! 第一五八话 豪美 年前的最后几天,闵国接近一半的国土已经披上的白色的裘装。上至宫廷,下至黎民,都开始为年关将近而开始忙碌地准备起来。街头巷尾都张灯结彩,热闹气息浓浓散开。 皇家狩猎大会,这是个庆祝一年平安、物资丰蕴的典礼,也是祝福来年丰瑞祥和的开始,每年都在这个时候准时拉开序幕。在百官的印象里,闵帝湘玉即位之后统共只参加了三次大会,成绩皆是平平。反倒是她身边的那几个武官,像楚惜寒、冯书波、成淡云等等,都从狩猎大会获得名次开始,慢慢地受到重用,踏上平步青云之路。 虽也有远调边境的,诸如方静源之辈,但总的来说,狩猎大会就是百官们展示自己的舞台。所以朝堂上下对此会的关注程度,也是可见一斑的。 就在大家还在揣测皇上究竟会否参加今年的狩猎大会时,她竟出人意表地先行宣布了参加的决定。这一下,人心便更是激动雀跃。大家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将未开的大会气氛推向顶峰。 狩猎大会开幕那天,天公作美。连续三日的晴天,消融了地上的冰雪,为狩猎营造了一个最佳的环境。大家都笑着说:这是吉祥的预兆,来年定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暖阳为严肃的冬日带来了难得轻松,在这样轻松得带些欢乐的时刻,参加大会的武官们纷纷骑着马匹走进了会场。金色阳光洒在她们的华衣上迸发出迷人的光彩,让她们看起来个个英姿飒爽气宇轩昂,惹得边上那些旁观的小公子们忍不住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楚惜寒骑着一匹白色骏马缓步而入。她瘦削的面庞,棱角分明的面孔和冷漠的眼神,立刻引起了少年们的关注。这些达官贵人家的公子们,有好些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看到每一个英武的女子,都充满了好奇。 “这个楚副将,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大些的少年,卖弄似地向他周围的小公子们讲解着。看样子,他是来过几回了。 “她看起来好威武……” “可是,好像很难相处。”少年们争相发表自己的看法。 “那倒是,”年纪稍大的少年回应道,“这么好的归宿,多少人家想联这门姻亲呀!可到最后,究竟是皇上将御弟许配给了她,大概再过不久就要完婚了吧!” “嫡主?那倒是门当户对的。” “嗯,十二嫡主今天也来了……在那边呢。喂,你看的时候收敛点,别让嫡主发现啊。” 少年指了指不远处坐着的闵湛翔,压低声音警告着身边的人,却不料这一切早已顺着风向断断续续地溜到了那人的耳朵里。 闵湛翔是被苍蓝说服了出来活动的。好歹再过几个月,他就要嫁出宫嫁作人夫了,还老窝在宫里怎么成。再来……他也是真的很想看看未来妻主……未来妻主的马上英姿。 从楚惜寒入了场,他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一路追随着她,追随着她每一个动作,心跳也似她那匹爱驹的蹄声,踢踏踢踏。听到旁边那群小公子的议论,他不由地生出些自卑来,也慢慢地低下了头去。 片刻,一双熟悉的鞋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他抬头,楚惜寒已经躬身向他行礼。 “快起来,快起来。”他有些局促。虽然现在还是君臣关系,但哪有妻主向夫君行礼的道理?他胡乱搀扶间,她速度极快地握了握他的手,随即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末将见嫡主行礼,那是应当的。不过,行完这个礼,你便是我未过门的夫君,我自然不会客套。” 她说的话字字清晰,听得那些少年看闵湛翔的目光也灼热起来。他们又羡又妒,怎么自己就遇不上这样一个妻主?若问条件,要比她更好的妻主,那便只有…… “哗,安静!你们看——”不知是谁叫了一句,众人抬眼望去:在日头起来的地方,出现了一抹挺拔的身影。人们勉力想看清些,却无奈光芒太过刺眼,只得见一个轮廓。 整个太阳都在她的身后,映得她似幻似真。随着马匹迈着有节奏的步伐踱步而来,一头周身漆黑的良驹率先映入大家的眼帘。慢慢的,马上的人儿也变得愈发清晰:她以金玉冠束辫,额前没有一丝碎发。巴掌大的脸蛋皎洁光泽,双眸漆黑如夜、又灿若夜幕繁星,叫人无法看得分明。虽然不笑亦不怒、不言也不语,只是乘马而来,到了人群边,再轻轻地一拉缰绳——瞬间、满场喧哗人群几乎只是在一瞬间,就已经悉数跪在她的脚下,臣服于这片沃土上。 “众卿家不必多礼,都起身吧。”她淡淡地扫视了全场一周,只有不方便行动的闵湛翔不曾跪下,但也低着头以表尊敬。 她的目光停留在一片充满着淡雅色彩的地方。粉嫩的、水蓝色、浅黄色……这是未曾出阁的小公子们最喜爱的衣着色彩。他们就像是一朵朵彩色祥云,清新而充满朝气。 依稀是在昨天,那里有过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发鬓间插着一支梅花簪。朦胧间,似乎还能看到一只纯白的小貂向他跑去……就是在这里,她亲手将它交到了他的手里。 物是人非。一般大的年轻小公子们,却已全然不是当年的那一些。不知现下的他和它,是否安好如初? 顷刻间思绪纵横过往。众人已经闻言起身,随之回到耳边的,是听闻她之后还有马蹄声踏踏而来。那个随她而来的人,让众人大吃一惊:这、这竟是一个男子! 此刻骑在棕色大马上的,分明是一个少年。虽然用一块绢纱蒙住了下半张脸,却不难看出他骑马的姿势熟练,下马的动作也是非常矫健。 叶初蝶翻身下马后径直走到苍蓝的身后。众人一看便心中明了:这是皇上带来的人。虽然男子参加狩猎大会算是奇事,可他是什么来历什么身份,却不是一般人可以过问的了。 苍蓝走到闵湛翔和楚惜寒身边,笑道:“看来,我真应该将你们俩的婚事提前办了,免得你们饱受相思之苦。” 闵湛翔登时就闹了个大红脸:“皇姐……” 倒是楚惜寒习惯了她这种调调,甚至还很配合地躬了躬身:“那微臣先谢过皇上了。” 冯书波、何眉欢和成淡云此刻也走了过来:“参见皇上。” 冯书波是苍蓝亲自提拔的四个新人中的一个,也曾拿过狩猎大会的前三名,是一颗明日之星。这些年来她跟着楚惜寒,勤勤恳恳,也做出了不少成绩。 苍蓝回身对几人道:“惜寒,还有你们几个,本王好久都没有出来松动筋骨了,今天我们就在马上一决高低,尽全力决个胜负吧,如何?谁也不要手下留情,否则重罚!” 何眉欢摇手道:“微臣那点门面功夫,就不拿出来献丑了。倒是非常期待皇上和几位,不知今天能收获多么丰富的猎物呢?” 其他三人都欣然允诺苍蓝,称将在稍后的比试中一尽全力。虽然叶初蝶一直站在那里,但没有人有胆量多看他一眼,倒是苍蓝落落大方:“小飞蝶,虽然不能亲手狩猎,但一会你就骑马跟着我吧,也算让你过过瘾了。” 叶初蝶一点头,楚惜寒唇边略过一丝笑意:她早就将他认出来了。入宫这么久都没动静,几乎快以为这位小公子没这个福分跟随帝侧了,现如今看来,他倒是福厚着呢!不过话说回来,即便这是一项非同凡响的殊荣,十君之中,怕是也只有东南宫的绯君有这个身手能跟住皇上吧! 片刻之后,随着使令官一声令下,苍蓝带领着众多好手纵马而出。叶初蝶跟随其后,他紧紧握着缰绳,视线不曾离开过那抹金色的身影。 纵马奔驰中,她的发辫在空中雀跃。回身捞箭,搭弓而射——嗖地一声,一箭中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完,恐怕要过四千多字了,一拖拉,明天都不知道能不能写完。今天先一半,最迟周五发下半,快则明天~ 明天现代那个坑应该能撒点土。主要是看《只想告诉你》入迷,又激起了我对现代坑的爱。 小飞蝶大显身手的机会到了啊啊。 第一五九话 三救 苍蓝和楚惜寒各骑爱驹,如离弦之箭嗖然而出。闵湛翔望不见楚惜寒的背影之后,却忽然有些羡慕起跑在最后的叶初蝶来。 生作女儿还是男儿身,这是天意,自己本无法决定。可有些人,却可以活得如此自在洒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就像叶初蝶,他虽然是个男儿家,却也可以像这般女子一样纵马奔驰、快意江湖。也许这看似简单,但实则需要付出多大的勇气和决心呢?若不是皇姐的开明通融,换作是世俗上,又有多少人家的女儿敢娶这样的男子回去? 人群渐渐都跑远了。虽然还是只能坐在原地,但现在的闵湛翔,已经不再似过去那般容易沮丧。许是和楚惜寒相识之后,他的内心,便真真切切地开始丰腴起来了罢。 冯书波和成淡云一如之前许诺的,将尽全力角逐这次的狩猎大会,而在一开始就向两边分头跑了开去。楚惜寒和苍蓝齐头并进,一旦察觉到有猎物的出现,总是斗快又斗准,谁也没有多占了便宜去。 何眉欢慢悠悠地跟在她们的后头。她是文官,作为一个陪练的,只是为了陪着皇上尽尽兴罢了。若是皇上得了猎物,她便骑马过去帮她拾回来;有时候,她也也会偷偷打量皇上带出来的那个少年——虽然猜得到几分,可这样他这样传奇地出场,总会引人好奇的吧? 就这样跑了一巡,两人全速到分叉路口的时候,楚惜寒对苍蓝大声道:“同抢不尽兴,更不合规矩。皇上,惜寒往这边去了!待到结束的时候,再来比比战斗成果如何?” 苍蓝大笑道:“好!那我往这边!” 她用力一扯缰绳,墨驹嘶鸣一声,掉头向右跑去。叶初蝶也一夹马肚快跑出去,何眉欢本欲紧随其后,无奈她骑术不如另两人,渐渐的就开始有心无力了。 跑着跑着,前头的情况愈发险境丛生起来。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粗壮的枝干低低地横生长在半空中,挡住了来人的去路。苍蓝见状却微微一笑——“驾!” 黑马尽职地全速奔跑起来,眼看着树干就要撞到头上,却见苍蓝向后一仰。绝佳柔韧的身躯卷成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弧度,树干就从她的脸颊正上方呼啸而过。 何眉欢是看得心险些提到了嗓子眼里。皇上的胆大她知道,也非要在这四下无人的地方,她才会一露真本性吧?她扬了扬嘴角,看样子,自己是要绕道过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苍蓝起身回位的瞬间,一只不知是什么的动物“滋溜”一下快速穿越狭窄地面,墨驹本能地脚下一顿抬起前足,将马上的苍蓝直直向后送去—— “皇上!”何眉欢惊叫起来,这要是皇上后脑就这么撞上树干,后果怎么设想?! 苍蓝虽也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她当机立断地松开了手里的缰绳和脚镣,让身子尽量朝上弹去。被抛出去的一瞬间,她在半空翻转过颠倒的身体,用尽全力蹬踢了横在半空的树干一脚,以求将冲击力缓到最小。 何眉欢的额上冷汗几乎是在顷刻间滋生出来的。她只觉一个身影在苍蓝松开骑乘的一刹那飞扑了出去,在她足蹬树干的同时,也在半空中点踏着那树干凌空一跃。 轻盈而美妙的身姿,一刹那在空中接住了失去重心的苍蓝。然被甩出去的力量太大,叶初蝶也不可能一下子承受得住,两人还是齐齐跌落到了地上。 “皇上,您没事吧?”何眉欢早已翻身下马,弯腰钻过树干一路跑到苍蓝身边。 一丝丝的疼感袭来。苍蓝睁开眼,浅浅的柔色天空倒映着孤独的树枝,世界宁静。 然下一刻,她就睁大了眼睛一下子坐起身来:“小飞蝶,小飞蝶!你……” 叶初蝶安好地坐在她的身边,微微抿了抿嘴唇。 心安下去,手上的疼痛才渐渐弥散开来。叶初蝶抬起她的手臂:“你……你流血了。” “皮肉小伤,不碍事的。”苍蓝若无其事地想站起身,却被叶初蝶轻轻按住。 他摘下蒙在脸上那碍事的东西,用它在她搓开的手背上缠绕起来,一圈一圈。 一张清俊俏丽的少年面孔露了出来。何眉欢只敢偷偷看上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啧啧……如此姿色,还有这样的身手……这大概也只有皇上,才有福消受吧…… 她并不知道,叶初蝶认识苍蓝的时候,她有多么狼狈。他那时候怎么会想到这笔“买卖”,竟会亏得如此之大,史无前例。 看他们四手交握看着对方,何眉欢忍不住咳了一声:“微臣先回去一趟,将皇上的猎物送过去……” 她默默地退出了他们的世界。虽然是少年飞身而出救的皇上,可最后,垫在底下的依然还是她…… 如果说现场只有一个人看清楚这全部的过程,那么,她想她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坠落的一瞬间,她将他轻轻向前一拉,两个人的位置就调转了过来。 天寒地冻,但那两个人当是不会觉得的吧。能被一国之君,在危险关头这样呵护……她忽然觉得,即便皇上不是皇上,对于那少年而言,也已是幸福足够。 “好好的狩猎就狩猎吧,叫你贪玩……这下知道痛了吧?”叶初蝶絮絮叨叨地埋怨着苍蓝,却也一刻都没有松开她缠着纱绢的手,“被晶繁知道了的话,他又免不得数落我。偏偏是我跟你出来,你就受伤了。” “你知道吗?我已经欠你三条命了。”苍蓝假装听不到他的话,笑吟吟地望着他的眼睛。 片刻之后叶初蝶眼睛逃开了去:“别说得好像是为了还我恩情似的。” “第一次,是你捡回了我……”苍蓝可怜巴巴地说道,并将叶初蝶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边摩挲着,“第二次在海边,你为我生死一线;现在,又多了这一次……” “你不是有后着了么?我、我不出现,你最多也跌一跤罢了……”叶初蝶的双颊微红,嘴上却仍然不依不饶,“你看,我一点事也没……” 语句未完,话音却骤然消失。叶初蝶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待到他回过神来,她已经离开了他的旁边。而脸颊,却还留着那湿湿的余温,和淡淡的青木香气。 “奖励我最可爱的小飞蝶。”苍蓝笑道。叶初蝶难得的没有反驳,只是抿着小嘴跟在她身后。忍不住,还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上来。”苍蓝先行上马,对站在原地的叶初蝶伸出手去。他微一怔仲,随后释然地微笑起来。 苍蓝几乎没有感到任何分量,只觉手心被他轻轻拍打了一下,他就已经轻盈地坐到了她的身前。她将另一匹马的缰绳系在自己的良驹上,两人同乘一骑,优哉游哉地游走在寂寂无声的冬日之林里。 微微泛着霞光的金色,照耀在两人的身上。冬日暮色之美,美在白茫茫雾色间,一切依稀朦胧。园林深深,马匹漫步而行,谈笑间,仿佛路没有尽头,走到了永远永远…… 到了夕阳西沉,统计战果的时候,苍蓝自然是又一次“表现平平”,没能获得任何名次。而露出真容的叶初蝶,也在归来的途中独自先行折返回去了。好事将近的楚惜寒力拔头筹,冯书波英雌出少年,获第二;老将成淡云发挥稳定,排第三,场面皆大欢喜。 晚膳的时候,楚惜寒追问何眉欢:“我离开的时候皇上还打了不少猎物,怎么回来以后统共就这么多了?还有,她的手好像包着什么,是受伤了吗?” 何眉欢想了想,“美人在侧,皇上小露一手便也足够了。至于她的伤……那可以算是甜蜜的负担吧。” 除了楚惜寒,其他听的人都一头雾水。楚惜寒想起晚上不见了叶初蝶,心中有几分了然:“皇上的武艺定然会更精进吧……你我可也要加把力才行了。” 何眉欢连忙摆手:“别,千万别算上我!” 此时苍蓝已经在主位举起手中的酒杯:“各位,让我们为来年的闵国祝福吧!祝福她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刹那间杯觥交错,所有美好的祝愿都碰撞到了一起。繁华盛世里,美梦一朝间。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好像无语飘过的人多了。默念:快些浮出水面吧。 莲幻的戏份,要在后面那件事发生之后。而且初步构想,苍蓝会出现情敌……哼哼哼,奸笑ing。 另:关于新坑忽然想弃了,有一个新的构思,是重生文。女主重生在亲戚身上,时光没有倒退,算重生还是灵魂穿越呢?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这类哎。 》《 让我努力地存出稿来吧! 第一六零话 怀念 这个冬天,元景八年至元景九年的一页翻过去了。年关时分,要处理的事情特别多,苍蓝每每都要在静庭轩呆到夜深。 宫里过年的习俗每年都大同小异,皇上既无暇拨冗来处理这些繁杂琐碎的事情,这也便成了考验十君们掌管后宫的时刻。 以经验丰富的宁昭颜为首,除了有孕在身不得操劳的柳容,几乎每个十君都参与了后宫里过年的安排。大家分工合作,就连初来乍到的柳玲珑也跟在一旁学习,所以虽然到了忙碌的年关,后宫里的一切如常地井然有序,让苍蓝省心不少。 十君之中,宁昭颜最倚重的便是珮璃。相对的,除了他之外,在宫里资历最老的便是珮璃了。曾当过宫人的他,至今仍然没有住进任何一间十君的行宫。非是苍蓝不安排,而是他总有些惴惴,说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虽平时总是不言不语,但他恬淡有礼的为人和作风,都为他赢得了不少赞誉。 *** 熬了几天的晚睡,苍蓝终于在一个阳光充沛的午后,将手头的政务暂时处理完了。她坐在椅子上深深地舒展了一□体,忽然想起已经有好些日子不曾见过闵之雁,于是便走出书桌前,打开房门: “来人,备轿,去文太君的行宫。” 莲幻抱着剑斜靠在房门口,冬日淡淡的阳光洒落在他的发梢,柔和得真实。见她出来,他抬眸,在她面前微微一揖:“皇上已经操劳了几日,若非有急事,奴请求皇上先回月泠宫休憩片刻。” 苍蓝看着他低下的脑袋,微微扬起了嘴角。 幻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许多。若是换了从前,他只会绝对服从她而已,这是锦祠的规矩。 没有听到苍蓝回话,莲幻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正盯着他瞧,忙又低下头去:“是奴逾矩了。” “无妨,我喜欢被幻儿关心。”她一本正经地回道,心中却笑想,怕是他面具下的脸已经红了吧。她并不想让他难堪,便又道:“只是很久不曾见过之雁,又快过年了,文太君那里不知道年货充足没有。好不容易得个空,去看看他们,我也好放心些。” 见她这么细细地解释给他听,莲幻略点了点头:“奴这就去安排。” 一路行至文太君的行宫,却只见到了他和闵湛翔。文太君告诉她:“之雁刚下了学,现下正在行宫的后花园玩耍。皇上可要见她?我让人将她唤回来。” 苍蓝阻止道:“不用了,她苦读了一天,也是应该休息一下的。像她这样的年纪,我何曾不是下学后不愿回行宫呢?稍后她回来了我再见她无妨。对了,文太君这里年货可足够了?” 文太君笑道:“这两年开始十君渐渐开始从内务府接手操办过年的大小事务,我们这些当太君的,可样样都少不了去。也只有昭颜和那些孩子,才能真真切切地想到我们这些过了气的人儿——哦不,当然,皇上也在其中。” 苍蓝笑道:“文太君对我说话时不必拘谨的。湛翔最近怎么样?再过不了几个月,就要嫁出宫去了,准备好了吗?” 闵湛翔红了脸:“皇姐问得这么直接,我……” 文太君替他答道:“我最近也一直在教他一些为人夫君的道理。皇上也知道湛翔这孩子生性内向,从小便只会读书,不然就是摆弄花草,哪里懂什么生活里的人情世故。嫁到妻家之后,当如何主事家族,如何与人相处,都要一样一样学起来。好在离开婚期还有一段时间,我想当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如此便好,我还担心你适应不来呢。”苍蓝点头轻轻拍了拍闵湛翔的肩膀,“不过,惜寒的娘爹都不在清云,这对你来说,也可算是轻松了不少呢。” “就算,就算他们都在,我也……”闵湛翔声如蚊讷,“我会努力适应的,皇姐。” “哈哈,皇姐这下便不说你心急了,改用男大不中留吧!” 在苍蓝的调侃中,文太君感叹道:“幸好,这里还有一个之雁……否则湛翔嫁了以后,我这日子,可就太清静了。” 说到这里,闵之雁恰好从后花园回来,“文叔叔,请问你可曾看见乐儿?” 她一进门便寻起自己的小厮来。见到苍蓝坐在那里,她惊觉自己失礼了,憨笑道:“之雁鲁莽,皇上恕罪。” 她已经不会再叫苍蓝做明玉姐姐。在文太君这里学习生活的日子,关于皇上、关于她的父君,她不明白的一切都已经从他那里逐一释疑。她知道皇上是她的姐姐,也依稀懂得这段关系因为父君的错误而变得复杂。所以她还不敢称她一声“皇姐”,只是从心底接受了她新的家,新的亲人。 “不需多礼,来,坐这边来。”苍蓝对闵之雁招招手,后者乖巧地坐到了她指的位置上。 “怎的自己的小厮也会找不到?”文太君假意严厉以作教育,只可惜他的本性如此,即便严厉起来也是一番慈父的模样,“适才不是在后花园玩么?” “我也……我也不知道……”闵之雁有些犹疑。苍蓝心道不可一味温柔包容,便也正色道:“之雁,究竟适才发生了什么事?做人要诚实,千万不要为了一些小事失去自己的信用,知道么?” 闵之雁想了想,然后抬起眼睛望着苍蓝:“皇上,如果……如果我想要一个宫人当小厮,不知道可不可以?” 苍蓝见她一眨不眨地直视着自己,知道她这次没有犹豫:“之雁可是在这宫里看上了什么人?” 闵之雁面色微郝,微微地点了点头:“他叫……澄烟……我很想让他陪着我……” 澄烟?苍蓝面色一禀,那个头脑简单又喜欢作怪的少年,一张甜丝丝的面孔浮上了脑海。 怎么是他?为何偏偏是他?他曾是寰太君派给她的暖床,极可能是他从前的眼线。后来因为妒忌莲幻想博得她的注意,又在她面前揭发了莲幻已不是处子之身的事实,一个头脑并不聪明的家伙。 虽然他应该玩不出什么花样,不过在苍蓝心里,这个少年不值得多加好心。可现在,闵之雁偏偏看上了他。 “之雁我问你,你可得老实答我。你和那个,那个澄烟,是怎么认识的?”苍蓝装作对澄烟这个人毫不之情,以试探他们的相识是不是澄烟的刻意为之。 闵之雁有些害羞又有些兴奋的,将之前她在宫中迷路,无意间误打误撞到浣洗局,见到澄烟辛劳洗衣的事情说了一遍。她觉得澄烟很辛苦也很善良,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也还是为她领了路。为此,后来他还被浣衣局的老宫人罚了,因为擅离职守。 她觉得很内疚,也为他感到可惜。慢慢的,她便习惯偷偷去那里看他做事,愈发萌生出将他带到身边的想法。这次正好苍蓝在她的面前,她便将这件事当面请求了出来,盼小小心愿得以实现。 算起来,闵之雁八岁了吧……虽然对情事是似懂非懂,但也知道心中喜爱的道理了。想起自己在她那个年纪,也是和湘玉每每下了学便偷偷跑去御花园玩耍,而她们最喜欢的,便是王宰相家的三公子,王雅竹。 现在想想,这也就算是非常非常懵懂的情愫了吧。后来,她十一岁时遇见了珮璃……那清新如一朵小花的美貌少年,让她萌生了将他留在身边的想法…… “皇上……皇上?”闵之雁看苍蓝忽然有些怔仲,焦急地在她面前挥了挥自己的小手。 “嗯,”苍蓝回过神来,“这件事我知道了。稍后我回去问一问澄烟的想法,再给你做个安排吧。” 闵之雁欣喜不已,连忙行礼谢恩。苍蓝站起身来,“今儿来主要就是看看你们过年的东西备齐了没有,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走了。” 文太君留道:“皇上不留下一同用了晚膳再走吗?” “不了,”苍蓝轻轻说着,“说实话,忙了几天我也有些倦,想早些回宫休息。你们一同吃吧,我让御膳房给你们多加几个菜。” “如此,那皇上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处理政务也莫要太操劳了,龙体重要呵。百姓们会明白皇上的仁德英明的。” 苍蓝微笑着同几人道别,出门入了轿。暮色渐渐昏沉,她掀开轿窗的帘布,看着宫中熟悉的景色从眼前缓缓而过,脑海中却回想着闵之雁适才的请求。 那时候的她,那时候的湘玉和雅竹,那段似懂非懂、无忧无虑的年华……因着不断涌现出来的往事,气氛变得有丝丝缕缕的伤感。虽然她现在不过是初初长成,还正值盛开的年华,但不知为何,心中就有了些喟叹:人,终究是敌不过时间的呵。从一无所知的傀儡皇帝到现在,不敢对自己妄加赞誉,却已足以独自掌握整个朝堂。她,究竟在这其中得到了多少,又牺牲了多少呢? 年华流逝,一代代新人更替。如今站在自己的位置去看闵之雁,虽觉她的想法有些大意愚昧,可若是当年,自己也未必能看得清楚。她,能忍心拒绝闵之雁的请求么? 一座座华丽宏伟的建筑掠过眼前,不知不觉间,苍蓝一行人经过了西北宫的门前。 十君的行宫里,最不愿被她想起、却也无法去忘记的地方。偶有无人时,她也会独自一人去西北宫静坐片刻。虽然对沈语卉的念想早已被时间之水稀释得薄之又薄,可不知为什么,当理智回来之前,便会做出那样的一些举动。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或者,那是与那段年少时光被牵连在一起的,深深的怀念。 “停轿!”宁静中,她的一声急切的命令定然有些令人惊惧。轿子并不太稳当地停了下来,她掀开轿帘大步走了出去。 “皇上,怎么了?”莲幻焦急地迎了上来。 “幻儿,你看。”她遥指西北宫的方向,那本应黯淡的宫殿,竟然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火! “西北宫怎么会有灯?会不会是想对皇上不利的人?奴立刻去通知御林军前来!” “不,不必,”苍蓝拉住了他,“陪我去看看吧。如果是刺客,又怎会暴露目标蠢笨至此?” 莲幻看了看她,随即抱拳:“遵旨。” 作者有话要说:两日绍兴游刚刚归来,还有些疲惫……本周基本是日更,可能有一日会隔天更~ 大家表着急~苍蓝的情敌,不一定和莲幻本人有关系呀~莲幻好,一旦出去,别人都看得到~那只是一些胡乱念想的人物罢了,当然,也不会太肉脚~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牵连,哇啦啦,剧透剧透。 第一六一话 璃心 苍蓝在无意中发现,沈语卉之前所住的西北宫居然亮着灯火,不由心中生疑,随莲幻一同前去看个究竟。随着他们一路行走,宫门也是一路大开着,令人相当费解: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大大方方地进入了西北宫? 当苍蓝的金靴迈入西北宫冷寂的殿堂,静静伫立在她前方的男子缓缓回过身来,两人对面皆是神色惊讶: “小璃,怎么是你?你怎么会来这里?”在她面前那略显惊惶的秀丽面庞,青烟色的水袖微微一拂: “给皇上请安。皇上不也……哦不,皇上许是会常来吧?” 莲幻见只有珮璃一人,又神色奇怪闪烁言辞,便默默退出了房外。 “什么我也?”苍蓝见珮璃的神情有些犹豫,两道秀美微微蹙着舒展不开,颇有几分楚楚可人、惹人怜惜:“我只是路过这里,远远的便看到有灯火,心下奇怪便过来看看罢了。” 珮璃几不可闻地叹道:“那在这里让皇上遇见珮璃,也可算是天意了。” 苍蓝心生疑窦:“小璃今儿是怎么了?好好的却伤春悲秋,满怀愁绪起来,是谁让你受气了,嗯?” “没有,谁敢呢?”珮璃微微一笑,先前满树梨花带的雨,霎时间变成了清莹的露:“只是有时候会想来这里静静的思考……语君走了以后,只有来到这里,我的心才能获得最净的感觉。” 苍蓝略略皱眉:“你……莫不是还……小璃,有些话我一直没有明说,但我想当是此刻说出来最好。小璃,我封你为十君之后,你处事时是不是有些刻意了?你变得,变得有些不像是最初的你……” 最初的你,最初的珮璃。这是距离此刻不久之前,苍蓝还在默默想念的场面。十一岁的依稀懵懂,盖不住珮璃身着灰色宫人布衣,却依然光彩照人的美貌。 后来的日子里,她向他招手,他来到她的身边,两人用彼此的第一次,交换人生中最初的情动和诺言。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顺理成章,然一场变故,让他几吃尽了苦,几乎性命都保不住。再到后来,他苦尽甘来,几番挣扎思虑,终于坐上了第六位十君的宝座。 故事到这里,应该是幸福的结局了,不是么?可为何,他的脸上还有忧愁,他清瘦的身子,依然如弱柳翩翩,让人心疼呢? 珮璃听见苍蓝的话,身躯微微一颤:原来……原来她早就看出来了……自己的用心,果然是卑微的吧? 他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皇上……” “没有外人,你还要如此见外吗?” “蓝儿,”珮璃微微低头,“你既然看出来了,又何必,何必让珮璃难堪呢……” “小璃,”苍蓝轻轻地握住他的手,用两只手同时盖着,“有什么事告诉我,让我帮你分担,不好吗?” 珮璃摇了摇头,发簪上的绸带在空气中轻轻拂动。“并没有什么事呵,蓝儿,我只是还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当好现在的身份。” “就算当了十君,你还是你自己,有什么好疑惑的呢?”苍蓝不解。就算是她,从皇子到帝王,背负着江山重责,也慢慢地适应了自己的身份,霸气与威严渐渐汇拢到了她的身边。 “或者,我不是你。”珮璃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从小到大这十几年的经历,并不能让我忽然就在那个高处站稳。所以我很难控制自己,在关键的场合,不由自主的就……想要迎合别人,受到别人的认可,说一些,符合十君身份的话语来。” “难为你了呵,小璃。”苍蓝轻叹,并温柔地将他揽到自己的身边,“我以为,你会慢慢习惯,我给你的家……却忘了,你可能是多么孤立无援。” 其实早在之前,苍蓝就已经看出珮璃处事有些刻意。她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像宁昭颜那般,温柔似水、春风化雨的人,也没有八面玲珑的口才和手腕,她所认识的珮璃,就像一朵蓝色小花,虽恬淡幽静、却也经得住风吹雨打。他的性子内向,平时话并不多,却不代表他是一个没有想法的人。相反的,他想的事情很多,他希望事事都能臻于完美,但这对起点低了的他来说,无疑却是至高无上的要求。 “你知道吗,小璃。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苍蓝轻轻扳过珮璃的身子,双手扶着他的肩膀:“没有人要求你用什么符合身份的语气说话。我让你当十君,自然有我的道理。虽然你是宫人出生,但我从来都没有拿你当下人看待过。其他十君也没有,我坚信。 倘若有人说了你的闲言碎语,我所认识的小璃,应当不屈不挠地去抗争。哪怕用许多的时间,却会在无形中,融化别人的偏见,只记得你的温和纯净,无暇无双。小璃,你已经很优秀了,又何妨不能把剩下的担子,丢到我的肩膀上呢?” 珮璃原本安静地听着她的话。然她每多说一句,他内心的悸动便增加一分,一直听到最后,那隐忍不住的酸意终于决堤而出,化作春风细雨:“蓝儿,我……呜呜……” 这一次,起码是从这一次,他终于毫无保留地流露出了真实的自己。晶莹的眼泪洗刷过他的面颊,压抑已久的情绪也随之一起宣泄了出来。苍蓝轻轻抚着他的背,“莫哭,莫哭,悲伤对身子不好。” 对一个委屈的人而言,越是温柔的安慰,便能激发出更多的委屈。在过去的一些日子里,他勉强自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年少时跟着皇子,虽情投意合,但其中他也是少不更事,根本没有明白主子和奴仆之间的云泥之别。一直到他被设计陷害,陷落在痛苦的泥沼而生死不能时,他才知道,自己在主子们的面前,是能够被随意处置的。这一道伤虽然好了,但那一条疤痕犹在,时刻提醒着他不能得意忘形。 他一直都在努力成为一个配得上帝王的男子。同其他的十君相比,他的出身最卑微,懂的东西也不多,在朝堂上帮不了妻主的忙,也没有娘家人的关系可以利用。每每如此,他便愈发表现得善解人意,识大体懂分寸:十君之中闹不和,他两面劝阻;要是谁病了,他第一个便去探望……久而久之,他成了“璃君”,而不再是珮璃自己。他迷失了自己。 “怎么就哭个不停了呢……真是的……”苍蓝喃喃了一句,就轻轻地拉过他,吻住他温软的嘴唇。起初他还一颤一颤地抽泣着,随着她的辗转,他只觉来不及呼吸了,便忘记了眼泪,只记得回应她。半晌后两人分开,苍蓝摸了摸他被吻得嫣红的唇:“止哭**,奏效。” “蓝儿。”珮璃轻呢着投入她坚实的怀抱。就是这个怀抱,让他如此依恋的怀抱,纵然是被折磨的死去活来的时候,他也从来不曾后悔过。他只怕自己不能成为一个和她和衬的人,而连累她被人耻笑。 “这才是我的小璃,这样温馨自然。”苍蓝轻抚他的发丝,就像他的为人一般柔中带刚:“做你自己,做你自己就好。我喜欢你,并不只是因为你的美貌。 你温柔善良、坚韧勇敢,又耐心有致,能看到许多别人粗心略过的细节。你自己没发现吧?你有一种特别的亲和力,你看小飞蝶、晶繁、玲珑,还有昭颜,他们不是都特别喜欢你么?这可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的财富。 我喜欢你,只因为你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你,是谁也无法取代的,我的珍宝。”她亲吻他的手背,并直直地注视着他。 珮璃有些情动地看着她,知道她这些话还有着另一层意思:“蓝儿莫要误会。珮璃到西北宫自省,并不代表珮璃还纠结着那件事。那件事……蓝儿在雪国对我说的那番话,我都相信,永远相信。” “那这西北宫,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苍蓝不解。 “语君走的时候,将他的真心话告诉了我。我一直觉得,虽然只有两面之缘,我和他却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也许,这便是难以说清的缘分吧。 当心结解开之后,我也有一丝丝的遗憾,不曾再有机会见到他。所以有时候我便来他这里坐坐,回忆过去,想想未来。” 苍蓝的心中涌起一种异样的温暖。她仿佛觉得,她生命里缺失的那一块,从眼前的这个男子身上找回来了。这并不是用珮璃当沈语卉的替身,她从来都不觉得他们是相同的。可珮璃的温情,却融化了这西北宫的冰冷,于是一个念头在她的脑海,呼之欲出: “小璃,当这西北宫的主人吧。” 珮璃从她的胸前抬起头看她,吃惊不已。 “不要做出这么惊讶的神情。”她微微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你刚才自己也说了,你们有一种奇妙的缘分。如果说沈语卉知道你当了西北宫的主人,一定也会赞同的。” “那万一……蓝儿,你不打算再接他回来了吗?” “接他回来?傻小璃,他已经嫁给别人了呵……说起来你也许不信,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有的时候,我反而会想,希望他现在是幸福的,和他的妻主。说不定,已经儿女成群……” “我觉得他很幸福。”珮璃揽紧了身边的人儿,“而我,也一样。” 元景九年伊始,十君之璃君正式入住西北宫。皇上时不时前去留宿,从此他脸上欢颜增多,血色也明显好了起来。 在十君之中,他仍然温谦有礼,却没有过分的自卑或是自负,如一抹春风让人感觉舒适自然。珮璃,作为十君的生活,终于正式拉开了序幕。 作者有话要说:我很勤快吧^^大家怎么奖励我呀~ 第一六二话 君和 这一年,寒冷的冬季过得特别快。好像过完年才不久,闵国的春天就到来了。 御花园的花朵也开得比往年都要早。在斑斓春季里,竞相次第,争奇斗艳,叫人光是看看就忍不住心旷神怡。 明湖上总是波光粼粼。阳光虽然还没有很炽热,可拂面而来的风,总令人有些微醺。在这样懒洋洋的午后,没有比同亲友们三五成群,谈天说话,更令人惬意的事儿了。 柳玲珑头顶梳着一个发髻,其余黑发同发髻上的蓝色锦缎一同随风而舞着。他周身宝蓝色华服,金色牡丹的绣线穿插其中,璀璨无双。他的脚踝上似是套着一个很小的铃铛,一路走来的时候,极其轻微的叮呤声细细作响,可爱极了。 “玲珑,怎的就你一个人,容君呢?你不是说扶他出来的吗?”宁昭颜一早已经到了明湖边约定相聚的凉亭,见柳玲珑独自过了来,手里提着一个锦盒,不由得奇怪道。 柳玲珑瞪大了眼睛,小嘴微微张了开:“糟了,我到了表兄那里……”他偏过脑袋回忆着:“表兄让我把梨花酥提着……然后……然后我就到这里了。” 他心里暗暗咂舌。当时柳容一说下午茶有他喜欢的梨花酥,他便心花怒放,其他事情一概都不记得了。当他提着糕点盒子到了凉亭,才发现自己把最重要的任务给忘记了。 “他只要有喜欢吃的东西,哪还记得别个事儿?”冷幕月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带着三分笑意三分嗔怪。柳玲珑和宁昭颜回过头去,见他扶着已有五个月身孕的柳容缓缓向这边而来。 柳玲珑“哧溜”一下快跑到柳容面前,双手合掌:“对不起呵表哥,你一说梨花酥我就乐晕了,我……” 柳容微微一笑,面上白里透红的,丰实了不少。他伸手摸了摸柳玲珑的脑袋:“我怎么能不知道你呢……要不,我叫厨子弄这柳国的小点来作甚?” 宁昭颜看着他们走来,视线一直都没有离开柳容:“容君,你现在一颦一笑,都有些不同了。怎么说呢……就好像是……充满了慈爱的感觉……” 柳容没有留意他话语中的羡慕之情,只是抚了抚自己已经明显隆起的腹部:“最近,她开始有动静了。每次感觉她在里面踢我,我心里便很踏实……这种感觉,就算是痛,也好像很美满似的。”说着,他意识到自己的话听起来有炫耀的意思,忙改口道:“不过颜君不用着急,恐怕很快也会有好消息的,我们都会当上爹爹,几年以后,在这样的聚会里就可以有小孩子在旁嬉戏了。” “听起来就让人憧憬。”宁昭颜微微仰起头,柔和的五官都沐浴在阳光里,“有自己的孩子,这是我们男儿的荣耀和快乐呵。” “有什么好快乐的。”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夏绯砂,人还未现身,直接的话语已经插入了他们的话题:“哄千枝睡觉哄了整整半个时辰,耐性都要磨光了。” 他当了人父,依旧是一身若隐若现的酒红纱衣,风姿魅惑不减当年,性子火爆也犹胜从前。冷幕月睨了他一眼:“倒没觉得你生之前和之后有多大差别。千枝长大以后,说不定也和你一样,是个爆脾气。” “那你倘若他日生了,定是个满肚子鬼点子的,连你自己都玩不过他。”虽然自己老说千枝闹腾,但一有人说闵千枝的不是,夏绯砂就立刻予以反击。 宁昭颜觉着他们这一对唇枪舌剑的挺有趣,微笑着左右顾盼间,却见王雅竹默默坐在旁边不曾吭声,看来是不想加入这个话题。他想了想,招呼其他人道: “容君先过来这边坐下吧。大家也是,一会儿皇上就该来了。” 王雅竹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精致的侧面微微露出感激的笑意。 珮璃领着晶繁到达的时候,远远的就听到了凉亭里传出一串串欢笑声。晶繁扬起嘴角,湛蓝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全是神往:“听这声音,就知道场面有多热闹。真是难得,在这样的地方,竟然有这么和睦的一群人。” “也许,你应该用‘一家人’这个词更为合适。”珮璃也是笑着纠正他道,“初初也是有摩擦的。人和人之间哪能呆在一块就和谐圆满,人都是有自己的性子。但时间长了,大家目标一致,又慢慢磨合,就发现身边的十君,就像亲人那样亲近了。” 晶繁轻轻点头,柳容见珮璃扶着晶繁到来,硬是抱着小腹往里面挪了个位子:“晶繁公子坐我旁边吧。” 现在的晶繁在大家的眼里,是比恩人还要重视和亲切的人。他帮夏绯砂接生,救过柳容和叶初蝶;他很安静,从来不曾听说过他有什么要求。他就像他生长的那座雪山,纯净无暇。 晶繁细细聆听着周围:“小飞蝶来了么?” “早就来了,”回答他的,是口齿不清的柳玲珑。他正将一勺椰汁软果往嘴里送,“就在那呢!” 他遥指不远处的树上,却忘了晶繁哪里看得到。珮璃善解人意地补充了一句:“他又长翅膀了,在旁边的树上看风景呢。” 晶繁回应着叶初蝶所在的方向,感觉脸上有一丝暖暖的,当是日光倾洒吧:“真是自在呢……” 苍蓝携着莲幻,身后跟着秋尽和冬无,几人疾步走来。一群人远远地看到她,都停下了正在进行的话题,恭敬地迎接她的到来。唯独柳玲珑意犹未尽,站起的时候眼睛还在四处搜索,还有什么美食成了漏网之鱼。 “都这么客套做什么,尤其是容儿,快些坐下。”苍蓝一路小跑而来,脸上红朴朴的,酝酿着一股少女的气息。她今儿穿得很轻便,一身轻蓝色的布衣,长发束起,没有一件赘饰。当然,这绝不是什么粗布麻衣,而是最珍贵的天蚕丝织的布。清爽透气,分量极轻。 劳动者用劳动的双手创造财富。而帝王的锦衣玉食,是与肩上所承载的责任相等的。秋尽将出自飞凤的贡品新茶沏好放在苍蓝的眼前,她端起呷了一口:“给他们都斟上一杯吧。月儿,今年飞凤的新茶品质真的不错。” 冷幕月笑逐颜开,来自家乡的特产让他自豪。人到齐了,宫人们依次端上苍蓝事先嘱咐准备的干果小点,加上各君自己带来的,小圆桌上堆得层层叠叠,依然不能全放下。这个春天的茶会倒有点像是餐会的兴味,乐得柳玲珑睁大了眼睛,兴奋不已。 “容君有了身孕,玲珑君又是个爱吃的,皇上准备多些吃的也不出奇……”珮璃苦笑着,但那全是甜蜜的烦恼:“但这样多的食物,是要将我们个个都喂胖了吗?” “那是自然,”柳玲珑一边品尝闵国的特色小点,一边惊异地看到苍蓝捞了冷幕月在臂弯里。个子娇小的月君藏在她的怀抱里,场面看起来动人极了。不知怎的,他的心思由那一刻便不再留恋在食物上了,而是停留在她的手臂、那揽着冷幕月的手臂上。 “把你们养得白白胖胖,就是我的成功。”苍蓝笑道,“叫你们一起来赏景品茶,好像是年年都有的事儿。今年的春天来得早,我得了闲,就想让大家聚在一起,看看这久违的风景。”苍蓝满脸惬意:“美人美景,我想,我必定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儿。” “瞧把你感叹的。”宁昭颜轻柔地笑了她一句,“一家人共聚天伦,这不正是人间美事么?再说,皇上得闲的时候少,要把我们聚在一起,也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谈笑间,吃饱喝足的柳玲珑有些闲不住了。他向冷幕月眨眨眼:“天气这么好,我们去放纸鸢吧!” 建议得到了一拍即合的答复。于是柳玲珑、冷幕月、夏绯砂跑出凉亭,在一边的草地上放起纸鸢来。而喜静的王雅竹、宁昭颜和珮璃,还有行动不便的柳容和晶繁,则是陪着苍蓝坐在亭中,吹着湖面上拂来的,微凉的风,闻着草木的清新香气,享受难得一日的悠闲午后。 “从前这个时候,雅竹哥哥和昭颜弹琴,容儿跳舞,那一时的惊艳,回想起来尚且就像是近在眼前。”苍蓝的身边,已经换成了柳容。他身上散发的幽幽兰香,即便混迹在花香中,依然还是清晰可辨。 见苍蓝在回忆,柳容笑道:“容儿此刻怕是不能献舞了……” 王雅竹接道:“既然蓝儿想听琴,我就让含巧去将我的琴取来。” “不用,”苍蓝按住他伸出去的手,“今儿谁也不用献艺。我叫你们出来,并不是为了看你们弹琴、跳舞……我就是关在屋子里太久,觉得有些乏了。日复一日的生活,好像连阳光都很久不曾用心感受。” 她喃喃地说着,声音有些倦怠。宁昭颜轻叹道:“光是一个国君,哪够治理整个国家。前阵子是年关,那之后又是忙春耕……你怕是累坏了吧?” “是有些倦了。”微风中,苍蓝觉得眼皮有些重,连不远处柳玲珑他们几个的欢笑声也有些似近似远。忽然,欢笑声变成了一声惊呼:“呀,缠树上了!” 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遥遥望去,见三人才放上天空的纸鸢被御花园的高木所缠绕住了。三人在树下仰着头,夏绯砂道:“别急,我上去解开。” 他话音刚落,叶初蝶已经从对面的树上飘然而出。他一身火红像一只烈凤,在半空中用双足彼此垫了一下,就将一段不算近的路程飞完了。 “哇……他真的像……他真的好像会飞哦……”柳玲珑惊叹道,却见叶初蝶三两下就解开了纸鸢与树木之间的纠缠,将它往空中一甩,眼看着它摇摇摆摆的又飞上了天。 少年在树上对他们微笑。微风拂动他的衣袖,阳光下他的笑容看得并不真切。柳玲珑却觉得,那是他看过,最美轮美奂的景致之一。 苍蓝与十君,还有叶初蝶和晶繁,在这样一个初春的午后,共聚天伦。在经历过陌生、摩擦、误解、融合等一系列的过程之后,十君开始彼此理解,彼此支持,在他们自己的小世界里,寻找到一个共存的平衡点。随着他们之间的彼此了解,他们变得越来越珍惜,越来越懂得付出,亲人般的感情也随之愈发浓厚起来。 茶会以后不久的某一天,苍蓝听说宁昭颜好几天食欲不振,心中起了一个猜想。已经有了两次经验的苍蓝,机灵地请了御医一同前往看望他。 皇家第三个子嗣,就在御医的贺喜和宁昭颜的眼泪中被诊了出来。真真是御医说出结果的一刹那,宁昭颜就觉得自己的泪水忍不住决堤而出,收都收不住。 盼太久了呵,这个孩子。已经超过合适年纪怀孕的宁昭颜,像是把人生中最大的心愿在这一刻得以了实现。拥有自己的孩子,哪个男儿不梦想呢?更何况,与心爱的人所孕育的孩子,更是他梦寐以求的。 “傻瓜,这是开心的事啊!”苍蓝虽然揽着宁昭颜的肩膀安慰着他,但她自己也忍不住有些哽咽。这个孩子是上天给他们的馈赠,在最好的时候。 还好一切都来得及。现在的她和现在闵国,都是盛开的时候。就像窗外含苞待放的花朵,有足够的美丽来迎接这个新生命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点转承的味道,快乐到极点,不意味我要大虐的…… 下章开始,新的故事就要拉开序幕了……本卷的**部分了,一直没有戏份的那几只也该出来活动活动了。 第一六三话 灾劫 元景九年,闵国的春天来得比往年都要早。甚至是霜降还未有几日,冬雪便消融了去。紧接着便是春雷阵阵,春雨倾盆而下。 “蓝儿是在欣赏这风景,还是在忧思着什么?”东宫庭院的长廊下,王雅竹陪着苍蓝静坐许久,却见她眼神定定地望着同一个方向,显然意不在这雨景上。聪慧敏感的王雅竹意识到,帝王微蹙的眉头意味着会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这雨……未免也下得太大了。”苍蓝似是无意识地轻轻低语着。 “春雨贵如油,下这春雨,不是预示着庄稼的好收成么?”王雅竹不解地问道。 “今儿,是第三天了。”苍蓝回过身去看他,“已经连续三天都是这样的大雨。一般来说这个季节即便是连续下雨,也都是绵绵细雨,从没有这样大的……今年的雪下得又非常少……我担心,这是某种天灾的征兆。” 王雅竹一惊,但随即回忆起在书上,自己也曾看过这样的说法。冬雪少,意味着百害未曾冻尽,死而不僵,来年犹可复苏;春雨足,倘若充沛过量,轻则影响作物的播种,重则会引起水患灾害。 然在这一刻,他不应该附和她作最坏揣测。他轻轻搭上她的肩,静静说道:“蓝儿也不必过于忧思,也许明天就会放晴了也不一定。春来早,也不是闵国历史上头一遭,未必会发生什么大事。” 苍蓝按住他的手,轻叹一声:“但愿如此。” 可惜,世事与想象的往往是违背。这场大雨,从三月一直下到四月,断断续续的,都城清云一个月里倒有大半个月是雨天。商贾们往来不便,春耕时分刚播种下去的作物也多被水淹了。没有人再能展颜,人们大都愁苦地望着天空,期盼老天爷一个仁心慈悲,将这场大雨快些收了吧。 他们并不知道,煎熬在其中最为焦急的,并不是农民,也不是商旅,而是深居皇宫里的闵国女帝。她每日接到的奏折、收到的呈报,几乎多是来自南方各城各地的水患消息。尤其是最南方的几个城市:赤骁、玉岩和沿宁,受灾最为严重。由于暴雨不断侵袭,现在别说是耕种了,当地百姓连出门都很困难。 各地地方官已经无法抵御,纷纷传上奏折,请求皇上给予增援。 苍蓝虽然位高权重,但也不可一手遮天。如果可以的话,她倒是想伸出双手,把这天上的窟窿给堵了! 她日日召见纪允如、王涵之和楚惜寒等人,商议治水的对策。出了静庭轩,又与对政务相当敏感的王雅竹和冷幕月交换意见。集思广益中,他们找到了前几朝的史书上纪录着,几百年前闵国也曾经历过这样的一场浩劫。 苍蓝取古人之经验,纳今人之智慧,在分派各官员下南方各城监理治水的同时,广开粮仓救济灾民。她动用了国库大量储备钱银,一个接一个城市的分派下去,让各地官府用来治水和安抚民心。 另一方面,她率领十君上灵山开坛祭祀,希望诚意可以感动上天,早日结束这场灾劫,还人民一个安乐平静的生活环境。这一举动兴许对天象的改变没有太大帮助,却无疑是在冥冥中安抚着百姓的心,让他们相信,帝王的真诚必可感天动地,也可尽早结束这场苦难。 这时候的苍蓝,还并没有联想起延翡翠之前说的一番话,而是全心全力扑在治水大业上。可能真的是她的诚意感动了天,在祭祀典礼结束后的几天里,南方各城市都陆陆续续地停止了降雨。 各地官员纷纷忙着引导消积的大水,期待可以早日将农作的土地归还百姓。这个时候,苍蓝又拨出一笔资金,严肃要求各地做好灾后的卫生控制,以免瘟疫这样的人灾跟着天灾而来。因为古往今来的历史都表明,天灾之后最容易爆发瘟疫,所以她很警觉,甚至将信得过的御医都派了出去,作为御用钦差,检验百官有无将此事落到实处。 一切都很顺利。大约又过了半个月,各地传来的消息便都是捷报了。水患退去,积水疏流,百姓们重返受灾的地方,在苍蓝拨出的资金帮助下,勤勤恳恳的,重建自己的家园,重新投入到自己的土地上。 眼看着,这一场悄然而来的天灾,已经用自己的方式悄然而去了。然苍蓝万万没有想到,又过了近十日,惊人的消息终于越过重重阻隔,从南下归来的楚惜寒口中传到她的耳朵里: “皇上,出了大事了!赤骁城的铜井乡里,不知为何爆发出一种怪病,当地百姓……甚至当地的大夫都不明不白地死去了!疫情从一个村落蔓延到另一个,短短数十日,就已经让六七个村庄的百姓全军覆没!微臣初初估算了下,这死亡人数当是不下几百人啊!” 楚惜寒站在堂下,衣衫上尽是污浊。与其说是站,倒不如说她是靠在门边的柱子上,虚弱得令人难以置信。看起来,她是从赤骁一路飞奔来到皇城,一身风尘悉数撒在了静庭轩里。 苍蓝摆放在玉座上的手不由自主地颤了颤。“你,惜寒,你说什么?”她难以置信地站起身来走到楚惜寒的面前:“你说有几百人死了……死于瘟疫?那为什么这么多天来,没有一个人向我禀报?” “消息被瞒住了,谁也报不上来。”楚惜寒缓了缓,“不是瘟疫,谁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本来铜井乡的位置就很偏僻,几乎没有御查大使去过。若不是我听了一些传闻,又一路打听到了那里,我也不能相信,那里已经成了……人间地狱。”楚惜寒低下头去,仿佛眼前就是她诉说的地方,不忍直视。 苍蓝走到楚惜寒的面前,双手一下扶住她的肩膀:“你,你快说说,现在那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 “惨,相当惨烈。似乎是从一个小村庄开始,怪病蔓延开来。当地乡长瞒而不报,只想放火将这个村庄烧毁即可了事,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怎可如此?村庄里定然还有活口!” “皇上且听我说下去。那乡长万万没想到,光是烧毁了整个村子,却没有压得住怪病的传播。紧跟着,隔壁的、再隔壁的村子,都纷纷有人得了这种怪病,且传播速度极快,没有大夫知道这是什么病,染上了就得等死。 乡长怕事情闹大,就下令封了这两个村子,断绝了他们与外界的往来。任何人不得入村,村里也不能有任何人出来,谁想要硬闯出去,就立刻在村口就地正法。 “这不是,这不是逼这两个村的百姓染病,横竖是死么……”苍蓝忽然觉得已经气愤到没有力气怒骂,一股深深的自责蔓延开来,手也慢慢松开了楚惜寒的肩膀。 “就是如此。我当时听到这一切的时候,震惊程度并不亚于你。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一路打听事情的真相追寻过去,然接近铜井乡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拦了下来。从百姓的口中,我重组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两个村庄的封闭并不能阻止疫情的蔓延,很快,染病的村落就有了第四个,第五个……直到现在还可能正在蔓延。原先被乡长烧毁和封闭的村庄不断传出臭味,臭得远在隔壁的乡邻都能闻到,事情才终于被当地的地方父母官知道。 这个时候,这件事已经瞒报了好多天。她害怕这时候再报会被皇上责难,于是也选择和乡长一样用一己之力来补救,结果……她派去的大夫都牺牲了,连她自己,都染上了怪病……” 苍蓝静静地闭上眼睛,许多,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怪病,数日内侵袭了村庄内的几百人……以这样的速度传播下去,闵国岂不是…… 就在她脑中暂且一片混乱的时候,静庭轩外也开始混乱起来。一个宫人慌慌张张地敲响了大门,在门口通报道: “皇上,来自林大人的急报说,延翡翠在牢狱中忽然癫狂,口中不断高呼:天灾难挡,更难挡的是**之类的话,问您是否需要下令处置她?” 第一六四话 疑云 延翡翠在刑部大牢忽然癫狂。听到宫人的通报,倘若换作是平时,苍蓝定然会完全不屑一顾。 延翡翠是什么人?她是可以装疯卖傻无所不用其及的人。倘若不是她年纪尚轻缺了几分历练,太心急想报父母之仇,再过几年,苍蓝都未必有信心能捏得住她。 然现在,这只笼中鸟忽然有了动静。 恰在此时,南方水患过后,怪疾迅速蔓延开来。 她忽然想起,早在一年之前,延翡翠就曾经预言过闵国将有一次大劫,就在这个春天。 是巧合?抑或是,她真的知道些什么? 已至此时此刻,苍蓝满脑子都是楚惜寒所带回来的情报。即便可能是延翡翠信口雌黄,她也要去听一听。 苍蓝下到刑部天牢,乍一见延翡翠,就吓了一大跳。一年的牢狱生涯,已经让她形容憔悴,容颜尽老,不单是披头散发,那种连五官都完全走了形的样子,看得出她的日子并不好过。 “虽然她不是什么好人,但这段时间没有让她好好吃饭吗?”苍蓝回过头去,轻轻问道。 跟在她身后的林莘烨躬了躬身:“回皇上,虽然皇上没有交代要厚待此人,但她毕竟是臣等从前在朝堂的同僚,想当然臣也不会太待薄了她去的。” “那她……怎么变成了这样?”苍蓝犹疑道。 林莘烨微微叹了一声:“皇上有所不知,此人向来自视甚高,怕是接受不了从此陷身牢狱的现实,崩溃了罢。 初初来的那段日子,她还有时怒骂送饭的狱卒,也有时望月而泣,喃喃着爹娘之类。慢慢的,她开始神智不醒,整天胡言乱语,也没人会答理她。要不是这向她总叫唤着一些大逆不道的话,臣也万不敢惊扰了皇上。” “闵国要灭啦!闵国要灭啦!”延翡翠突然欢呼起来,满大牢地绕圈跑着,地上的稻草被她踢得四下乱飞。她忽然凑到苍蓝的面前,睁大了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咯咯笑道: “闵国即将完了,你知道吗?哈哈哈哈……” “放肆!”林莘烨大声道,“都到这时候了,还不睁大眼睛看清楚这是谁!” 苍蓝向后扬了扬手示意林莘烨不要说话。随后,她扬起一抹极其轻浅的笑:“哦?为什么会亡,怎么样亡呢?” 可能是第一次有人回应这个话题,延翡翠愣了愣,然后又大笑起来:“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傻了吧?” 要是放在从前,这般的时刻,苍蓝会立刻拔剑将她当场斩了也不一定。但现在,她握了握拳,沉下心来,依旧是不急不缓道:“延清清,既然你说得这么煞有其事,我当然要听听看是不是真的了。还是,你是撒谎骗人的?”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本名,延翡翠的注意力似乎集中了一些:“我骗人?我延清清十四岁便最擅卜卦观星,这等事情我还用得着骗人么?早在一年前,我便从天象上看到了凶相归于东方,恰好是落在了闵国的方位。” 除了苍蓝仔细聆听着,林莘烨和狱长皆是不明所以。 “夏至时分,闵国的守护五星不约而同地闪烁出微红的光来……呵呵,闵国今年春分至夏至,必将有一场浩劫。且从星象来看,并不像是天灾。” “倘若如此,闵国当如何化解这场浩劫?”苍蓝急急地追问道。延翡翠正经了片刻的表情又错乱起来:“啊哈哈哈,灭吧灭吧,都灭了吧……” 苍蓝急了,拉住延翡翠的衣袖:“延清清!倘若真的有劫,闵国当如何化解?” 延翡翠强扭着想挣脱她的钳制,无奈她远不如苍蓝力大,只能斜睨着她乱叫:“想化解?你亲自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放开我,放开我……” 苍蓝讷讷地松了手,延翡翠趁机溜了开去,缩到一旁的角落里面独自疯癫起来。后来任凭苍蓝再怎么软硬兼施,也不能逼得延翡翠说出一句有关预言的话来,只得作罢。 回月泠宫的路上,莲幻望着苍蓝一语不发的侧脸,忽然鲜有地打破了沉默:“皇上……恕奴多嘴,您不是还在想着,延翡翠适才的话?” 苍蓝略回过头看他:“幻儿怎么知道?” 莲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径自道:“延翡翠究竟是不是真的疯了,现在谁也不知道。奴只知道,皇上万万不可以去那个地方……您千万不要动那个念头呵。” 苍蓝叹道:“幻儿果真是最了解我的……我只是在琢磨她这番话意欲为何……如果她不是真疯,那么她的目的定然是希望我不利……可深在牢狱的她怎会知道南方怪病这极其隐秘的事?连林莘烨都尚不知情。” “不管如何,此人必然安的不是好心。皇上不要担忧太多了,小心烦愁坏了龙体。”莲幻毕恭毕敬道,言语虽淡,却也听得出几分关切之意。 “嗯。”苍蓝轻轻应道,“我不会输的。” 第二天,休整了一日的楚惜寒赶赴静庭轩与苍蓝共商大事。苍蓝同时召了何眉欢、刘正勤、冯书波、王涵之和纪允如等心腹,众人听闻这件事皆是感到惶恐。 “本王已经拨下银两给各地府衙用作灾后防病之用,为何独独赤骁城铜井乡爆发怪病?为何怪病出现以后,当地官员不敢上报,这其中是否有猫腻?” 耿直的纪允如道:“这么说来,这其中想必确是有猫腻的……否则世上何来这么多的凑巧?” 王涵之接道:“怕只怕……有人没将皇上给的银两用在应该用的地方,所以这出了事儿,也便一声都不敢吭了。” 苍蓝冷冷地开口:“究竟这铜井乡里,**到什么程度?” 何眉欢也是凝重了神色:“现下臣最担心的,倒是当地的疫情……这一旦控制不住,后果实在是难以想象呵!” “昨天晚上,我已经又加派了三名御医和一列军队前往当地查看,”苍蓝靠在龙桌上,神情略有些疲惫,“追查的事,同步进行。可如今,研究出抑制疫情的方法才更为紧要。惜寒,你传令下去,从现在开始赤骁城进入封闭状态,外来人员没有要事不得入城,城里家家户户都要服一些抵御疾病的汤药。” “皇上,臣认为此举不妥。”楚惜寒回道,“封城固然是减少人员流通,防止疾病外传最好的方法,可是纸包不住火,铜井乡的疫情定然已经开始传出当地。倘若再加之皇上下令封城,那得引起百姓多大的恐慌啊!” 苍蓝想了想,“你说得有理。那如果不封城,还有什么办法呢?” 此时冯书波进谏道:“皇上恕微臣斗胆提议,何不在赤骁的邻城玉岩下功夫呢?玉岩是进入赤骁城的必经之城,我们只肖放话出去……就说有个大人物在玉岩微服私访,当地地方官限制出入是为了保护大人物的安全……其他的,就留待百姓们去猜测吧。” 苍蓝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丝微笑:“此法可行。”她朝楚惜寒看去,后者心领神会:“微臣这就去办。” 同一天,苍蓝还和几位心腹臣子定下了多个防治疫情的方法,希望能有效缓解这一场眼看就要到来的巨大灾难。可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银两拨出一大笔,大夫、兵士、钦差大臣派出一批又一批,可她们带回的情报却是一次比一次更令她震惊: 初夏快来的时候,随着气温越来越温暖潮湿,怪病史无前例的爆发开来。委婉的封城计初初还有效果,但赤骁城里百姓却再也呆不住了。谁愿意天天在死亡线边上挣扎? 还健康的人们拖家带口地迁徙出城,逃命的**是兵士们怎么也拦不住的。人们都在传言,这是一种谁也无法医治的病,几乎染上了就是等死,传播速度又极快。这一场灾害将会摧毁大半个国家,所以还能走的,都赶紧逃命去吧。 一时之间,闵国人心惶惶,各种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当然,灾难的中心依然是赤骁城和铜井乡,可除了都城里派去的人,谁也不敢再接近那里了。 苍蓝又一次想到了延翡翠。不知道为什么,直觉总是告诉她,延翡翠并没有说谎。她还想从她口中套出一些线索时,林莘烨却进宫来通禀说,延翡翠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悲催的翡翠姐姐终于完全杯具了。。。我把她写坏了,泪奔。算了,就转型去肉脚组吧。 第一六五话 涉难 延翡翠的死因蹊跷。没有外伤,也不是中毒,更没有一丝挣扎的迹象。她更像是睡去了,却再也没有醒来的时候。 倘若苍蓝算是有点相信她平时神神叨叨的那些东西,她就会觉得,延翡翠是死于天谴,因为她泄露了天机。不管如何,在人力所不能及的时候,人便会寄希望于其他东西,正比如苍蓝想再从延翡翠的口中探出解决闵国赤骁承疫情的关键所在时,一切却都嘎然而止了。 一切都好像是回到了原点。苍蓝让自己忘记曾经从延翡翠那里听来的一切,放弃猜测,从正面面对这场棘手的灾难。都城距离赤骁城有十多天的脚程,快马加鞭也要四五天,消息传来时往往当地已经又发生了许多事来不及处理。 第一批前往支援的兵士们也已经开始有了染病的人。眼睁睁看着手足同僚在自己面前倒下,人们怯懦了,谁也不愿意贸然向那不知名却致命的怪病挑战。军队驻扎在赤骁城外,御医们也只是进入城内研究病例,谁也不愿意靠近那充满恶梦的铜井乡,即便那其中还有几十个村落几千条人命依然鲜活。 南方之乱,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掀起了波澜。赤骁城的百姓慌乱迁徙,城中趁火打劫的匪类不在少数。绝大多数人都对怪病感到极度恐慌,这股惊恐的情绪在人群中传递着,不肖公告,全国各地的百姓也都或多或少的听闻知晓。 即便在都城,消息也开始封锁不住。苍蓝好几次听见宫人们窃窃私语,似是想写信回老家,关心家乡的亲人们身体是否健康。 正在此时,又有人借机生事,四处散播着谣言。传说这是场对闵国的天谴,针对的是现任的帝王闵湘玉。倘若不把皇帝弄下来,国家将会因此而覆灭。 这种说法是毫无根据的,所以响应的人并不多。但苍蓝知道,国家绝不能乱。乱了,各种各样的有心人便会从中趁机。一旦疫情进一步扩大,这惊恐的情绪便会无孔不入地钻进百姓的心里,任凭怎么封锁消息也不会再有用。 她拨下去的银两很多,派出去的人更不少,可得回的情报总是失望,疫情控制竟毫无进展! 看着越来越令人发指的难民数字,她不禁怀疑:究竟她分配出去的人力物力,有没有所尽其用?早就让地方官呈交的银两使用清单,一样一样倒是罗列的有模有样,看不出什么不妥。花了千斤力只拨动半两重,这情绪,真真是忧心似焚。 “……你告诉我,究竟怎么样才能化解这场天劫?延翡翠,你告诉我,延翡翠!” 延翡翠打扮得清秀光洁,一双媚眼并不瞧她,只是回身就走。苍蓝想拉住她,却见她忽然回过身来,笑容诡谲:“想知道?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霎那间,她的眼眸好似弥漫出一阵腥红。 苍蓝猛地坐起身来,忍不住微微喘息。初夏的夜里,屋外隐约有蝉鸣声声,空气里凝结着静默的黑暗。 “蓝儿?”她的响动惊醒了身边的宁昭颜。他缓缓支起身子,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很热吗?这么多汗。”他回手去枕边取出丝绢,为她轻轻拭去:“是做恶梦了吧?” 苍蓝下意识地摇头,“这天气,真是不知不觉间就热起来了……” 宁昭颜放下丝绢,将手覆于她的手背上:“蓝儿,你我这么多年的夫妻,难道你觉得你随便找个借口,便能骗了我吗?有什么难心事,不妨和我说说看,也许国家大事我帮不了你什么,但有个人倾听心事,总会舒缓很多。” 他轻声慢气的言语,让苍蓝因恶梦而紧绷的心渐渐松弛下来。她叹了一声,和他齐齐靠了下去,略略倚着他的肩:“这向南方疫病的事,怕是宫里都传开了吧?我安安心心地躺在这里,却总是想到此刻的那里,不知情况又恶化成什么样了。 清云距离赤骁山长水远,纵然每天都有消息快马加鞭而来,也总是贻误了时机。这般下来,即便有心也是无力,我更不敢料想,局面会变成怎么样?人都是怕死的,我一批一批人往那里派,可真真扑心扑命的会有几个?” 宁昭颜初初还是安静地聆听着,只是越往后,他的眉头就越发紧锁起来:“你的意思……你想亲自过去?” 苍蓝略略一惊,“没想到昭颜一下便听出来了……” “不成,绝对不成!”宁昭颜态度坚决,“你也说了,那不知是什么怪病,染上了就治不好。你是国君,是国家的根,怎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一个国家再遭逢什么天灾,只要国君在其位,一切便能稳定很多。你这冲动的性子,我还当好多了呢……” 苍蓝拢了拢宁昭颜的手臂,“昭颜,我不是任性。”她淡淡的说,“我也并没有真的下定决心。你说的这层,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可我也在想:若这个趋势继续下去,我就真的赶不及阻止了。如果国将不国,那我这个亡国之君,又当如何自处?” “凭你一个人的力量,又真的能阻拦疫情么?”宁昭颜有些不服气。 “我也不知道。”苍蓝叹道,黑色长发缱绻地缠绕在她的右臂上,被她轻轻拨了开去:“不过我想,至少,我可以在最接近那里的地方,想出最合适的策略。和一班臣子一起坐在清云,事情到底落实得怎么样,我始终是不放心。” “当皇帝的,可从来没听说过谁有你这么亲力亲为的。”宁昭颜不再强烈反对,“什么事都要冲到第一线,很容易没了威信,也不安全。” “别人怎么想,我从来都不在意。不过,我不会让别有用心的人有机可趁。你放心吧,我已经不再是当初任性冲动的闵苍蓝,我知道我的生命珍重无比,我断不会拿它来玩笑。昭颜,你说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要去,他们会理解我吗?” 她口中的“他们”,自然是指的十君。宁昭颜无奈道:“你已经成功地说服了我,难道没信心说服他们吗?只是你千万千万要保证,要远离疫区,记得你刚才说过的话。” 苍蓝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是的昭颜,我保证。” 宁昭颜执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不是向我保证,是向她。” 苍蓝心中一暖,言语便化作了一团温柔的风:“我保证,宝宝。” 十天之后,疫情重于从赤骁逃出的百姓身上被带了出去,玉岩城里开始出现了患病的百姓。当疾病不再局限于几个小村落时,恐慌前所未有的弥漫开来。而苍蓝也终于下定决心,带着晶繁亲自下南方,坐镇一线。 楚惜寒和何眉欢毛遂自荐请求同往。十君之中,除了已经知情的宁昭颜,几个性子冲动的如夏绯砂,也要求苍蓝带他们同行,却被她一口回绝: “上次让你们随了我御驾亲征,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宫里有不安定的因素,战场也不是那样险恶,你们至少有安身的地方不需我多操心。然这次不同,多一个人,就多一份风险,你们想当我坚强的后盾,还是让我担心的累赘?” 她故意将话说得很重,就是为了不让他们任何一个随着她去。在他们的逼迫下,她许了一个又一个承诺,保证尽量远离疫区,保证照顾好自己的健康。莲幻也推辞了秋尽冬无的请愿,独身一人侍奉苍蓝南下。 “总之,我这次下南方的事要保密再保密。”临行前一晚苍蓝叮嘱,“不能让外人知道我的行踪,否则恐会引起更多的揣测和不安。明儿上朝,就由凌太君替我宣读手谕,说我应了飞凤女皇的邀请,去进行国事访问。这方面,我和冷炎已经沟通好了。” 避免依依惜别的场面,天不亮苍蓝就一行就动身出发了。刚出到门口,就听到“呼啦”一声,她掀开轿帘,叶初蝶手抱着长剑,正稳稳妥妥地走在她的旁边。 “小飞蝶?不是说了都不要跟来吗?” “他们是十君,自然要听你的话。”叶初蝶并不看她,神情自有几分得意,“可我是江湖上的小飞蝶,我想去哪里都行,我向来自由。” 苍蓝知道拦不住他,便也由了他去。就这样,苍蓝携楚惜寒、何眉欢、莲幻、晶繁和小飞蝶,还有一干下人,连夜飞速向南方去了。 第一六六话 愤怒 假借访问飞凤的名义,苍蓝一行数十人悄无声息地连夜出了宫,又马不停蹄地奔出了清云,一路南下而去。这件事除了跟着她去的人,还有一个虽未参与却也知情的幕后帮手,那便是王雅竹的生母王涵之。她在朝堂之上制造着皇上已经出访的假象,为这一切提出一个合理又可信的说法;在没有苍蓝的朝堂,携同纪允如制衡着局面。有了她的证明,别的臣子也便跟着不疑有他了。 苍蓝一行人费了七日脚程,已经来到距赤骁城不远的沿宁城。出发以后的头一两日他们还遇到过一些阻滞,像是卫兵查询他们的身份、或是有人不怀好意地打量他们的马车……但越到后来,他们的路途便行得越是顺畅,不论是吃饭还是小歇,往往是人到店门开,从来没有遇到过半点节外生枝的事。 有时候苍蓝不禁会想:是不是谁已经泄露了她微服私访的风声出去?否则一个普通百姓的旅途之路,怎么可能行得如此畅通无阻? 但她的猜想很快就被打破了。即便一路所见所闻都还算是美好,可当她踏入沿宁城,便明显感觉到气氛发生了骤然的转变。 正是初夏好时节,大自然的胜景引人流连。在沿宁这样依山傍水的城市,当是游人如织,入城百姓络绎不绝。 可事实却恰恰相反。马车入城时,苍蓝微微掀开窗帘向外探望:他们并没有受到任何盘问或阻拦,畅顺地驰入了城门。可奇怪的是,除了他们,竟没有其他同行的百姓入城! 苍蓝心道奇怪,便愈发仔细留意起周围来。环顾四周,稀稀落落的,才有几个百姓踏入城中,这太不寻常。再看城里,街上的人都是神色匆匆,大部分人神色凝重,很少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到笑容。 这城市的气氛,太冷,冷得好像夏日里忽然出现了寒风,叫人忍不住一阵瑟缩。 “小姐,你快来看看。”楚惜寒在车外轻轻道。 马车停在路边,普通商家小姐打扮的苍蓝跳下车去,遥望楚惜寒所指的方向,然后惊得忍不住微微出神: 同是在城门边——只是这一回,她是在城门里边,见到了本应在城外见到的景象:大群大群的百姓拥堵在门口,城卫正在对他们逐一盘查: “从哪儿来的?” “为什么要出城?” 倘若他们说得出一个正经的理由,城卫便放了他们出城去。若是吱吱唔唔,或是随便扯个因由的,便会被毫不留情地驳回:“县令大人说了,现在是非常时期,大家都乖乖的呆在家里不要到处走动。没什么大事更不要出城去,难道你们想引起沿宁的恐慌吗?” 百姓们生怕自己被城卫抓起来,有些想迁徙出城的人便悻悻地走开了。也有坚持的,像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便颤巍巍的手扶住了城卫,然后跪了下来: “卫兵大人,你们也知道今年发尽大水,家里的田都淹了水,颗粒无收,我们全家都活不下去啊!我可怜的大女儿出去寻觅活计,谁知道她到了赤骁城以后,便再没有了音讯……他们说,她定然是染了那、那传说中的病,不会再回来了…… 前几天,我收到我在清云城行商的小女儿的信,让我去那里和她会和……我求求你们行行好,放我出去吧……” 老人说起家里的辛酸事,忍不住红了眼眶。那城卫并不是铁打的,见她这样也有些于心不忍: “你别跪,你跪我有什么用?不过你说去和你小女儿会和,你年纪怎么大,怎么不见她来接你?” 老人被城卫用力拉了起来,叹了一声:“这些日子,赤骁、玉岩、沿宁这三个地方,哪里不是惹人嫌让人躲?走到这里来,她怕是、避之不及罢!” “老人家,听说水患过后,官府不是会发放救灾粮饷给农户的吗?怎的听起来你的日子会过得如此艰难呢?” 老人闻言抬起头向后看去,一个眉目皆是精致无比的女子,此刻正微微俯□子,认真地向她提问。 好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老人微微愣了愣,便忍不住苦笑道:“小姐一行,是从外地来的吧?” 苍蓝忍不住蹙眉道:“请问此话怎讲?” 老人看了看仍站在旁边的城卫,拉着苍蓝向旁边行了几步,轻声道:“若是本地人,又有谁会不知道,这官家抚恤,哪是可以轻易拿的?” “救济的钱银,不就是应该发给最穷苦的人吗?”叶初蝶抱着剑站在旁边,也是不解。 老人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骇然:“这是小姐家的夫君吗?如此姿色,可要藏好掖好呵,免得……” 她的一句夫君说得叶初蝶面上一红,可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听了都心绪难平:“在我们这个地方,山高皇帝远的,什么都是大人们说了算……救济的钱不是没有,只是要换啊!” “换?” 老人点头,“拿粮食、拿宝贝、甚至是拿家里的男儿去换……总之,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就没有接受救济的权力……我常常在想,远在清云皇宫里的皇上,她会知道这些事吗?还是她……根本就纵容着这些大官为所欲为?” 何眉欢忍不住要开口说什么,却被楚惜寒轻轻拦了下来。 莲幻忍不住微微握紧手中的剑,自然而然地将视线转向苍蓝。 事实上,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到了这同一个地方。 苍蓝微微钝滞了片刻,然后轻轻道:“所以,你在这个地方无法生活,才想着要迁徙吗?” “是啊,”老人神情落寞,“在一个地方呆了一辈子了,哪能没有感情呢?要不是实在过不下去……老实说,我这把老骨头能不能平安走到清云城,都还是个未知数……” “庆姐!庆姐!”远远的,就听到另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在向这里叫唤着。老人听到声音,蹒跚着走了过去。 两人打了照面,唤她作庆姐的女子满脸通红,神情激动:“我们有救啦!你可不知道,刚才有人来村子里发银子给大家,还带来了好些米面呢!咱们遇见活菩萨啦!” 庆姐一听也是面上容光焕发:“真、真的?难道是皇上……” “哪能是皇上呢?”女子一口驳回了庆姐的猜想,“要是皇上能帮咱们,早就不用这么捱着咯!废话不说了,你也赶快回去看看吧!我再去去城门口,看看哪些乡亲还没走的,都可以让他们留下来不用走了!” “唉唉,说的是。”老人目送着女子走远,又见苍蓝一行还是看着他们,这下才露出了笑颜:“太好了……太好了,不用千里迢迢……对了,小姐一行这是要往哪儿去?” 苍蓝犹疑了一下,还是答道:“实不相瞒,我们是行医的,听闻赤骁城中爆发瘟疫,想去一探究竟……” “不可、不可去呀!”老人慌乱地挥动着双手,“我看小姐一行都是谈吐有礼,像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千万不要去那地方冒险呵!村子里去了那儿的人,都是有去无回,连我大女儿……我大女儿也是……” 苍蓝安抚地微微笑道:“不必惊惶。世上万物都是相生相克的,只要是病,就没有对付不了的理儿。” 老人听得一知半解:“老身和小姐一行相遇也算是有缘,那我就祝……祝小姐一路平安……” “老人家,你女儿叫什么名字?”临别时,苍蓝忽然问道。 老人愣了愣,感激地笑道,“孟长昭,她叫长昭。” 辞别路上偶遇的老人,苍蓝仿佛是才看到了山脚下的一捧泥一般,遥望着前方的路:“看来,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她握紧了手作拳,面色也慢慢变冷,“有些人,以为山长水远,便在这里为所欲为,当我不存在么?” “小姐息怒。”何眉欢在左侧道,“既然此地是这样的规矩,形成之时就必然有因有果。不如我们多探究一些,才好将她们……连根拔起。” 苍蓝点了点头,“贪官污吏,我恨不能将她们就地除之!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瞧了一眼路边的马车,晶繁此刻正坐在里头休息。 “我们继续出发吧。”她坐回马车里,车轮滚滚间,她思绪万千:这场灾难,究竟是天灾引发的**,还是本就存在的**,因着天灾而让进入了她的视线?还有,究竟又是谁在暗中救济着百姓呢? 作者有话要说:小草童鞋下集应该能出来了。 第一六七话 深入 苍蓝一行辞别庆姐之后踏上旅途。穿过沿宁,她们来到玉岩城内,已至傍晚。 玉岩同沿宁一样,对出城的人多加盘问,而对入城的人却随意放任。即便已是暮色渐落夜幕降临的时分,城门也还依然没有关闭,让苍蓝他们顺利地进了城。 若在清云,这等华灯初上的时候街上当是很热闹的。灯笼被高高挂起,食肆、小摊小贩甚至花楼都已到了最好的时候,争相张罗着招呼来往的人们。可放眼玉岩,冷清更胜沿宁,街道上只见得到稀稀落落的几盏灯火,百姓们都早早地关上了家门歇息。 “小姐,我们找家客栈休息吧。”马车停下,何眉欢在车外轻轻问道。 苍蓝下了车,略略左右环顾着:“看这情景,我倒是不知道去哪儿投宿才好。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 说着,不远处挂着迎松客栈牌子的店门忽然打了开。一个女子向外一张望,恰好见到了苍蓝一行,立马笑道:“客官可是要住店?我这客栈虽然小,但也还算干净,您若不嫌弃就上我这儿来吧。” 楚惜寒警觉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外边?” 女子愣了愣,随即笑道:“若我说凑巧,恐怕您也不会相信吧?有位好人早些时候已经来过了,吩咐我留神儿几个相貌气度不凡的女子,大约在这个时辰会入城。他说的恐怕就是你们吧?钱银也一早就给了。放心吧,我这儿是干净地方。” 苍蓝留意她的两句“干净地方”,随即点了点头,对楚惜寒道:“既然有人盛意拳拳,那我们不若既来之则安之吧。” 莲幻领路,楚惜寒和何眉欢一左一右护着苍蓝进了客栈。叶初蝶扶着晶繁走在后面,最后则跟着五六个护卫模样的女子,其实都是御林军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掌柜目送着这群奇特组合的人进入客栈,让小二帮他们安顿马车,随即很快又将店门关上了。客栈里投宿的人并不多,但大多衣着整洁谈吐有礼,看得出这确实是个“干净地方”。 苍蓝和其他人分两桌坐下,随意点了几个小菜。掌柜的游走在正在吃饭的客人们之间,招呼到苍蓝时,两人随意地攀谈起来。 “掌柜的,究竟预先为我们支了宿费的是什么人?他是男是女?” 掌柜的满脸堆笑,“客官,您这可为难我了。一来我确实不知道那位客官的身份,这二来,既然他有意这么做,就表示他并不希望您知道他是谁……只要知道他是一番好意,您又何必非追根究底不可呢?” “假如真是这样,那掌柜的口中所说‘一位好人’只是你主观的猜测了?” 掌柜暗暗咂舌,之前无意中说漏了一句可以捕风捉影的话,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抓住现了形。她轻轻点了点头,“他是一位好人,在赤骁、玉岩和沿宁帮助过无数穷人的好人。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她又向苍蓝微微福了福,便离开了。 “又是那个暗中帮助百姓的人?”何眉欢道,“究竟是何方高人,为什么不敢露面呢?” 苍蓝只是吃着碗里的饭菜,没有作声。 吃饭时,同坐一间的商旅说着些这附近地方的新鲜事,苍蓝一一留心听着。到了夜里,所有人都不再在大堂逗留,早早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苍蓝他们上了二楼,她在自己房门口停下,又转身对叶初蝶和晶繁道:“舟车劳顿,你们俩累了吧?早些进房休息吧。” 叶初蝶立刻反问道:“那你呢?” 苍蓝柔声道:“我和两位好友还有些话要说。” 晶繁的视线看着前方,随后轻轻说道:“小姐还是早些休息,明儿……以后的路可能需要更多体力去行走。” 苍蓝以为晶繁是对接下来即将深入疫病爆发的城市有所迟疑,忙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晶繁不必太过担忧,我全程都会陪着你的。咱们走一步看一步,绝不勉强。” 这手与手的相触,并没有任何轻薄或是情愫的成分。苍蓝只是将她温暖的勇气借由这个动作传达给晶繁,而后者显然也接收到了她传达出来的讯息,露出了一丝如沐春风的笑意: “晶繁知道怎么做了。” 白发、蓝眸,微笑如风。如晴天的灿烂,又若海洋般深邃。若不是无心欣赏,苍蓝一定会唏嘘,这样纯净而唯美的笑容,是那样令人沉醉。 叶初蝶扶着晶繁走进他们的房间,苍蓝也向楚惜寒、何眉欢两人微微点头:“进房说话吧。” 三人走了进去,护卫们留下两个守在门口,其他人先回房间,半夜再轮岗。走在最后的莲幻望着苍蓝的背影,本来似是有什么事,但最终还是欲说还休。他只是抱着剑,也默默地站到了一边。 苍蓝三人在房中轻声探讨着她们一路行来看到的一切,圈出了几个已经确定是贪官污吏的官员名字,打算回清云之后再统一处理。接下去,她们又说起未来几日的行程安排来,对于苍蓝坚持要一直行到赤骁城的决定,楚惜寒强烈反对,何眉欢也表示自己可以代劳,气氛僵持不下。 此刻已时值夜深,寂寥的空气忽然被以一记尖利的惨叫声划破开来。叫声回荡在静悄悄的小道上,令人禁不住毛骨悚然。紧接着,闹哄哄的呼喊声开始不绝于耳: “快,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在睡梦中的人无不被这巨大的响动惊醒过来。苍蓝打开房门,见护卫们已经悉走出站在她的房门口,叶初蝶也从门内微微探出脑袋来。 “没什么大事的,你们继续休息。”她对叶初蝶安抚道,又拍了拍楚惜寒:“我们出去看看。” 楚惜寒点头,却见走廊对面的房门也稍微开了一条缝,一个女人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去看的好……这地方,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奇怪,静静呆在房里,最安全。” 她说完这些话,见苍蓝似是对她笑了笑,但又好像并没有笑意,就见她和身后的女子嗖一声跑了出去。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被一群士兵模样的人追逐着。女人的手臂和肩膀上都已经受了伤,正在汩汩流血,眼看着她越跑越慢,被士兵首领后来居上。 “何大人行刑的时候,你也敢乱跑?罪加一等!”苍蓝是不知道,这獐头鼠目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她只看到她举起手中的剑,不由分说地就要刺入那个女人的身体! 哪里来的私刑?只见女人又是忍不住尖叫起来,苍蓝抽出腰间一枚金叶子向她飞掷出去,只听哎哟一声,那小头目先是扔了剑原地乱跳,后又发现让她流血的凶器居然是枚金子,又欣喜若狂。周围的士兵多惊羡地围了过来,那女子见她们乱作一团,趁机撒腿就跑。 闹哄哄的短短片刻间,苍蓝和楚惜寒并没有让任何人看到自己,便隐入了黑夜里。总算是没有打草惊蛇,可究竟是为了什么事,要将那女人当场斩杀呢? 经过这一闹,客栈里也是无人可以安睡了。大家索性都起了身,在大堂围坐起来,将这城里匪夷所思的事情,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出来。话到尽兴,连掌柜都时不时插上一两句,也让苍蓝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在脑中有了个朦胧的概括。 所谓“何大人的行刑”,原来是本地县令何远的私刑。疫病爆发以后,想迁徙出城的百姓骤然增多,最多的时候一条街能空一大半。这人一走城空了不说,最重要的是再没有人赋税供她享用。 苍蓝又一次体会到,天子脚下总有管不了的地方。她一直以为自己定下的是南方各城赋税一成的仁政,却不知道此地的税收竟高达三成!除了上缴给朝廷的,剩下的,怕是都进了那些“父母官”的口袋里去了吧! 为了防止百姓私自“逃”出城,何远一早定下了规矩:但凡私自出逃者,一旦被守城军发现,都要除以极刑!这条规矩一出,百姓们自是不敢随便出城了。但留在这座城市的人也总是胆战心惊,整座城市慢慢的失去了光彩和活力。 归根究底,还是要先对付这令闻者心惊的怪病。再将这些腐朽的贪官一个一个,像庄稼除害虫般,清拿干净! 苍蓝下定了决心,第二日清晨,她们便又踏上了前往赤骁城的旅途。走得太早,以至于错过了那个为他们付清宿费的好人。 十君不在,就凭楚惜寒一己之力,也无法阻拦苍蓝深入疫区的决心。叶初蝶是个好奇的,非要跟着去看看。在这点上,他们俩天不怕地不怕,而且是毫无理由的不怕,倒是惊人的相似。 况且一路行来,他们的所见所闻无不令人发指,触目惊心。这一切都是高居皇宫时,她完全无法想象的,然它每一刻都在这片国土上残酷地发生着。越往前走,离开真相的距离就越近,苍蓝怎么也无法停住自己的脚步。 一直来到赤骁城,一直到亲眼看见这里的百姓诚惶诚恐地生活着。他们就连走在路上,都不敢随便和陌生人说话,生怕晚上回到家,自己就染上了那致命的怪病。 疫情的爆发中心,依然是围绕着最初被发现灭村的铜井乡。来到距离那里不远时,苍蓝从马车中扶出晶繁,他的手微凉中带着淡淡的温热。 “害怕吗?万一染上怪病,就是送命。”她第一次认真的、全心全意地握住了他的手,整整片刻都不曾松开。 她温暖的体温通过掌心,慢慢传递到他的心里。晶繁从雪国来到闵国,途径无数城池,算是走遍了千山万水。但对于看不见的他来说,风景的变幻丝毫不能在他心中留下回忆。 但这一次,似乎是来对了。能给他回忆的,是人,而不是其他任何东西。这个念头自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以至于前方等待他的究竟是什么,他都可以不去多想。 民族大义、百姓存亡、救死扶伤……这一切在此刻对他来说,都显得太过复杂,也并不能构成他冒险奔赴的理由。 唯独是她。仅仅是为了她。 仿佛只需要这一个理由,他就愿意。 他鼓起生命里所有的勇气,用另一只手在空中摸索着,寻找她的脸颊。 苍蓝懂了他的意思,执起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脸上。 他细细摩挲着她的轮廓,在自己的心里,描绘出她的脸蛋、她的皮肤,甚至是她的眼神。 “我,不怕。一点都不怕。”他轻轻地回握了她的手,第一次。 他们向铜井乡前驻扎着的、数量惊人的军队行去。看起来,这里早已被封锁,成为无人能跨越一步的生死禁区。 还来不及问些什么,苍蓝就看见一个兵士穿过人群走了过来,在她的长官面前直直跪了下去,面无表情: “大人,刚经查实,莫家村全村七十八口人,已经几乎全部罹难。” 那位大人也是看不出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是皱着眉头:“几乎?还有幸存者?派去调查的人呢?” 士兵低下头去:“她……没能出来……” 她的长官叹了口气。许久,她看向兵士:“幸存的是什么人?” “回大人,是一位十一岁的少年。本来我们以为莫家村已经再无活口,就在想清理干净的时候,这个少年自己走了出来。” “不能让他出来!”大人有些惊恐,“他会把病一起带出来的!在那样的地方,反正早晚也得得病。把他……只能把他一起清理掉!” 苍蓝一听急了,走过去插嘴道:“你们不能这样做,好歹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呵!” “你是谁?”那位大人打量了她一眼,可能见她看起来并不似这里的百姓,也不敢太过无礼,“你不知道,如果抱着仁慈的心放过他,一旦他如果是染了病还未发作的,就可能就会害死几十甚至几百条无辜的性命。倘若是你,究竟如何取舍?” “这……”苍蓝犹疑着,却听晶繁轻轻问道: “请问,你们可曾知道,染上这个病多久会发作?曾经有没有在疫区却幸存的人呢?” “没有,从来都没有幸存者,这是第一个,”那位大人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我在这个出口封乡已经有段时间了。听说染了病三日之内必会发作,一旦发作起来就无药可医。所以这个病真正令人害怕的地方,就是它的传染速度太快了。” “那何不给他三日期限?”晶繁大胆提议,“既然他是第一个幸存的,那就说明,他身上可能有一些能抵抗怪病的东西。如果他真的活下来了,我们也许就能找到,对付疾病的方法。” 不仅是苍蓝,连那位大人和她手下的兵士也露出了期待的神情。晶繁看不到,依然平静地继续着:“找间没有人的屋子,给他三天时间。三日之后,一切自有分晓,我们不能放弃这个希望。” 那位大人谢过晶繁的提议,便着手让下属去办这件事了。三日之后,被关起来的少年果然是半点事儿都没有,令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独自一人。 苍蓝和晶繁已经说明了来意,自称是大夫的他们,还是始终被拦在封乡军队的最外围不准靠近,一直到幸存的少年被长官带领着,来到他们面前。 “两位,这就是莫家村如今唯一的活口,莫小草。”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这几章有点沉重,不过很快就要解放出来了,大家都会安好无忧的~接下来主要走剧情,不走大局了~大局得到解救了~ 第一六八话 干泪 “两位,这就是莫家村如今唯一的活口,莫小草。” 少年被人带到苍蓝和晶繁的面前,低垂着脑袋。他的身躯极其瘦小,脚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草鞋,身上的衣服是用碎布拼凑起来的,仅仅只能用来蔽体而已。 十一岁的年纪,个子却只有**岁这么高。苍蓝看着他,顿时觉得有些心酸。说起来冷幕月的个子也算是小的,但那只是娇小,和眼前少年这瘦小得随时可能被风吹跑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你叫莫小草……是吗?”苍蓝微微俯□去,“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莫家村的人是怎么开始患病的,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莫小草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把头埋得更低了。 “大夫在问你话呢!”一旁的士兵有些不耐烦,轻轻推搡了他一把。 “别急。”苍蓝劝阻道,“才刚刚失去了所有亲人,怕是不太好受的。让他休息一下吧,我们先去研究下其他病例,明儿再来。” 苍蓝和晶繁离开后,莫小草才慢慢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他们的背影。 第二天,苍蓝与晶繁又一次来到铜井乡前,叶初蝶和莲幻也随同前往。驻扎在那的兵士统领名叫祁杨,是个从四品城门领。和苍蓝的几面之缘下,彼此有了几分相熟。因着她以为苍蓝是大夫,所以也对她特别客气。 “祁统领,今儿那莫小草肯说话了吗?” “明小姐,”祁杨对苍蓝抱拳道:“那孩子不知是不是天生的哑子,自从我们第一天见他到现在,半个字也不曾吐过,哎。” 苍蓝还想问什么,却被一个兵士的通报打断:“统领,都准备好了。” “什么都准备好了?”她问祁杨。 只见对方沉凝着神色,深深地叹了口气:“还能有什么,就是……烧村。” “烧村”两个字,如两块滚烫的烙铁瞬间灼伤了苍蓝的心。她紧张地一把扯住祁杨的衣袖:“这么草率便烧村?万一里头还有活口怎么办?” 祁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明小姐以为,我等都是冷血无情的人吗?从开始到现在,我们派了多少手足入村去调查村民的病情,查证村里还有多少人口,可进去了多少,就几乎失去了多少!能活着回来的,寥寥无几。倘若现在不将莫家村烧了,过不了几日便会发臭不说,附近村邻便有可能会从空气中染了病去。难、难呐!但却是,不得不如此为之!” 这个时候,兵士将莫小草带了出来。祁杨指着他说,“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当面问他一问。” 她向着他道,“莫小草,我问你,村子里还有活口没有?” 莫小草略略抬起头,见好几个人望着他,又急忙缩回眼神去,微乎其微地摇了摇头。 “你为何如此确定?会不会还有幸存的人,而你却不知道的?”苍蓝追问道。 莫小草听了抬头看她,一双微微发红的眼就像小白兔的一般又惊又惧,让苍蓝顿觉似乎是自己问得有些急了,遂放柔了语调,轻声道:“小草莫怕,我们只是怕还有像你一样的人在莫家村里,得不到拯救。” “不会有了。”在场所有人都第一次听见莫小草的声音。这声音间于男童与少年的转换之间,略略有些嘶哑,细如蚊讷:“我,挨家挨户地看过……但是,一个都没有了……” 祁杨跟着说道:“我派去的手下,虽然没能回来,却也在未发病时,传出过这样的线报。” 苍蓝心里堵得难受,再说不出什么。她默默地跟随着她们,来到距离莫家村一段距离的高处,看她们用弓,将一支支箭头在熊熊燃烧的箭,向着那死寂的村落嗖嗖射出。 一支,两支……星星点点的火苗彼此寻找,互相缠绕,终于拥抱成了一团、一片、一面火的海洋。 一股黑色的浓烟冉冉升起在空中,整个村落陷入了炽热的火里,带着无数的遗憾、无数的未曾道明,催尽最后的悲愤,灼灼燃烧。 “明小姐,虽然还隔着一段距离,但这气味太令人难受了……你还是走远些吧。”祁杨和几个手下纷纷转身离开。晶繁的嗅觉比别人灵敏,也是不知不觉地微微皱起了眉头。 苍蓝察觉到了,回头对叶初蝶道:“小飞蝶,你先带晶繁离开,我稍后就来。” 叶初蝶点头照做,莲幻则一语不发地站在苍蓝身后,默默地注视着她。在红的火光和黑的浓烟之间,苍蓝亲眼看着自己的子民和村落化为乌有而无能为力,心中万分自责,疼痛不已。她紧紧攥着的双拳,仿佛像要挤出血来般用力。 如果可以,她怎么会看着一支支带着毁灭的弓箭,射在自己的国土上?除了战争,这是她即位以来第一次,面对如此残酷的场景,可她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何曾想过,如何忍心? 她只觉得眼睛无比干涩,仿佛是想哭,却瞬间被拂面的风吹化了。这种欲哭无泪的悲怮,如尖锐的针一下一下刺入她的皮肤里,留下深深的烙印。 莫小草也始终站在那里不曾离开。他默默注视着自己的村庄在短短片刻间化为灰烬,泪水又一次止不住倾泻而出。泪眼朦胧中,他仿佛看见了,站在他侧前方那个女子的面颊上,滑过一道晶莹的光亮。 像淡淡夜幕下的流星,转瞬即逝。他几乎怀疑那是他自己的泪,模糊了他的视线。 巨大的火焰很快将一切吞噬成灰烬。苍蓝、莲幻和莫小草,始终默默地站在那里,各怀心事。他们由高处走向平地的时候,一个老者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当是从隔壁村出来的。苍蓝原本想问她些关于他们村的问题,哪知她一看见莫小草,便指着他大骂: “把整个村的人都克死了,只有你一个人没事?你这作孽的孩子哟!” 莫小草似乎很怕她,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苍蓝顺势挡在他的前面,“老人家,你认识小草吗?” 老者打量了苍蓝和莲幻一眼,“外地人吧?我叫元喜,是莫家村旁边元水村的。我劝你没事还是离他远一点,免得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苍蓝耐心追问缘由,元喜老人瞪着莫小草:“这个小草,他爹爹为了生他下来难产去了,他娘也在一年以后因病身故。村里人给他算过命,说他是罕见的硬命啊,和谁在一起就要把谁克死。后来,他姨娘瞧他可怜,便将他收养在自己家里。结果他刚去了没几天,他亲表姐就出了事了……” 莫小草听了她的话,头渐渐压得越来越低,牙齿也紧紧咬着下唇。元喜说着说着,语气由怒骂转为哀叹:“哎哟喂呀,你说这作孽孩子怎么会生得这样的命啊?他姨娘一家离开以后,他被莫家村几户村民收养,大家轮流给他点饭吃。因为他从小便没有爹娘,也没有名字,像棵没根的草,所以大家便一直‘小草小草’这么叫他。后来他跟着莫家村的人改姓了莫,可还是改不了他的命啊!这不是,整个莫家村变成了这样……” 莫小草能克了整个村子?虽说这些以农作为生的百姓相信这些并不稀奇,可苍蓝却对莫小草产生了同情:他这十多年来生活在这样的眼光里,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她没有再理会元喜的絮絮叨叨,而是向她道了别,带着莫小草转身离开。元喜着急地在她身后嚷嚷着:“千万别带着他!他遇着谁便克谁!” 苍蓝不置可否。这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能克住真龙之气的吗? “小草,不要理会那些闲言碎语,”莫小草看向苍蓝,却发现她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望向远方,“所谓命运,从来都不应该是别人告诉你,而是你自己去创造的。你有没有资格,是看你怎么做,而不是看你生在什么日子。” 莲幻知道苍蓝的这些话里,有一半是在说自己。她虽然本应不是皇帝,但经历了那么多风雨,她还是做到了、她还是受到了百官和百姓的认可,不是吗? 所以这一次,他依然相信,面对再大的困难,她也不会退避,而是勇敢地迎头而上。 莫小草垂下眼帘。三人来到祁杨的军营,苍蓝向她辞行:“这几日多谢祁统领的相助,我们已经取得了此病病人的毛发、衣物这些重要的东西,接下来,我和另几位大夫会全心研究它的治愈方法。”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今天目睹了清理莫家村的场面,明玉想必是终身难忘……不过眼下更重要的,是研究出对抗疫病的方法来,才能让更多生灵免于涂炭呵。” 祁杨忍不住握住了苍蓝的手:“明小姐,那祁某就大胆地将希望寄托于你了!只要疫病能治好,百姓就能得救,我们这班提心吊胆守卫在这里的姐妹们,也可以回家和夫郎们团圆了!” 苍蓝诺了她,转身带了莲幻、晶繁和叶初蝶就要走。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着的莫小草忽然扯着嘶哑的嗓子唤道:“明、明小姐,求你,求你带我走吧……” 苍蓝惊讶地回过身去,就见莫小草瘦弱的身躯像一片干枯的落叶,噗通一声跪倒在她的面前,微微发颤。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小草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的……不平凡哦。 第一六九话 真容 莫小草忽如其来的请求,让苍蓝有些措手不及。她摆了摆手:“小草,你不适合跟着我们。留在这里,待祁统领为你找一户好人家,让他们收养了你,这样不是更好吗?” 莫小草正大了双眼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有些瑟瑟发抖。他苍白的小脸和红红的眼睛,让苍蓝险些错觉这是只奄奄一息的兔子。 “我……我不会克人的……”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我真的不会克谁……你们,你们相信我,带我走吧……我不想留在这里……我知道小姐你,是一个不会看不起我的好人……所以求求小姐……” 苍蓝的本意是想拒绝的。但听他的最后那句,她明白小草虽然年纪尚幼,但已经非常明白自己的处境。他一定是知道,若不能跟了苍蓝他们走,留在铜井乡,他便一辈子也摆脱不了“命硬克人”的命运,将永远生活在流言和指责中。 想到这里,她终究有些于心不忍。可有个人比她更早一步动了恻隐之心:“明小姐,我们带他走吧,至少带他离开这个地方。” 也许莫小草的寂寞,在雪国长大的晶繁更感同身受。苍蓝见他用小动物一般无助的眼神看着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转向祁杨:“祁统领,你也听见了……我想,我可以把他带到清云,尽量帮他找户好人家收养。在新的环境里,也许能改变这个孩子一生的命运。” 祁杨自然是赞同苍蓝的看法,于是就让莫小草跟着他们走了。临别时,莫小草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莫家村的方向。那里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几缕烟雾腾然而起,是灰烬的最后燃烧。 “你们……很快就会有救了……”他的唇形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响来,也自然没有人注意到他适才说了一句话。 就这样莫小草告别了从小长大的地方,跟着一群几乎完全是陌生的人,来到了赤骁城他们落脚的客栈。 一回去,晶繁就独自关在房间里研究起治病的药来,并希望任何人暂时不要打扰。莫小草被莲幻带去沐浴洗净,再换上一套像样的衣服走出来时,几乎没有人能一眼就将他认出来。 “主子。”莲幻轻轻唤道,并侧过身去,让身后的莫小草露了出来。 苍蓝见到的,是一个个子小小、纤细白净的少年。他披散着的发刚到肩头,还略有些湿嗒嗒的垂着。身材瘦小的他,虽然只是换上了一套普通百姓的衣服,却也比他原先所穿着那破布条拼凑的衣服强了太多。 他的小脸洗干净后,五官便明晰了起来。纤巧玲珑,整体感觉都是小小的,细长的眼睛略为羞涩地朝下看着,长长的睫便自然地为眼下覆上了一层阴影。 “小草?过来,让我看看。”苍蓝伸出一只手招呼着。莫小草犹豫了一下,就缓缓走了过去。 苍蓝把他仔细瞧了瞧,称赞道:“没洗干净之前倒真的看不出,原是个样貌如此清秀的。” 莫小草的耳根很快红了起来。何眉欢淡淡笑道:“小姐也太不避嫌了。人家虽然年纪尚小,可多少也是个少年了,知羞的。” 苍蓝恍然大悟:“是呵,是我大意了。他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小,我倒真真是没有别的意思……小草,切莫误会了呵……” 莫小草低着脑袋摇了摇头,表示他不在意。 “这孩子实在是不爱说话。小飞蝶,今儿你就和小草住一间吧,不要打扰了晶繁去。”苍蓝对叶初蝶道,“明儿……你和我出去走走。” 叶初蝶心领神会:“嗯,那我们先去休息了。小草,你随我来。” 他领着莫小草住到了晶繁隔壁的厢房。这一天每个人都非常忙碌,苍蓝几人目睹了火烧疫村的惨烈,内心哀伤情绪难平;楚惜寒和何眉欢暗中走访百姓,了解赤骁城官吏中饱私囊的罪行,亦深感寒心。于是大家纷纷请辞而去,各自入了房休息,到最后,房门口只余下一个莲幻,修长的身影屹立不动。 “幻儿,你别再整夜守在门口了,有守卫轮流看着就行了。再说,我也不会睡得太熟……” 莲幻定定地看着她,然后下定决心一般为她把门推开,又稍稍用力地在她背后扶了一把。苍蓝随他走入屋里,疑惑道:“幻儿?” “主子……”一向果决的莲幻鲜有地吞吞吐吐道:“主子这次出来,有十多天了吧……那个……” “幻儿,你究竟是怎么了?”莲幻的反常让苍蓝有些担心,“是哪里不舒服么?”、 “不,不是,”莲幻闭了闭眼,然后伸手撕开自己易容的面具来。一点点,一点点撕开,一张绝色容颜便慢慢呈现在苍蓝的眼前。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在她面前展露真容。右眼角下的泪痣将他英气的五官点缀出几分妩媚,令人舍不得移开视线。苍蓝的记忆慢慢被唤醒,这张容颜在她的脑海中,渐渐有几分与酒醉那日,她误打误撞宠幸了的莲幻,相互重叠起来。 “奴知道这次出来主子没有带侍君……所以奴斗胆,请求主子让奴服侍您。” 苍蓝恍然大悟,随即睨着他道:“原来在你眼里,我竟是一个如此荒唐的人?难道仅仅十多天没人侍寝,我便不能过了?” 她清楚地看到他的脸微微泛着霞光。从小到大,他很少有特别的表情,脸红更是几乎没有过,可能是被面具覆盖的关系。她眼里的莲幻,总是默默地跟随着她,处变不惊、雷打不动,仿佛磐石般坚毅。 现在的他,才多了几分为人的真实。他脸红的模样,也衬得他的容貌更加动人了。 苍蓝的一番调侃却被莲幻当了真。他以为她生了自己的气,忙跪下道:“主子息怒!是奴自作主张,以为主子不想勉强奴便不提侍寝,但这是奴的本分,于是奴自己……” “本分?”苍蓝重复了一句,“你是说,你因为需要尽本分,才提出侍寝的吗?” 莲幻跪在原地,没有出声。 “我想听实话。你应该很了解,你不能欺君。” 片刻,莲幻低低地说道:“奴……奴不是为了尽本分……奴是,真心想侍奉主子的……” 苍蓝悬着的心这才松了下来。在那一刻,她真的有一丝丝的害怕,害怕莲幻会承认,因为她知道他不会撒谎。 “傻瓜,快起来吧。”莲幻听得出,她的声音中有一丝轻松之意。跟了她太久,她的语音语调中透露着怎么样的情绪,他早已熟悉。 他站起身来,低着的头正与坐着的她面对,视线瞬间胶着到了一起。她静静地看着他,黑眸纯粹无暇,霸气地占据着他的视线,他觉得自己万不敢移开了半寸去,手心却微微冒出汗来。 “过来。”她向他招手,在他走近的刹那,自然地拉住了他的手。 那手掌,依然是带着微凉的温暖。他有些贪恋地感受着她的轻抚,却不敢回以任何动作。 “虽然我很想让你侍寝……”苍蓝的笑容极浅极淡,带着几丝疲倦,“可我实在没有心情,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现状……幻儿,我知道你最懂得我。这是你以自己的方式,在给我安慰,对不对?” 莲幻的眸子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是你的温柔。”她执起他的手走到床边,“虽然不是那种侍寝……不过今晚,幻儿就陪我一起睡吧。” 莲幻垂下眼眸,轻轻为她松开了腰带,褪去外衣。 当夜色降临,紧紧拥抱着彼此,仿佛就能消除,这个纷杂世界带来的沮丧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莲幻侍寝还有下一半……当然,不会出现河蟹镜头,现在打击也很厉害,接下来还有需要这个镜头的我都有点头疼~~ 第一七零话 惊险 莲幻侍奉了苍蓝就寝,自己也动作轻缓地躺了上去。客栈的床铺比龙床小得多,他小心翼翼地靠在一侧,简直像翻个身就要掉下去似的。 “幻儿,”苍蓝唤着,莲幻转过身去,双眸对上她的,咫尺距离传递温热气息。他局促的样子惹得苍蓝微微一笑,“看你现在的样子,刚才请求侍寝的气魄哪儿去了?” 莲幻低下眼眸去,不敢再直视她。 “奴只是……只是想这样可以安慰主子……至少能让主子快乐一些,便足够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莲幻只觉得有一只手温柔地抚着他的发,于是便安静地倾听她的言语:“幻儿的温柔,要用心发掘,才看得到。我珍藏在心里了,这么些年的。” 这就是为什么,我让十君都对我换了称谓,却唯独没有强迫你改口。苍蓝看着莲幻的侧脸,在心里默默地说着。我知道在你心里,主子的身份和我自己本身,始终是矛盾的。不改称谓,是让你保持着自我,保护你特别的自尊。如果有一天,你愿意自己改口,那么我,甘之若饴。 “主子这些年一直都很努力,闵国现下的繁华,都是您日夜辛劳换来的。”比起最初的只会默默的奉命行事,如今的莲幻,已经慢慢地敞开心扉。 “莫非幻儿也学会了大臣们阿谀奉承的那一套?”苍蓝半真半假地问道。 莲幻认真道:“奴从八岁时跟了主子至今,一路您如何走来,只有奴历历在目。主子的努力和隐忍,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若不是还有心事压在心头,苍蓝看到他这般严肃地说这些话,说不定会笑出声来。但在此刻,她心中只是暖暖的、暖暖的,而后,泛起一股酸涩来。 “若在太平盛世,偶尔听一些这样的赞美,也算是一桩乐事。只可惜……幻儿,有时候面对你,就好像一面明镜,让我自省。” “看见你,我就会想起我的最初,想起湘玉,想起孩童时代。从那时候至今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一路上风风雨雨,你都陪在我身边。哪怕是我换了身份,你依然是你,你只有一个信念一个原则,这点我真的很欣赏。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忘记最初,哪怕是成了帝王,也不能丢了最初的原则。” 听了苍蓝的这些真心话,莲幻有些动容,终于抬起眼眸看向她:“主子太抬举奴了,奴怎么能和您相提并论呢。” “如何不能,为何不能,”苍蓝淡淡地说道,“而且还能同床共枕,以另一种身份。记得,虽然我没有让你改口,但你永远不是我的奴仆。” 话中深意,她不再挑明。她只是轻轻揽过他的腰,靠着他而眠。莲幻依顺地让她抱着,似乎不再像刚才那么僵硬了。 这一天极其疲倦,苍蓝很快便进入了梦乡。在梦里,她靠在一个坚实的胸膛上——他质朴、无暇、勇敢、耿直,却也懂得在适当的时候,给予含蓄的温柔。 第二天用过早膳,苍蓝请莲幻给自己和叶初蝶易了容,三人同向赤骁城的知县府衙而去。据昨天楚惜寒和何眉欢从百姓处打探到的消息,赤骁城的知县名钱筠,不仅以各种名义巧收杂税,制定了逃出城就要被除以极刑这个规矩的,也是她。作为父母官非但不能为百姓之父母,更简直可谓是地头一霸。 当时铜井乡第一次有人感染了疫病时,她和县令就决定瞒住不报,最后把县令都搭了进去。现在百姓间又有传言,说是她的女儿染了怪病,现下她的府邸人人退避三舍,以至于它附近的街道都有些冷冷清清。 来到钱筠的府邸后门前,苍蓝对莲幻道:“幻儿,你在门口帮我们守着。小飞蝶,随我进去看看。” 叶初蝶略一点头,莲幻则持剑为他们看住后路,两人嗖搜地踏着围墙跳入了钱筠的府邸。这座宅院,在外头看还算普通,可一进入房间里,到处都是金碧辉煌的装饰,生生亮着追赶皇宫的野心。 “这钱筠,果然是条大米虫。”苍蓝低低地说着,四下里查看了一番,两人绕过护院摸索到了钱筠的书房。一进门,她就瞅见桌上厚厚的一沓文书,直觉这里头大有文章,忙冲上前去翻看。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宅子里的下人路过,叶初蝶一着急,见旁边的壁橱是空的,拉着苍蓝就躲了进去。 “奇怪……大人不在,怎么书房里头有声响?” 一个脚步声在壁橱外响动着。狭小而黑漆漆的壁橱里,苍蓝同叶初蝶面面相对,两个人快贴成了一个去,彼此间呼吸可闻。如此亲密无间的接触,让一种奇妙的感觉围绕着他们,叶初蝶更是少有的脸红了——当然,在这个空间里,谁也看不见谁。 “叮当”一记略显沉闷的声响,叶初蝶身上的玉佩掉到了地上,紧跟着壁橱的门就被人猛地打开了。钱府的下人惊讶地看到有一男一女躲在壁橱里,他们竟然还搂着彼此! “不好啦——府里遭贼啦!快来人……”他几乎是立刻高呼起来,叶初蝶一步飞到他面前点了他的哑穴,只见那人眼珠子咕溜溜地转动着,徒动着嘴巴却发不出声来。可下一刻,听见呼救的护院们便从四面八方云集而来,迅速包围了钱筠的书房! 与此同时,守在后门的莲幻正警觉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一阵类似马车轱辘转动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他心下一惊,意识到可能是府里有人回来了。 刚想转身通知苍蓝,他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个四五岁的女童一边吹着风车,一边缓缓地向马车驰来的方向走去。 不好!马车速度飞驰而来,眼看着马蹄就要踏上女孩的小小身躯!莲幻没有半点犹豫,飞身而出将女孩搂在怀里,几步小跑到路边,动作一气呵成。这一切来得太快,以至于小女孩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一脸笑呵呵的。这时候,从马车车厢的窗口里,却露出一张女人的脸来: “我还当是什么人有胆阻滞我钱晶的马车,原来是个为了别人不要命的。” 莲幻为小女孩拍拍身上的泥,心里惦记着尚在府邸中的苍蓝,站起来就走。 “你,站住!你是什么人?”女子在他身后严厉地问道。莲幻以为身份暴露,脚下一滞。 女子满意地笑道:“倘若我给你一千两,条件是你不要管这个小女孩,你愿意么?” 莲幻一听是些毫不相干的事情,拔腿就离开了。钱晶见他如此无理,怒火中烧之后,却又意蕴深长地笑了起来:“看起来,这倒不是为了博我欢心的故作清高。这么有个性,身手也好,有点意思……长昭,你帮我查查这个男人的来历!” 在马车边跟随着步行的瘦长脸女子答道:“是的,钱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了一半,放了点伏线,允许有人能猜到点~不过也不用着急,后文马上就会明晰~ 稍微交代一下下文:疫情事件很快结束了,而且是一个非常狗血又风花雪月的结局……后面还有最后一件事,就是和小丑女人有关的。这个故事的长度已经远远超过我当初构思的四十万,可每次想写快一点,又怕觉得仓促,现在是最后冲刺的时刻了~虽然河蟹,但改写的我还是会想办法写的~ 七月大家暑假的时候,虽然我没有暑假,但会有新坑奉上的~现在不更的日子,我就是在存稿~我们一起走到最后吧~ ^^ 第一七一话 甘愿 “都是这该死的玉坏事,暴露咯,”叶初蝶飞快地从地上将玉佩拾起放入腰间,神色轻松,“看来,我们得提早离开了!” 苍蓝与他对视了一眼,只觉得这少年的表情精灵极了,一点都没有紧张的意思。几乎是同时,两人极有默契地向相反的方向分头离开。护院们很快分成了两队追赶,两人从窗口蹿出书房,在钱府的花园里与护院们缠斗起来。 叶初蝶四两拨千斤,轻灵地左右闪躲着。不肖出手,护院们也绝对伤不到他分毫。他心道以这些护院的身手,也必然不用担心她们会是苍蓝的对手。他双足点踩而飞,一路越过亭台楼阁,很快与苍蓝又一次相逢到了一起。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她看起来居然有些狼狈,身前的手背上赫然有一处碰擦而伤的痕迹! “你怎么会打不过她们?”他与她背靠背而站,低低问道。 只听苍蓝冷哼一声:“若在平时,她们怎够我打?” 来不及说完,几柄寒刃已经同时向他们侵袭而来。叶初蝶向右一侧,却见苍蓝双手不动,仅用双腿撩开缠斗她的护院们。他心下了然几分,一转身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我来吧。这等小角色,还用不着你出手。” 苍蓝微微一惊,随即不露痕迹地笑了。这一次,她成了被保护的那一个,这可真是罕有。 她见他放弃了只守不攻的态度,开始主动回击。虽然开始时也刷拉拉打飞了一片,可无奈对方数目实在太多——一个小小的知府,居然养着这么多的护院!再打下去,他们恐怕真的要困在这里了! 嘶——围墙外,一种奇怪的鸣叫响彻开来。不若笛音清婉,也不像是哨声刺耳。 嘶、嘶、嘶,这声音像敲门般有节奏地响着,苍蓝凭着过人耳力很快确定了声音的方位,拉过叶初蝶道:“撤,幻儿在外面!” 莲幻在围墙外给予安全的暗示,原以为他们还要摸索一会,却不想他们很快便从围墙内翻了出来,连带着他一起飞快地跑起来: “跑快些!别让她们抓到!” 叶初蝶的双脚几乎都不沾到地,苍蓝和莲幻也是将真气稳在脚底一路飞奔而去,几条街巷一过,很快就将那些护院们甩开了。 “呼,呼”,到了客栈的房间,几人才停下来大口喘气。叶初蝶跑得满头大汗:“我们究竟为什么要这么狼狈啊?” 苍蓝也是喘得厉害,但听到他的提问,她得意地从怀里掏出一沓东西:“为了这个!” 叶初蝶定睛一看,居然是先前在书房看到过的文书奏折!她只是翻了几下,就能知道哪些有用? “你先前受伤,就是为了保护这些东西?你拿些纸出来有什么用?居然还拿了这么多!” 这时候苍蓝已经缓过气来,她刚想为自己倒杯茶,莲幻已经将一杯茶水送到她的面前。 她对他笑了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我回去以后,定然要将那钱筠、包括这南方三城里面所有的米虫官吏们正法。只是我要治她们的罪,也要有证有据——不,正因为是我要惩治她们,就更必须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叶初蝶也坐了下来,“权利场上的是非我不懂,我只知道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最自在了。” 苍蓝微微笑道:“越简单的生活越快乐,这也是一种生活的道理。”话毕,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莲幻说:“幻儿,到外边去端盆水进来吧。” 莲幻打了水进来,苍蓝对叶初蝶道:“我们快把脸洗一洗,我怕钱筠回到家发现文书没了,必然会把整个赤骁翻过来找的。” 结果不出她所料。两人不过才洗了脸换了衣服,又将衣服拿走销毁,这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追兵就已经找上门了。她们拿着画像挨家挨户地搜查,主要是查那些客栈里头住的外地人,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兵部董厉一定想不到,守城用的兵士,竟然会被派来做这种事情。”她们离开以后,苍蓝不无愤慨,“不保家卫国,不造福百姓。只为了掩盖知府的罪行,就如此恶形恶状。” “天子脚下,岂能当真每一块都是净土。”楚惜寒走了进来,“若不踏过每一寸国土,我等这一世都不可能得知这样的真相。” “所以我平时最恨那些只会阿谀奉承的人。他们向来报喜不报忧,以为我深居皇城,就会天下天平。荒谬!不过,我们此行已经出来了数十天,若再不返回去,别说可能被钱筠抄城中搜了出来,那朝堂上的大臣们,恐怕也要起了疑心了。” “那还得看看,晶繁研究得怎么样……这都快三天了,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送进去的东西,也总是只吃几口……”叶初蝶微微蹙眉。 “小姐,”门外传来女卫的声音,“适才,晶繁公子的房间似乎传来不寻常的动静。奴们不敢随便闯入,还请小姐移步前去看看。” 苍蓝二话不说便起身走出了房间,叶初蝶也着急地紧随其后。来到晶繁的房门口,她轻轻敲门:“晶繁,我们能进来吗?” 小片刻以后,门从里边被打开了。苍蓝望进房间,只见到处都是凌乱的杂物,衣物、药草、杯碗勺碟,还有特意借来的小炉,用来熬药的。当时晶繁执意不需要第二个人帮忙,他很少这样固执,苍蓝也便尊重了他的意思。但看看眼下的他,一头白发被随意地束了起来,白净的脸蛋沾上了好几处的药渍,眼神也没有了光泽,辛劳的模样委实让人怜惜不已。 “你怎么把自己累成这样,”苍蓝有几分嗔怪的意思,“虽然研究是要紧,但也不能用你的命去搏。刚才……你是打翻了药碗么?” 晶繁虽然精神不好,但却忍不住上扬的嘴角:“明小姐,我成功了……经过这几天的反复比对,我终于发现了将几种药草混合起来,就能杀灭这种疫病的症状……我,我真的成功了,咳咳……” 说急了,他咳喘起来。怕是这三天,他是不眠不休的吧?看样子,他真的是累坏了。 苍蓝轻抚着他的脊背,“你不要着急,慢慢说。这样天大的好消息,小飞蝶,你去叫小草也来。” 叶初蝶笑着点头,然后走了出去。小半会儿,莫小草跟着他慢慢走进了房间,加之莲幻、楚惜寒和何眉欢,几人将房门轻轻关上,探讨起来。 “这个就是配方。”晶繁将几味药材写在纸上交给苍蓝,她接过一看,“我对药理也算是略有认识,这前几味都算是普通药材,最后这一个柳叶草是什么,好像从未听说过。” 晶繁似是微微笑着,斜斜地靠在桌边上,“其实,我也不知道这药草叫什么名字,只是根据它摸起来的感觉为它取的名字。清理莫家村那天,我在城门台的下方,忽然闻到这样一股清新的药草香味。即便是当时烟味呛人,也盖不住那种芬芳。” 他说到这里,苍蓝便将此草放在鼻下闻了闻,果然有一股清新的草木气息,十分浓郁。 “那时,你们在与祁统领谈着话,我便在附近稍微走了走。我发现,至少在方圆一里之内,都生长着这种草。我当即带了一些回来,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苍蓝顿悟道:“世上万物都是相生相克的平衡存在。既然在疫病如此猖獗的情况下,这药草还能生长得如此茂盛,就意味着……” “这草能抵御疫病!”叶初蝶兴奋地接过她的话。 晶繁略略摇头,“光是这一味草也是不行的,它本身含有毒性。不然的话,当地百姓如果有误食它的,恐怕也能受到它的治疗作用了。” 此时一直沉默着的莫小草忽然开了口:“这种草,在我们这叫地无草……只要有它生长的地方,旁边就长不出别的东西来。它,不能吃的。” “所以,为了让它既能治病又能消除毒性,我为它配了其他几味药草来辅助……咳咳,小姐只要拿着这张药方,请几个大夫一起配药就行了。方子很简单,地无草也不难采集,将它们熬制成汤药,再调成药膏,每天冲水服用……咳,这样就算是没有得病的人,也是可以服用的……” 眼看他越来越虚弱,苍蓝急忙道:“我们明白了,你不若先休息一下吧。惜寒,眉欢,你们俩拿着这张方子,把这里的大夫都召集起来,包括我先前派来的御医,总之是想办法发动一切人手去莫家村附近采药草,然后调制成药膏。” 两人接过药方就离开了。叶初蝶也觉得晶繁的面色过于苍白,不禁担忧道:“你真的没事吧?我看你好像很辛苦。” 晶繁抿着嘴唇,闭上眼睛,微乎其微地摇了摇头示意没事。苍蓝扶了他到床边躺下,替他掖好薄被:“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 她要离开时,忽然感觉他反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臂,轻轻的、坚决的。正在诧异,门外忽然传来急报:“主子,又有人来盘查了!” “你别急,让我去看看。”叶初蝶转身离开,莲幻也走出房间到门口去守卫里面的人。此时,房里只余了苍蓝和晶繁,他仍是紧紧抓着她的手臂,好像是不愿让她离开。 “晶繁,怎么了?”苍蓝俯身看他,“你别着急,我不离开,恩?” 他手上的力气这才松下一些,慢慢滑落下去,一直到握住了她的手。他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却没有力气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开足我的小宇宙,我要写出完结!! 第一七二话 转折 看着晶繁似乎很疲倦,半睁着的眼睛仅仅露出一丝微蓝的光芒,苍蓝用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他的手背:“你呀……” 若说他太过尽责,究竟是赞美,还是嗔怪呢?晶繁自是看不到,流露在苍蓝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温柔。 他闭上了眼睛。有那么一小会儿,抛开昏沉沉的感觉,他仿佛云游在梦境里。从掌心传来她的温暖,与十几年来从未有过悸动,相互交织。 “小晶,你要记得,天下女子皆薄幸。被伤害以后的感觉,那种切肤之痛,可能要持续一生之久,用什么药也无法治愈。可是小晶,男儿家的一生,倘若连一次也没有爱过,也许会更残忍……你别怪师傅,你先天不足,为师才会将你的血气都封在双目之中。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想真心相随的女子,便跟了她走……你若能和心上人共结连理,那么师傅纵然看不到那一天,也当欣慰了……” 不知怎的,许多年前师傅最后的叮嘱,仿佛又模模糊糊地在耳边响起了。师傅……是师傅来接他了么?师傅当年说的话,他终究还是只听懂了一半。 而梦境与现实的来回转换间,他始终觉得苍蓝在默默地轻拍着他的脊背。缓缓的、轻轻的,就像他很小的时候,师傅对他的那样。 印象里的师傅,模样已经相当模糊。他似乎是个极其忧郁的人,总是静静的不说话。现在回想起来,他应该是受过很严重的伤害吧……可师傅还是执意要自己用感觉去寻找值得托付的女子,或者,他是想让自己完成他未了的期许。这个心愿,晶繁早在十年前就已经下定决心,为他实现。 慢慢的,他从昏沉中清醒过来,微微睁开了眼睛。虽然世界依然是一片黑暗,但他的手被她握在手心,他知道,她一直都在自己的身边。 “你醒了?不用担心,再休息会儿吧。”他听见她对自己说话,原来她一直在看着他。 他试着动了动嘴唇,终于发出了声响:“不,没关系的……刚才是我任性了……小姐当是,很忙吧?不用管我,快去……去忙吧。” “晶繁,千万别这么说。你为了我,为了闵国百姓,把自己累成了这样,我却拿到药就一走了之,这是什么道理?为了答谢你的付出,今儿一整天,你尽管休息,我哪里都不去,就陪你。” 晶繁默默地听着,没有作声。他不会存心思去追究她的陪伴究竟是不是出于感谢的心意,他的世界从来都很简单,哪怕她没有回应什么,他认为要付诸行动的,就会一如既往。 虽然从小到大,他接触过的人除了师傅之外寥寥无几,女子就更不肖说了。像她这样闯入山里将他强带下山的,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那一个。开始,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样任由她抢着下了山,如果他不想走,那么他有的是办法可以留下来。 也许,他是对山下的那个陌生的世界太过好奇。初初,他真的是这样以为。 没有比较,也看不到表面。晶繁认识一个人的方法,便只有用耳倾听,用心体会。正因为如此,他比一般人更敏感细腻,猜人的心思也更加玲珑。 一路走来,她在他心里从一个陌生人,变成一个对家尽责的女子、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一个有胆有谋的女子、一个急性子温柔心的女子……环境的改变对他没有太多的影响,在不同的经历中,她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慢慢的,在他心里的形象也渐渐丰满起来。 得知她真实的身份时,他的吃惊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多。她是谁,她长得如何样貌,与她这个人本身,又有什么关联?从他跟着她下山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是师傅口中那个,他愿意跟了她走的人。然她是如此的不平凡,这样的境遇,究竟是巧合还是注定? 他抚摸过她的脸。那是她的躯壳和轮廓;她握过他的手,那是来自她灵魂的温暖,以最直接的方式,彼此交流。她总是对他谨慎有礼,在十君面前,她又有多得用不完的柔情,让他心生向往。时间越久,这样的感觉由开始的犹疑到现在的慢慢沉淀,与她一起经历人生悲喜,让他顿生出无尽的勇气,连自己也不知道的勇气。 纵然是现在,他……他当然清楚自己的身体,究竟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境地。面对她温柔的关怀,他反而更担心的是,一旦她知道了真相,会把自己自责到什么地方去? “那小姐就陪着我……一直陪着我……”他又一次握紧了她的手,慢慢闭上了眼睛。就让他再任性一次吧,或者,是最后一次了…… 外面,骚动渐渐平静下来。苍蓝见晶繁已经沉沉睡去,便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并替他掖好了被角。片刻后,叶初蝶推门而入,苍蓝向门口走去,轻声问道: “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叶初蝶遥望了晶繁的床铺一眼,向门外偏了偏脑袋。 苍蓝会意,两人走出晶繁的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叶初蝶这才说道:“又来了一批人盘查我们的身份。没想到为了区区几本纸书,钱筠竟如此大费周章!她若是再找不到我们,怕是想把赤骁的底都翻过来吧?” 苍蓝垂下眼帘想了想,又抬眼问道:“他们没怀疑我们吧?” “有我和莲幻在,怎么会呢?”叶初蝶又露出了那种少年的得意,“身份证明何大人早就准备好了。再说,我们的样子也不一样。” 苍蓝点头,“那就好。要是再有人来问,还是要保持口径一致。再过两三天,等药物开始起效了,等晶繁的身子好一点,我们就启程回清云。” 一直到这一刻为止,苍蓝还觉得前景光明,已经把一切都计划好。疫病有了转机,治理贪官有了证据,她的此行绝没有白费。可命运往往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任凭是再聪明的头脑、再高贵的身份,也无法揣测它真正的用意,是要将我们带向何方。 晶繁的沉睡,大家原以为他是累了,却没想到,他这一睡便超过了十个时辰,一直到第二天的傍晚都不曾醒来。这一天苍蓝和所有人都在外面忙碌,药方刚刚研制成功,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去采药、炼制,再发到百姓手里。起初大家都只是半信半疑,可从第一个服了药的病人开始好转,这起死回生的神药就像是溺水人手上的一把稻草,在铜井乡里瞬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百姓们争先恐后地去领药,第一天所制好的几百罐药膏几乎是顷刻间就被领完了。面对依然积聚在外面黑压压的人群,苍蓝不由地渗出一层汗来: “惜寒,眉欢,见此情形,这样下去定然是来不及的。这些药的需求可能还要维持一段时日,我想我需要调一批人来,专门留在这里制药。” “可是,您必须要回宫去了,况且您不回宫又抽调兵力,百官会起疑的。” 苍蓝想了想,“反正这里的大事都办完了,我提早回宫,明天就出发。你们两个先留在这里,等与我抽调出来的兵力会和,监督她们将这件事的善后做好。” 楚惜寒和何眉欢揖了揖:“小姐放心。” 回到客栈已是傍晚,苍蓝松了松忙碌了一天而僵硬的肩膀,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她回头寻了寻,“莲幻和叶公子出去派药,还没回来吗?” 女卫答她:“回主子,两位公子早先已经回来了。不过后来又有官府的人前来盘查,他们怕是在门口吧。” 如此密集的盘查,让苍蓝心生疑窦。正在此时,叶初蝶急急忙忙地跑了来:“不好了,莲幻被人缠住了!” 莲幻向来不多话,怎会与人纠缠?苍蓝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初蝶摇头,“我也不太清楚。起初我还以为是钱筠来盘查文书的,可来人却说是奉知府家小姐的意思来的,问莲幻是不是愿意跟了她去……这简直是乱了套了!” 苍蓝心下一沉。这钱筠家的女儿,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打起了幻儿的主意? 第一七三话 化雪 “钱晶想要我的人?”苍蓝气不打一处来。想这钱筠家胆子倒真不小,做娘的贪赃枉法公器私用不说,做女儿的好色成性,要人居然要到她闵苍蓝的头上来了! 苍蓝跟着叶初蝶走到二楼尽头,见一个瘦长的女子正在对莲幻说着些什么。那女子长相大气,不似下人的模样,所以苍蓝以为那就是钱筠的女儿钱晶,便走上前道: “听闻钱家小姐有事寻我的人,是不是应该先通报我这个主子一下呢?” 冰冷又狠厉的客套话语,如冰刃冷不丁地打了女子一下。她微愣地抬头看向苍蓝,很快又回过神来,微微躬身:“这位小姐误会了,在下并非钱小姐,只是她的仆人,我叫孟长昭。” 苍蓝暗暗喟叹这颇有主子气势的女子竟是个下人之余,觉得她的名字有些耳熟,可一时间又想不起。她气定神闲地看着孟长昭,看着孟长昭身后,那数量不少的卫城军:“哦?那孟小姐找我家幻儿,又有什么要事?” 孟长昭堆起了淡淡的笑脸:“请直呼孟某名讳,小姐二字愧不敢当。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是想向小姐要个人。” “要个人?”苍蓝只是轻轻重复了一句。她身后那六个女卫纷纷向前行了一步,密密地贴近了两人。 孟长昭见这几个女卫个个孔武有力,绝非一般身手,心中也是一惊。但表面上,她依旧不动声色:“实不相瞒,我家小姐钱晶,即赤骁城知府大人的千金,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遇见了莲幻公子。她对他欣赏非常,于是便派我来寻,想问问是哪家的公子,娶了回去之后一定加以善待。现下知道了他是小姐的小厮,那便更好办了,横竖是个下人,小姐只管开个价,莲幻公子日后荣华富贵不说,也当是卖个人情给知府千金,她定然会重重答谢小姐的。” 苍蓝看向莲幻,他竟也悄悄回过眼眸来看着她!他的脸上,那唯一不曾掩盖在面具下的眼神,隐隐透露着一种惊惧与哀凉,令她心中一痛。难道他竟以为,她会将他像物件般送给了别人去?! “拿钱晶的命来换,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苍蓝冷冷地说道,孟长昭身后的卫兵们顿时纷纷向苍蓝拔出剑来。 孟长昭伸手示意她们不要妄动,自己则看向苍蓝。只见她直直地看向自己,黑眸冷咧如冰,毫无一星半点避忌之意。她知道她先前所说的话并不是说笑,这个人,恐怕钱晶是轻易要不到的了。 “小姐这么说,便是为难孟某了。如果让钱小姐知道在下连区区一个下人都要不到,我恐怕也很难交代。” 孟长昭一直和颜悦色,有别于钱筠一惯的强蛮作风,可苍蓝知道,笑面人比凶恶之徒更难对付。可孟长昭在她眼中,又何曾能作为对手来看待?只见她微微一笑,笑意比之前更深更可人:“非是明玉为难你孟长昭,只是这莲幻……虽然这是家事不宜外扬,但见你如此有诚意,我便也不怕明说了吧,也好让你回去有个交代。”她略一伸手将莲幻拉入自己怀里:“这幻儿是我的近身小厮,从小陪伴着我,最近亦成了我的枕边人。本打算此行回去之后,便给他一个名分的……” 莲幻听了她这些话,便作势往她胸前一靠,好似柳容经常做的那样,一副小鸟依人的幸福模样。苍蓝在心中憋着笑:装成这样,怕是幻儿会觉得辛苦吧?不过,也好生可爱。 孟长昭点头:“原来是这样……虽是孟某唐突,却还是不得不问一句:莲幻公子,你确定不愿意跟了钱小姐吗?或许,会比你现在的生活好上无数倍……” 未等苍蓝解围,莲幻已然抬首看向孟长昭:“莫要说我现在的生活已是最好,即便是清苦,我也断不会离开主子半步。”他略略站直,便比苍蓝高出了半首。他垂眸轻轻看了苍蓝一眼,声音平淡无波:“莲幻此生此世只属于主子一个人,无论身还是心,都只得一个归属,不会再作任何考虑。” 依照他的性格,这番语调平平的话,已足以称得上是最真心的表白。这也是苍蓝第一次,听莲幻以“我”自称,亲口说出他作为他自己,而不是一个近侍的内心所想。 他说“我”的时候,眼睛直直地看向前方,却并不是看着孟长昭,也没有落在任何人身上。易容盖住了他侧脸英气的线条,苍蓝却不自觉地看着他,一眨不眨。 既然莲幻都已经开了口,孟长昭也不想就这样把人抢回去,便向苍蓝几人请了辞。就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有张脸孔忽然在苍蓝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站住!”她脱口而出,孟长昭立定回头,一脸惊诧。 “莫非小姐改变了注意?” “不,不是……”苍蓝从犹疑慢慢转向坚定,“孟长昭,你……是庆姐的女儿吧?” 只见孟长昭面色一变,但又很快掩饰了过去:“你认错人了,告辞。” “既然在这里,为何不向家里报个平安?你娘在沿宁,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伤心欲绝你知道么?可你居然在这里助纣为虐!” “走。”孟长昭带着一行人离开客栈,没有回头。 “难怪我也觉得这孟长昭看起来有点眼熟。”回到房间,叶初蝶寻思着,“可她留在钱晶的身边,也不告诉家里人,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谁知道呢。”苍蓝有些疲倦地揉揉眼睛,随口问道:“对了,晶繁醒了没有?” 叶初蝶站起身道:“说的是,一大早便出了门,回来又忙了半天,他怕是早就醒了,在房里休息吧?我看看他去。” “我随你一同去。”苍蓝跟着叶初蝶来到晶繁房间门口,敲了一阵房门,都是无人应答,于是叶初蝶便推门而入。 晶繁静静地躺在床上,紧闭双眼。两人起初以为他是太过虚弱还在昏睡,却在靠近时大惊失色: “晶繁,晶繁?”叶初蝶不由得摇动着他的手。 晶繁的嘴唇苍白,面颊微微发紫,任由叶初蝶怎么摇晃也没有醒来。苍蓝也是慌了神:“这,究竟是……” 叶初蝶回头向外跑:“我去将派驻在赤骁的御医通通叫过来!” 苍蓝伸手替晶繁把脉,刚接触到他略微温热的手臂,却发现自己的手比他的还要凉。 是在,担心他吗?她闭上眼睛倾听他凌乱的脉息,却想起昨日的这个时候,他已经相当虚弱,却拉着她的手,希望她一直陪伴着他。 她以为,他偶尔也有点小性子;却原来,他早就知道…… 晶繁的脉息时强时弱,杂乱无章,凭苍蓝的功底,早已分辨不清。可比这脉象更凌乱的,仿佛是她的心情。 扑扑、扑扑……她仿佛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在这清静的房间里,她不断回忆起晶繁这两日来反常的行为举止。他的温柔、他的沉默、他废寝忘食、他难得的任性…… 不,她不能让晶繁就这样睡下去!已经有些发酸的双眼睁开,她握住他的手,靠近他的枕边:“晶繁,你千万不能有事!我一定能找到人救你!晶繁,晶繁……” 晶繁像是听到了她的声声呼唤,覆在眼睑上的睫微微翕动着。在这夕阳渐落的黄昏,这纯净如雪的少年,与他的白发一般安静地沉睡着,仿佛落日的余晖,在渐渐地将他融化。 作者有话要说:我承认我忐忑,因为接下来我要狗血了……好歹也让我试下吧~继续忐忑…… 第一七四话 缘劫 叶初蝶的脚力不需质疑,仅过了小片刻,他就将派驻在赤骁的五个御医悉数带了来,让他们一同给晶繁诊症。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御医们除了围在一起小声探讨之外,并没有一人能回复苍蓝,究竟晶繁得的是什么病。 苍蓝有种不好的预感。一段日子的相处,让她了解了晶繁是个虽然眼睛看不到,内心却冰雪聪明的少年。他这几天来的反常,无一不是说明了,他早就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变成这样……如果他自己都医不了自己,那指望这些御医,岂不是…… 她有些心乱。在这个世界上,她本来已经什么都失去,可后来,慢慢的,他们围聚在她的身边时,她又开始有了牵挂。她什么都不怕,唯独害怕自己力不能及的一切,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至亲挚爱的人离开。 焚烧莫家村时的那种无奈而悲怮的痛,她不想……在晶繁的身上重新上演! “皇上,晶繁公子他不是病了……他、他是,中了毒……”半晌,一个御医才将结果通报给苍蓝,掩不住的战战兢兢。 “中毒?那查的出是什么毒吗?” “回皇上,”另一名御医也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晶繁公子的脉象相当紊乱,臣等一致认为,他中了不止一种毒……而且,公子体内似乎本来就长期埋着一种剧毒,几者混合到了一起,这才在短短两三天内让他昏迷不醒。” “那就是说,你们无法查明他中的是什么毒?”苍蓝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冷,所有的御医都跪了下来,把脑袋埋得低低的。 “回皇上,今天臣们都忙着研制晶繁公子配出的疫病药方,才知道其中有一味叫做地无草的药草,单食含有剧毒,而臣发现公子体内的毒中就有这一种。臣等怀疑……晶繁公子是为了亲试药材,才先后中了几种毒……” “他制药时所用的药草,这个房间里应该都还有一些,你们拿去研究之后,应该就不难知道他中了哪几种毒吧?”苍蓝心里尚存一丝侥幸。 “回皇上,这几味药草的毒都可以单独解开,可它们混到了一起,彼此融合,就相当棘手,需要很多时间……再者,公子体内本带着的毒是哪一种,臣真真是从未见过,照理说,身中如此剧毒的人,是不可能活这么久的……臣等无能,求皇上降罪!” 御医们居然会自动请罪。苍蓝心中一凉:“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早知如此,我就应快马加鞭带他回清云,找宫里的御医看诊……” “皇上,请恕臣斗胆直言。晶繁公子的病情甚险,毒性转移极快,如今已渗入肌里全身,怕是……怕是撑不过明日了!” 苍蓝心知再对御医多加苛责,也是于事无补。就在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去寻思还有没有其他解决之道时,一名御医突然跪着向前一步道:“皇上,臣家里有个祖传的方法,虽然不能治好晶繁公子的毒,却也可以暂时封住他的血脉经络,使毒性不再蔓延。这样,公子可能可以多拥有三日时光……” 苍蓝看向叶初蝶,他已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叹了一口气:“如此……那就先将晶繁救醒吧。或许,他对自己的毒有别的办法。” 在御医的巧手金针之下,一直在昏睡中的晶繁,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露出了那片冰蓝色的天空。苍蓝仔细地盯着他,这片蓝天,虽然只是一日一夜不曾得见,却好似,睽违已久般想念。 怕再也见不到……这个年头在苍蓝脑海中盘旋着,不由得心中酸楚。叶初蝶抱着晶繁流泪,苍蓝在一边轻轻道:“晶繁,你自己中了什么毒,你知道吗?能医好吗?” 晶繁循着她的声音,想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可看在苍蓝的眼里,他却是如此苍白无力,还茫然地寻找着她的所在,不希望她悲伤。 他微乎其微地半垂下脸庞,没有出声。 “不可能的!”叶初蝶站起身来,正对着晶繁。他扶住他的肩:“你不是神医吗?御医都束手无策的疫病,你花了三天时间就研制出了药方。几种小毒,怎么会难得倒你?” 苍蓝则是觉得心疼,任何质问都不忍心说出口。 只见晶繁微微笑道:“我哪是什么神医,我只是神医的弟子……如果不是师傅,我早就不在人间了。我……身上带着一种毒,是连师傅都解不开的,于是,他就将我有毒的血气,封存在了眼睛里……” “所以,你是因为这样才看不见的?” 晶繁点头,“我很小的时候,本是看得见的,头发,也不是现在的颜色……因为中毒,我眼睛里的部分毒血被引了出去,混在身体里……当是,无药可解了……” “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叶初蝶不肯接受晶繁的话,用力摇动着他的手臂。 “小飞蝶,”苍蓝轻轻拍了拍叶初蝶的肩膀,声音有些许哽咽:“别这样。就算晶繁要想办法解毒,也要有力气不是?” 叶初蝶顿悟道:“他已经一日一夜不曾进食了,我这就去厨房打点!” 苍蓝目送他走出房间,才在晶繁的面前坐下,握住了他的手:“晶繁……” 晶繁目不转睛地向着她的方向:“叫我……小晶吧……” 他越是说一些反常的话,苍蓝便越是心惊:“小晶……你能不能,再试试别的方法解自己的毒?” 晶繁笑道:“五岁之后便看不见东西的我,功力尚不及师傅的一半。我知道师傅一直到临终前,都不曾放弃过为我解毒的事情。他老人家尚且无能为力,我,纵然有心……又怎么会有办法呢?” “一定会有的!”苍蓝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你不是说过,世上万物皆是相生相克,你身上的毒,又怎么会没有克星?你不能放弃自己!” 晶繁没有接下她这个话题,反而轻轻问道:“我可以像他们一样叫你的名字吗?” 苍蓝一愣,“当然……可以……” “太好了,蓝……”晶繁闭上眼睛,淡淡微笑,“蓝色,是很美的颜色……” 苍蓝话音一滞,纵然有千言万语想鼓励和支持他的,也被他的笑柔柔地挥走了。可是她不甘心,她不甘心晶繁这样纯美的少年离开这个世界,离开她的身边,而起因却恰恰是因为她! “如果,如果我没有将你从雪莲山上带下来……”苍蓝禁不住有些伤感地唏嘘。 晶繁摸索着抚到她的脸,将手指轻轻地放在她的唇边:“这样的话,何必再说。是缘是劫,都是注定的……况且我,从未后悔。我还想谢谢你,蓝,谢谢你带我看遍了世界。不然的话,我也许会像师傅一样在山上孤独终老,而我的一生,不曾有过任何悸动,这是多么的,可怜……” “你的心地太善良了,比天际雪落还要纯白晶莹。”苍蓝执起他的手放在脸颊边,轻轻抚触,“可上天为什么对你这样的不公平……” “为什么说是不公平的呢,”晶繁又淡淡扬起嘴角,眸中却闪过一丝晶莹,“我遇到了你呵。这也许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奇迹。” “不会的,不会是唯一的,”苍蓝急忙反驳,“我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一定要带你去寻找另一个奇迹。” 明知这是安慰,晶繁却忍不住落下泪来。在湛蓝的眸光中,这晶莹的泪像是海洋上的朵朵细小的浪花,微绽波澜。“蓝,其实,我跟着你从雪国出来,并不是想见识一下这个世界。我,别有意图。” 苍蓝认真地看着他:“小晶,你想说什么?” “师傅的一生虽然为情所伤,可他依然希望我能够拥有一个完整的人生。所以,他对我有个嘱托:待我成年之后,我可以选择跟女子下山走。而第一个带我下山的女子,便会成为我的妻主……” 苍蓝静静地聆听着,见他停了下来,便问道:“所以,在你的心里,我便你的未来妻主?” 晶繁略略点头,“当时,我也可以不随你走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你的声音和你的气息,我都没有陌生和憎恶的感觉。于是,我选择了你……” 苍蓝的声音染有笑意:“原来小晶,你是心甘情愿被我‘抢’的呵!” “我跟着大家一路漂泊,也在慢慢了解你和你身边的人,蓝。后来我知道了你的身份,因为你不是平常人,我便明白师傅的这个嘱托,多半是要落了空了。可是我想,只要在你身边,我也会快乐……从那时起我才懂得,这一切都不是为了完成这个任务,而我是真心……想留下来……” “别说了小晶,我懂的,懂的。”苍蓝安抚道,“小晶,有你在我身边,我也一样那么快乐。你的善良和柔软,不知不觉中感染了我,也感染了我们身边的人。我留你在宫里,并不完全是为了感激……是缘还是劫,不想追究。不过我想,我们对彼此而言,应该都是特别的,对吗?” 她正了正身子,“虽然现在周围的景致并不算太美,可是在闵国的锦绣山河山,也应该不算太差……其实我想说,小晶,你愿意嫁给我,做我的十君之一么?纵然你以后还是看不见,但万里山河,我会带你一一走过;古迹新景,我也会领着你样样抚过。未来的日子里,我想补全你生命中缺失的那部分,我想好好的爱你。” 晶繁眼里的波澜更汹涌了。“蓝,你的心意我明白……其实这件事,你不用内疚……” “怎么会是内疚……”苍蓝终于将晶繁拥入怀中,他轻盈得就像一片飞羽,温软浅香:“你不知道,一想到要失去你,我的心就痛极了……我怎么眼睁睁地看着你……而我却无能为力呢?” 晶繁的面上有淡淡的粉,他一颗纯真的少年心,因为初次得到心上人的疼爱而像花苞般绽放开来。谁都不知道,她口中的那未来的日子,他有多么多么的向往;她说她不舍得失去,他又有多不舍得离开这个,好不容易盼来的拥抱…… “不要难过,蓝。”可是,他只是淡淡地轻抚着她的发,“不管未来的日子还有几天,我想,把它变成我生命中最难忘的日子。你会一直陪着我吧?做为我的妻主,把我们未来的日子,都在三天里过完吧……然后,我想……” 他在她耳畔轻轻地说了一句话。苍蓝听后,良久,才坚定地握住他的手:“我答应你,小晶。” 作者有话要说:我啥也不敢说了,顶锅盖遁吧。 不过,欢迎催文,我比较懒,催文能让我有所动力。 第一七五话 诺言 在这个即将炎热起来的夏天,闵国南方的疫病终于渐渐得到了控制。 研药、制药、派发、安抚。这一系列的行为在楚惜寒和何眉欢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闵国的国情也像夏天的夜般慢慢安定下来。 朝堂上盛传,皇上已经完成了对飞凤国的访问,正在班师回朝的路上。 后宫里的十君过得也不清闲。柳容就快临盆了,这几天所有宫人都很警觉,随时做着容君分娩的准备;而宁昭颜因为是高龄孕夫,在吃补上难免也要多下点功夫。大家都盼着,盼着苍蓝顺利归来,盼着她看到自己离开以后的后宫里,一切安好时那欣慰的微笑。 可所有人都不知道,在南方某个潮湿闷热的城市里,苍蓝早已交代好一切,随后,携着晶繁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她早已过了冲动任性的年纪。作为一个君主,她也是不可以任性的。然冰雪少年仅存三日的韶华生命,值得她停下手里的一切,去完成他最后的心愿。 也许,这是她唯一可以为他做到的。 苍蓝带着晶繁离开的那个清晨,叶初蝶其实是见到的。他看着他们缓缓远去的背影,不由得红了眼眶。 再见。晶繁。 他在心里对晶繁默默道别,无限悲怮。 待到他们的背影再看不见,他转过身去,却被静静伫立在他身后的小小少年吓了一跳。 披头散发的莫小草,面无表情地直直看着前方。 “小草,你……也是来向他送别的吗?”叶初蝶抹了抹眼睛。 莫小草轻轻看了他一眼,“很快就会回来,为什么要道别?” 说罢,他转身走回了房间。叶初蝶只当是莫小草也不愿意接受现实,还站在原地喃喃着:“如果……如果能回来,那有多好……” 阳光炙热。窗外的鸟鸣也显得有些无力。 苍蓝带着晶繁骑马而行。越过赤骁城的边界,一路向南,终于来到闵国最南方的海边。 一个常年晴热的地方。城市很小,人口也很稀少,却洋溢着难能可贵的惬意与悠闲。 她租下了海边的一座小木屋。木屋因为建成年代久远显得有些破旧,有苍蓝这样的金主来租,屋主自然是笑逐颜开,当天晚上就让他们住了进去。 听着屋外忽近忽远的海潮声,就像身边晶繁的呼吸,一声一声,温柔地拂过。 “我们终于到了,你喜欢的海边。”苍蓝用手梳理着晶繁的白色长发,为他轻轻拢到枕边一侧。 淡淡月光从小木屋的窗外轻洒,屋里简单的摆设纷纷浸染在这微明的夜。床榻外侧的女子,随意地靠坐着。白发少年侧卧在她的身前,那满目白雪在月光下,竟也像银色般暗洒光华。 “嗯。记忆中的海,是微微漫着金色的深蓝……海边是白茫茫的积雪,阳光很淡、很薄。可尽管如此,海面上依旧波光粼粼,泛着点点金光。那样无穷无尽的蓝,真是美极了……” “虽然闵国的海边没有雪,但也很美丽。海滩上有很多沙砾和贝壳,白天,海面如宝石般闪烁……那随着吹着潮落而来的风,你感受到了吧……” 苍蓝的轻语呢喃,就像潮湿海风里一首柔曼的乐曲,在她的描述下,晶繁缓缓进入了梦乡。 “第一天,这样快就结束了么……”似是有这么一句被轻轻吐出唇边,却被淹没在大海温柔的怀抱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晶繁听见苍蓝的轻声呼唤: “小晶,快些起来。” “天亮了么?”他自是生活在永远的黑夜。 “不,天还没亮。”苍蓝为他轻轻披上一件外衣,“我们去海边等待日出,好不好?” “好。” 苍蓝牵着晶繁的手,赤足走在微微潮湿的海滩上。晶繁任由她牵领着,一步一步,不管前方是沙滩还是海洋,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疑,迈出自己的脚步。 两人坐在海滩边,听海浪声近在耳边。 “真好啊。”晶繁靠在苍蓝的肩头,“离海那么近、那么近,我几乎可以闻到海水略带苦涩的味道……” 苍蓝笑着,默默地握住了他的手。 这一天的日出不负所望地如期而至。先是微露一抹金光,然后,越来越大的光芒笼罩着整个海面,深蓝色的夜幕慢慢退散,湛蓝的海上呈现出晶繁所形容过的那种,无尽的波光粼粼。 无数光点闪耀着,面上阳光的温度越来越炙热。在苍蓝的描述中,晶繁仿佛是看到了、感受到日出在眼前。在闵国偌大的国土上,在这个太阳最先升起的地方,苍蓝和晶繁第一次,成了全国第一个见证这一天开始的人。 这是雪晶融化前的倒数第二日。 看完了日出,苍蓝让晶繁再小憩一会,自己则是像一个寻常的百姓那样,走上街市去买些菜粮,捋袖做饭。 在被迫流浪成平民的那段时间,她已经学会了做几样简单的小菜。待到晶繁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闻到了摆在木桌上的饭菜香。 “来,开饭了。”她轻轻呼唤着他。 有种甜蜜在心头弥漫开来。海边的小木屋,自己动手洗衣做饭,一如一对寻常的百姓夫妇。 或者,这就是所谓的相濡以沫吧……师傅,我想我最终可以理解你那时所说,关于为一个女子而动情的感受。晶繁轻轻含食苍蓝送到嘴边的食物,事实上,他已经吃得越来越少。 他们就这样在相依相伴中渡过了一天。这一天中,这个世界很安静。他们只有彼此,没有其他任何东西相扰。晶繁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这极致的幸福,值得用他的全部来换取,他以为。 这一夜,他们牵着手在海边散步。渐渐的,晶繁放慢脚步停了下来。 “蓝……”他伸手触到她的脸庞,淡淡微笑:“这两日,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我想,我的人生快要没有缺憾了……” “别说了,小晶。” 月光下,少年苍白的肤色如瓷器般映出淡淡的光泽。他的眼睛是那样的蓝,纯粹如月般皎洁。 “现在,请你,实现我最后一个愿望吧……” 他闭上眼睛,以手指滑过的地方,轻轻覆上自己温软香甜的唇。 海滩温软而厚实,温柔地怀抱着这对真心结合的人儿。尽管今夜的风有些微凉,却融化在他们彼此相拥的微热中。 轻轻飘来的云朵遮住了月的眼睛。只余下潮声如乐,吹奏着这一曲热烈而凄美的绝唱。 “……做为我的妻主,把我们未来的日子,都在三天里过完吧……然后,我想……真真正正地,成为你的人。” “好,我答应你。” 这个微热的夏夜,苍蓝和晶繁毕生都不会忘记。在天地的尽头,他们许给对方的,是一生的诺言。 第一七六话 余温 虚弱的晶繁,只承欢了一次,便慢慢睡去了。苍蓝抱着他,在潮起潮落的海边坐了许久许久,直到海面上隐隐露出一抹白,才缓缓起身离开。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日。 也是,他的…… 她低头看向安静沉睡在怀里的晶繁。他那双纯净的蓝色眼眸此刻紧紧地闭着,呼吸绵长。若不是他的嘴角还略含笑意,她真的很想立刻就将他唤醒。 过了今天,她……还能将他唤醒吗? 一颗咸涩的泪水如黎明前的流星,刹那划过她的脸庞。可是她并没有看到,在她怀里安睡的那个人儿,他白玉般的耳朵里,那若隐若现的红光。 于是这一天也在波澜不惊中很快过去。苍蓝和晶繁都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哪怕今天已经到了末路,他们都想像生命中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那样渡过。相濡以沫地生活。 每一个平淡的日子,其实都是幸福的影子呵。 晶繁已经完成了师傅的吩咐,终于嫁作她人夫,并且,渡过了一生中最幸福的三日时光。是夜,他靠在妻主的怀抱里,悠然而宁静的,心绪渐渐飘远。 朦胧中,仿佛屋外的海浪声和雪国遥远天空里的白燕鸣叫合到了一起,世界在无限喧嚣中,无尽的红光漫布在他的眼前,霎时间,仿佛世界只余下了红色。 “……小晶?小晶……”苍蓝轻轻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可他却再也不能给她任何反应。 她强压下心头的酸涩,起身下了床,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是回去的时候了。一直到最后,晶繁都没有说过一句让彼此伤感和不舍的话。她多想将这抹天山白雪一直留在身边,可是,她不能这样自私。现在回去,赶在天亮以前,或许其他人还能见得上他的,最后一面。 骏马撒蹄奔驰在寂寥夜色中,显得仓惶而惊恐。苍蓝如墨的长发披散着,在御马而驰的风中,张牙舞爪地飞舞着,叫嚣着主人心中的不平静。 苍蓝渴盼上天能留住晶繁更久一些,却在即将到达赤骁的时候,发现怀中人儿渐渐没有了呼吸。 待他们回到客栈,所有人听到响动聚集而来,看到的已经是静静躺在床上的晶繁,如瓷器般没了生气。而苍蓝则低着头坐在一边,满身尘埃掩盖着落寞。 叶初蝶怔愣着,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曾经与他日夜相伴的少年,他生命中难能可贵的伙伴和挚友。每一步,都迈得无比沉重。 他早就知道会面临这一幕,可当这一天真的降临在自己眼前时,泪水还是止不住倾泻而出,打湿了衣襟。其他人见到这一幕,也是禁不住红了眼眶,默默地肃立着,为这个善良仁慈少年的离去而悲伤。 “他是,为了控制疫情,为了闵国,才牺牲了自己的呵。”何眉欢静静说出了所有人心中所想的话。 莫小草站在人群最后,睁大眼睛看着房间里的所有人,面上没有一点表情。他看见莲幻径直向苍蓝走去,递上一杯茶水和一块洁布: “主子,一路风尘仆仆,歇息一下吧。” 苍蓝抬眼看向莲幻:“谢谢幻儿,我不渴。” 莲幻耐心地在她身边蹲下,并将茶杯轻轻塞到她手里:“可是您累了。” 他为她擦起脸来,动作轻轻的,仿佛不想惊扰了她的思绪。苍蓝低头望着水杯中自己憔悴的倒影,终于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房间里充满了伤感和哀伤的情绪,叶初蝶握着晶繁尚且温热的手,低低地忆述往怀,还时不时落下泪来。就在这个时候,晶繁精致的眼角里,竟也流出了泪水! “你们……你们快看啊!”叶初蝶忍不住惊叫起来,“晶繁他、他没死!他也在流泪!是不是他听到了我的话?” 苍蓝急急地循声望去,晶繁的眼角旁,果然渗出了晶莹剔透的液体! 她上前轻轻搭住他的手腕,他居然又有了脉象!这简直是奇迹! “快,快去叫御医来看看!”苍蓝和叶初蝶,还有房中的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晶繁。慢慢的,那些渗出眼角的泪呈现出越来越明显的红色来,一直到最后,变成了暗黑红色的鲜血。 “为什么他的眼睛会流血?”叶初蝶看向苍蓝,却见她也是紧紧皱着眉头。小片刻后,晶繁的耳朵里也渗出血来,同眼里的一样,是接近黑色的暗红。 叶初蝶取了洁布为他一一擦净,过了不久,却又渗出一些来。待到不再渗血的时候,更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晶繁的眼睛微微扑眨了好几下,竟慢慢睁开了! “晶繁!”叶初蝶欣喜不已,抓着他的手臂左看右看。活了!可真的是死而复生的! “小……飞蝶?”晶繁还很虚弱,声音细如蚊讷。他微微转过脑袋,“怎么……大家都在这里?我……我不是死了么?” “小晶……你……”苍蓝凑到了他的眼前,语气从疑惑慢慢转向肯定,“你看得见我们?” 晶繁微微眯了眯眼。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他很不适应,他要很努力才能勉强看清身边围绕着许许多多的人影。 此刻呈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张无上清俊的容颜。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那精致无比的五官,略带着一点点男子的清秀,更多的是脱了稚气的飒爽和从容。她的眼睛,很黑很黑,幽深得如最深邃的谷,他只与她对视了片刻,便有些被吸进去的感觉。 “蓝……你长得,和我想象中的一样……”晶繁还没来得及说出下一句,已经被叶初蝶的飞扑挤到了床铺的一边。 “太好了晶繁!你不但没事,现在连眼睛都能看得见了!说不定这是你中的毒和你身上本就有的,在你身体里以毒攻毒呢?不管怎么说,是因祸得福了!” 晶繁温柔地看着叶初蝶,微微笑道:“你的眼睛,也哭得太红了吧……” 叶初蝶面上一红,松开了他:“刚才我确实是伤心的很!没想到你这家伙醒来之后,居然是这样取笑于我!你还我眼泪,还我伤心来!”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连苍蓝都掩不住欢喜而笑意满面。片刻之前还是浸染着悲伤的房间里,此一刻已经变作人间天堂,不快之乌云散去,阳光重新映照出每个人的笑颜。 所幸这个时候御医们才匆匆赶来。她们为晶繁简单地把了把脉,就向苍蓝通报他除了有些虚弱,身上的毒血已经差不多完全流尽了。苍蓝点了点头,就让一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御医们打道回府了。她心道若是她们真的亲眼见证了晶繁起死回生,从眼耳中排出毒血的过程,可能轻则百思不得其解,重则因着羞愧而辞官归故里吧。 她可不想这样。只要小晶还鲜活地存在这个世界上,还依然留在她的世界里,这些事情的缘由,总会水落石出的。 莫小草冷眼看着这一切,与房中欢乐闹腾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莲幻的视线瞥过他,发现他并没有看着大家都关注着的晶繁,而是……看着苍蓝? 他见到莲幻看向自己,便转身走出了房间。 是错觉吗?莲幻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莫小草的眼神里藏着的……莫非是担忧? 晶繁的奇迹康复让所有人精神振奋,而苍蓝也趁此机会宣布了已经纳晶繁为十君之一,为了纪念其离家背国来到她的身边,特赐予封号“雪君”。众人对于这一结果也觉得早就是意料中事,无非是喜上加喜。 如此一来,又让晶繁多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苍蓝一行人便快马加鞭地启程回清云了。她心中庆幸,幸亏晶繁没事,这一路归途才能带着大战得胜的喜悦心情。否则,闵国的灾劫是避免了,但要拿失去晶繁的痛来换,又情何以堪? 近七日的路程,与出发的时候一样,苍蓝一行是日以继夜地赶路,总共也就投栈了三次。刚开始的时候她还精神抖擞,可越接近清云,她就越觉得自己神智有些模糊不清。她以为自己是累了,便放弃了骑马而改去马车休憩,对什么人也没提起。 第五日夜晚的时候,他们已经到达了离开清云两城之隔的小镇上。躺在客栈的床上,她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在刺痛,冷汗禁不住滋滋地往外冒。更难受的是,她似乎知道自己的身体不适,却总是在半梦半醒里不能完全清醒过来,仿佛随时都要昏睡过去。 这个时候,门吱嘎一声被轻轻推了开来。苍蓝在朦朦胧胧中,感觉有个人影走近了她。 无人通报,门口的女卫去哪儿了?她心生疑窦,不知会不会是歹人?她本想挣扎着爬起身子,却远远地飘来一阵淡淡的梨花香风,仿佛在瞬间擭住了她的呼吸。 似是在遥远的梦里,才闻过这样的气息吧……不知不觉的,竟让她放松了全身戒备,内心安静下来。 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了她的额头。可能是感觉到她不断在出汗,那人又拿了丝绢替她轻轻擦拭着。那间或略过鼻尖的梨花香味,让她好想伸手去捉住那只,此刻正在抚摸她脸颊的手。 “……”那人似乎是既不可闻地微微叹息了一声。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女卫的声音:“主子的房门怎么开了一条缝?都说了让我去完茅厕你才去的吧……” 那人听见门外的响动,迅速地离开了房间。女卫探头瞧见房里没什么异样,主子也依然好好地睡着,以为门是被风吹了开的,便又小心翼翼地将房门关好。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未曾想到,清云的皇宫里即将发生两件大事。其中一件,便是此刻身在中宫的柳容忽然感觉腹中疼痛阵阵,于是他让桑儿拍响了为着陪伴他而留宿中宫的冷幕月的房门: “禀月君,主子、主子他可能马上要生了!” 第一七七话 同生 遥远无垠的天际,呈现出一种极浅极淡的、近乎透明的蓝色。 迎面吹来的风带着冰凉气息。低下头,除了漫山遍野的白雪,便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小少年,他的眼睛,比雪国的天空还要纯净,还要透蓝。 只是……他小小的生命之花,尚在含苞待放,却已经要无情凋谢。 思虑再三,他决定留住他的鲜活——即便是用十年乃至更漫长的黑暗世界来做交换。 人的生命何其珍贵,轮回又会有几何? 他亲手,将他身上的毒全部都封在了他那双,如天空般明媚的眼睛里。从此以后,他的世界便只余下黑暗,再见不到半分,这色彩斑斓的世界。 “小晶,你要记得,天下女子皆薄幸。可是为师依然要你去找一个真心所爱的女子托付终身,因为无爱无恨的人生是空白的,我不想你连这点感受都不曾有过……” “……你成年之后,第一个能将你带下山的女子,便会是你的妻主……” 他没有告诉那个叫晶繁的少年,他唯一的弟子。他将毒血全部封存在他的眼睛里,并不是不能破解的。倘若有一天,晶繁真心委身于某个女子,他的血脉便会急速顺流,由交合之气打通他所设下的那道穴卡,毒血自然便会从他的眼中流出。 只不过……那天下至霸道的毒,会自然而然转移到那个女子的身上……这点,他没有告诉他。 既然女子最终会薄幸弃了他们男儿,倒不如,让她为小晶付出一些…… 他早已为晶繁部署好了这一切。只是到最后,他究竟会走到哪一步,便是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一夜乱梦之后终于迎来新一天的开始。楚惜寒自早起出房,见到女卫们依然守在苍蓝房门口时,便觉有些不妥:苍蓝向来早起,特别是这几日,因为急着想赶回清云,更是经常一大早便催促着他们赶紧用完早膳上路,可今天,她的房里居然毫无动静? 正在此时,叶初蝶也从另一边走了过来:“她还没起身?” 女卫们早已将他当成了未来主子,自是恭敬道:“主子一直没有起身,适才莲幻公子已经进去了。” 于是叶初蝶和楚惜寒也敲门而入,见到的却是莲幻正在焦急唤醒苍蓝的场面。楚惜寒惊讶之余,都不忘先将房门关上,以免有什么谣言传了出去,引出大乱子。可想虽这么想,她还来不及伸手,房中的场景已被跟着叶初蝶而来的晶繁见了个彻底。 心思玲珑的晶繁一见到昏睡中的苍蓝,再转念一想,便立刻明白这大概是怎么回事了。他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将她的手腕轻轻一搭,梳得整整齐齐的发下额上,冷汗便涔涔地滋了出来。 “晶繁,她究竟是怎么样了?”叶初蝶急急地问道。 楚惜寒和莲幻虽不出声,却也是用紧迫的目光盯着他瞧。 晶繁垂下眼帘:“如果……如果我的判断没错,蓝她是,她是中了毒……” 叶初蝶皱眉道:“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 晶繁沉默不语。忽然莲幻一步迈到他的面前,俯□子冷冷地说道:“她是中了,你原本身上的毒,是不是?” 晶繁的脑中依然在思考原由。听到莲幻的话,他抬眼与他对视着:“照她的脉象看,应该不错。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你不是神医的弟子么?你怎么能不知道!”莲幻显然有些急了,但他还是努力压抑着自己,紧紧地将五指攥在一起:“她不能有事!” 楚惜寒跟着苍蓝出入至今,所见到的莲幻,皆是冰冷沉默、处变不惊的,从未像现在这般激动过。其实她心中也是冰凉彻骨,毕竟晶繁先前命悬一线的情况,个个都是看在眼里。 现在,与那时相同的情况又发生了。可这是闵国的君主性命受胁呵,这对从小就以君主的一切胜过自己性命为信条而活着的莲幻来说,无疑比天塌下来更为严重! “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冷静。”楚惜寒不露痕迹地深深呼吸道,“首先,大家要小心,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件事传出去,否则以讹传讹,传出问题来。其次……” 她转而看向晶繁,“比起先前晶繁公子的中毒,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公子现在在这里,而且连双眼都看得到了,希望公子能够尽快将主子救醒。因为公子可能是我们眼下唯一的曙光,所以我希望大家都不要给他压力,好让他尽了全力去。” 话说到这里,所有人都听得明白,她是在替苍蓝保护着晶繁。可此时此刻,晶繁的脑海中却是乱了,乱到最后一片空白。也许所有人都能为他找到借口,帮他开脱,能看在苍蓝的面子上对他依然礼貌有加,可是他自己知道,和他一模一样的病症,和他请求成为她的人那件事,万万脱不了干系。 莫非是他、真的是他,间接害了自己的妻主?师傅……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呢?所以即便他恨透了女子,也仍然要他找到心爱的人嫁了…… 怎么早想不到这一层?他真真是蠢透了!晶繁懊丧不已,看着苍蓝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额上不停冒着冷汗,他急忙伸手想为她擦去—— 莲幻执着丝绢,已经细细地拂了上去。他讷讷地收回手,冰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掩不住的哀凉。 “别发呆了。你还有时间发呆么?”楚惜寒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的一句话,将晶繁从伤感中拉了出来。楚惜寒说得对,不论如何,他都要将她救回来! 苍蓝昏睡着的第一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已经近在两城之隔的清云皇宫里,此刻正乱作一团。 端热水的和拿洁布的宫人险些撞倒在一起,数十个稳公严阵以待,个个神情紧张。容君由昨夜开始阵痛,已经过了一夜了,至今孩子还不肯出来。有经验的夏绯砂和已经身形笨重的宁昭颜在屋内帮手,冷幕月、珮璃和柳玲珑也不闲着,在外头指挥。因着屋里人不能太多,柳玲珑又慌张得很,经常打破这个那个的,于是就被赶了出来。王雅竹也同他们在一起,不过看起来脸色可不怎么好。 马车在平坦的大路上一路疾驰。苍蓝躺在车厢里,晶繁一路上都在为她施针用药。几个时辰过去,虽然她的冷汗和呓语是少了些,却始终不能彻底醒来,而坐在她身边的晶繁,却早已经满头大汗。 一块洁白的丝帕递到了他的眼前。他抬头一看,竟是一直守在一旁的莲幻。 “谢、谢谢。”他嗫嚅了一句,却见对方已经走开了。他马虎地为自己擦了擦,又接着研究起来。 “我回来了。”叶初蝶从天而降,推开马车厢门走了进来:“她怎么样了,晶繁,你找到办法了吗?” 晶繁微微摇了摇头,叶初蝶露出一丝失落,但还是鼓励道:“我已经先行去过前方了,守城军知道皇上回来了,一路上的城门都已经准备好为她而开,相信能节省不少时间。等到了宫里,珍惜药材随你用,一定会有办法的!” 乐观向上的叶初蝶感染了低落的晶繁。事实上,他已经想好了,倘若那些药材都无计可施的话,他便会走那最后的一条路…… 车轮滚滚驰入清云城中的一刹那,后宫里也终于传出一声响亮的啼哭! “容君生了!容君终于生了!是个小皇子,父女平安!” 宫人们欢天喜地地奔走相告。一群稳公也是喜上眉梢,他们的脑袋终于保住了,他们的全家都会有好日子过了。 虚弱的柳容躺在床上,见到夏绯砂将女儿抱到自己面前,那样红扑扑小小的一团,哭声却是响亮无比,昭示着新生命的诞生,虽然脆弱,却又无比的坚强,不由得落下泪来。 “傻瓜,你刚做了爹爹,又生了蓝儿的二皇子。这么好的事情,这么能哭呢?”宁昭颜为他抹去脸上泪花,“听说她马上就回来了,不知她见到小皇子,会有多高兴呢……” 他这么说着,小皇子却是哭得愈发起劲了。 “绯君,你抱着孩子怎么总哭?是不是她不喜欢你?让我抱抱吧!”冷幕月眼红地看着小婴儿好久了,可是他们一个一个轮流着抱过来,好久都轮不到自己,他终于急了。 “你个小不点,我抱着她不喜欢,难道还能喜欢你不成?就不给你抱!有本事,你也生一个去……” “生就生!……” 产房内外,欢笑声响作一团。还没有被赐名的小皇子哇哇大哭着,带来生命降临最初的喜悦和漫漫人生路上,不得不面对的种种悲伤。 第一七八话 不离 就在柳容成功生产后的第一个夜晚,马车车轮带着尘土异乎寻常的飞驰而入,不仅惊扰了宫里肃静的夜晚,使柳容那还没得名的小皇子无端端哇哇大哭起来,还让树上焦躁不已的蝉鸣叫得更加急迫。 “这是……出什么事儿了?”依然留宿在中宫的冷幕月揉着惺忪的睡眼,慢慢起身向柳容的房间走去。刚进门,就见到桑儿急急冲了过来: “不好了!” “什么事……”柳容还依然很虚弱,半躺着看向一脸惊恐的桑儿。 “皇上、皇上回来了!” 柳容的精神显然好了起来:“蓝儿回来了?这是大好的事啊,怎么能说是不好了呢?” 冷幕月也乐呵了:“我这就让蓝来看看你们的宝贝女儿!” 与他们惊喜的笑颜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桑儿刷白的面容:“两位主子,你们、你们可要冷静些听奴说……” 莲幻将苍蓝抱上龙床不多会,十君已经纷纷得到消息,从宫中四面八方汇聚到了月泠宫来。纵然是见到晶繁居然看得见东西行动自如,又或者是见到房间里多了一个素未谋面的莫小草,大家也都好像视而不见似的,只将目光投向那静静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的苍蓝,他们的妻主。 “蓝儿怎么会这样?”第一个走上前去的,居然是素日里总是雍容沉静的王雅竹。他精致的面容上,有几分掩不住的惊疑:“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上中毒了。”楚惜寒言简意赅,随后转向晶繁:“晶繁公子,麻烦你过来一下。” 他们一走,十君便纷纷围绕了上去。见苍蓝面色发紫满头大汗的辛苦样子,珮璃首先红了眼眶。紧接着,他一声不吭地掏出怀里的丝绢,替她擦拭起来。 其实一路上莲幻都好好地服侍着苍蓝。可她的痛苦显易见,他却无法为她减少半分。或许,让十君围绕在她的身旁,听到他们的呼唤,她会醒过来也不一定…… 他默默退到了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龙床的方向。叶初蝶遥望着他们,忽然背过身去,往身边的柱子上捶了一拳。 楚惜寒和晶繁走到一边,暗地里嘱托了他千万要救回苍蓝,表面上,也不能忘了给十君和所有人信心。虽然她心里也悬着挂着,但冥冥中,却又不知道为什么,纵然眼前的情况如此严峻,她都相信苍蓝会再次逃过劫数。究竟是希冀过于强烈还是一种直觉,她已经不识分辨。 已至夜深,皇上的后宫已经不便她再作停留。她告退之后,十君纷纷追问起这些日子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叶初蝶一五一十地讲着,说到晶繁命在旦夕时,大家忍不住都将目光投向他。又说到他康复后苍蓝中毒病倒,大家又流露出爱之深责之切的神情。本应是万分怪责的,可偏偏对象是最纯净善良的晶繁,何况他亦不是有心的。或者,此一刻他心中所承受的痛苦,比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要多,他们又怎能忍心苛责半句? 于是听完整件事以后,房里的人都沉默了。晶繁默默等待着,等待有人斥责他,哪怕是只字片语也好,可是没有。他的心更痛了,他知道事情变成这样是因为他,为着誓死要将她救醒,这几乎成了他生存下去的唯一动力。 这一夜,所有人都没有合眼。除了生产之后极度虚弱的柳容,被强制留在房里休息。其余十君,说什么也不肯离开苍蓝,也不肯遥遥地坐着,他们或坐或伏,纷纷倚靠在她的床边,希望她一睁开眼,就能看得到自己。 世界之大,天地辽远。在这泱泱大地上,十君和苍蓝,用了多少缘分才遇见彼此,走到彼此的身边。而在此一刻,他们聚集在这个房间里,汇集在她的床边,于是世界便只余下了这么片隅。走出这里,哪里都没有他们的家。 晨曦微露之时,苍蓝在晶繁的医治下终于睁开了眼睛。哪怕只是微弱的一丝清透,却犹如一束希望之光,照亮了每个人的双眼。 “蓝儿,你醒了?” “蓝……” 她睁开眼睛,看到这些魂牵梦萦的容颜,此一刻都包围在自己身边。纵然身上时而如烈火灼烧,时而又如寒冰刺骨,也不由得从心里感到欣慰。 她想开口,她想让他们别哭,可却连嘴唇都动不了。意识越来越模糊,她感到强烈的昏睡之意如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让她想再次闭上眼睛。 好累……她听到他们在呼唤她的名字,仿佛在很远的地方。她想睁开眼睛,她想…… “哇——”一声嘹亮的婴孩啼哭,将吞噬她的黑暗梦境刺穿了一个窟窿。她又慢慢睁开双眼,只见柳玲珑搀扶着摇摇晃晃的柳容,将一个初临人世的婴孩抱到她的面前。 这是…… 她勉力想将婴孩看清楚些。她才刚刚出世不久的样子,皮肤还没褪去一层浅浅的粉红色,双眼也几乎是闭紧在一起。当是五官还没长开的,可不知为什么,苍蓝依稀觉得她圆圆的鼻头,像极了柳容的俏皮。 “蓝儿……你看到了吗?这是我们的女儿呵!”柳容的声音轻轻的传来,可是他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蓝儿,她还没有名字呢……你要快点好起来,赐她一个好名字。将来,让她和千枝一起,学着你,当个聪敏坚韧的女子……” 见到明明已经要昏睡过去的苍蓝又醒了过来,叶初蝶忍不住对带柳容来的柳玲珑竖起了大拇指。这个时候,夏绯砂也带着咿咿呀呀的闵千枝,要苍蓝知道她的使命远没有完成,要她保证一定不会离开他们,会继续当好她这个帝王和娘亲。 苍蓝对他们极其不舍,尤其是这个新生的小婴孩,她红扑扑的那么小,她多想伸手去抱一抱……可是……隐约觉得自己可能再也无法见到他们,她的眼角,慢慢滑下一滴泪来。 从头到尾,她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可当她落下这滴泪而再次陷入昏睡的时候,十君们的悲伤再也控制不住地爆发出来。他们各自想着不同的办法:有的和晶繁探讨医治方法,也有准备出门寻找民间奇医的,还有人准备去藏书阁翻找古书记载…… 十君,从来就不是甘心认命的人。他们不服,他们很不服,不服眼睁睁看着妻主受苦,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到! “你们,哪里都不用去。”一团慌乱中,自始至终都冷眼旁观的莫小草终于开了口:“她不会有事。她还有几十年的治世福华,至少会有十个子女。” 虽然不明白莫小草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们甚至只知道他是她顺手“捡”回来的。不过大家心道,他也必然是不能接受苍蓝就这样命悬一线,所以说些好话来安慰大家吧。 宁昭颜伸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却被莫小草不露痕迹地躲开了去。 从那时候开始,苍蓝又昏睡了一天一夜,任凭晶繁再怎么施针,她也不曾有片刻的清醒。 情况,是愈发的危殆了。短短两天,她便像瘦了一圈似的,整个人都憔悴了。 到了这个时候,晶繁不得不放弃之前所有保守的做法,转而走向他原本就想好、那最后的一条路,惊天动地的一条路:替苍蓝换血。 当他说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几乎是没有人赞同他。闵国的老祖宗开国至今——不,放眼全世界上,也从未听说过,有人能换上别人的血而活下来。 “你有把握一定能救好她吗?”王雅竹问道。 晶繁摇了摇头。 “那……你以前可曾尝试过这个……换血疗法?”宁昭颜忧心忡忡。 晶繁依然摇了摇头。 “太冒险了,”连一向胆大的夏绯砂也不赞同,“倘若这个法子不行,那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不,我们不能拿蓝儿的生命冒险!” “可是我们有其他方法吗?”面对众人的一片质疑,叶初蝶终于站了出来,站到了晶繁的身边:“这次回来得匆忙,皇上也没机会宣布……其实晶繁,已经被她钦点为十君之一了,还特赐予了名号雪君。这难道不是她喜欢他、信任他的证明吗?我相信,晶繁比起我们任何一个来,都还要想治好皇上。既然他说得出这个法子,就一定是想好了对策,难道这个时候,我们还要去怀疑,还要犹豫吗?千钧一发,不得不搏呵!” 晶繁忍不住红着眼眶,轻轻握住了叶初蝶的手。气氛沉默了片刻。忽然,莲幻低低地说道:“我赞成。因为主子信得过雪君,所以,我也信得过他。” 连一向将苍蓝的性命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莲幻都站出来赞成,众人又细细想了叶初蝶说过的话,也觉得他说得确实有理。何况都到了这个时候了,犹豫不决反而会贻误了她的治疗时机。 “只是……用谁的血呢?不是谁的血都可以用的吧?”两只眼睛已经红透的秋尽念叨了一句,却听到数十个声音同时答了他同样的话: “用我的!” “皇上身上流淌的,是龙的血脉,不能轻易替换的吧?”冬无有些犹疑。晶繁接过他的话,“最好是血亲……” “用我的血救皇……皇上吧”,由文太君带着的闵之雁走了进来。小女孩仍带着些懵懂,却已经显露出了几分坚定:“我们是姐妹,我的血应该合用吧?” “还有我”,元喜也推着闵湛翔向里走来,“不会因为我是男子,便不合用吧?” “你们是蓝的至亲,自然是最好的……不过,也要让我先做个小小的试验……”晶繁领着两人向内室走去,宁昭颜看向文太君:“文哥哥,你们也知道了?” 文太君面色凝重:“闹这么大,宫里哪能不走露点风声呢?是凌太君告诉我的,他眼下还在月泠宫门外,担心得不敢入来。” 试验的结果,闵湛翔和闵之雁的血,都担得起延续苍蓝生命的重责。 在屏息凝神中,晶繁用一条薄如发丝的银刀,在苍蓝的手臂上,轻轻划开了一道口子。 鲜红如江河般汹涌奔腾。此一刻,没有人愿意离开。所有的此生最多的心愿,都用在了这里,希望上天可以听到他们的祈求,将他们挚爱的人还到身边。 因为在生,所以相聚;纵然故去,依然不离! 第一七九话 繁华 湘玉……湘玉在明湖对面的迎心花丛中奔跑……红黄相间的迎心花,那样大的一片……好美…… 她看见湘玉对她笑着,笑得很开心。真好。她到现在,还是七八岁的女孩模样,丝毫都不见岁月的踪影…… 那她呢?她自己又是谁?正想跑上前去叫住湘玉的苍蓝,看了一眼,自己的湖面上的倒影。那水面上清晰呈现的,是一个眉眼充满灵气,却又严谨凌厉的女子。 这是……她吗?原来她已经长这么大了呵…… “湘玉,你好吗——”远远的,苍蓝唤着湘玉,可湘玉却仍旧自顾自地走着,连头都没有回。 “湘玉……是我啊……是姐姐啊……你听到了吗?湘玉……”苍蓝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湘玉的名字,一遍一遍。一直到湘玉终于在花丛中回过头来: “姐姐……不要过来!”她的眸中,竟然满含隐忧。 “湘玉……”苍蓝怔怔地停住了脚步。与对岸纯真的小女孩相比,湖中倒影出的自己,因为忙碌而显得有些瘦削,竟有一丝说不出的沧桑感觉。这些年,湘玉不在的这些年,她经过了多少事情,甚至几次在生死线上徘徊挣扎,回想起来的时候,真的觉得……有些累了…… “我好累,湘玉,陪陪我好吗?我们姐妹,已经多久没有聊过天了?好像……许多年了……” 那曾经与她一模一样的容颜,被迎心花时映时掩着,使她看得不很真切。然她童稚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到自己的耳边:“姐姐,其实我很羡慕你呵……你是一位明君,是一个能用心爱着我们的国家,爱着闵国百姓的好君主。你的十君那样团结,他们的心都向着你、爱戴着你,你还有了两个女儿……姐姐,答应我,保重你自己。还记得吗?你答应过我,要代替我好好的活下去……” “可是湘玉,我想你。想了好多年,念了好多年,有时候做梦见到你,都有不愿意醒来的感觉……湘玉,你就是另一个我,失去另一个我,我总是觉得缺失了什么……” “没关系的,好姐姐。”那头的湘玉,似是在带着笑。“你早就已经有了新的家人,有了更值得牵挂的……我永远在你的心里,你也永远在我的心里。我们原本就都是彼此,这一点,从来也不会改变……听,他们在叫你的名字……快回去吧,我的好姐姐……” 呼唤苍蓝的声音,由远及近,一阵阵传来耳畔。苍蓝看到湘玉渐渐走远,蓦然回首中,却见到十君在她的身后,焦急地等待。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回头向他们走去…… “醒了!她醒了!”在大家灼热的视线中,苍蓝微微睁开的眼睛,就像是黑夜里骤然照入了一束明亮月光,每个人那悬着的心,此刻都无比雀跃欢腾。 “她真的醒了!晶繁,这是不是表示她没事了?”叶初蝶激动得双颊飞霞,咧开嘴角扶着晶繁的肩膀,双眸星光熠熠。 “蓝的体质本就极好,这次能够清醒过来,倘若再加以调养,想必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晶繁说着,忽然晃晃悠悠地走到一边,跌落般坐到椅子上。不一会儿,他就靠着桌子慢慢闭上了双眼。 “雪君,你怎么了?”柳玲珑见状大吃一惊,忙走过去摇了摇他。 “玲珑,别吵他了。”叶初蝶也走了过去,“想必他是累到极致了。要不是蓝顺利醒了来,我想,他还可能继续勉强撑着不肯合眼睡上一会儿。” 苍蓝的世界慢慢变得清晰。王雅竹低头俯视着她,一头黑软的长发微微垂着,在空气里微轻轻曳动。 “雅竹、哥哥……昭颜……”苍蓝虚弱地发出声音,“能再见到你们……真好……” 离她最近的王雅竹和宁昭颜,都分别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你死里逃生,还很虚弱,别多说话了。”王雅竹淡淡地说。若不是他握着她的手中,微微的汗湿着,无情地出卖了他忧心忡忡的情绪,也许这话在旁人耳中听起来,倒有些冷漠的兴味。他向来如此,苍蓝心知肚明: “雅竹哥哥,你瘦了……你们都……咳咳……” “竹君都让你省点力气了,还说个不停,真是。”宁昭颜虽然挺着肚子,却也毫不留情地帮着“责备”苍蓝,“你呀,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总是这么任性,叫人担心……” 说着说着,他的眼眶倒先红了起来。苍蓝心知自己又过了一关,又见到醒来时,十君统统都在自己身边,不由得深有感慨,也略略有了一丝泪意。 就在此时,柳玲珑拉着莫小草道:“你们注意到没有?皇上出事的时候,他坚持说她会没事,还说她至少还有几十年治世,十个孩子呢!看看他,从刚才到现在都好像很胸有成竹的样子,莫非你是天上神仙派来,早就知道了结果,所以才如此淡定?他们还告诉了你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被人抓着手臂摇晃的莫小草,从来不曾被人如此热情的对待过,显然是不太适应,本能地向后缩了缩。因为还很虚弱,不得不坐在一边休息的柳容轻轻叫道:“玲珑,不要失礼于人。” 说起来也奇妙,或许在曾经,当柳容还是个花楼伶人,柳玲珑却贵为柳国嫡主的时候,谁能料想到今天,只因柳容的一句话,柳玲珑就会乖乖听话站到他身边?世上的事,往往是因缘际会,柳暗花明,是在是推敲不得全貌。 柳玲珑的一席话,倒是无意中把在场的人都给点醒了。这个莫小草,确实是非比寻常,莫非他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过在眼下,他们倒是无心追究这事儿,所有人更关心苍蓝的身体情况。他们轮流说着她不在的时候,宫里发生的事情,苍蓝多半只是默默听着,面带微笑。一直到她实在是倦了,慢慢合上了眼睛,所有人也都才纷纷离去,补一个多日不曾有过的安稳觉。 晶繁交代过,苍蓝此次病况危急,又在不得已的情况下铤而走险进行了换血,本来能保住性命就是奇迹,定要多加休养,至少要躺上个十天半个月。可这才过了七日,苍蓝就已经不顾劝阻,披着龙袍上了早朝。 算上微服下南方的那段时间,她已经有许久不曾早朝了。虽然南方疫病已除,国家暂时处于安宁期,但早已宣布回国的皇帝多日不朝,难免引来朝中百官猜疑。好在帝冠上重重珠帘掩住了她尚还苍白的容颜,再加上有知情的楚惜寒、何眉欢等人全力辅助,在几个时辰的朝议上,她多半只需要正坐静听即可。 然即便如此,要大病初愈的她端端正正地坐上几个时辰,多少也是件累身子的事。待到下了朝回寝殿休息时,苍蓝的面色显然比早晨要差了许多。 “皇上,你回来了。”一进门,柳玲珑就热切地迎了上来,圆溜溜的大眼睛紧紧地追随着她,俊秀灵气的脸蛋笑咪咪的,那可爱的模样连跟在一旁伺候的秋尽冬无都有些忍俊不禁。 秋尽为她换上睡袍,她顺手抚了抚跟柳玲珑近在咫尺的脑袋。 “皇上,你不舒服了。”柳玲珑疑惑地看着她,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秋尽冬无伺候完苍蓝更衣便退了下去。苍蓝靠坐在龙床上,微微舒了一口气:“我只是有些累了。” 柳玲珑也搬来一张椅子,坐在她的床边,喃喃道:“当皇帝……很辛苦吧……” “你的小脑瓜除了吃的,还会考虑这么严肃的问题吗?”苍蓝在闭目养神中,淡淡调侃。 “从前,我也经常这样陪着母皇……虽然我不懂民生政务,不过母皇总喜欢让我陪着她批折子。她说,在我的身上,能找到一些人本来应该有的东西……我想,可能是我的性子不爱拐弯抹角,对于见惯了阿谀奉承的她来说,反而轻松吧。” 苍蓝闻言忽然睁开眼睛,仔细地望着柳玲珑。他澄澈的眸子里,没有一丝闪躲、犹疑、抑或其他情绪。慢慢的,她露出一丝笑容:“你母皇说的,一点儿都没错,玲珑。” 玲珑,你是有大智慧的人,却总是误让人以为你只是个迷糊的小笨蛋而已。其实你的心犹如一面水晶,和你相处,如何看待你,仿佛就能从你身上倒映出自己真实的模样来。说你不明白,其实你什么都懂。可世间事这样多这么复杂,又有谁能全懂呢? 于是,你活得比谁都快乐,都自由。别人的羡慕或嫉妒,都不会影响你真实而率直的生活。真好。 “主子,午膳送来了。”门外传来莲幻的声音。柳玲珑一听到午膳两个字,立刻来了精神,欢快地向门口跑去:“我来开我来开——” 要说苍蓝休养期间,来得最勤快的不是别人,却恰恰是柳玲珑。原因嘛——苍蓝看着玲珑面对美食满怀期待的模样,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世界上有最多好吃东西的地方,除了皇帝的房间,还会有哪儿? 玲珑接过喂苍蓝用膳的任务,认真地一勺一勺将食物送到她的口中,模样一丝不苟。苍蓝当然也要满足了他的心愿,于是他们你一口,我一口,有人争食吃得就香,每每送进月泠宫的珍馐佳肴,总能被消灭得一干二净,如此一来,苍蓝的身子也便好得更快了。 夏之茂密,盛世繁华。或许只有极少极少的一部分人知道,在这个夏天,为了一场始料未及的灾难,苍蓝个人为闵国、为百姓付出了多少艰辛和努力。然随着她一天一天好起来,她知道终有一天,这些日子会变成她峥嵘岁月里的一段回忆,丰富人生的一件益事,而被深深地铭记。 年华的灿烂,始终是因为此刻生命的盛开。她很庆幸,身边有着这样一群真诚而真实的人,一路与她相伴,走过每一个风风雨雨,回头笑看时,又是一场云淡风轻。 作者有话要说:大事上基本上完结了,还有一件事,也就是小丑女人的那条线,在犹豫是不是写入番外让正文完结呢?总之第六卷长短都是会完结的了。 预告一下新坑哦,7.16开始连载,日更,希望大家到时候留意下我的专栏和十君文案内公告,谢谢大家。此文也不会断更,也许速度不够快,但完结也算指日可待了,期待支持哦。 第一八零话 平和 “蓝儿”。 被唤及的女子回过头去,荏苒的岁月将她天真的眼眸变得深邃而沉着,只是她微微扬起的一抹笑里,仿佛还有少女时代的那种张扬气息。 “容儿,正午时候过来,热着了吧。”她温柔地看着那个怀抱着婴孩的男子,一袭合身的水蓝色纱衣将他诱惑的身材勾勒得优美动人,本就充满柔情的双眼,因着多了几丝初为人父的妩媚气息,而愈发显得清秀俊美了。 苍蓝微看了看站在一边的秋尽和冬无,后者便会意地取了扇子,一左一右轻轻对着柳容和宝宝打起扇来。 “让我看看千千,双满月了,长大了多少?”苍蓝从柳容手中抱过女儿,动作轻柔娴熟。 柳容的女儿在满月时被赐名闵千千,寓意着千千世界,包罗万象的意思。苍蓝知道这个女儿来之不易,希望她将来能够成为一个心怀世界,心胸开阔的女子。 在苍蓝养病的两个月里,闵国安然渡过了这个夏季,朝堂上下平和宁静。转眼间,闵千千出生都双满月了,那双眼睛也长大了些,翻出了双眼皮来,和柳容一模一样的水灵。 苍蓝抱着千千,孩子似乎感觉到了娘亲在眼前,也伸出双手来轻轻触碰着她的脸,惹得她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柳容和秋尽冬无,都自然而然地看定睛在这一幕,不舍得移开视线。两个月前的那场惊心动魄的冒险,似乎余惊未消,所以能拥有现在这样的平和幸福,令每个人都感到足够奢侈,也倍加珍惜。 “这个月初十,是千千足双满月的日子。让御膳房准备准备,我要在宫里设宴,召十君和千枝、千千一起吃顿饭庆祝庆祝。”苍蓝轻轻捏着闵千千的小手逗弄着,“这宫里头,好像很久没有办过喜事儿了。” “奴这去向内务府和御膳房传话。”冬无作揖退下,秋尽边对柳容打着扇边笑道:“皇上想办喜事儿,那还不容易吗?只要皇上龙体安康,您一天天好起来,这宫里才有真正的欢笑声呀!” 苍蓝想了想,微微笑道:“这么说来,我这次回来一病,倒确实倒是欠了两个人的喜事……” 柳容会意道:“那倒真是要赶紧筹办了,免得呀,那两个人饱受相思之苦,心里想怨你却又说不出口,你无端成了阻挠人家姻缘的坏人了。” 苍蓝听了也点头笑了起来。在这个夏秋交替的时节,万物正盛开至极而在不知不觉中走向衰败。可在闵国的皇宫里,倒像是春天才来了一样,到处都孕育着新生的喜悦和醉人的欢笑。 “颜君,你已经接近临盆的日子了,孩子正在活跃着想到这个世界来瞧瞧呢。”晶繁为宁昭颜放下衣袖,冰一般的蓝色眼眸柔和地望着他,“这几天你万事都要小心着些,若是腹中开始阵痛,便立刻请人来通知我一声。” 宁昭颜半躺在床上,轻声道:“有劳雪君。这两个月开始身子实在是重,几乎连下床散步都有些个吃力……只能是这样经常躺着的模样,真是失礼了。” “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晶繁虽然不善巧言令色,但他简单平淡的笑容和语气,却令宁昭颜觉得他很真实。“不过,你现在的身形,显然是比普通人要重得多。你原就是过了最佳生育年纪的,想不到孩子又长得这么大……可能生起来,也会更为辛苦些。” “我不怕辛苦。”宁昭颜下意识地抚了抚高高隆起的腹部,“上天能赐予我这个孩子,就算再苦,我也会把她生下来的。” 晶繁听到他这样说,由衷地笑了。世上的情感有千千万万种,却唯独父爱,是血肉相连、博爱无私的。他叮嘱宁昭颜好好休息,随时关注身体变化,便携了医箱回自己的行宫去了。 自从苍蓝醒来之后,得知叶初蝶已经代为宣布了自己封晶繁为雪君的事,便趁着自己身体好一点,当众对他进行了正式册封仪式,并让他入住西宫。晶繁原本没有小厮,苍蓝便为他钦点了一个伶俐的宫人,由他赐名“静瑞”。 晶繁才刚回到西宫,小厮静瑞就迎了上来,一手接过他的药箱:“雪君,您回来了,叶公子已经等您许久了。” “小飞蝶来了?他现在在哪儿?” “奴让他在您的房里歇着呐。” “嗯,静瑞,你去泡壶茶来吧。”晶繁说着,两人已经到了房间门口。他允自推门而入,静瑞揖了揖,便退下了。 “小飞蝶。” “小晶,你去看颜君了?他怎么样?” “他的肚子比一般人还大些,生的时候怕是会很辛苦,还有危险……”晶繁微微皱眉,没注意到叶初蝶的面容里带着一丝愁苦。 静瑞送茶水入屋之后又退了出去,晶繁为叶初蝶斟了杯茶,“听说你等了我许久,有什么急事吗?” 叶初蝶极浅地笑道:“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我收到一封信,我爹他……我爹他出了点事,娘如今已经赶来清云,要让我出宫去商量点事。” 晶繁对叶初蝶家里的事情了解不多,只知道定西叶家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这样的大家庭里,纷争想来也是不少的。 他向来不多嘴过问别人的事:“听你的意思,是不打算告诉蓝了?” “嗯,”叶初蝶垂着眼眸,“娘并不知道我在清云,一直是住在皇宫里。况且……我的家族之所以能立足江湖,也是因为正邪两方面的势力对我们叶家都敬畏三分。苍蓝的身份特殊,不能让她和家族里的麻烦事儿扯上关系。我这次出宫,大约两三天就会回来。” 叶初蝶简单交代了一声,便匆匆离去了。晶繁望着他不曾动过一口的茶杯,猜想可能是叶家发生了什么大事,犹疑着要不要私下告诉了苍蓝去。他站起身走了几步,轻轻将窗户推开,初秋的晴热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是那样刺眼。 微风拂过,他的长发微微曳动着。从上往下看,已经有一半发丝化作了青丝,并正在继续向下绵延着。 自从他体内的毒清了之后的几天,他忽然发现,他的一头白发正在渐渐变黑。想来再过两三个月,他便能有一头乌黑的发了吧。虽然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发色,但想到如今自己能看得见这个美丽的世界,看得见最心爱的她,甚至还能重新拥有一头青丝,他便觉得,这莫大的幸福皆是从那一天,雪莲山上的花丛中,与她初次相遇开始的。 第二天晌午,叶初蝶在神不知鬼不觉下偷偷溜出了宫。而这个时候,苍蓝正下了朝行至御花园散步,恰巧被她撞见一幕有趣的场景: 莫小草和柳玲珑一前一后地走着,都是左张右望的,不知在寻找着什么。柳玲珑的小厮泉真急急地跟在他们后头小跑着,已经是一头一脑的汗。远远地,看着他们你追我赶,模样甚是滑稽。 苍蓝才绷着面孔面对完各路朝堂精英,回到后宫,竟然看到十君们孩子似地嬉戏着,仿佛自己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笑容。 “咳。”她故意干咳一声,果然柳玲珑闻声回头,见是苍蓝,立刻飞奔了过去:“皇上,你快来,来帮我们一起找。” “玲珑和小草在找什么?”她低下头轻轻地问道,仿佛在帮他们保护着,他们水晶纯粹的世界,不许被任何外物破坏。 “就是那种,翅膀金色,嘴巴是红色的小鸟。”柳玲珑努力描述着,跑热的脸蛋红扑扑的,大眼睛里满是星芒。“它的尾巴是黄色,可最尾端却又是全黑的。” “是金翅雀。”莫小草让柳玲珑胡乱形容了一通,在最后替他总结道。小小的年纪却有着忧伤的眼神,不善言辞的他,居然和柳玲珑成了朋友,这倒稀奇。 “是啊,就是金翅雀!”柳玲珑点头,“小草坚持说,花园里有金翅雀,我不相信,于是我们便打了个赌。” “据我所知,金翅雀是属于极南方的鸟,一般在定西国出没,我们清云怎么会有金翅雀?”苍蓝也不太相信。 “我听到了,它的叫声。它从北方而来,在这里稍作停留。很快,它就要离开去更南的地方了。”莫小草闭上眼睛,仿佛在静静聆听的模样。在宫里养了近三个月,他如今的身形比之刚认识他时候的瘦小,已经丰实了不少。那充满灵气的脸孔,也微微有了些许红晕,这样看来倒也是清秀可人。 苍蓝知道莫小草很少说话,但每次预言都必定灵验,所以对他所说的话,也不由自主地想去验证。 “那我便同你们一起寻找,看看我的御花园里,是否真的会有金翅雀?” 苍蓝将厚重的外袍脱下,交付到身后的莲幻手中,便轻轻一跃飞到旁边的矮树上,四处观望起来。 “皇上,我也想站到树上去!”柳玲珑找了半天的金翅雀,头仰得脖子都酸了,现在一看苍蓝轻易就直接飞到树上,他立马就不依了。 “树上危险,玲珑乖乖的,呆在下面,嗯?” 柳玲珑虽然从小娇生惯养,但倒不是个任性的人。他失望地略略嘟着小嘴,转头却瞥见莫小草也是一脸向往地抬头望着苍蓝——至少在他看来,小草应该是同他一样想的。于是他用手肘支了支他:“喂,你说皇上会不会带我们一起飞?” 莫小草愣是没回答,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柳玲珑也并不在意,继续对他道:“你不是一向说话都很准的吗?你不让皇上带我们飞,怎么找到金翅雀,怎么证明验证你的预言呢?” 莫小草看了他一眼,眼眸淡淡的,嘴唇紧抿。 过了片刻,他站到苍蓝下方,作揖道:“小草求皇上带我们一探究竟。” 紧接着,他见到树上的女子低下头来,对他们翩然一笑。那时候,有一片树叶恰好被风吹落,在天际飘飘扬扬地,停留在她的肩头。她浅浅地笑着,随手拈起那片叶,将它送回风里。那份洒脱、从容而又唯我独尊的气度,让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还会不由自主地时常会想起她的笑,想起她…… 他几乎是有些怔仲,没听清她的话语里在笑着他:“就等你这句话呢!沉默寡言的小草都按倷不住,这才有趣!” 话音刚落,莫小草只觉自己身体一轻,又在同时听到柳玲珑一声欢呼,两人瞬间就凌空而腾起了。苍蓝一手揽住一个,借着树干的力,一鼓作气踏上了枝头。 御花园的美景在他们眼前一览无遗。初秋的红枫艳丽如火,衬着满园绿意葱翠,显得分外飒爽怡人。 “哇,这样看御花园,果然别有一番景致。”柳玲珑睁大了眼睛,兴奋地说道。 莫小草依然沉默着,可此刻,他的脸却犹如枫叶般霞光漫天。从刚才开始,苍蓝便一直紧紧揽着他们,生怕他们跌落下去。那于腰间温热有力的手掌,紧贴在一起的身躯,他似乎能感觉到她的心跳近在咫尺。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他不肯定,因为关于他自己,他从来没有过预感。他不知道,现在这样的感觉,是预感吗?这样不确定,却又隐隐有所期待…… “玲珑、小草,你们看那里!” 循着苍蓝的声音望去,一只金光闪闪的小鸟从他们眼前一略而过。虽然只是瞬间,但他们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它金色的翅膀、鲜红的喙、黄黑双色的尾翼。 “是金翅雀,御花园里真的有金翅雀!”柳玲珑开怀大笑着,苍蓝不得不加大力气揽紧他,免得他太过兴奋跌了下去。 “小草,你真是太神奇了!”柳玲珑看向莫小草,后者却仍是一副平静的模样。“我早说了,你肯定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以往你所说中的,绝不像他们说的,是巧合!” 苍蓝看了看柳玲珑,他就是这样,别看平时大智若愚,在关键之处还是颇有几分敏感的。 “小草,你们拿什么当赌注了?” “这……”莫小草见到柳玲珑在一旁拼命地挤眉弄眼,随即垂下眼眸,“秘密。” “好一个秘密!好,我也不强迫你们说出来。”苍蓝看向远方,“觉不觉得老是小草小草地叫,特别不顺耳?这样吧,我另外赐你一个名字……” 苍蓝寻思着,左右环顾了一周。“有了!既然眼前枫叶色泽光鲜、如火如荼,你的性子又这么沉默,就取个红火的名字吧!就叫锦枫,莫锦枫,如何?” “莫锦枫……还不错哦,小草——不,锦枫,好名字呵!” 莫小草低下头去:“莫锦枫,多谢皇上赐名。” 就像荒野里自由自在的动物,第一次寻找到主人的时候。若然主人将它征服抚摸了它,还为它改了名字,那么这个人在它的心里,便会成为,最特殊的人。 182、第一八一话 未满 ... 午后的静庭轩里,只得苍蓝与楚惜寒二人,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皇上,你说此事是否来得蹊跷?若不是那陵园的小兵细心,恐怕这件事会就此罢了,谁也不会知道!”   “可是延翡翠死的时候,我也曾去看过,确实是断了气的……莫非她真的有什么法术,造成假象来蒙蔽我们?若真如此,枉我还给她留了全尸!”   也难怪她如此难以接受。早在前日楚惜寒获知延翡翠的陵墓是空穴的时候,讶异程度丝毫不逊于现在的苍蓝。负责看守陵园的小兵无意中发现,延翡翠墓碑前的泥土似乎有被人动过的痕迹。起初她以为是有盗墓者来过,在她探究地轻轻刨动下,表面的泥土竟然悉数陷落下去,露出整个空穴来!   那里头根本都不曾有过尸首!她连忙将此事报告给上头,再一路通报传达到楚惜寒耳中,人人皆是不明所以,胆战心惊。   “她们都说……是延翡翠死而复生,化作了鬼怪,所以才会从墓穴中逃脱……”   “可笑!恶人如厉鬼,倒是比那真的妖魔鬼怪更可怕。当时负责给延翡翠的入葬的人,找着了没有?”   楚惜寒摇摇头,“据说延翡翠入葬之后没多久,那两人就先后借故请辞了。其实本来疑点重重,我们不可能不发现,可偏是那时南方疫病爆发,皇上无暇顾及她那点小事,等到现在再要追查起来,那两个人早就没了影踪了。”   “莫非……这一步,也早就在她的计算之中?”苍蓝大胆假设着,“先告诉我闵国将有大难,再来一招金蝉脱壳。大难之时,也就是她脱身之日……”   “看来,我们真真小看了这个国师。”楚惜寒也随着她微微叹息。   “罢了,无论她想玩什么花样,我都奉陪到底。”苍蓝袖手回身向龙桌走去:“对了,南方三城的那些贪官污吏惩治得如何?”   “皇上放心,兵部和刑部已经联合起来对她们进行审问了,这些年来搜刮的民脂民膏,要让她们一次全部吐出来!”楚惜寒微露笑意,“她们一定到现在还在出奇,好端端的,怎么她们的罪行就忽然被知道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苍蓝低头批阅着奏折,“朝廷不会养米虫,更不会放过欺压百姓的豺狼。”   “若说到这次惩‘贪’除奸,有个人的功劳甚大,不得不提。”   “谁?”苍蓝抬起头来。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孟长昭。”楚惜寒故意将那个名字说得慢些。   苍蓝略想了想,“我记得了,是她,玉岩城庆姐的女儿。当时我质问她做什么为虎作伥,她还抵死不认。怎么,她良心发现了吗?”   “眉欢在那里处理善后,据她来信所说,孟长昭本来确实是去赤骁城打工的,没想到中途遇到了歹人,抢走了她仅有的盘缠。潦倒之际,是钱县令的女儿钱晶救了她,虽然她知道钱府不是好人家,但她为了报滴水之恩,便一直留在钱晶的身边。   然她留得越久,便知道越多钱家母女所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后来甚至知道了,原来连当初抢劫她的歹人,竟然也是钱晶派去的,为的只是找个死心塌地的奴仆。所以待到朝廷派人去抓钱县令时,知根知底的她便成了我们最大的助力。”   苍蓝放下手中的笔,陷入沉思:“我对这个孟长昭印象很深。我记得当时,她虽然只是一个下人,却气度不凡,让我误以为她才是钱家小姐。她的样子生得很耿直,眼神……很坚毅,很不错的反应和谈吐。”   楚惜寒听得分明:“要不要我写信给眉欢,把她带回来?”   苍蓝笑道:“你知我是求才若渴之人,这样的人才,我必定是不想错过的。不过,还是让何眉欢先征求一下她本人的意愿吧。朝廷场上风云变幻,残酷艰难,若她不愿意,也不要强人所难。”   “遵旨。”楚惜寒应后,苍蓝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惜寒,这向我的身子也大好了,你和湛翔的婚事也该选个日子了。”   楚惜寒一惊:“皇上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事……”   “不突然,哪里突然。”苍蓝笑眯眯的,“早就该给你们办了,也省得你们一个宫里一个宫外,互通书信都不方便。要不是发生了这么多事,说不定这会儿你们都已经成了亲了。”   楚惜寒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跪下行了礼:“微臣谢皇上圣恩。”   严肃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两人正说笑着,却听莲幻在门外通传道:“皇上,雪君求见。”   晶繁?苍蓝站起身来,楚惜寒见状道:“那臣先告退了。”   苍蓝允了,楚惜寒推开门去,见莲幻和晶繁候在门外。苍蓝对他们道:“你们俩都进来说话吧。”   待到莲幻将大门关上,晶繁才焦急地望着苍蓝:“蓝,我想来想去,这件事非告诉你不可了!”   苍蓝携了他坐到一边:“什么事让你如此惊惶无措?别急,且慢慢道来。”   晶繁的蹙着眉头,垂下眼眸:“前日下午,小飞蝶忽然告诉我他爹出了事,而他娘亲已经到了清云城。他要急着出宫一趟去和他娘见面,两三日便回来,让我什么人也别告诉。可眼瞧着这就两天了,他依然音讯全无,我担心他的安危,不得不背弃承诺向你求助。”   “怕是也只有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宫里,也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了……”苍蓝叹道,“既然他不想让我知道,也便是不想让我担心。都城乃天子脚下,他功夫底子又好,我想多半不会有什么事,你别太担心。这样吧,我先派些人暗中打探一下他的行踪。”   倘若他的娘亲真的来了清云,或者自己该去会一会她。叶初蝶虽然喜欢自由自在,可好歹也是大户人家未出阁的公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住在自己宫里,实在是说不过去。此番恰好他的家人远道而来,自己便能尽了地主之宜,若他们遇上什么困难,她也能伸手相助。顺便……也一并向他们提了亲去。   苍蓝在计划这些的时候,并不曾料想到,叶初蝶和他娘亲早已经不在清云了。以至于手下人来回报根本就没有叶初蝶和叶起云的影踪时,她才想到,叶家此番并不是出了什么事,而是来带儿子走的!   是夜,又到了秋高气爽凉风习习的时候。可苍蓝的心却丝毫没有此刻夜的静谧安宁,思绪翻滚着的,全是与叶初蝶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他前后统共救过自己三次;他为着她,可以舍弃自己的性命;他是如此桀骜洒脱的少年,敢于大胆表明自己的心迹,也甘于为了感情,留在她的片隅天空下……   记得那天夜里,他们并排坐在房顶上赏星。风拂动衣袖,也拂动着少年的长发,他望着天空的眼睛里,星灿迷离……   “幻儿,我要立刻出宫一趟,你想办法帮我瞒住。倘若两日后我还没有回来,你再出来找我。”   她忽然说要独自离开宫里的时候,莲幻当然是阻止的。可那个时候,她回过身来认真地看着他:“幻儿,你知道我的。我一直压抑着自己,告诉自己当明君,甚至是做人都要学会隐忍……这些年来,我已经很少任性妄为。可这一次……你就纵容我这一次罢!”   她的眼眸在银色月光下,宛若黯黯星辰。莲幻的唇形动了动,最终出口的却不是阻止的话:“路上定要小心,两日一到,我便会来寻你。”   苍蓝对他潇洒一笑,便转身上马,消失在茫茫夜色里。那颗在胸腔中怦怦跳动的心,仿佛又回到了冲动热烈的少女时代,那些关乎悸动与热情的感觉,也像是悉数回到了她的身边。人生能得几回,不计得失、不较后果,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愿去完成一件事?叶初蝶能为她做得到的,她也能为他而尝试!   等我,小飞蝶。你一定要等我。      据手下最后的回报,能查到的是叶初蝶一行于两日前已经出了清云,一路北上往定西国而去。苍蓝来到清云以北的第一个城市瑞河,却失去了叶初蝶的消息。   叶家是江湖山有名的武学世家,莫非他们的轻功真是如此出众,仅两日脚程,已经到了下一个城市丘吕?如此说来,她岂不是无论怎么快马加鞭,也永远无法追上他们么?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一辆奇怪的马车引起了她的注意:   本就不甚宽阔的街道上,忽如其来的一辆宽大马车,扰人去路。马车并不奢华,却奇怪的是做得特别宽大,约摸能坐上十来个人。一般来说,有这样大马车的人家非富即贵,马车的装饰也必定富丽堂皇,可是这车却像是才造好似的,只是简单的木件拼接,行路时,轱辘甚至还发出着奇怪的“咚、咚”声,路上百姓无一不是避让一边,为这只庞然大物让道。   苍蓝不露声色,远远地跟在马车后边。她已经避开了很远,可赶车的车夫却似乎依然很警觉,在瑞河的大街小巷里绕着圈子,有的地方甚至路经了两次,却不停下。要不是这车实在目标明显,以苍蓝的轻功,竟也差点跟丢了去。   终于,他们在一间名为“溪味”的客栈停了下来。马车停下,那奇怪的咚咚声却没有停,听起来更清晰了。两个车夫中的一人下车入了客栈,须臾,出来四五个带刀的女子,一看就都是个中高手。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马车里应该不是空的,他们却愣是让客栈老板将大门全开,好让车缓慢艰难地通行了过去!   趁着马车卡在大门的时候,苍蓝一个飞跃到马车上,用力推开车门——   一个少年浑身被捆绑着,连嘴巴都被封住了,还在用力地撞着车门,拼命挣扎。   一瞬间,苍蓝便觉得心痛极了。   “小飞蝶——”   少年晶莹的眼泪同她动容的呼唤一起,顷刻间奔泻而出。 183、第一八二话 考验 ...   “小飞蝶——”   随着苍蓝的一声唤,少年晶莹的眼泪顷刻间奔泻而出。苍蓝见到叶初蝶被绑住手脚,还拼命努力挣脱的辛苦样子,忍不住心痛万分。   她双手攀着车门蹿进车厢里,叶初蝶晶莹的眼睛紧紧地看着她,看她为他解开手上的绳索。然她的动静早已被那四五个女卫看在眼里,她们纷纷向她扑去,将她从车厢中拽了出来,在狭小的空间里苍蓝抵抗无力,于是瞬间就被摔到了地上。   “呜呜——”被封住口的叶初蝶见状连连摇头,仿佛是在让她们住手。苍蓝爬起身来,蹭地抽出腰中剑,与那几个女卫缠斗起来。她力大无穷,即便三四个人同时挥剑而来,她也能将她们的攻势悉数推开了去。而那几个女卫也正如她所料,绝不是泛泛之辈,双方顿时陷入苦战之中。   正在此时,只听得一个洪亮的声音大吼一声:“你们退下,让我来!”   苍蓝还未看清来人面貌,手中剑已经结结实实地吃了一记,双剑碰撞间擦出火花,她只觉得来人也是力气不小,竟能将她震退一步。   “年轻人,好身手!”打斗中女子的说话声中竟然带着笑意,“能接下我的招而不被震飞的,你算是为数不多的其中一人!看不出你个子不大,力气倒不小!”随着苍蓝用力的反扑过去,她哈哈大笑道:“好家伙!”   这个奇怪的女子一到来,那四五个女卫果然乖乖站到一边去了。莫非她就是这次绑架小飞蝶的主谋?苍蓝将眉头一横:“你是何人?报上名来!为何要绑架叶公子?”   “绑架?”那女子又笑了起来,“我做什么事与你何干?要我向你报上名号,你还不够资格!”   “放肆!”   她的话惹恼了傲气的年轻君主,两人皆拿出实力决战起来,一时间打得天昏地暗,招式让人目不暇接。但渐渐的,苍蓝开始觉得手中剑越来越重,喘息也是愈发急促起来,连续几招都被对方逼到危险境地才勉强挡回,情势显然开始对她不利。   莫非自己真的敌不过眼前女子?她咬紧牙关,跃动间洒下晶莹的汗水连连,却没有一丝妥协的兴味。   “好一个年轻人!够胆魄,够毅力!”到了这个时候,那女子也再笑不出来了,看得出她的体力也被消磨殆尽。两人却还是谁都不肯先松懈下来,就连眼神也都是紧紧地咬住对方。   没有人注意到一直在车里挣扎扭动的叶初蝶。适才苍蓝上车时才为他解开了一个绳扣,就被女卫拉了出去,他就着那一点点松动扭了半天,绳索终于被他挣脱开来。他一把撕掉嘴上的封带,大声叫道:   “你们别再打了!蓝儿,快住手,你打不过我娘的!”   听到他的声音,那缠斗中的二人终于停下手来,不约而同地望向他。   “她是你娘?”苍蓝顿时觉得有些挂不住,先不问为何做娘亲的要将儿子这样五花大绑运送出城,就单凭她肆意妄为的作风,就比她的任性有过之而无不及。况且,她原本是打算向叶初蝶娘亲提亲的,现在亲事还没谈,战事却一触即发,这可怎么办才好?   “原来是叶伯母,刚才晚辈无礼在先,还望前辈你见谅。”为表诚意,苍蓝先行收剑入鞘,依着江湖人的规矩对她抱拳以礼。   “哎——”叶起云将手臂一横,“别忙着叫我,我怕我担当不起。”   “娘!”叶初蝶走到叶起云身旁,苍蓝暗自将他们细细比较,眉眼之间果真有几分相似的倔强。   “你究竟想怎么样?不管我们叶家在江湖上是什么地位,蓝儿的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你真的以为叶家天下无敌了?”   “你这无法无天的小子,远走定西来到闵国,就是为着她?我自然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只不过她这么任性,偌大的国家都不理就跑来找你,刚才还和我兵戎相见以命相搏,这样冲动的女子真的靠得住么?你口口声声说要亲自寻找的幸福,就是这样的吗?”   你也是不遑多让呵。苍蓝在心中想着,表面上却还是顺了叶起云的意思:“晚辈之所以称你一声伯母,完全是出于对你和对叶家人的尊敬,但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我对小飞蝶的一片心意。之前有得罪之处,也是出于晚辈救人心切所致,还望前辈见谅。”   叶起云哼了一声,“少前辈前前辈后地灌迷汤了,我可不是这小子,不吃这套。以前我蝶儿虽然任性,也曾经离家出走你,但我想知道他近况的时候,总还能了解上几分。可自从他在定西国别苑遇见了你,他的心简直就像是插上翅膀了,不惜远走数万里来到你的国家,从此音讯全无。要不是我谎称他爹出了事,我千里迢迢而来,可能都没法将他带回去。”说罢她看向身边的少年:   “你也别暗自得意。就算你心上人找来了,我也不会让你跟她走的。娘已经在定西帮你找了户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你嫁过去以后,定能过上舒心的日子。”   “我不要什么门当户对的人家,我不要任何人,我只要她。”叶初蝶看向苍蓝,明媚的眸子里盛满了坚定。“从小时候开始,我就开始厌倦被打造成一个只识得绣花抚琴、深居简出的所谓大家公子。我是那么向往自由自在,希望能习得一身武艺,将来浪迹江湖,做一个有行侠仗义的人。   可即便我叶家在江湖上颇具盛名,娘你始终坚持不肯传授我武艺。几个姐姐可以日日习武,我却要被关在房中学习刺绣,这究竟是为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她们?所以我偷偷拜了师傅,学成之日我离开家里,就是想证明给你们看,我小飞蝶不一定要靠妻主,我不要你给我安排的任何归宿!”   “男儿家的天职是相妻教子,贤淑才是美德,纵然让你学了武术又有什么用?太刚烈的男子很难找到好的归宿,你怎么就不明白娘的苦心呢?”   “苦心?你总是自以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也许正因为如此,爹爹多年来才一直郁郁寡欢,身体情况也欠佳。你喜欢替别人主宰命运,却从来不管别人心里的意愿!”   “臭小子!”叶起云被他说得来火,扬起手便要打下去。   “别!”苍蓝只手挡住了她,随即顺势道:“伯母,我是真心喜欢小飞蝶的,他跟着我,也一样会那么幸福安定。再说,我那里有各种全天下最好的东西,我是绝对不会委屈了他的。”   “你确实富有不错,但我叶家家大业大,何时缺少过钱财?你宫里有这么多侍君,你又要繁忙于政务,你会有多少时间陪伴我的蝶儿?再说他的性格,我这个当娘亲的最清楚,他是只不愿意受到束缚的小鸟,你怎能忍心将他围困在你的一隅之地?”   “娘你都不知道来龙去脉,怎么又妄加独断?”叶初蝶急得连声质问。   面对叶起云掷地有声地责问,苍蓝想反驳,却发现她说的都是对的。自己有十君,有孩子,还有政务,倘若在无法陪伴他的日子,皇宫这个硕大囚笼对他来说,是不是太过寂寞?   “蓝儿……”叶初蝶看着苍蓝的为难,略有些染上尘土的脸上,写着淡淡的不安。   “伯母今天的一番话,我受益匪浅。”苍蓝认真地正视着叶家母子,“当我认识小飞蝶时,我就对他的爽直、坚毅和倔强印象深刻,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你对我还抱有疑问,这很正常,但我与小飞蝶的三救之缘,更是上天所赐予,不能舍弃。我既然能追到这里,就有决心向你证明,我有多大的决心挽回你对我的看法。今日已叨扰太久,我先行在隔壁街的客栈落脚,待到明日,我再来拜会。告辞。”   苍蓝看着两人说完这些话后,转身离开。行了几步,她忽然又回过头来,见叶初蝶黑白分明的眼睛还望着自己,便对他微微一笑:“放心,千万事有我。”   叶初蝶对她点了点头。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淡定而执著。他仿佛见到了最初时遇见的她,虽然有些苍白,却是那样冷静、坚强,令人动容。   叶起云留意着他们之间的小动作,许久不曾再开口,似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是夜,苍蓝以明玉的身份落脚在一间名唤浅语的客栈。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迟迟无法入眠。虽然今天到最后,嘴上还是逞了强,但事实上她虽然已经暗中交代了守城兵不可放他们一行人出城,可却还没有想出说服叶起云的方法。说到底,她此行必究是任性为之的,明天一过,莲幻便会找了来,到时候她就不得不回宫去了……   想着想着,一阵若有若无的梨花香味传来,仿佛与记忆中的某些片断不约而同地重叠到了一起。她在南方大病迷糊之时,也曾在客栈闻到过这阵气味,她甚至还感觉到有人曾经轻抚过她的脸。那间客栈……是了,当日她投宿的客栈,正是和今天的一样,浅语客栈!   这惊人的巧合让她全身上下都警觉起来。倏地,她过人的耳力捕捉到一个脚步声正轻轻缓缓地靠近她的房间。她将计就计,索性闭上了眼睛,手指则向床内伸了伸,直到触摸到床上那柄冰凉的寒刃。 184、第一八三话 恩情 ...   近了,近了……那个脚步正慢慢地靠近自己。尽管走路的人动作轻之又轻,可神智清醒的苍蓝还是很快捕捉到了他的行动。她手握着冰凉的剑,依然不动声色地躺在那里,想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总是神出鬼没地跟踪着她。   随着门被无声推开,苍蓝的心也在刹那间飞快跳动起来。她已经睁开了眼睛,看着一个轻逸的身影慢慢走近,随即,向她伸出了手……   她本想对方一接近自己,就飞快地用刀鞘架住她,看清她的真容。可谁知那人竟然没有再靠近,而是轻轻的、轻轻抚上了她放在床侧的手!   那微凉而细腻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她……不,她现在能感觉到这必然是个男子,他轻触过她的手背,然后低下头去,将脸颊枕在她的手边。   月色淡淡如水,在黑暗的房间里,他的面容,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看着他静静靠在自己身旁,苍蓝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熟悉而酸涩的感觉,那本来跃动着的心跳,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你……是谁?”无边的夜里,苍蓝听到自己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分外清晰。   那男子显然一惊,随即飞快地离开了她的身边。苍蓝急急唤道:   “语儿,是语儿吗?”   男子脚下一滞,然后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去。那个时候,苍蓝明明是可以追上去把他拉住的,可不知为什么,她偏是没有这样做。   她举起手背闻了闻,果然是那熟悉的梨花香味……是他吗?她心中竟然会有淡淡的不安。时隔多年,她心中的梨花少年,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他怎会出现在她的旅途,还不肯与她相认,难道他过得不好吗?隐隐约约中,苍蓝幻想那并不是沈语卉,她宁可他现在过得很好,说不定已经儿女成双,他……   苍蓝掐灭了自己源源不断的幻想。若是放在从前,想起他来,她心中总还会隐隐作痛。就像是最初得不到的爱,在心口留下了伤痕。可时间呵,时间真的是一样神奇的东西,这种心痛的感觉到如今,在她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之后,竟也已释怀了许多。那些年少时光里的爱恋,想来,都是很遥远而朦胧的事情一般了。   若然刚才那个真的是沈语卉,他不肯让她见到自己,她也便不会强求他,无论多少次,她都会放他走。但只要他有一丝丝眷恋,那么,她一定……   就这样胡乱想着,想了很久很久,苍蓝才又慢慢入了梦。这一觉并似乎没有多长,天就蒙蒙亮了。多年的习武和早朝,早已让她不习惯惰习赖床,于是她起身耍了一套剑法,简单用完早膳,这才出发到叶初蝶和叶起云所在的客栈门口去。   此时天已微明。纵然是普通百姓人家,这会儿起身的也并不多见。所以当叶起云刚起身就被告知,昨儿那个女子已经在客栈大院里静坐的时候,多少有些意外。   她走了出去,跟在她身后的叶初蝶也看见了静坐中的苍蓝,略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来:   “蓝——”   叶起云已经没有像最初,将他的手脚绑起来了。她对儿子的脾性了若指掌,只要这个女人还在这里,他就走不到别的地方去。当然,这个女人也不会也偷偷地绕过她们就走,昨儿从苍蓝的眼神中,她已经看得分明。   想到这里,她似笑非笑地走了过去:“你还来做什么?昨天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你没有能力照顾好我的儿子,我现在要带他回定西国去。”   “昨儿没有立刻伯母,是因为我想认真把这个问题想清楚。”苍蓝并不为她的刁难所怯,而是平静地直视着她的眼睛:“年少时,我曾是个冲动任性的人。我用了许多时间去调整自己,可能直到现在,我依然无法彻底将自己的性格改变,但是我非常清楚这一刻我在做什么,并且,要为我所做的一切负责。   我记得第一次遇见小飞蝶,是在定西的战场下。我被军队的叛贼一箭射中滚下山坡,命在旦夕。是小飞蝶的仁慈救了我一命,否则我现在也不可能这样站在这里。那时的他,洒脱轻灵,像尘世中真正的逍遥侠客,建一座幽居、种一片蝶兰,自由自在快意人生。   可惜他的这种自在生活,却因为我而被毁灭了。他跟着我颠沛流离,简直将整个世界统统闯荡过,更几次救我于生死关头,此情此义,非是一般男儿可以企及。当然,这一切定然也少不得你的栽培,伯母,我很感谢你对他的养育之恩,谢谢你教养了这样好的一个儿子,他值得让你骄傲。   小飞蝶对我的三救之情,实在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缘分写照。我说这一切,并不意味着我对他只有感激而已。他的洒脱、豁达、情深意重,都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吸引着我。他是天下男儿中不可多得的英气人才,是我梦寐以求的人生伴侣。或者,我有家国重责,确实不能将全部的心都放在他的身上,但是我可以保证,我会让他生活得很好,我会给他一个完整温暖的家庭。只要他愿意,任何时候都可以回定西的家,我会叮咛他,让他和家人的关系更亲密。君无戏言。”   她情深意切的一番话,句句恳切真诚,不仅打动了叶初蝶,也让叶起云有些动容。其实早在昨天她们“不打不相识”了之后,她便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像从前的自己。   叶起云年轻的时候,也是盛气凌人、满怀豪情的。她有一身好武艺,再加上叶家在江湖上早就小有名气,所以叶起云这个名字,在当时也算是盛极一时。   她任性冲动又温柔多情,曾经欠下不少情债,以致家中夫侍众多,纷争自然便不会少。就连叶初蝶的爹,在定西曾是出了名的才貌双绝,也免不了卷入这样的争缠中去。时间久了,郁郁不得抒的心情导致他身子变差,现在常年需要调理,风采也不复昨日了。   因为她的任性妄为,让这些男子在灿烂年华没能得到真正的幸福——这样的道理,一直到多年以后,增加了许多阅历的她才想明白。她现在最看重的便是家人和孩子,如果叶初蝶要嫁的,是一个年轻时的她,她又怎么忍心看着他再走他爹走过的路?   可眼前的年轻人似乎不是。就在她昨天的有意刁难考验之后,仅仅相隔一天,她便将这件事考虑得深刻明白。她很聪明,她明白自己要保证的,不仅是对蝶儿的真心和关切,更懂得促使他与她这个当娘的关系亲近。如若蝶儿的妻主真能让她重新拥有这个儿子,又带回一个当皇帝的媳妇——那叶家这个定西国的江湖世家,倒也并非当真这样不可一世的。   一国之君已经如此纡尊降贵,再要给人家脸色看,也总是说不过去了。叶起云对苍蓝的回答非常满意,她微微笑道:“我看得出你对我蝶儿倒是一片真心。反正这小子的心早就跟着你走了,我强行将他带回去,他还是会跑出来的……也罢,男大不中留,我便成全了你们,也算是美事一桩了。”   叶初蝶喜出望外:“多谢娘亲成全!”   叶起云假意皱起了眉头:“瞧瞧你的样子!明明生得唇红齿白相貌出众,却一副怕嫁不出去的模样!是怕你的皇帝妻主会改变主意?”   她身后的女卫们都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叶初蝶也是被说得面色微郝,低下头去,忽然又抬眸偷偷看了苍蓝一眼,模样灵巧极了。   苍蓝对他微微笑着,真诚而幸福。叶初蝶是一个神奇的少年,他爱财如命,却又豪放洒脱。大多数时候,他古灵精怪;在没有人的午夜,他又喜欢独自坐在屋顶看星。或许他的可爱与羞涩,只是在她的面前才会得以绽放。他的真实在她心中,分外珍贵。   叶起云看着年轻人彼此凝视那幸福的模样,心中十分欣慰。这次远行,惊喜大大多于想象,看到儿子的笑容,她总算是了了桩心愿。   “定西与你们闵国那样远,你们却能真心走到一起,这千里姻缘,让娘感到很欣慰。跟你们回宫或是你们跟我回定西,都不方便,不若就在这里,让我为你们主持一场婚礼,我想亲眼看着我的儿子风光出阁。”   苍蓝与叶初蝶欣然应允。于是在叶起云的主持下,他们就在闵国瑞河城的一个小镇上,举行了一场独具特色的民间婚礼。   叶起云喝过金贵的皇帝媳妇端来的茶,又亲手将穿着嫁衣的儿子的手,放在苍蓝的手中,经不住感慨万千:“年轻人,未来的路还很长,要好好的过日子呵……虽然你们共同经历过生死,但年华逝去以后平淡的生活,才是对你们最大的考验。”   苍蓝郑重地允诺了她,并轻轻握住了叶初蝶的手。而后,叶起云又对儿子说:“我知道你长大以后,对娘开始有了一些误解。但天下父母心,娘和你爹,都只是希望你过得幸福快乐。以后有了时间,随时回家里来看看,啊?”   叶初蝶扑通一声跪在娘亲的面前,深深地俯□去,向她叩了三首以答谢养育之恩。这对倔强的母子,纵然从前有着巨大的沟壑,在这一刻,也通通融化成了满腹的柔情。想到从此叶初蝶便真的要嫁到远方,叶起云满心不舍:   “这个婚礼是为了了我心愿而办,毕竟不是正式的册封。今儿晚上,就让我们母子促膝长谈一番,怕是以后都没什么这样的机会了。”说完这些,她又向着苍蓝道:“明天一早,你便接蝶儿回宫里去吧。”   苍蓝应了,转身离开回到浅语客栈。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她心叹此番任性追出宫来,终究有了个完美的结局,心中不由舒坦。洗漱一番之后,没有了重重的心事的她很快便入了梦。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半梦半醒中,似是又闻到了那阵熟悉的香气。可奇怪的是,这次无论她怎么想打醒精神,都还是有些迷迷糊糊。   究竟是梦、是影,还是真?朦胧中,一片香软的温热贴上了她的唇。她贪婪地吮了吮,伸手拉下了他,紧紧抱在怀中。梦境里,好像是久违的温柔梨香,在此刻静悄悄地绽放…… 185、第一八四话 盛放 ...   这一夜如梦似幻,醒来后天已大亮,耳边鸟语婉转。   新一天的微风从敞开的窗中吹拂着苍蓝的脸颊,淡淡清凉的空气里,仿佛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甘甜。   昨夜……苍蓝坐起身子,觉得脑袋有些昏沉。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似是在她勉力想看清来访的男子时,却模糊了意识。是被人下了迷香么?她揉了揉自己的头,如果目的不是为了取她性命,又为何要对她下手?   更奇怪的是,她的心中居然有些温暖甜蜜的感觉。仿佛在隐约中,她做了一场风花雪月的梦……   总之这一回,真真是自己大意了。她默默反省着,关于昨夜的细节,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了。望向窗外,夏之晴热正在慢慢取代清晨的微凉。她一骨碌爬起身来。   今天是与叶起云约定接叶初蝶回宫的日子。她细细洗漱了一番,随后早早地来到客栈门口等待。叶起云郑重地将小飞蝶交给她之后,又忍不住说了一些托付的话。苍蓝承诺会好好对待叶初蝶,于是叶家母子俩便在客栈门前依依惜别。   为了避免叶初蝶辛苦,苍蓝雇了一辆马车送他们回清云。在回去的马车上,她与叶初蝶并肩而坐。倏忽间对视时,忽然想起彼此在昨夜拜了堂,现在已然是一对不折不扣的夫妻了,忍不住甜蜜地相视一笑,倔强少年的脸颊上也泛起了丝丝红晕。   “现在,你是不是应该改口叫我一声妻主了?”苍蓝揶揄地笑望着叶初蝶。   少年俊俏的面孔有些不自在,他故意斜斜地看着旁边,“你急什么?等、等回去以后再……”   苍蓝可没有给他松口气的机会。她轻轻抚过他的脸,他便自然而然地看向了她。一抹虹霞印漫天,旖旎春光只在小小片隅间。   她轻吻过他的唇,少年的芳香甘甜如蜜糖令人眷恋。等到叶初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依顺地全然靠在了她的怀里,不由得有些羞恼地微微推开她:“你你你……”   话虽如此,手上倒好像没花几分气力。苍蓝静静地看着他,忽然又想起了夜晚,他坐在房顶观星时的模样。从此以后,她想让他在那个时刻,只有潇洒烂漫,而再没有孤独寂寥的感觉。   她牵过他的手,将两人的十指轻轻交错。那一份极致的温柔,哪怕她没有只字片语,他已经从她掌心的温暖里悉数接受。在不曾遇见她、爱上她之间,他从来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一种感情,是不需要过多言语,不会去计较得失、无条件就能感到安心和满足……   他如一片羽毛绵绵靠在她的肩头,静静闭上了眼睛。在此一刻,希望什么都不用想,整个世界只余下两个人、两个人的幸福,是绝对的。   他人生的前十七年,从来不曾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现在,他已然嫁作人夫,还意外地成了这个国家的十君。他人生的画卷自此之后有了全新的着色,他期待着,那华丽盛放的一天。   马车疾驰在闵国的道路上。归途一切顺利,仅用了一天多的时间,他们就已经来到了清云。苍蓝给了车夫银子,便在让她先回去了。   两人在清云清幽的的小道上步行着。此时距离苍蓝与莲幻约定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一天,她心中隐约有些担心,担心莲幻出来找她彼此却错过了。   “蓝儿,皇宫门口好像有个人在走来走去。”两人行至皇宫时,叶初蝶远远地张望着疑惑道。   眼尖的苍蓝仔细看了看,那若不是莲幻,还是何人?两人快速走近,莲幻迎面看见苍蓝和叶初蝶,便半跪道:   “主子。”   “幻儿,你怎的站在门口等我?我以为你早就出来寻找我了。”   莲幻低着头:“回主子,奴相信主子会实践承诺,所以便多在宫里留了一日。”   苍蓝微微笑道:“幻儿你从小跟着我,果然是对我了解最多。我们先进去吧,我再不出现,怕是要乱了套了。”   苍蓝秘密出宫追回叶初蝶的事,一直到很久之后,宫里也只有少数几个人知情。大家知道的只有,皇上正式册封了定西江湖世家叶家的公子叶初蝶为十君之一,赐号羽君,赐住行宫东西宫。   叶初蝶与十君相处了这么久,又为了保护苍蓝几番出生入死,大家都以为他被封君是迟早、也是实至名归的事。这其中,以纯良的晶繁最为开心,他心知好友喜爱苍蓝之心有多深,他二人能共侍一个妻主,从某种层面上来讲,也算是一场缘分。   更何况,能待在那个人身边的,都绝不是普通寻常的人。她作为一个帝王,却从不计较十君的出生、才华、性情、过去甚至立场是否与她敌对,从未因为利益关系而昧着良心娶回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只要那些人身上有值得她欣赏的地方,便是他们在她心中闪耀如星辰的原因;只要他们能一心一意地向着她,她便会回以同样真挚而包容的疼爱。也许历朝历代里,也只有她,能让十君如此和睦而相亲地共处,是她用宽容的心,铸造了清云皇宫里,一个外人无法想象的温暖家庭。   又过了几天,苍蓝和叶初蝶迎来了一个意外的惊喜:一份“礼物”被送到了清云皇宫的门外,说是定西叶家当家的派人护送过来的。   苍蓝宣了立刻将他带入静庭轩。片刻,一个怯生生的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宫人身后走了进来,只敢用眼角余光偷偷瞄向陌生的宫殿里那一景一物。可当他一看到叶初蝶,便立刻激动地飞奔了过去:   “主子!”苍蓝定睛一看,这个少年正是当日在叶初蝶定西别苑照顾过她的济福!   她本想为已是羽君的叶初蝶点派一位贴身小厮,却不想叶初蝶已然将远在他乡的济福送了过来,真可谓是用心良苦。济福与叶初蝶距离上次一别也有好几年了,重见主子的他激动得满眶热泪,紧紧抓着主子的袖子不肯放手。   “济福,你可还认得我是谁?”苍蓝轻咳一声,微微笑道。   少年将目光怯怯地转去向他问话的女子。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如梦初醒般叫出声来:“明小姐,是你?!”   显然,他已记起了她是谁。可是她……和记忆里真是大不相同了。或许太久不曾见过,又或者当时只不过是数面之缘,眼前的她和那时候比起来,大概也只得轮廓相似了。   那时的明玉身受重伤,整个人都虚弱无比,脸上也总是苍白着,就连笑容都有些无力;可现在的她呢,精致深邃的五官和挺拔飒爽的身姿,一身金黄色衣袍,即便在室内都熠熠生辉让人不敢正视。   等等,金黄色衣袍……济福呆愣片刻,忽然扑腾一声跪倒在地,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小……小、小的失礼,求明……求皇上饶命,饶命!”   叶起云和他说过,主子所嫁的不是一般人,而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她让他入了宫之后,凡是都要谨言慎行,因为一个不小心随时有可能要掉脑袋的!   他听这些话时,脖子都忍不住缩了缩。要不是主子在那龙潭虎穴,再借他一百个胆,他也未必敢去闯一闯呢!在他心里,皇上和那吃人的老虎差不多,当他看到当日的明小姐就是今天的皇上时,想起自己曾经和明小姐平起平坐过,他就忍不住浑身打颤。   苍蓝看他像一只小动物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不就是问了他两句话,自己长得就这么吓人么?为免再吓到她,她向在一旁偷笑的叶初蝶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将济福扶了起来:   “快起身,蓝儿都没说怪责你,你怕什么?”   “皇、皇上,我这是第一次见到一国之君……”济福的小脸泫然欲泣。   本来苍蓝还想开开玩笑的,但见到他这幅模样又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便放过了他:“不用害怕,叶家当家的把你送来,就是想让你服侍好小飞蝶。当然,这也是我的意思,你只要尽好本分就行了,这里没你想得这么可怕。”   济福谨慎地诺了苍蓝的话,脸上仿佛还是有几丝疑惑不曾明白:主子怎么会嫁给了明小姐?明小姐又怎么变成了闵国的皇帝?   这个世界真是太疯狂了。      另一方面,自从苍蓝上次出行回来,便一直想起在浅语客栈做的梦。虽然遍寻不获任何蛛丝马迹,但那种朦胧中,她总记得自己是拥入了温香软玉在怀,还好一阵悱恻缠绵;她更有一种直觉,那个人,仿佛就是语儿……   为了验证她这个大胆的猜想,她将楚惜寒召进了宫里。眼瞧着和闵湛翔的婚事将近,想必她这个未来的皇亲国戚也是一大把的事情要忙。她循例问了问她婚事的准备情况,随后将自己的猜想告诉了她。   “赤岩那边,方静源近来有消息么?”   楚惜寒微微摇头:“关于她的消息很少。不过上两个月,我曾经听其他官员说起过她新得了一个儿子。她被远调到那里,官场上都知道她是被贬谪过去的,人缘自然不是太好。听闻她也是得过且过,倒没惹出什么麻烦来。”   苍蓝听后微微皱眉:“新得了一个儿子?关于她的家庭,就没有一点消息么?”   “曾经有过,不过那时候皇上也听不进去吧。总之传到我这里的,都是些说她家庭和睦,风平浪静的消息。皇上,要不要我去打听一下?”   “嗯,”苍蓝若有所思,“在赤岩找个靠得住的人,仔细调查一下她现在家里有几口人,关系如何。”   “遵旨。”楚惜寒作揖道,随即又深深看了苍蓝一眼。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她依然记挂着一个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孽缘吗?   就在大家都期待着十二嫡主闵湛翔出嫁,也掰着手指推算距离颜君分娩还有几天的时候,宁昭颜的肚子终于不负所望地阵痛起来。在晶繁和稳公们的帮助下,这位已经超过最佳生育年龄的孕夫拼尽全力,终于生得了一个漂亮的儿子!   他的人生仿佛踏入温暖的春天,千树万树的花朵正在华丽盛放。在那一刻,一切都变得如此圆满;一切的辛苦,回忆起来都是甜蜜。 186、第一八五话 惊现 ...   元景九年的初秋,一个看似寻常的日子。自天蒙蒙亮开始,这宫里头就开始有了人声,且很快便热闹起来了。   黎明的第一丝曙光到来之时,御花园里的薄荷草似乎在悄悄绽放,沁入月泠宫中,隐约的清甜微香。   苍蓝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光洁纤巧的侧脸。少年的长发乌黑柔亮,绵绵延延,悉数披散在枕边。   “小晶。”苍蓝在他耳边轻轻唤着,顺便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   晶繁微微皱眉,惹得枕边人噗哧一笑:“你早就醒了,是不是?”   少年缓缓睁开眼睛,苍蓝仿佛见到窗外的天空倒映在了他们这一片小小的世界里,晴蓝而纯粹。晶繁的一头白雪已经完全变黑,这个有着一双蓝色眼睛的黑发少年比起从前,少了些惹人注目,但也多了几分别致的感觉。   “我想让你多睡上一会儿。”晶繁的声音沙沙的,有些慵懒:“今天是个大日子,蓝你可有得忙的。”   看他似乎还有些累,苍蓝轻轻抚了抚他的脸:“小晶说得对,今儿我不用早朝,所以也贪得多睡了小半会儿。我得先起身了,你再休息会儿,嗯?”   他望着她的眼睛微微笑着,她多看了他一眼,起身下了床。      今儿,是闵国十二嫡主闵湛翔出嫁的大好日子。在此之前,楚惜寒已经准备了三个月,所有事情都已经妥贴就绪了。毕竟嫡主出嫁这样的事情,是丝毫都怠慢不得的。   除了远离世俗的雪国,其他三国为了表示尊重,都各派了一个使节团早早地出发前来闵国观礼祝贺。原本一国嫡主的出嫁,不是大到会惊动邻国的事情,但闵湛翔是闵国这一代最后一位未曾出嫁的嫡主,大家都知道他是闵国君主湘玉最心爱的弟弟,地位自然非同一般。而各国之所以派出使节团前来,以闵国现在强大的国力,也是不容忽视的原因之一。   男大当嫁,嫁过之后,从此他便是妻家的人儿,娘家人不必挂记太多。所以苍蓝今天要做的,不过是盛装出席,笑着目送弟弟走出皇宫,进入人生中,一个全新的历程。   闵国的皇室停早朝一日,全国大赦,君民同欢——为了嫁嫡主而举行这样隆重的盛典,在闵国的历史上,也是相当罕有的。宫里的下人们一大早都已经忙开,除了为十二嫡主打点准备的,还有一部分人被抽调到了婚宴所在的楚惜寒府邸,帮手招呼来自国内国外的重要宾客。   元春推着已经盖上喜帕的闵湛翔走出来时,苍蓝内心流连过一股酸酸的感受。小时候,她也曾几次目送过兄长们远嫁出宫,只是那时还少不更事,觉得男子到了这个岁数,出嫁便是理所应当。   而她长大即位之后,湛翔曾经作为她唯一的至亲,陪伴她走过一段最艰难的日子。他生有残缺,曾经想留在宫中孤独终老。现下看到他终于找到了归宿,她心里既为他高兴,又禁不住有几分不舍,回头再看看一旁的文太君,他更是已经忍不住流下了泪来。   产后已经康复的宁昭颜站在文太君身边,轻声安慰道:“文哥哥,今儿大好日子,你的眼泪怎的就收不住了呢?从前你是为了湛翔的归宿多加忧思,现下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就让他开开心心地出嫁,别让他不舍离开才好呵。”   文太君轻叹一声,“我何尝不知这个理儿呢……只是湛翔从小与我相依为命,我这个当爹的,心里不舍得呵……颜君,你如今也身为人父了,也许有一天你面临了我这样的局面,便会明白我现在的心情了……”   宁昭颜想起此刻应该安然在浅叶怀中熟睡的儿子,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向往之情。儿子闵千骄,将来总有一天也要出嫁的……   这世上,最真也最令人动容的,便是这父子间深深的羁绊之情了吧。他们都不知道,红盖头下闵湛翔的脸蛋儿,也早已哭成了小花猫。   说不尽不舍情,道不尽离别意。就在亲人们的祝福和眼泪中,闵湛翔被等候在宫门外的楚惜寒抱上了装饰得富丽堂皇的马车。   苍蓝见到闵之雁站在文太君身后,懵懂地看着这一切。当闵湛翔所在马车渐行渐远,文太君暗自伤愁的时候,她伸出小手,轻轻握住了一旁的文太君。   他惊讶地低下头去,看小女孩向他微微而笑。他懂得这种无言的安慰,他想。   他牵着小女孩的手向回走去。苍蓝静静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文太君和之雁的这段父女之缘,或许就是上天对那些懂得感恩的人最好的赏赐吧。   她微微扬起嘴角,对身边那个同样是上天赏赐的人儿说道:“幻儿,我们这就出发吧,去楚惜寒那里讨杯喜酒喝。”      这一场喜宴可谓热闹纷呈,宾主尽欢。楚惜寒虽然并非八面玲珑之辈,但胜在酒量好,招呼客人间三言两语干了杯,一切便尽在不言中。更何况,闵国的君主此刻在二楼正襟危坐着,不论是楚惜寒朝堂上的好友,抑或是各国来的使节团,哪个胆敢造次?场面自然是合乐融融了。    蓝因着高兴,也忍不住多喝了几杯。她饶有兴味地俯视着楼下热闹的婚宴现场,有的人喝醉了昏昏欲睡,有的人交头接耳互换着秘密,有的人则把握着机会攀附关系……一副人间众生相显露出来。    光游移中,她忽然见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一瞬间,她猛然警醒,连身上的酒劲也散了大半!   那个人,她手握酒杯,微侧着脸在同身旁的人说话。在她隐约露出的颈脖处,一条细细的、黑色藤蔓状的疤痕蜿蜒着,如啮齿啃咬般的痕迹。   若不是苍蓝居高临下,又眼力过人,这样微小的细节怎么可能被注意到!这时候她转回脸来,苍蓝便将她的正脸收入眼底:   那新月般微凹的面形,笑起来如镰刀般的薄唇,颈项里的疤痕……一切的一切,几乎是于一瞬间在她脑海中拼凑出各种各样的断断续续的画面来。   是她,是她!十年前那个当时和小丑女人在一起的人!   那时候,自己几乎就要死在小丑女人的刀下,是她!她恰巧跑了过来,让自己面前的凶徒随她一起离开!   是的,她该是不会认错的。那一夜的可怖画面,至今仍偶尔会在梦中见到。虽然当年她们都画花了脸不想被人认出,但这个女人脖子里的疤痕和奇特的面型,却让她印象深刻。   从那时到现在,十年过去了,那些犯下累累罪行的凶徒,如今竟敢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难道她们以为,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她们所做过的那些事了么?苍蓝的目光在她所在的桌面上快速搜索着,没有,小丑女人没有来。   注意到苍蓝异常的神情,莲幻关心道:“主子,出什么事了?”   “幻儿,”苍蓝的声音听起来却是异常冷静,甚至有些冰冷,“去打听一下,那桌坐的都是些什么人,我要详细的名单。”   “遵命。”莲幻说完这两个字,人已经飞奔离开了苍蓝的桌边。   此刻,睽违了多年不曾找到的仇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此刻,苍蓝觉得自己的心跳在渐渐加快,身体里的血液也似乎燃烧了起来。十年,整整十年!天网恢恢,你们必究还是来到了我的眼前!   莲幻的回报,与她所设想的如出一辙。这一桌,果然是来自柳国的使节团。而她所注意的那个女人,名叫卢桢,是柳国的一个三品武将。   记得几年前她携着十君流亡柳国时,曾经在那里遇见过小丑女人,可惜交手中还是让她逃脱。从那时候开始,她便怀疑当年的那一行人,全都是柳国人。如今见到卢桢,她便觉得这种感觉终于得到了证实,离揭开小丑女人的真面目,仿佛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我买通了使节团里一个小厮,据他所说,这个卢桢没有经过任何文武科举,是皇室钦点上去的,第一次做官便是五品,此后几年,又连升了几级。看来她和柳国皇室的关系,也并不简单。”莲幻禀道。   “这一点,待我回去问过玲珑之后,再做打算。只要知道了她是什么人,她和她身后的那些人,我便一个都不会让她们逃脱了去!”苍蓝冷冷地看着卢桢。十年以后的今天,她早已学会不再冲动地任性妄为 187、第一八六话 傀儡 ...   当天晚上苍蓝回宫之后,便立刻传诏了柳玲珑。宫人们以为皇上点名玲珑君侍寝,急急忙忙地将还在用晚膳的柳玲珑从饭桌上拉开,沐浴薰香,再换上轻薄的纱衣,直接塞入软轿送到了月泠宫皇上的寝殿。   南宫的宫人们个个欢欣雀跃,终于到了自家主子受宠的时候了!主子得宠,他们这一宫的人以后走出去,面上也有光呵!尤其是柳玲珑的贴身小厮泉真,那紧张伺候的劲儿,就别提有多认真了。   可怜柳玲珑肚子还没吃饱,就被抓去折腾了一通,待到自己被送到皇上跟前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苍蓝因着心急召见玲珑了解卢桢的情况,当时倒也没想许多,待看到一个被打扮得极尽诱惑的他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才知道原来闹了个误会。   “蓝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呀?”自打观察到人人都对苍蓝有一个昵称时,柳玲珑也不落人后地抢了一个。此刻的他,睁着大大的眼睛,一脸迷茫。   苍蓝的视线向上,轻咳一声:“大抵……是他们误解了我的意思。这个,我的披风,你先披上。毕竟是秋夜了,有点寒凉。”   柳玲珑依言披上了苍蓝的衣服,规矩地坐在桌边的凳子上。苍蓝为彼此各倒了一杯热茶,“玲珑,我叫你来是想问你点事儿……你知不知道你皇姐柳叶,提拔过一个叫卢桢的女子?”   柳玲珑皱起眉头认真思索着,随后摇了摇头:“我好像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蓝蓝是在烦政务上的事情吗?这些事情,即便是从前母皇在世的时候,我们男孩都是不可以过问太多的……”   苍蓝微微黯然道:“我现下需要知道这个人的背景身份……连你都不知晓的话,说明柳国皇家将她保护得很好,我想打听这里头的奥妙,怕是有点难度……”   柳玲珑见苍蓝神色失落,忙着急道:“皇姐、皇姐她也未必知道那么多……”苍蓝惊讶地望向他,却听他道:“我与皇姐,我们一向往来不多,所以我知道的也很少……母皇还在的时候,朝堂上的事,她自然是样样知晓的;皇姐继位后,却总是犹疑不决,好像很多事情都不是出自她的主意。”   苍蓝忽然回想起,传说柳叶是个性格柔弱温顺的人,但她在夺位之战中,却能对亲娘和姐妹痛下杀手、将玲珑远嫁到闵国和亲、能明确地安内攘外,在短短的一段时间里让柳国上下很快接受了新君。她也曾叹过柳叶的手段高明且狠辣,不似她的性格所致。现下听得柳玲珑这么一说,莫非其中确有隐情?   “如果不是她的主意,莫非,她身边有什么才智过人的谋士?”苍蓝揣测道。   柳玲珑水汪汪的眼睛望向她,小声道:“我也是,在宫人们闲聊的时候无意中听到的……他们说,柳国现下宫里宫外的事情,都落到了一个男人的手里。还说,与其讨好皇上,不如伺候好他……”   苍蓝看着他拘谨的样子,忽然微微笑道:“玲珑,放心说出来吧。你现在是在帮我,不是搬弄是非。你只有功无过,没有人会说你不是的,嗯?”她轻轻抚了抚柳玲珑的手背,他紧张的身躯仿佛才慢慢放松下来。   柳玲珑虽然为人迷糊,从小受的却是正统的皇家教育,而且他的母皇越疼爱他,对他的教育便愈严,生怕他日儿子嫁得不够好。所以在背后说人是非,即便是普通王公贵族也不应这样做,他心中始终有些放不下的自责内疚。   苍蓝对他的这份疑虑心知肚明。玲珑是个心地纯良的少年,本来,要他说一些自己祖国、自己皇姐的私事是有些为难,但眼下他已经嫁入了闵国皇宫,便是她的人了,与她站在同一条战线,自然是她所希望的。   何况事出紧急,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个对柳国皇宫再熟悉不过的人儿身上。她对柳玲珑这番温柔的鼓励和抚慰,让他心中的疑虑慢慢消去,并不由自主地反过手心去抓紧她的手。   “蓝蓝,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不过……”他欲言又止,一张俊俏的小脸巴巴地看着她,像一只目光盈盈的动物。   “玲珑这是怎么了?”他生得俊俏甜美,白玉般纯粹清透,又是这般惹人喜爱的小性子,让苍蓝忍不住将他轻轻圈到身边,小心疼惜着。   柳玲珑微微扑倒在她身上,这感觉既陌生又兴奋,他忍不住贪婪地吮吸她身上淡雅的青木香气来。   曾见过表哥这样靠在蓝蓝身上,一脸甜蜜的模样。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这种滋味如此美妙!他决定了,他要霸占住这个位置,每天抱着香香的妻主,哪怕不给他好吃的,他也愿意呵!   “是不是想吃东西了,嗯?小馋猫。”柳玲珑的身子丰实白嫩,她的披风盖不全他珠泽温润的肌肤,在他的扑腾间竟滑落在她眼前。她替他拉了拉衣服,又捏住了这个、正闭着眼睛做白日梦的少年的鼻子,待他透不过气之后,便睁大眼睛想用力挣脱她的钳制。   他可爱的模样惹得她哈哈大笑起来。柳玲珑懊恼地抚着自己红通通的鼻子,“我,我只是没用晚膳,饿了……”   苍蓝这才知道,柳玲珑还没顾得上吃饭,便被宫人七手八脚地打扮好送了来。想到他被拉走时定然恋恋不舍地望着饭桌,她就忍俊不禁:   “是我不好,我都没餐饱饭让我的玲珑吃……想吃什么,我立刻让厨房做了送来。”   柳玲珑一听大喜,同时也不忘又窝到她身边霸占着刚才的“风水宝地”。御膳房很快便端来了一些小点,他吃得心满意足,这才认真地抹干净嘴角:   “皇姐的侍君很多……其实,因为未嫁人的嫡主并不住在正宫,所以我也不知道宫人说的是不是真的……不过,我确实曾经听过,宫里有一个特别得宠的侍君,姓云,几乎任何事都能做主,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因为和他们没什么交集,所以,我倒也不曾领教过他的厉害。”   倘若传闻真的属实,那你远嫁前来和亲,也算得上是拜这位云君的“厉害”所赐了。苍蓝在心中暗暗道,并庆幸当初做了接回柳玲珑的决定。看着这个纯良少年窝在自己身边那无忧无虑的模样,仿佛有一种她生命里缺失了的圆满,又回头来找寻她的感觉,内心充盈而幸福。   生命中,本来就是苦难多于幸福。但若是有这样简单快乐的人在自己身边,便能将不如意的事儿慢慢化开了去。很多时候,快乐只是取决于思考的态度罢了。   那一晚,她没有让柳玲珑回宫,也没有让他真的侍寝。或者以现在的他来说,只是有着朦胧懂的意愿:想留在她身边,想粘着这个让他心满意足的妻主。那么,她便会让他这小小的心愿得意圆满,让他抱着她,睡得香香甜甜。      几天后,与闵湛翔新婚燕尔的楚惜寒归来朝堂时,卢桢早已随着柳国的使节团回去了。苍蓝选择不打草惊蛇,而是派人暗自从中调查。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还怕她有机会逃脱么?只是柳玲珑所说的云君,却不得不使她在意:   本来,以柳叶的性子,她并不是一个足已为惧的对手。可如果她的身后,真的有一个厉害的男子……假设柳叶从登基到现在,所做的一切高明之事都有云君的参与,那她在为人处事上的突然转变,也便说得过去了。只是这个世界上,果真有手段如此狠辣果决的男子么?   “我怀疑,柳叶其实是个傀儡皇帝。”在静庭轩里,苍蓝对楚惜寒大胆假设。这是个至今为止不得人知,甚至没有人会想过的问题:   “如今的柳国内外,是由一个姓云的男人掌握着。而且,柳国皇宫还包庇着卢桢。倘若真是如此,我们要找到小丑女人一行的真身,就无法忽视由云君所带来的阻力。这个男人,可能才是柳国幕后 188、第一八七话 示威 ...   元景十年秋季初初转冬的一天,四个柳国游客因误闯闵国的军事要塞而被闵军抓了起来,扣押数日不放。   此事一出,在闵柳两国的朝堂上皆掀起一阵波澜。倘若这几个是柳国一般的老百姓,那么这次不过是小事一桩。可偏偏,她四个都是柳国的皇亲国戚,身边多的是掌握实权的重要官员,关乎国家机密的敏感,让闵国不得不通过外交手段等柳国前来交涉。   两日之后,柳叶派人快马加鞭送来修书一封。大意是她承认了几个柳国人确有倏忽,但绝对是无心之失,更无意窥探闵国的军事机密。希望闵帝念在两国刚刚迈出交好的脚步,不要将事态升级,如果放了她们四个,柳国会就此事做出适当的赔偿。   整封书信中,她用词精练简约,措辞优美之余,语气婉转而恳切。但通观全篇,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示软的意思,令苍蓝再三品读解析。   “你们怎么看?”苍蓝的身后,几个风华绝代的男子互相传阅着信函,尔后各自沉思。   “柳叶这次修这样的一封书信,也算是合情合理。”说话的人是冷幕月,“几年前和闵飞联军的作战,再加上他们自身的内政动乱,已经让他们元气大伤。现在的柳国,自是不想得罪了闵国的。所以他们先以低姿态表示友好,再看看我国是否能卖上这个人情。”经过这几年的累积沉淀,当年刺人的小猫咪,如今已经成长得风姿偏偏、气度不凡。他到了一个男儿最绚烂的年华,谈吐间掩不住光彩夺人。   而作为飞凤嫡主的他所说的话,也恰如其分地点中了此事其中厉害。令宁昭颜点头附和道:   “柳国虽然摸不清我们为何无端端扣押他们的贵族,但若是我们一开始便提出交换卢桢的条件,一定会被加以阻挠。以我之见,还是应该再难一难他们,更为稳妥。”   “你们说得不错。”苍蓝回过身来,精致的五官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深邃:“我的最终目的,还是要让柳国乖乖的,将我想要的人交出来。剔除柳国皇室这个靠山,将卢桢换到手里,我再想找到小丑女人和当年那伙人,也便更有希望。现在我只担心,柳国掌权者并非柔弱的柳叶,事情并不能一如我意料中那么容易。”   王雅竹怕苍蓝又想起儿时往事,略一沉吟道:“想让他们交人是一方面,刺探一番如今柳国的实力和外交态度,也是关键所在。既然你怀疑柳国现在是傀儡政权,如今,便到了证明的时刻了……”   几人正在分析讨论时,外头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皇上,是臣君。”   本来略有些严肃的苍蓝听到这个声音,神色缓和下来。她语气温和道:“小璃,快些进来吧。”   珮璃推开静庭轩的大门,身后两列宫人也便跟着他一同走了进来。苍蓝见他白嫩的脸上,唯有鼻尖微微泛红,定然是一路走来被冷风吹的,不由得心疼地轻轻抚了抚:“小璃同为十君,以后通报时,便不要这么客套了。”   “要的,”珮璃微笑的小脸宛若一朵纯白的小花,如一抹冬日里的暖阳映照在每个人的心头:“宫里除了我们,还有这么多宫人。我是主子,我便更要为皇上做好这个规矩,才能服众呵……对了,见你们几个谈论国事这么久,怕是肚子也有些饿了。我让御膳房准备了些糕点热茶,不知道现在拿来可有所打扰?”   苍蓝笑道:“怎会打扰,简直是恰到好处。我还真有些饿了,小璃总是如此体贴的。”   珮璃羞涩一笑,随即转身去指点宫人们放下手中端的各式茶点。他现在是宫里内务的当家人,虽然平日里并不严厉,但因为知己知彼,所以宫人们反而非常听他指教。宫里能一团和气,也少不了他的一分功劳。   苍蓝拉了他坐下和当家一同分食美味。刚咬下一口,苍蓝便猛然警觉静庭轩门口有一个脑袋在偷偷窥探着里头!   “玲珑!你是循着香味而来的吧?你这彻头彻尾的馋猫,还不快些进来?还是忍耐力变强了?”   柳玲珑站在门外,眼巴巴地望着他们。   “不,蓝蓝你们在做大事呢……”其实苍蓝只说对了一半,他此刻确实在眼馋他们分享美食,可他并不是什么循着香味来的!蓝蓝做大事时,他不方便打扰。可他一直有在远处,默默地关注着她……   苍蓝索性站起身来,将柳玲珑牵了进去。冷幕月和柳玲珑早已冰释前嫌,如今两位嫡主的关系比谁都亲厚,所以玲珑刚坐下,面前已经堆满了对面塞过来的好东西。   在门外的凛冽寒风,似乎吹不入里面这个和乐融融的小家园。不知情者,也许会以为闵帝昏庸,竟然在议政的书房中同一班侍君饮茶作乐。但苍蓝却心存感激,十君之中,各怀绝技,心思缜密超过女子者,不止一二。   而今,更有体贴入微的好茶一壶,诚心诚意的真心围绕,就算眼前有暂时的困难,又有何惧?      柳国修议和书七日之后,收到了闵国拒绝放人的答复。这个时候,柳国政权上层那些不明就里的人士已经开始群情汹涌,认为柳国的软弱有损国威,请求帝王使用强硬手段解决。坐在龙椅上的柳叶已经完全没了主意,竟然连一句安抚的话都说不出。   退朝之后,她逃也似地跑回后宫,向那个为她出谋划策的人而去——   “景儿,景儿!景哥哥!”纱帘之后的那个男子,微微地侧坐着,似乎在拨弄着一柄纸扇。听到柳叶呼唤他的声音,他浅浅一笑,将纸扇慢慢拉开,被连带扇起的纱帘轻轻拂动。   “皇上找景天这么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未闻得其声时,见其姿态已觉诱惑。再听到这把极其媚惑的声音时,仿佛整个人酥到了骨头里去,麻麻痒痒的,只想将那帘后之人一看究竟。   “她,那个,闵国的闵湘玉收了我们的信函,却依旧不肯放人!景哥哥,你说怎么办才好?”说着,柳叶冲入了纱帘之内。   “哼,意料中事。”云景天的声音微微透着冷,“我一直关注着闵国女帝的治国之道,她此举抓我国人,必然还有后着,怎会这样轻易放人?不过,咱们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让人讨了便宜去……”   “景儿,你想怎么做?”依附在他膝盖上的柳叶抬起头来,双眼透露着迷茫。   云景天微微一笑,伸手轻抚着柳叶的脑袋:“皇上,这些小事,怎么需要劳烦你费心呢?就让景天为你分忧,你说好吗?”   温香软玉,一阵阵香风柔柔吹入柳叶的耳际,她像抓住了希望般抓紧云景天的衣袍。   “景儿,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还有柳国的今天,全都是靠你呵……”   “皇上别这么说。景天今后,也会一直留在皇上身边,侍候妻主,效劳国家的。”云景天的话音中依然含着笑意,嘴角却已经不见一丝弧度。   闵湘玉,就让我看看,所谓的帝王、所谓的女子为天,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189、第一八八话 博弈 ...   “皇上,边关传来加急密报。”静庭轩里,苍蓝携同楚惜寒、纪允如、王涵之及何眉欢等一干重臣正在议政,宫人略带惊惶的通传前来打扰,免不了让人有些心惊肉跳。   苍蓝快速阅过密函,沉思道:“柳国有动作了。”   楚惜寒走近她:“柳国皇帝这一次打算如何应对?”   苍蓝乌黑的眸光向她一掠,“她让将领带着三万精兵,连同车马战队,连夜伏在了闵柳两国接壤之处。”   王涵之悠悠道来:“这件事是在情理之中的。我国态度强硬,她若再不采取行动,恐怕难平柳国国内上下的愤怒之情。”   “皇上,试探柳国君主对我国态度的这件事,微臣可以理解。但现在柳国已经大军压境,万一他们不按章法办事,不买我闵国的账,交战起来,可就苦了百姓了!”纪允如是保守派,进谏也颇为诚恳。   王涵之睨道:“没想到太傅居然如此胆小!依我堂堂之闵,难道还怕了现在的柳国不成?且不说他们内乱刚平不久,单就上次他们和定西联合起来与闵飞联军对敌,也不曾占了什么好处去,如今又怎么敢再来造次?不过是装个声势吓唬吓唬罢了。”   纪允如被她气得跳脚:“王丞相此言差矣,此言差矣!自从柳女皇柳叶登基之后,礼遇贤士、厚待百姓,柳国近两年来也算发展得快。虽然她对前朝的遗族心狠手辣,但在处理国家大事上,却也不遑多让。柳国现在的国力,并我们想象得这么不堪。所以说不曾饱读圣贤书,对处事的理解始终会有所偏差呵……”   苍蓝微微皱眉。这两个老冤家又开始了唇枪舌战。眼瞧着纪允如就要占了上风去,却见王涵之忽然微微一笑:“哦?纪太傅一个劲地夸奖柳女皇,可是暗指我们皇上比不过她?王某的确不像太傅满腹经纶,却也不是胸无点墨,怎么听太傅所言,都像是意有所指呢?”   纪允如被她的强词狡辩激得满脸通红,只得马上面对苍蓝道:“皇上明察,微臣夸赞柳国,并没有贬低我国和国君的意思……”   苍蓝扬手微压了压,“纪太傅不必惊慌,两位爱卿都是为了我国利益设想,切莫因此伤了和气。这仗,本王预计多半是打不起来的。如同我抓他们几个贵族,她必然知道我还备有后着。大家彼此试探,至于探得多少,就看是否能了然于心了。   她议和书信在先,出兵强压在后。此等先礼后兵、软硬并施的手段,怎么看也不像一个传说中毫无主见的女子所能想出来的。在交换卢桢之前,这个柳叶……本王倒是很想会她一会。”   柳国三万大军驻扎两国交界边境之后七天,柳叶收到了来自闵国女帝的回复。   “景儿,闵女皇来了回复……”柳国女皇第一时间冲入自己的御书房,却有另外一人坦然坐在龙椅之上!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柳叶最宠爱的侍君,云景天。   云景天用妩媚至极的眼睛轻轻扫过她惶然的脸颊:“皇上,慢慢说无妨……她是不是,已经放了我国的那四个人?”   “景儿真是聪明过人。”柳叶笑吟吟的,不是请他让位,而是伏在他的脚边,靠在他的腿上:“她确实放了人,还亲笔修书一封,说查得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为维系两国的友好关系,特邀请我前往闵国进行访问,顺便与宫里的玲珑叙下旧。”   云景天闻后侧过脸去。冬日的淡淡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精致的轮廓浅描金晖。须臾,他忽然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好看得让柳叶有些怔仲。   “皇上,她既然请得你去,你又何妨大方一次?”   “可是景儿,闵国是她的地盘。在现下的局面,我去了岂不是任人鱼肉?”柳叶神色犹疑。   云景天轻抚着她的发:“皇上放心。臣君又怎会让皇上陷入险境呢……”   柳叶望着他琉璃似的双眼,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闵柳两国在历史上曾经交好,也经历过大小几次战争。在当朝时,柳叶继位以后,向来对闵国保持着友好的姿态,更将柳国的十六嫡主柳玲珑嫁予闵国女帝为侍君。   闵帝湘玉怜惜十六嫡主,亲封其为闵国尊贵的十君之一,这段姻缘在世界上被传为佳话,闵柳两国的关系也因此得到融冰。所以当是时,在两国再次爆发出摩擦之际,闵国女帝邀请柳女皇进行友好访问,是否将缓解这一矛盾,也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十五天后,严寒已经渐渐将清云城包裹的冬季,柳叶携同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开入了闵国的都城之中。据孟长昭回报,柳叶的随行部队人数不仅多达几百人,她甚至连宠幸的侍君都一同带了来。   孟长昭受到苍蓝提携,现在是清云城内的地方官员。天子脚下官大一截,离开了钱晶之后,她也总算是得以一展抱负。   “带这么多人?”苍蓝淡淡笑道,“难道她堂堂一国之君,还怕在邻国被吃了不成?”   楚惜寒思忖着:“她的那些随行人员,在路途中保护主子安全,尚可说得过去。但已经到了我闵国的都城清云,他们将很快到达皇城,再是这么庞大的队伍,恐对我们的声威和安全都有影响。”   苍蓝从龙椅上站起身来:“她有随行数百人,我皇城的御林军又岂止几千?她若敢带着这些人来到我门前,我必然用更多的人来保卫她和她那位侍君的安全!”   这句话,恰好被来寻苍蓝的冷幕月和夏绯砂听到。这两个虽然生得俊美非常,却都是满腔热血的脾性,不约而同地请求在会面当日,与苍蓝同往。   然消息却不胫而走,不到两个时辰,这件事便传遍了整个后宫。未免厚此薄彼,苍蓝便携着所有十君,盛装迎接柳国女皇柳叶的到来。   正午时分,苍蓝同十君站在皇宫的至高点,眺望着远处滚滚而起的尘土。坐在马车中的柳叶,也清楚地看见闵国恢弘的皇城在自己的眼前变得愈发清晰。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邻国的皇城,却是比自己的还要肃穆辉煌。她不由自主地向内瑟缩了一下,却不经意地靠到了云景天的身边。   只见他探究地望向苍蓝一行人所在的方向,微微眯着他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嘴角含着意蕴不明的笑容。他掀开马车的窗帘,向走在窗边的近侍问道:   “那眺望台上站着的,可是闵国女帝湘玉?”   近侍躬身道:“回云侍君的话,正是。除却闵帝,她的身周所站的,则是在闵国家喻户晓的十君,闵帝的侍君。”   云景天没有再开口,只细细地瞧着那个颇富传奇色彩的年轻帝王。她十一岁登基,在没有太上皇辅佐的情况下,平定过内乱、弑杀过叛党、亲临过战场、逃亡过天涯……而在这一刻,她终于安坐在王位上时,人人称颂。一路行来,他所看到的闵国,在她的统治下确实欣欣向荣。   他对她感到愈发的好奇。仿佛这样的女子,才能作为这个世界中,“女子为天”这句话的注解。   他生来便是异类,因为他从不认为男子不能比女子有所作为。有的女子——比如柳叶,她生性软弱,优柔寡断。但幸运的是她有一个好的家世,所以在他的策划下,她才能成功篡位,坐上一国之君的位置。关于闵帝的诸多事情,也是由此而得知。   可这样的帝王,换了他当,岂不是也一样?若有一天他当上帝王,定然要让天下间有志的男儿,都抬起头来!   这般想着,他随着柳国的车队已经行到了闵国皇城墙下。放眼四周,本来浩荡的柳国随行部队,在闵国御林军的层层包围之下,竟显得人数有点伶仃。他终于能看清眺望台上的那个女子,甚至能感觉得到,她冷冷的视线正来回于他们所有人之间。   苍蓝携十君临风城上,将远方景色放眼望尽。她身着金色龙袍,头戴珠玉帘冠,冬日的寒风吹得她衣袍猎猎作响。   在她左手边站着的,依次是宁昭颜,王雅竹,冷幕月,夏绯砂和柳容;   在她右手边站着的,依次是柳玲珑,珮璃,叶初蝶和晶繁。   他们十人睨视着脚下的一切,眼神坚定。仿佛面前即便是千军万马,也能不动于色。只要在苍蓝的身边,十个人,便会是同一条心。   “景儿,该下马车了。”柳叶在耳边轻轻提醒着。云景天放下窗帘,隔绝了外边的一片严寒:   “皇上,一会儿你就按照我和你说过的那样,坦然应对闵国的皇帝。千万不可慌乱,也不要回头看臣君。你现在代表的,是整个柳国的尊严和国威。”   天寒地冻中,柳叶的额上竟然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她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一抖身上衣袍,跳下车去。 190、第一八九话 云疑 ...   苍蓝在皇宫之中,亲自设宴招待柳国女帝柳叶。期间十君与贵宾们一一见过之后,便告辞离开,只留下一个柳玲珑列席在陪。   一张不大不小的精致餐桌上,面对面坐着两国的君主和她们的侍君。坐下时,苍蓝又不自觉地看了对面一眼。   云景天半是颔首,文文弱弱地轻轻掀开袍子。蓦地,他像是感应到了从对面来的视线,菱晶般的眼角微微向上一瞄,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影着苍蓝来不及收回的惊。只一瞬的勾魂夺魄,便又立刻收了回去,低下的唇角间有着微妙的笑意。   就在柳叶带着云景天入宫的第一眼,这个亦惑亦威的男子,就已经让苍蓝惊为天人。天下间容颜出众的男子,莫不要夸口说她都见过。只单凭后宫里的那几个,就已经将各种绝色蕙质,包容纳括。   论相貌,云景天当不能算是天下无双的;论年纪,他更是二十有余,早已过了含苞待放的年华。可是他一副媚骨浑然天成,却又不是娇弱如兰,隐约中,他气势凌厉逼人,更胜身前的君主。那一点点危险的感觉,让人过目难忘。见他一举一动中流露的文弱有些刻意,苍蓝在心中猜测他可能会武,却无意被他见到自己正在窥视着他。   一国之君,竟然觊觎他国侍君的美色!怕是他心中此刻得意非常。   她心下有些尴尬,故意不看向他那边,只是和柳叶交谈着两国的近况。她并没有意识到,在那一刻,云景天予她的,是确确实实的吸引。无论这吸引是源于任何名目,都是吸引。都有原因。   “这次柳帝肯受邀来访我闵国,本王除了欢迎,还有感谢。我们两国素有交好的历史,虽然中途稍有些不愉快……但那与国君你无关,是上一任柳帝的决策。本王相信国君与从前的柳帝在治国方针上必有不同,我们两国间也定能化干戈为玉帛,消除了那点误会去。”   云景天闻言又抬起眼眸看了看面前的女子。说实话从一开始到现在,她的相貌掩在重重玉帘之下,他看得并不真切。   她的个子在女子中算得娇小,脸蛋也是小的。他原本有些质疑:这样的女子,会是那样经历传奇的人物吗?后来,观之她从头到尾都是昂首挺胸,身板硬朗有力;手掌虽也不大,在扬手间,却能见手心里的勒痕、虎口间的黄茧,可见她擅长舞剑骑射,心道断不可小看了她去。   听其言观其人。在这段开场白里,闵帝已经公然为柳叶定了性,是“一个与前朝柳帝不同”的君主。她的客套自然没有什么真正的亲热之情可言,甚至字里行间都将柳叶和柳国都逼到了一个下方的位置。眼瞧着柳叶无措地看向自己,他在心里微叹一声,故意低下头去不看她。   “闵帝说得……极是。”柳叶硬着头皮按照自己的感觉说道。这是她登基以来,第一次会见别国君主,还是现在五国之中最强大的闵。若不是云景天坚持,这一趟闵国之行,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   “先前发生在闵国的事,相信……相信都是一些误会,大家调查清楚就会水落石出。多谢闵帝放了我国的四个贵族,也多谢你照顾玲珑……玲珑,自你出嫁之后,皇姐非常地挂念你。”   与其面对气势逼人的闵帝,柳叶宁愿看向自己的皇弟柳玲珑。只见后者有些无措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大眼睛里写着茫然:“皇姐,各位兄弟姐妹一切尚还安好么?”   “他们都很好。”柳叶微微笑道,“倒是你,远嫁到闵之后,过得习惯吗?”   柳玲珑似乎忘了是谁一心将他远嫁和亲,只一个劲地点着头:“很好啊!这里有许多许多好吃的东西,大家都对玲珑很好,尤其是妻主!”他想了想,改口道:“尤其是皇上,从未对玲珑有所嫌隙,反而是爱护有加,所以思乡之情也便减轻了许多。”   倒是苍蓝忍不住看向了柳玲珑。天真单纯是他的禀性,她却没想到原来他也会在适当的场合,说出一些不符他性格的话来。   必究是嫡主出身。柳玲珑的大智若愚,就像真亦假时假亦真,时常给人以惊喜。   云景天似乎对这个由心流露出的欢喜句子有所动容。他无父无母,也没有朋友。所谓的妻主,不过是一个又一个借力倚靠着向上的台阶罢了。看刚才闵帝的后宫,个个对她深情款款,心中不知是羡是妒。   苍蓝又向柳叶提了几个关于两国港口互相开放贸易的话题。她的回答中规中矩,总是在绕着问题而行,似乎都不肯当下决定。苍蓝心中了然,柳叶已经习惯了依赖她身边的那个男人来做主,可是当着人前,又不能明目张胆地这么做。   将一国之君□成如此傀儡。这个云景天,不但是危险,还非常有手段。苍蓝意蕴深长的这一瞥,又恰好落入了云景天眼中。他对她莞尔一笑,莹润的眸子里盛着的,是赤?裸?裸的勾引和挑衅。   本来,邀请柳叶来闵国访问,有着多重用意。现下看柳叶与云景天的互动,便更加印证了苍蓝的猜测:柳国的政权,已经落在了一个男人手里。   可卢桢的事却不得不提。既然幕后做主的人也在,苍蓝便慢慢将谈话引到了正题上:   “这次我皇弟十二嫡主大婚,柳国专派了一支队伍前来贺喜,非常感谢。在她们之中,我听手下的副将说,有一位武官名唤卢桢,是一名贤德的人才。既然有人极力推荐,我便很想要了这个人到我国来,就当是传递两国友谊的帮桥。不知柳帝是否愿意割爱?”   “这……”柳叶显然有些为难地看了看云景天,“这卢桢,乃是对我国非常重要的臣子,闵帝的这个请求,恐怕本王难以为你实现了。”   “哦?既然她对贵国非常重要,那么她的所作所为,柳帝也应当知晓了解罢?”苍蓝微微一笑,两只手指在桌上轻轻一叩,气氛顿时就紧张起来:   “假如说,有个柳国人在我闵国犯了弥天大罪,做为闵国的友邻,柳国是不是有义务将这个人交出来呢?邦交关系与君臣交情之间,孰轻孰重……还请柳帝思量,思量。”   柳叶已经开始无措。显然这个人确实是柳国皇宫中的贵宾,连她都不能决定生死的。这个时候,她身旁的云景天终于悠然地开了口:   “闵帝切勿见怪,我们皇上之所以感到为难,其实,全是受景儿所累……”他的声音酥麻销魂,绵软之意浸淫到骨子里去。可苍蓝却怎么听都是别扭,就好像这把声音完全是他捏造的一般:   “只因为,景儿的亲姐与那卢桢,是从小结拜的金兰姐妹。我姐云涵,是她的义姐,所以卢桢,就好比是我的另一个姐姐……皇上是不想让臣君为难,才如此袒护,还请闵帝见谅呵……”   他这么解释着卢桢的身份,苍蓝想到的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当日,火海中的皇宫,一个女子叫着小丑女人离开:   “快走吧,有人来了。”   那个后来的女子,苍蓝认出是卢桢无疑。   那么小丑女人呢?卢桢为妹她为姐,恰如当日,小丑女人才是血洗皇宫的首脑人物。她,是否就是云景天的姐姐云涵?   倘若真是如此,怕是不到兵戎相见的那一日,便无法将小丑女人逮捕归来。 191、第一九零话 猎物 ...   向柳国要一个三品的臣子去,这在如今两国关系紧张的情况下,本不应该是件难事。柳叶既然能不远千里受邀来到,三分薄面,苍蓝自信还有。   可她没想到的却是,那卢桢竟有个这样一个靠山!说到这靠山也算是离奇曲折,她猜想卢桢并非被柳国皇宫存心包庇,却能侥幸安枕无忧,山倒都能纹丝不动。   她见要人这件事眼下多半是谈不成了,不由得闷闷地自斟自饮了一杯。柳叶后来又和她谈了些有关两国贸易合作上的事情,她也仔细聆听了。但因为怀揣着心事,由不得多喝了几杯。   云景天一直没有再出声,只是默默地为身边的柳叶斟酒。偶尔,也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扫过对面年轻帝王精致的侧脸,低下的容颜中,藏不却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一天不知不觉就行到了入夜时分。月泠宫的房顶上,却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黑影。   那身影行动迅捷,只在屋顶停留了那么一瞬,便哧溜一下飞得无影无踪。待到她听下脚步,微微喘息着定下心神,竟已是站在清云城皇家秘苑的围墙之外。   待小片刻后她的呼吸平稳下来,便又猫低了身子,而后蓄势向上一跃——   她由围墙至树干,而后轻轻跳落在秘苑的庭中。两个女卫从她身前的草丛外经过,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一切动静都湮没在夜的黑暗深邃里。   这里,是闵国皇家于清云城内近郊的一所秘密别苑,位置偏僻隐蔽,鲜少有人经过。除了作皇室成员消夏避暑之用,偶尔也会住进好似柳叶这样需要保密行踪的贵宾。   不远处,云景天从房中走了出来。衣着单薄的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手里各捧着一些衣衫和沐浴用品。看样子,他是要独自去浴房沐浴更衣。   她见云景天离开房间,便迅速窜至门前,透过窗隙向内一瞧:三五个小厮已经服侍着柳叶上床就寝了。她再转身尾随着云景天三人,待到他走进屋子里,就扬手啪啪两掌,打晕了跟在后头入门的两个小厮,而后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将一切喧闹隔绝门外。   “闵帝深夜大驾光临,不知是为了国家大事……还是,惦记着我这个区区男儿呢?”还沉浸在紧张的气氛里,忽闻一阵娇呓幽幽传来。苍蓝即刻地回过头去,却见云景天这个绝世妖魅的男人,半靠在屏风旁,慵懒地望着她。   她心中一惊:但凡是换了任何男子,在浴房内忽然闯入一个陌生蒙面女人的情况下,定然不是大叫便是昏厥,哪会如此气定神闲?再者,他一眼便看穿了她的身份,让她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   她原本是想,打晕了那两个小厮,再即刻回头将毫不知情的云景天劫走,制造他在闵国失踪的假象。柳叶如此着紧这个侍君,多少能为谈判增加些筹码。   她知道这样做是绝路里的一条缝隙,兵行险着。但只要没有人知道,也便无法造成两国交恶的理由。更何况现在的柳国,没有大胆到敢对闵国拍桌的程度。   原以为会神不知鬼不觉。可她还没动手,就已经被云景天看透了。   他究竟是什么人?她微微皱眉,却仍没有除下脸上的蒙面,也没有吭声。这个时候,他却主动靠近:   “让我来猜一猜,如何?”他微微笑着向贴近她,眉眼璀璨宛若星河,满身淡淡甜腻香风沁人心脾。但苍蓝很快用手掩住了自己的口鼻:这男人,竟用带有曼陀罗成分的香料!   “你想绑了我走,用来交换一个人……”他步步逼近,她却步步后退,双目紧紧地盯着这个超出她思维逻辑的男子。   “怎么不出声?怕被我识破?呵呵,”他轻轻地笑着,这声音似近似远,让人的思绪变得有些模糊:“我可在这里,等了你好一会儿了……”   早就听闻闵帝湘玉是个奇女子,各种关于她的传言不绝于耳。男子如云景天者,行事百无禁忌,自然很想会她一会。单凭她单枪匹马闯入守卫森严的秘苑,而没有惊动一兵一卒,就足以引起他的兴趣。如此可爱的一国之君,真该是前无古人,多少能给他一点新鲜。   苍蓝心道今日无法成事,在没被切实揭露之前,她果决地掉头就走。然刚走一步,她的背后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来!   她猛一侧身,绕过那只手的攻击,并快步向门口跑去。几乎就是一瞬间,云景天不知从哪里闪到了她的前面,双手将她钳得紧紧的,一只膝盖还顶住了她的左腿。他的力气之大不亚于夏绯砂,而且充斥着一股霸道的气息,绝对不容许挣扎的□决绝。   “……你究竟是什么人?”苍蓝努力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几乎是动弹不得。被一个男子钳制到这个境地,简直是前所未有。云景天的面容慢慢地靠近着,她几乎可以看到他的唇角弯弯下,一抹若隐若现的酒窝。他的眉眼似也在笑,却又禁不住流露出几分冷冽。那是苍蓝熟悉的眼神,她偶尔也会在镜中的自己脸上找到——   男子如云景天,竟会让人有王者的错觉。   “我,我不就是云景天,一个普通的男人……哦不,现在,我是个对你好奇的人……”他不由分说地将她按在墙上,轻轻揭开她的蒙面。苍蓝精致的脸孔上并没有他想象的惊讶,事实上,她只是狠狠地看着她,用她不容侵犯的神情,驱逐着他步步入侵的意图。   尽管如此,她的双颊看起来依然绯红。莫非,是这浴房的水雾惹祸?   他觉得这一切可爱极了。“闵帝殿下要的人,莫说是我姐姐的义妹……即便是你要我姐姐云涵,我也大可以双手奉上。但我可是有条件的,条件就是……”   他凑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轻言软语,淡淡温暖香风如一阵诱人以命的毒气,让她忍不住瑟了瑟,随即瞪着他,怒道:“一派胡言!”   云景天“咯咯”地笑了起来:“殿下的惊讶我很明白,只不过,我可是认真的。”他半垂下眼睛看她,那其中醉人迷离的光泽,和着曼陀罗的危险气息,在袅袅的水雾里,几乎能让任何人迷失了自己。他轻吻她的唇,在她紧闭的抗拒中慢慢融化她的强硬。   荒天下之大谬!从来听闻只有女子强要了男儿家去,曾几何时,这世道上是非黑白统统颠倒了?苍蓝猛一使劲,右膝盖顶开了他的钳制,扬手便向他劈去。   可云景天的身手却在她之上。过了数十招,她又一次陷落他的手中。   “别总想着逃跑……过不了多久,你会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这里。”他柔柔地说着,开始动手解开她的衣衫。   他、他居然不是说说而已,竟动起真格来!她竟反过来成了他的猎物!   “云景天,你究竟有没有羞耻心?别忘记你是个男人!”她低低警告着他。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俯视着她依然没有过分激动的面孔,露出一丝欣赏:“谢谢你提醒我……但我也要警告你的是,我最痛恨的,便是有人提醒我男子这个身份!谁说男子生来不如女子,无法顶天立地,无法做主决断?只要是我想要的,多难也能得到。哪怕是一个帝王,或是一个国家!”   说罢,他又继续起侵占她的行为。然苍蓝却不是轻易服输认命的人,她冷冷笑道:   “云景天,即便你得逞了许多事,也无法改变这个世界对男人的看法。况且,你做这么多事来证明自己,无非最在意那些条条框框的人,却是你自己罢了。”   趁着他有一瞬间的怔忪,苍蓝用力在他上手臂上咬了一口。他低呼一声,她迅速翻身而起,从窗口窜了出去。   云景天追到门口,两人正要再次交手,忽然一个黑影挡在苍蓝面前,顶下了云景天的一掌。他定睛一看,那是个黑发及腰的男子,从束发到穿着都很简单,却沉静得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杀气。   “幻儿,你一直跟着我?”苍蓝拢了拢自己凌乱的衣衫,莲幻却已经拦腰将她搂紧,向远处快步而去。 192、第一九一话 大礼 ...   云景天见那个男子揽住苍蓝快步离去,原想再做追击,柳叶的女卫们却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纷纷从远处集结而来。他拢了拢散乱的衣袍,将念头作罢。   他在心里细细回忆着:与他对了一掌,方觉此人功力似乎并不在他之下,闵帝的身边,竟也有如此身手的男人……果真是藏龙卧虎呵。   只是,那个男子……让他感觉到一丝虚假。他将自己掩藏得很好,甚至他无端端从天而降时,自己竟没有丝毫察觉。他那平凡至极的面容,当是伪装吧?若不是此番交手,单单是看过那个人,想必谁也不会再记得他那张脸。   莲幻却是趁着这个当口,带着苍蓝远离了那个是非之地。倚在他略带温存的怀抱中,苍蓝的心情由紧张慢慢转为惊奇:“幻儿,你怎么知道……”   莲幻并没有将她放下,更没有停下急速回宫的脚步。依稀的夜的微寒里,他只是静静而又谨慎地看着前方,继而吐出几个字来:“奴见主子离开月泠宫,心中担忧,便跟了出来。”   虽然从小开始,莲幻便大多是这样波澜不惊的样子。但苍蓝却很想知道,在他的面具之下,此时是否掩藏着一丝嗔怪?   “幻儿,你是不是觉得我又犯了冲动的老毛病?”   莲幻低垂的眼眸微微上移,极轻极浅地看着她,一直不曾放慢下来:“从未。”   从他跟了她的时候开始,她在他的心中,就一直都是一个真切的存在。她曾经性急、冲动、脾气暴躁,也曾温和、细腻、偶尔感伤,这一点一点的细节,都让她这个人分外鲜明真实。   岁月荏苒,也许很多人都不会觉得。尽管昨日之时仿佛还近在眼前,在不知不觉中,时光就已轮回了一个圈。   唯一不同的是,每个人都在累积和改变。她的变化,虽是悄然,却也明显。   “其实这一次,我是思虑过才行事的。”苍蓝鲜有地嘟囔着,孩子的模样。也许在别人眼中,她一直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君主,威严而不可侵犯,面对任何问题,都应该独当一面。   但莲幻就像是她的影子。从小到大,都无时无刻不在自己的身边。在他面前,便无需任何伪装,也不需要设防。   “湘玉和母皇走了这么些年……算起来,我登基都十年了呵。”夜寒露重,她不经意的吐息,氤氲成了淡淡的云雾:“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距离真相那么近。倘若被他们走了,人海茫茫,偌大的柳国里,我将如何再寻出那云涵和卢桢来?若是要侵占了柳国才得以达成,既不容易,也不是我想见到的。”   “所以我,孤注一掷……打算利用那个万千宠爱的人,制造一出绝处逢生的戏。却万万是没想到……”说到这里,苍蓝苦涩一笑,“以为自己是猎人,却分明只是猎物!”   “别说了。”远远的,已经能看到庄严的皇宫,莲幻的步伐这才放慢下来。看得出,从刚才开始他便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生怕背后忽然有敌人追上前来。   苍蓝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有微微的放松,似是有要放她下来的意思。她索性撒娇般微微将他一揽紧,不让他轻易松开这难得的亲密。   莲幻低着的脸上,认真地注视着苍蓝:“主子说的这些,莲幻心里明白。主子想为八皇子报仇雪恨,这个念头,在主子的心里,已经埋了好多年……或许其他人都忘记了八皇子,但主子却是和她,不曾分开过……”   虽然早就明白,幻儿懂她。但真当淡泊的他说出这些体恤的话来时,仿佛触动了苍蓝心里已经生锈的一根琴弦,“嗡”地一声,一种难以名状的温暖便满溢开来。   有些感觉,只有共同经历过的人,他的体会才能让自己觉得,真的是感同身受。苍蓝这一天里累积的苦闷、紧张、挫败、焦躁,到了这会儿,竟不知不觉都消散了。她又向他的怀里紧了紧:“幻儿,不准你离开我。”   “遵命。”依然是低低的音调,看不清晰的表情。可苍蓝却觉得,他是含着笑意的。      回到宫中已然夜深。这一来一回都轻手轻脚的,又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倒也没有惊动宫里的守卫。但苍蓝想不到的是,当她摸进漆黑的寝宫,点燃桌上的灯火时,赫然发现有个人安静地坐在她的寝塌上!   “谁?”她疑惑道,在就渐渐燃起的灯火中,那张清秀可人的脸蛋也慢慢清晰地呈现在她的眼前。   “容儿?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连个灯都不点?”她向他走去,一边寻思着秋尽冬无当是以为她早就睡了,是谁为他引的路?   “蓝……”柳容站起身来,纤瘦的身躯看起来有些轻盈:“别担心,除了莲幻,没有人知道我来了,而你不在……”   “是幻儿让你在这等的。”苍蓝陈述道,并很快明白了就在自己出去的时候,柳容来到时遇见莲幻。为了不惊动秋尽冬无,莲幻便让他在苍蓝房中等上一等。   却不想,这一等便是大半个夜。连烛火都默默地烧熄了,王的房间陷入如常的黑暗里。   还未等苍蓝问及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柳容却已凑近了她,细细地问了问,忽然变了脸色:“你……你果真是去寻了那个人?”   “我?什么人?”   “我认得,这个曼陀罗花的香味……”柳容讷讷道。曾经沦落风月之地,他看人的眼光一直都还是锐利,尤其是男人。像云景天那样,外表温文柔顺,实则妖孽附身的男子,当他站在十君之中,第一次见到他和柳叶时,便已有所察觉。   看他向苍蓝不经意地眼波荡漾,却又故意掩藏的模样,他明白大多数女子都禁不住这样隐晦的勾引——尤其那个人还长着一副魅惑众生的脸蛋和身材。   “我确实是去找云景天的,”他没想到苍蓝竟然爽快地承认了,本想生气,却被她后面的话吸引了注意:“我去,是为了别的事。不过我失败了。”   她显得有些颓丧,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柳容也就着她身边坐下,“我以为……连你都受不住曼陀罗的诱惑……”   他的声音很小很轻,眉头却已渐渐舒展开来。必究做了多年的夫妻,误会的事,只肖解释几句,便会彼此明白。苍蓝淡笑道:“曼陀罗?那不过是一种麻痹人感觉的东西,哪能麻痹得了人心呢?不过容儿,你对我的话就这么深信不疑么?”   在云景天那个可怕的男人面前,连她自己,也有偶尔疑惑的时候。   柳容却是认真道:“从我跟你入宫的时候开始,你说什么我不信了?孩子给你生了,你还骗我有什么意思?”   看他倒有点小男儿家撒娇的兴味,苍蓝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好意思说已经是别人的爹,还像个少年模样。”   淡淡烛火下,柳容低下脸去羞涩一笑的样子,倒真是像最初见到他时一样,让她禁不住有种舒心的感觉。她轻轻握住他的手,将今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说,柳容在吃惊之余,也不免提醒她提防着云景天,必究那是个能将王室都操纵在自己手里的人物。   苍蓝点着头,忽然问道:“容儿,今天……见到你的,姐姐,有没有……”   柳容很快明白了苍蓝想问什么,“蓝儿不必顾虑,柳容虽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却也……没有抱过什么期望。本就是孑然一身长大,和那富贵的地方没有半点联系。即便是如今他们知道了,对我又有什么用处?倒不如让这个秘密从此永远封藏罢了。”   “可你必究是你母皇最疼爱的侍君所生,是他唯一的血脉,继承天生奇香的体质。倘若不能在柳国的史册上留名,不只是你,还有你父君,会不会是一种遗憾?容儿,那个尊贵的身份,本就是你的,你值得将它要回来。”   她想让柳容彻底告别卑微的过去,想让他的未来从骨子里辉煌起来。却不料他已然摇了摇头:“现在,即便是不需要那样的身份做衬托,我也不会再胡思乱想了。我虽然不是柳国的嫡主,但我是闵国、闵千千皇子的父君,难道这样还不够荣耀吗?”   苍蓝闻言欣慰地揽过他去:“容儿这样想,我便放下心来了。”   “只是蓝儿,我与柳国皇室必究从来没有什么牵扯,可玲珑就不同了……”柳容认真地看向她:“玲珑他,看起来迷迷糊糊,其实心思也细腻得很,你可要多加关心他呵……”   “容儿真真是成长了,也将表弟放在心里了。”苍蓝淡淡地说着,却不无动容之情:“如果我不疼惜十君和我的孩子,在这个世界上,又还有什么值得追求的呢?”   在她即位的十年以后,当闵国的一切已经步上正轨,十君和乐融融地围绕在她的身边时,却依然有当年皇宫血案的那根刺,如湘玉苍白的小脸一般,深深地刺痛在心上的某一个角落。   但让她没想到的却是,在柳叶和云景天结束访问回到柳国去之后不久,竟派人送上了一份大礼——   那是她心心念念不惜一切想要交换到的人儿。被落魄地堵上了嘴巴,塞在马车中送了过来。直到此刻,卢桢都没有想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怕是也不会明白了。 193、第一九二话 预感 ...   闵苍蓝一直以为,自己虽不是什么好色荒淫之人,但身居帝位多年,各种姿容出色的男子,也算是遍阅无数。然像云景天这般离奇出格之人,放眼望去,却再也寻不出第二个来。   此番他和柳叶甫一回国,便立即双手奉上大礼——他若是另有他图,大可以吊高身价,将卢桢收藏得密密实实,叫她的探子也无从下手。   到她束手无策之时,他再坐地起价,岂不是更有利可图?而现在,他竟然轻易地便了了她的所想……莫非,他是在笑话于她?   虽没有只字片语,她却似乎从中嗅出了几分笑意。堂堂一国之君,居然做出夜访邻国侍君浴房这样的事情来,只为了要区区一个三品官员……   苍蓝忍不住微微蹙眉。那天在那个房里发生的一切,又一次浮上眼前,连同那曼陀罗的迷醉香蕴一起……   “皇上,玲珑君和莫公子求见。”门外秋尽的通传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应了声,不一会儿,两个少年就连同门外的阳光一起,涌入进来。   “蓝蓝!”柳玲珑笑得灿烂,脸蛋上还微微散着两抹微霞:“我问过秋尽冬无,他们说你没在批折子,我才带着小草进来的!”   说罢他看了看莫小草,对方才略略低下头去,轻声道:“锦枫见过皇上。”   看来,小草还挺喜欢自己为他所取的名字。苍蓝心中一悦,向着柳玲珑道:“小馋猫,今儿又是被什么香味吸来的?好像还没到晚膳的时候呢!”   玲珑撇了撇小嘴,不满道:“先前我在容表哥那儿,听说你这几天烦心事多……我一听他这么说,便立刻就带着小草来逗你开心了!不过蓝蓝究竟有什么事儿烦呐?虽然玲珑不一定能为你分忧,但是我能保证听过就忘,反正我的记性原本就不那么好。”   玲珑的率真惹得苍蓝会心一笑,积压在心头的疑虑忧烦也仿佛减少了几分。她想起几天前柳容的担忧,再看看眼前的柳玲珑,觉得柳容似是多虑了。但她决定暂时还是不提起他的皇姐,反正人都走了。   如果他的记性真的不太好,倒不如将过去忘得一干二净。   反正从今以后,她不会再让他那般委屈。   “玲珑,锦枫,谢谢你们。”少年们用他们的方式,来表达对她的担忧。这样含蓄而又晦涩的温柔,叫人不得不由心底温热起来。   “皇上,您要找的人,很快便会一一寻获。”许久不曾出声的莫小草,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苍蓝先是一愣,而后轻轻点了点头:“锦枫的祝福,我收到了。”   莫小草微微摇了摇头,似是想说什么,却被柳玲珑抢白道:“蓝蓝,你知道吗,我好不容易才把他拖了来!我见他整天闷在房中,东西也吃得极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这里受苦哩!”   苍蓝闻言关切道:“锦枫,可是过得有什么不惯?还是有思乡之情?你可以尽管说给我听。”   莫小草略显惶恐,低下头去:“锦枫不敢。我……不擅表达,但我对皇上的感激之情,是……是千真万确的……”   苍蓝看着这个内向的小小少年好不容易丰实了一点点、却依然显得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不知怎的,竟想起了当年的珮璃来。他们都有不易被察觉的自卑,但与珮璃不同的是,莫小草是敏感而内向的,他常常沉默不语,却偶尔语出惊人——   “皇上,也许您会觉得我很奇怪……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我能感觉到,浣洗房中似乎有什么事发生……”莫小草的声音很轻,秀气的单眼皮慢慢抬起望向她,见她看着自己,又赶紧收了回去。   “什么事?”苍蓝倒不质疑他奇怪的话,只是好奇。   “不,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似乎有什么在召唤着我,在向我求助……”   说着,莫小草转过身去,下意识地向身后的方向望了望,随即躬身道:“皇上,请允许锦枫,去去就来……”   “不忙,我随你同去。”苍蓝站起身来,星星点点的阳光洒落在她的肩头。在此时的莫小草微微仰望的眼中,她高瘦而精致,脸部轮廓如雕刻般深邃,实在是英姿飒爽极了。   “反正今儿的天气不错,出去走走,有些事或许反而能想得明白。”苍蓝自顾自地说着,柳玲珑也立刻挽住了她的手臂:“那玲珑自然也要去瞧瞧了!”   十君之中,大多人都曾比他更亲近苍蓝。可入宫这么些时间便如此肆无忌惮的,大抵他是唯一的那一个了。   苍蓝很受用这种无戒备的感觉,她亲昵地抚了抚他挽住自己的手,几人迈步向门口走去。      刚来到浣衣房门外不远,便依稀从里头传来一阵阵鞭打哭喊之声。少年的声音凄厉锥心,混在哭声之中,说的是什么并听不真切。苍蓝见莫小草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心道这声音在远隔数宫的静庭轩是无论如何听不到的。   有可能吗?小草语出惊人的预言。但假如他是有备而来,那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柳玲珑似是被这哭天抢地的声音吓到了,挽着苍蓝的手改成了抓。她忙将他的小手塞到自己的手里,轻轻捏了捏表示安抚。   “会是谁呢?”她向着莫小草道,仿佛他应该知道一般。   莫小草闭了闭眼,缓缓说道:“好像……是以后会与我密切相关的……人。皇上,我们能进去瞧瞧么?”   苍蓝颔首,走近房门前时宫人惊讶地认出了她,嘴巴都张得合不拢:谁能料到皇上竟会不声不响地亲自驾临到浣衣房这样的地方来!   苍蓝让宫人们不要出声,与其他两人径自走入进去。在莫小草毫无犹疑的带领之下,他们亲眼见到一个正在被老宫人毒打的小宫人。他的身上几乎没有一片完整的布料,被藤条抽打得已经皮肉绽开的身躯已经开始开始麻木,眼瞧着就要昏厥过去。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朦胧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瘦小的少年。他勉力想看清眼前人的样子,却无奈视线越来越模糊……最终,他一头栽了下去。   当他快要触到地面之前,莫小草已经几步奔走过去拉住了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宫人是什么身份、叫什么名字,但莫小草心中明白,是他召唤自己而来。而自己的预感,从来不曾出过错。   在苍蓝的责问中,老宫人哆嗦个没完,好不容易才将事情的始末交代清楚,先前鞭打别人的神气劲儿早就飞出了九霄云外。据他所说,被毒打的小宫人名唤采儿,是浣衣房中一名普通的浣衣宫人。因为素来不懂得奉承巴结,却无意中得到了内务总管的夸奖,老宫人心中生妒,才随便寻了个罪名将其毒打。   “岂有此理!”苍蓝呵斥道。竟敢在宫中滥用私刑,她本想将他也如此毒打一顿再赶出宫外,却不想那老宫人已经吓得屁滚尿流衣衫尽湿,叫人好不厌恶。   “玲珑,要怎么处置他,你说了算。”看柳玲珑小脸憋得红红的,怕是也气坏了,让他出口气也好。   不想他却叹了一声:“你虽然可恶至极,但见你年事已高,想来,也是在这宫里干了一辈子的……”这一点唏嘘,让他好像又回到了年幼时。自己俨然是最受宠的十六嫡主,宫里无人不对他恭敬奉承,后宫大小事情他都有权做主,风光无二。   那时候,母皇虽然很疼爱他,但也不可能经常陪伴在他身边。唯有那些老宫人们,总是慈祥地在他身边服侍照顾着。他慢慢长大,眼看着一代又一代老宫人年满出宫,重获自由。可当他们回头再看一眼这皇宫时,眼里竟也会含着泪光。   人人都说伴君如伴虎,深宫如囚笼,宫人的道路也同样布满崎岖。可在这里的一生,无论是怎么样的际遇,那毕竟,也都是真实的一生呵……   想到这里,他决意道:“这宫里,你是不适合再留的了。让内务府支你一笔银两,回家养老去吧。切记小人之心,不可再犯。”   对于柳玲珑如此感性的评判,苍蓝有些意外。她知道那个像娃娃般天真单纯的少年,心中也有许多许多难以割舍的情愫。他的心事,是收藏得如此小心翼翼;就连回忆,也只有片刻刹那而已。   老宫人似是没想到这样的决定会是对他的处罚,怔怔地半晌回不过神来。待到苍蓝和柳玲珑都已经转身准备离开时,才听到身后一阵阵带着哭腔的谢恩声,久久不绝。   “皇上,那个采儿,你打算如何处置?”柳玲珑问苍蓝。   她看向扶着采儿的莫小草:“锦枫,我问你个问题。你如何肯定,这是个与你关系密切、对你重要的人?”   莫小草淡淡地看着苍蓝。此刻他其实并没有什么表情,但苍蓝竟从他的眼神中,感觉到了一丝丝的温柔。小小少年安静片刻,忽然极浅极浅地笑了。   “真的……只是一种感觉。”   就好像那个时候。在天与地都为莫家村的灭亡而灰暗的时刻,她的出现如同一道曙光,照亮了他面前的路。   其实,在她还未出现之前,他就已经能够感觉得到。那如太阳般温暖而耀眼的光芒,正在慢慢、慢慢地接近着他。当她真的站在他的眼前时,那至温暖和幸福的感觉,怕是永远也不会再有相同的感受。   他知道,他必须抓住这最后一道阳光。无论她的下一站会是哪里,他都要走在这光芒里,连影子,都会温暖。 194、第一九三话 幻莲 ...   又是一个带着些朦胧的美好清晨。秋尽早早地起身洗漱,神清气爽地来到月泠宫前殿时,却发现有个身影已经先他一步出现在那里。   那人默默地打扫着,动作很轻,许是怕惊扰了还在梦里的人儿。从背后看,他长长的黑发随意地束着,伴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在秋尽的印象中,仿佛他多年来一直都是这般模样,无非就是青丝短长间的分别罢了。   “莲幻,你又早过我了。”秋尽边说边向他走去。沉浸在思绪中的莲幻微微一惊,回身间和迎面而来的秋尽撞了个正着,一个小东西咔嗒一声从他怀里跌落出来。   还未等秋尽看清那是什么,莲幻已经飞快地俯身将它拾起,转过身去。他好奇道:“那是什么?你向来不拘财富不恋宝物,怎的还藏了件宝贝?”   此刻莲幻手中握着的,是一件小小的木雕。可能是经年累月的摩擦所致,小木雕隐约可以看出是一只兔子的形状,但所有凹凸痕迹都已相当平滑。他细细瞧了瞧手中的木兔,确认它并没有被跌坏后,才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这是我从小便带在身上的……一件礼物。”   莲幻为人简单,向来少话,秋尽也无意追问下去,两人便并肩做起杂物来。原以为是无人注意的极小的事,也从来没有人会记得,莲幻却没有想到,这一幕刚好落在了起身去习武的苍蓝眼中。   她眼力过人,就刚才的那一瞬,便依稀看到了那是个兔子状的木雕。颜色很黯淡,手工似乎也很简陋,会是谁送的礼物呢?   这般模糊地想着,反复回忆中那木雕竟也让她生出几分熟悉的感觉来。远远的,她听见宫人们笑着谈论开春已来,连风吹着都是暖暖的感觉。见她走过,他们无不匆忙而敬畏地排成两列跪下。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之际到来时,连花园中的玉兰也争相次第绽放了……玉兰……苍蓝遥望着远方的白色花朵,似有一些声音伴随着若有若无的花香,飘到她的耳边……   “玉兰花开,就表示春天到来了!幻儿,你说你生在玉兰花开的季节,原来你的生辰是在早春……”   “幻儿,你都不知道庆生是什么吗我和湘玉,我们每年都一起庆生。母皇和父君会送礼物给我们,庆过生辰,就算是长大了一岁哦!”   “幻儿,既然没有人给你庆生,我便送一件礼物给你吧!”   小女孩将自己在皇子课业上雕琢的木兔子送给比她年长四岁的近侍。那只手工简陋的兔子被捧她小小的手心里,仿佛会发光一般让莲幻目不转睛。   主子送礼物给他……   主子亲手做的东西,被当做生辰礼物,赐予他这样一个下人……   那一刻,莲幻双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惶恐地接过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份生辰礼物。再仔细想想,怕是第一份礼物也说不定。因为在“锦祠”里,从来只有规矩,不讲人情。   莲幻面对这样一件善意的礼物,有种小小而陌生的感动在心头萦绕开来。说实话,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生辰究竟是哪一天,就如同他不知道自己的亲人其实早已命丧“锦祠”的宫人手中。老宫人们只是告诉他,他是捡来的,生在一个玉兰花开的季节。   从此以后,来到早春他便算是过了生辰,又长一岁。年复一年,一个小小的近侍在这宫里,是不需要生辰这样奢侈的东西的。只是天真善良的小主子曾经给予他的祝福,像一道温暖的光,融化着他心里某个冰冷的角落。后来,主子慢慢长大,课业愈加繁重;再后来,宫里出了大事,主子记忆全失……   关于这件木雕和它背后的一切,那很久很久之前发生的小事,便似是没有人再记得起了。   苍蓝手舞着剑,一边将这些零碎的记忆拼凑起来。那大概是她五六岁时的事了,现在想起来,自是记不真切的。莫非,她信手送给他的小东西,他竟是珍藏了这么多年?   那时候,两人都还只是孩童年纪。苍蓝虽身为皇子,但李君总是教导她和湘玉,尊卑不仅是用身份来区分,更要用气度来衡量。所以她们对下人都不苛刻,还经常送一些小东西给他们。   时隔多年,一路上曾经伴随她的人纷纷离去了,只有莲幻始终陪伴在她的身边。她珍视这个最懂得自己的人,更珍惜他们彼此之间无需言喻的默契。他是空气一般自然的存在,也是像空气那样重要的存在。   在早春渐渐升起的太阳和温润的空气中,苍蓝温暖的心中也悄悄打定了一个主意。      这一天,皇上下朝之后便不知所踪。莲幻正心急寻找,秋尽却告诉她,主子和冬无出宫去了。直到太阳快要下山,专心等候在月泠宫外的他,却从其他宫人口中听说皇上已经回宫,现下正在自己的寝殿里。   自己明明一直守候在门口,主子是什么时候入了宫去的呢?他转身向内走去,忽略了心头那阵淡淡的失落。   来到苍蓝的寝殿前,秋尽冬无居然都不在门口候着。他敲了敲门:“主子。”   只听里头的苍蓝轻轻应道:“进来吧。”   他推门而入,瞧见苍蓝和秋尽冬无都在屋里,三人不知说了些什么,脸上皆有些古怪的笑意。他只看了他们一眼,见苍蓝好好的坐在那,便低下头去站到一旁候着了。   秋尽和冬无对视了一眼:这莲幻性子的沉默,怕是谁也比不上了!随即,他们一左一右地围住莲幻:   “莲幻,你猜猜今儿这一桌好菜,是为了谁准备的?”秋尽笑眯眯地引导着,却见莲幻摇了摇头,并不感兴趣的模样。冬无对他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先后将藏着的礼物塞到他的手里,然后向苍蓝福了福转身离开。   临关门时,秋尽还是忍不住道了一句:“莲幻,生辰快乐!”   门关上后,他才对冬无道:“这么着急拉我出来作甚?”   冬无笑道:“皇上为莲幻庆生,我们杵在那里作什么?现下不走,难道要等那一桌子菜都凉了再走?你这脑子!”   秋尽假意接着他的话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这脑子!”随后追着冬无道:“我这脑子怎么啦?你可不要借意指桑骂槐啊……”   两人带着笑闹声渐渐走远。莲幻望着他们塞给自己的东西还有些怔忡,苍蓝偷偷瞄了一眼,笑道:“还不错嘛。”   一块料子不错的缎子方巾。这是秋尽送的,看起来也是下了本的了。   一串手编的黑色璎珞穗子。冬无的手工向来不错,这穗子编得精巧,男女都合用,相当大气。   莲幻望向苍蓝。那平淡无奇的脸庞上,唯有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眸微微闪烁着疑惑。   “不是我吩咐他们准备的。”苍蓝自白,“自打他们知道我要为你庆祝生辰,便悄悄地准备了礼物。当然,也少不了我的这份。”   她笑眯眯地站起身来,将手边的锦盒拿起,在他面前轻轻打开。   一把银色宝剑,静静地沉睡在雕花的剑鞘中。在苍蓝的示意下,他缓缓抽出剑身,森冷的剑刃便随即映入他的眼帘。   对于习武之人而言,这无疑是一把梦寐以求的好剑。不说试剑,单说那剑鞘的雕琢工艺和手感,便称得上精雕细琢,真真是一件艺术品;再看剑锋,泛着浅浅绿色寒光,冰冷地宣告着这件兵器的锋利无情。   莲幻“噌”地一声将剑插入鞘中,双手举着宝剑跪在主子面前:   “谢过主子赏赐,此剑太过贵重,不是奴应该拥有的。”   “……幻儿,这里只你我二人,我送一件礼物为你庆生,你何至于如此决绝地回拒?倘若今日我对你有半分强迫,那我自当收回了那剑去……可是,我知道不是如此。   幻儿,这几天我仔细回忆了许多从前。其实经历了诸多风雨至今,很多事已经模糊。但我见到你依然珍藏着我送你的第一件礼物,我知道,从当时到今天,纵然万物变迁——   这件事、你予我,却从来不曾改变。可是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蹉跎了呵……”   莲幻抬起眼眸,静静地看着苍蓝。主子不为人知的那一面,他有幸总能看见。他习惯她对自己倾吐心事,也自责没有太多语言可以安慰。譬如竹君之聪慧犀利、颜君之宽容大气、容君之温柔依人、月君之精怪多谋……他能做的,只是默默地守候着,守候到自己也忘了时间,忘了他们已经共度了十多年,只记得他们不会分离……   “当你跟了主子之后,便要一辈子追随她、保护她,万事以她的旨意为绝对命令,一直到死都不能改变……”   出“锦祠”时老宫人的交代,在多少个日与夜中,平息着他心里的悸动之情。可是曾几何时、也许是得到了那份阴差阳错的恩宠之后,那份决心便悄悄地变了味……   此时此刻他依然不敢妄想,只是轻轻将这把剑抱在胸前,以证明并他没有半分勉强:“莲幻谢过主子赏赐。”   苍蓝这才笑道:“这把剑确实不错。不过好的剑,也需要找一个配得上的主人。幻儿,”她伸手轻轻一带,意指让他先起身来,“你是习武之人,我寻了这剑来配你,是我专门为你而选,绝非什么赏赐。幻儿,你愿意……成为那个每年与我互相庆祝生辰,一起看晨曦,共同走过年华的人么?”   她还未离开他肩头的手,感到了他忍不住的微微一颤。主子……她的话,他字字听得分明。可是,脑海中却已乱成了一片……   从小到大,被灌输得牢牢的主仆之念,在她温柔的浇灌下,竟也不知不觉地融了一个缺口么?   “莲幻不敢。”他低下头去。   “是不敢,还是不愿?”他听得她轻轻问道,却暗自攥紧了拳。许久,苍蓝叹道:   “我不该逼你的。幻儿,可是我想自私地将你永远留在身边,我想把最好的与你分享。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的这些心思,你定然都明白……我想,待到你能用真正面目坦然见我的那天,我们之间的那道沟壑,或者,便能有机会跨过了。”   苍蓝回头望了望:“这满桌佳肴,看来,我得自斟自饮了……”她在他看不见的那一面,微微牵动着嘴角:“我会给你时间。我们最缺和最不缺的,其实都是时间。”   不缺的是蹉跎的岁月;缺的,是相爱的每一刻。   莲幻也转过身去,与苍蓝背对背的,一步、一步缓缓远离她的背影。忽然,他松开了拳头,一把扯下多年来一直不肯褪去的易容面具。举动间,那随意束之的发绳也断了开来,青丝飘散在肩头。   他全然不觉,仿佛下定决心般走到她的身后,低低唤道:“主子……”   苍蓝看向他,微微一惊。他如瀑的黑发在空气里微微翕动着,漆黑而魅惑的眼眸依然清澈,却因为更深邃的轮廓而摄人心魄;眼角下标志性的泪痣为他增添了几分性感和妩媚。然他的鼻子和嘴又是充满了英气的挺拔坚毅,两种风格奇妙而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她并不是第一次看他。每一次看见,却还会有新的感受。莲幻这亦男亦女的美,如此独特,任何人见了恐怕都难以忘怀。   这多年来不曾离开他的面具,就像是一层隔膜,隔开真正的他与主子。苍蓝千呼万唤的,也绝非他的美貌,而是他这张面具下,真正的心意。   此一刻,他带着难以抑止的感情站在她的面前,微微的悸动让他双颊泛粉,却依然不善开口表达。   “幻儿,你终于明白了。”在莲幻眼中,她的样子和性情似乎完全没有变过……不,她变得成熟了。不管是处理国事的睿智,还是面对急事的冷静,她不再像小时候那般毛毛躁躁了。那,现在的这个决定,对她来说,也绝对不是冲动吧?   苍蓝向他伸出了手。他微微一怔,然后落入了她温柔的怀抱。   窗外,夕阳终于即将全面沉没。而他,却是第一次,在这样光亮的时刻,倚靠在主子的怀中。   哪怕是梦,这也是从前的他所不敢做的梦。   他们用十多年的时间证明爱情可以等待和守候。不曾说出口的,那点点滴滴的累积,终于汇成了汪洋大海,在此刻迸涌而出。   她轻抚他的容颜、他的泪痣,然后印上她的亲吻。她清清楚楚地唤出他的名字,不再是另一个人的替代。   坚毅如他,眼中竟也泛起了红光。   他为她轻解衣袍,她为他指梳长发。在夜还没有全面来袭之前,先彼此紧紧拥抱做一场美梦,再也没有可离之隙。   那一桌始终没有动过的珍馐,静静的、静静的,陪伴着他们在这个提前到来的,热夜。 195、第一九四话 春漾 ...   这一定是个特别的清晨。当苍蓝醒来之时,莲幻还安安静静靠在她的身旁。   从来,他都比自己起身要早。何时,能让她如现在这般,仔细欣赏他令人沉醉的容颜。   她用指尖轻轻刮过他的挺直的鼻尖,在他柔软的唇上稍作逗留。   一夜痴缠,仿佛还没有将她的热情燃尽。她轻轻地吻了吻他,却察觉到他的睫微乎其微地颤动着。   原来,他早就醒了。却是不想吵醒她,或是,不愿打散这漂浮于整个房里的美梦香甜?   她心下温暖,伸手滑过他紧实的腰际,将脸蛋埋入他的胸膛。那朴实的气息,不含一丝媚惑的,却分外引人流连。   “主子。”   “嗯?”她回得慢而慵懒。   “该起身上朝了。”他的波澜不惊多少让她有些小小的失望。心有不甘地抱紧他蹭了蹭,令人禁不住想起昨夜的温度,身子微微发热。   莲幻见到她少有的孩子心性,微微扬起了嘴角。他抬起手来,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抚上她的发:“若是主子因为莲幻而误了上朝的时辰,那奴……”   “要说‘我’。从此以后,不许你再在我面前自称是奴。”苍蓝打断他的话。“而昨夜,你也绝非为我侍寝,不是么。”   莲幻漆黑的眼眸含着淡淡的雾色,却如窗外那刚探脸的朝阳般温暖。她的青木淡香萦绕在他的周围,让他的心里安宁极了:“好。”   “还有,我要你当我的十君,你这辈子都休想走远。”苍蓝继续语出惊人,“如果是你,我相信不会有人反对。”   “如果,我反对呢?”她微微一惊,对上他的眸子。他就那样深深地看着她,深得好像能将她浸润进去一般。   “那你得给我一个信服的理由。”彼此还连着体温和心跳的这一刻,莫要说什么爱敌不过身份这样的累赘话吧。   莲幻垂下眼睑,苍蓝只得盯着他的泪痣瞧。须臾,他薄唇轻启:“服侍主子、保护主子,是莲幻自小以来唯一的信仰。比任何人都接近你,时刻在你的身边,也是我的骄傲……我已经跨过了我不应过的界线,希望主子成全,保留我最后的位置……我会以我的方式,永远留在你的身边。”   苍蓝闻言后,沉默不语。或者,她在位已久,开始忘了站在别人的位置去想一件事。大部分人都喜欢升官发财,喜欢位高于人,希望得到她的肯定。她以为给他名分,让他跻身至高无上的十君之列,便是她对他最大的宠爱。   岂知,斯人却并不是这样想。莲幻是“锦祠”训练出来,最优秀的近侍之一。他的主仆观念想必早已根深蒂固,能融化他表达真实的自己,已属不易。想一步登天,未免贪婪。   有时候,留一线余地,才有前进的可能吧。   可是,她就是有这样的贪婪,想将他永远而完全地占有。   思及此,她又将脸深深地埋入了他的胸膛。莲幻带着笑意又有些无奈地红了脸,轻摇着她:“主子……真的要来不及了……”   罢了,罢了。让他改口的事,看着还得一样一样的来。给他留下余地,看看他还能给自己怎样惊喜的变化。   “我不理。要我起身也行,但是今儿晚上,你还得陪着我。”她埋着头闷闷地说道。   莲幻只觉她微热的气息撩拂着他的胸前,忍不住连耳根都红了。      这天起,许多人都惊觉仿佛宫里忽然之间多了一个陌生的绝色男子。连秋尽见到本来面目的莲幻时,都愣了老大一会儿,才揉着眼睛拍了拍冬无:你……你看到没?皇上何时收了一个相貌如此出众的男子回来,你我日日守在殿前,竟然是丝毫不知?”   冬无原本也是略含诧异的。眼前的男子长相奇特让人惊艳之余,却也绝对是说不出的熟悉。那松松束起的黑发,灰白色的衣袍……他的视线向下移动着,落在男子手中的宝剑上。剑尾上那串黑色的璎珞穗子,不正是出自自己之手么?   他微微一笑,看向嘴巴还没完全合上的秋尽:“我说……难道你不奇怪,为何莲幻不见了么?”   秋尽这才品出他话里的意思来。他眼睛睁得老大:“你、你你是说……这个人是莲幻?”   他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也难怪他不相信,朝夕相处了近十年,莲幻原来有这般出众的面貌!再想想,主子对莲幻的格外青睐和用情,也像是该在情理之中了。只是他们并不知晓两人之间深切的羁绊。感情之事,看在外人眼中,起因总是要直白些。   这时,莲幻也转头看到了他们。他素来淡漠的脸上此刻微微透着些粉色,可能是因为第一次以真实的模样展现在众人面前,多少有些窘迫。冬无看着这一幕,却是微笑:   “秋尽,你不觉得这样的莲幻更真实吗?”   从前,他波澜不惊,几乎无法从他脸上捕捉到任何喜怒哀乐。而今褪去易容,他也卸下了和所有人之间的那一层看不见的隔膜,反倒是让人更喜欢了。      过了几日,当十君和其他人也渐渐接受了这样的莲幻时,苍蓝悄悄拟的一道旨,已在宫里传播开来。   原皇家近侍莲幻,素来对女帝忠心耿耿,深得皇上宠爱。然此人却不骄不躁,不求虚名,只愿以原来的身份追随在皇上身边。因为,皇上特下昭通告,莲幻虽未名列十君之位,所受的例俸、地位和各种赏赐皆与十君平等。众宫人亦需尊其为十君之一,把他当成主子,不得有任何不敬之处。   苍蓝包容了无法抛弃自己位置的莲幻;莲幻也默默地接受了宫人们走到他面前时,躬身时那一句:公子。   春意渐浓的时候,苍蓝脱去了繁重的冬装,换上轻便的锦袍。午后的静庭轩幽静安宁,慵懒的阳光拂得人有些倦意。   苍蓝从厚厚的折子堆中抬起脸时,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伴着她的起身,一件外袍从她背后滑落下去。迷糊了仅仅是片刻,她便见到一张柔情似水的容颜,正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她。   “什么时候来的?”站起身来,舒展着坐了半日而有些酸痛的筋骨。掉落在椅上的衣袍,想必也是他为自己而盖。   那张妩媚沉静的容易此刻笑意更浓:“有一会儿了。但见你抓着奏折便趴下了,也不想吵醒你。”   苍蓝嘿嘿一笑,自嘲道:“春困,春困猛于虎也。”   她向他走去,还微带着些倦意的身躯投入他温柔的怀抱中。他淡淡蓝色衣衫上的阳光味道,令她感到无比的温馨。半靠在他的身边,双手紧紧箍在他窄紧的腰上,贪恋此一刻的悠闲安宁。   宁昭颜微微红了脸,看着她的眼神充满疼惜。他心知她所说的“春困”,不过是近几日来为了政务日夜操劳所致。春天到了,全国各地的农务都集中忙于春耕,可偏偏有几个城市还偶有雨雪天气,不适播种;又有的地方用水干涸,需要引水调水。如何均匀各地资源调配,关乎全闵国百姓一年的口粮问题,这成了苍蓝和各部大臣劳心的焦点。   “农务的事情,可还没有忙完?”他语调轻轻,仿佛在唱一支催眠的歌曲。   苍蓝靠着他的脑袋摇了摇,“人是都派出去了,成效如何,还得等他们回报。不过近两日天儿愈发地暖了,当是积雪都应消融了,多少能缓解了问题去。”   “蓝儿辛苦了多日,也是时候该歇一下了。”   苍蓝闻言看向他:“昭颜这么说,可是有什么打算?”   宁昭颜点头,笑得有些腼腆:“我寻思着大家整个冬天一直在宫里,好久不曾出游,趁着天儿暖了,不如……”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期待地望着她。苍蓝自然会意,笑道:“原来是昭颜的心飞出去了,想出门踏青。”   宁昭颜被她说得像个贪玩的孩子,窘得脸更红了。其实这倒并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意思,活泼好动的玲珑和小飞蝶本来就闲不住,柳容和夏绯砂也提起过这事,他便代大家向苍蓝大胆提议了来。   苍蓝也不逗他了,“原是我忽略了,早就该想到呢。那三日之内,择一个晴好的天气,我带你们去清云城近郊走走,散散心。”   宁昭颜欣然道:“我这就告诉他们几个去,玲珑怕是要高兴坏了。”   “玲珑孩子心性,有你们几个照拂着,我也大可放心。”她看着宁昭颜温柔的笑脸,“有你照看着后宫,我更放心。”   “蓝儿……”宁昭颜心中一漾,主动将她揽紧。   果然是当了爹爹的人,胆子终于大了些。苍蓝在他怀里吃吃偷笑。      二日后,借着明媚晨光,苍蓝携十君和秋尽冬无、带上六个女卫,悄悄地出了宫。被玲珑拉着一起出来的莫小草,还有已经被默认为十君之一的莲幻,都渐渐成为了大家庭中不可或缺的一员。   马车行至城门口的时候,在领头队伍中骑着马的苍蓝,远远地就瞧见了从对面纵马而来的楚惜寒。待到两人会了面,楚惜寒翻身下马向苍蓝请安,苍蓝往她身后望了望:   “怎么不见湛翔?”   楚惜寒微微一笑,这才说道:“他的马车在后头,行得慢,稍后才能看见。”她顿了顿,才揭开这个谜底:“托皇上洪福,翔儿他……有喜了。”   “真的?太好了!”苍蓝大悦,“今儿真是高兴。惜寒,等你的马车到了,我们一同过去。”   “遵旨。”   在他们旁边的小道上,一辆精致的马车从城门外进来,缓缓奔驰而过。两人只当时平常路过的,也未曾多加留意。   经过她们旁边时,车上的人儿仿佛听见了不远处的谈话声,一只净白莹润的玉手微微掀开车帘,似是在窥探外面的风光。   “秦管家。”马车驰过整条小道后,车内忽然扬出一阵清甜之音。   赶车的女子拉了拉缰绳,马匹的脚步暂缓下来:“公子,有何吩咐?”   “掉头。先不回府了,跟着刚才见到的三辆马车。但跟远些,小心不要被他们发现了。”   秦管家心中好生疑惑。公子刚从邻城做完生意归来,风尘仆仆的,当时十分疲累了,怎的还不回府休息,却要跟着些不认识的人?   然她也没有再问什么,拉起了缰绳,就让马儿慢慢转了方向,缓缓向城郊跑去。 196、第一九五话 游戏 ...   苍蓝一行人在城门外略等了片刻,马车拉着闵湛翔缓缓而来。他有孕在身,本是不该受这颠簸的。但能够得见许久不曾看到的皇姐和十君,楚惜寒又怎么忍心非留他在家里不可?于是那马车行得慢之又慢,怕是比步行也快不了多少。   两位英姿飒爽的女子骑着各自的坐骑开路,莲幻、夏绯砂和叶初蝶也是骑马跟随;中间是四辆马车,女卫们则跟在最后。一支出郊游行的队伍不急不缓地行在路上,在这春意盎然的清晨里,一路上入目的皆是翠绿嫣红,处处有婉转清脆的鸟鸣。路人行人极少,这份宁静和悠闲,让大家在深宫之中的紧张或繁重,此刻不多不少都放开了去。   他们经过小道,轻轻扬起一阵烟尘。待到这尘土散去,却又见一辆朴素而精致的马车缓缓驰过,与他们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所以走在最后的女卫们也并没有多加留意。   待到他们抵达苍蓝在城郊的别苑时,日头刚刚完全升起,照拂得人清爽温暖极了。几人下了马车,在别苑偌大的花园草坪上摆起了地席。   夏季时苍蓝偶尔会到别苑避暑,所以那里一直被专人打理得井井有条,花园的草地和植物也修剪得很好。初春的草地还不是很茂盛,远远望去一片嫩嫩的绿色,隐约夹杂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气息扑面而来。   秋尽冬无将竹席铺展在草地上,又围着竹席,依次把十几个锦绣圆垫铺排在地。据说这是民间最近流行的郊游方式,全家老小围席而坐,或赏景谈笑、或吃点小食,都是十分惬意。   苍蓝听臣子们说过这种有趣的方式后便记住了,也颇为赞同。大家随意围坐在一起,比起冰冷的桌子相隔,彼此距离拉近了许多。再说万物都是亲土地的,生物生于泥土,死后回归泥土,与地亲近,反能增加活力。   待地席和坐垫都铺排完毕之后,叶初蝶、夏绯砂和晶繁率先从容地坐了下去。楚惜寒和闵湛翔对视了一眼,她便微笑着将他打横抱起,两人同坐一席,让他倚靠在自己的怀里。面对大家的目光,闵湛翔羞涩地低下头去。   宁昭颜、珮璃和柳容望了望周围,似有一瞬间的犹疑,却也很快“就坐”了。剩下的王雅竹、冷幕月和柳玲珑还站在原地,面有难色。   此时先坐下的几人已经望着他们笑了。那里头的意思苍蓝自是明白:这几人本是嫡主和大家公子出身,平日都里高贵斯文惯了的,要让他们随便坐在地上,即便是加了垫子的,可能还是会有些抵触。   她轻笑着走过去,找了个人群中间的位置坐下。莲幻则跟在她的身后席地而坐。   莫小草见莲幻坐了下来,也便坐在了他的旁边,并不与十君们一排。其他几人见皇上尚且如此随意,也便纷纷放下成见,尝试围着她坐下了。   “秋尽冬无,还不把东西拿出来?”苍蓝侧身向身后道。   秋尽冬无一听,连忙笑眯眯地应了,将车上带来的各种小物搬到竹席上去。众人定睛一看:呵,摆上的并不是他们想象中平日惯吃的糕点,竟都是些造型稀奇古怪的小食。再仔细瞧瞧,有兔、虎、羊、猪、牛……   随着小食被一样一样端上来,大家也都分明看出这是以十二生肖为主题的糕点,可爱的造型让玲珑看得目不转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巴巴地转看向不远处的苍蓝,好像在问什么时候能动口似的。   苍蓝看着他的大眼睛轻轻一笑,最熟悉她的宁昭颜却被这一笑惹得心里有些发毛,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果不其然,当秋尽冬无最后将一大桶水端上来时,每个人心里都疑惑不解:郊游罢了,需要带这么多水么?   准备就绪后,苍蓝清了清嗓子:“平日里在御花园,我们一般都是赏花看景或欣赏十君们的才艺,我一直在想如何陈出新一番。今儿,我根据大臣们的描述,带你们体验一次民间的娱乐,一会儿的游戏大家可要积极参与呵。”   王雅竹微微侧过头去看她,乌黑的青丝顺过他秀挺的鼻梁,眉目间皆是高贵风雅之情:“不知蓝儿想如何玩这游戏?”   苍蓝心中暗赞:雅竹哥哥从来都是知情识趣之人,在这场合如果还称她为皇上,大家可能都放不太开。只是看他一脸恬淡而胸有成竹的模样,怕是待会儿便没有这个沉着劲了。   想到向来风雅清傲的雅竹狼狈的模样,苍蓝忍不住要提前笑出声来。她强忍着那几乎要流露出来的笑意,一本正经地宣布道:   “你们看到这席上糕点,可能已经猜到游戏和十二生肖有关。游戏规则是每人轮流说一个祥瑞的带生肖的成语来,说不出的便要罚——诶,当然要求还没有这么简单。”   大家听到她先前说的规则时,心中都暗暗舒了口气。说个十二生肖的成语难度不大,可罚不到自己。可听她话头一转,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这特殊的规则嘛,便是每个人要接着前一个人说的生肖说。例如以右手方向为序,我说龙,我右边璃儿的就要说蛇字的祥瑞成语。每一轮十二个过后,由起头人的右手位下一人做新的起头人,这样大家每次说的生肖可都不一样。”   “倘若……答不出或是答错呢?”叶初蝶的提问看似态度踊跃,但谁也看得出他是打起了退堂鼓。这舞文弄墨的事儿实在是不适合他,还是先想出退路为好。   “如果大家都觉得说的不是祥瑞的成语,或是答不上来,便要罚吃生肖糕点一只。”   “太好了,那我不答了!”柳玲珑不假思索地欢呼起来。   冷幕月拍了他一把:“笨蛋,天下间哪有这么好的惩罚?”小恶魔的潜质显现出来,他紧紧地看着苍蓝:“怕是……这糕点里加了什么料吧?”   苍蓝笑着摇头:“天机不可泄露。好了,大家明白规则了吧,那就由我先开始了。”说罢,她想起身后的几人:“幻儿、锦枫,还有秋尽冬无,你们可一起来玩?”   “我要时刻留意周围,保护皇上和大家。”莲幻拒绝的理由可谓义正词严。   小草就更绝了:“我,我没念过书,大字都不识几个……”清秀的小脸皱成一团,叫人不忍拉他入局。天知道入宫以后,苍蓝就为他安排了一位先生教习读书写字,现下恐怕已小有进展。   苍蓝并不点破他,继续看向秋尽冬无,却见那两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也便罢了。   “由我开始,右手边的璃儿接下一个生肖。”苍蓝起头道,“先说十二生肖之首,鼠。獐头鼠目,鼠目寸光……哎呀,好像鼠字都没有祥瑞的成语。我自罚一个点心。”苍蓝笑眯眯地说着,在众人怀疑的目光中拈起一个小鼠造型外表透明的点心放入口中。   大家的视线聚焦在她的脸上,却并不如想象中看到她有什么痛苦的神情,反倒是有几分享受,看不出究竟好不好吃。苍蓝吃完点心后,还轻轻舔了舔唇,几个面皮薄的看了,都微微有些脸红。   但此刻王雅竹算是明白了:这点心,怕是横竖都要有人吃的,逃不掉了。哪怕学识再广博,像鼠字、蛇字之类要讲出几个祥瑞的成语来,也是难事。但看着她怡然自得的表情,莫非这点心并没有什么问题,是他们多心了?   顺着苍蓝右手位置的是珮璃。他向来害羞,还未开口,小脸已经红了几分。但在苍蓝吃点心时,他早已想好了自己的回答:“我的答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对得不错,”苍蓝点头道,“此语有气魄又符合主题,过关。下一个,晶繁。”   虎字不难。晶繁缓缓道来:“藏龙卧虎。”   “哎呀晶繁,你……”叶初蝶忍不住唤了一声。   晶繁的答案自然是顺利过关了,可轮着要说“龙”字的叶初蝶急了。他才刚刚想好自己的答案,被晶繁抢先说了,自己岂能说个重复的?他抓了抓头发,英气的双眉此刻扭到了一块去:受罚事小,丢人事大,万一来不及对上,让他一世侠名往哪儿放?   此刻轮到柳玲珑说兔,他却一个劲的摇头道:“我不会,蓝蓝罚我吧!”   众人都笑了起来。这人实在简单得很,从刚才开始他的眼睛就直盯着那个浅黄色的兔子点心打转呢,现下能遂了他的愿,他哪还有心思想答案?   苍蓝宠溺地笑道:“那玲珑就去选一个吃吧。”   柳玲珑兴高采烈地站起身来,选了一只可爱的小兔点心就塞进嘴里。片刻之后,他大呼好吃,说是比桂花糕还美味,视线则是愈发地粘在了那堆点心上。   大家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如果说苍蓝有可能伪装作弄他们,天真的玲珑则断不会有这样的狡黠。于是剩下的其他人胆子也大了起来,各种稀奇古怪的词语悉数蹦出。   “龙……龙飞凤舞!龙凤呈祥!龙潭虎穴!”叶初蝶一下想出了好几个,洋洋得意地都报了出来。可当他说到第三个时,恨不得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只可惜话已经出口,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龙潭虎穴如何祥瑞?该罚,该罚!”在其他人的哄笑声中,他不情不愿地选了一个小龙造型的褐色点心,一下丢进嘴里。   刚才见玲珑陶醉的模样,这东西应该不难吃……   “咳,咳咳……”还没等他想完,铺天盖地的甜腻滋味已经席卷而来。不知道是放了多少糖才能这样的甜,甜得几乎都发苦了。苍蓝连忙向秋尽使了个颜色,后者浑身一颤,赶紧从那一大桶水中给他倒了一杯。   原来这一大桶水,是为了派这个用场……剩下的人在心里偷偷抹汗,又无限同情起叶初蝶来。待到他喝下水后脸上涨红的血色慢慢褪去,他才追问苍蓝和柳玲珑:   “这么甜腻的东西,你们竟然能装得这么好吃。玲珑,连你都学会骗人了!”   柳玲珑一脸无辜地看着叶初蝶:“我哪有骗人?确实是相当美味啊……”   苍蓝这才为大家揭晓谜底:“玲珑说的确是实话。这糕点,大多是正常的,只有其中几块……加了点调料,哼哼……”   大家笑了起来,敢情叶初蝶的运气太背。千挑万选,竟然还是荼毒了自己。离苍蓝最近的珮璃温柔的小手握住了她的:“那皇上刚才吃的,是不是也是加了料的?”   苍蓝看向他:“小璃感觉到了?”   “点心刚入口时,皇上的身子有过微微一颤。”   那坐在远一些的人,压根不会看得出这么小的细节。苍蓝微微一笑:“要骗过别人,首先要骗过自己。”   几人正在嬉闹着,一抹淡淡的白色身影缓缓踱到了园子的栅栏外,遥遥地望着里面的风景。   那个蓝色华服的女子,即便是相隔一段距离,他也一眼便能将她从人群中认出。她精致英气的脸庞、她褪去冰冷后温柔的笑容、她微微眯眼时那不易被察觉的小小狡猾……这帝王的柔情,原本、原本也是属于他的呵……   想到这里,他心里一阵发紧。须臾,他松开攥紧的衣角,绝美的脸上露出释然的苦笑。多少年了,当历经那些年少时根本不能想到的挫败后,回忆起来的,竟都是那些他曾经无比痛恨的时光。   或者那个时候,他真的是太过年少,竟然连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她都不知道。她让他离开宫里时,他的心里犹如插入了一把利刃,可是他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从何说起?如何开口?在她的心里,他始终是一个爱着别人的人。   那么多年了,他只是在暗处看着她、尽自己的能力帮助她。他这个人,早在八年前就已于世上香消玉殒,再也不适合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痴痴地看着那些风华绝代的男子围坐在她的周围,享受着她的关心、她的戏弄和宠爱,看得入神了,仿佛自己也在那其中似的。跟着他到来的秦管家原本是不知前因后果的,但看着园子中那些出众的男女,深知这些人必定来历非凡。她素知主子是个嫁过人的,但是对于妻主,却不曾听他提起过。莫非……和这园中的女子有关?   “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私人别苑,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一直在宅邸外围巡视的女卫发现了两人。秦管家走近白衣男子:“公子,我们不便留在这里,还是走吧。”   白衣男子点了点头,又留恋地看了园内一眼,转过身去。虽然他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可那深邃漂亮的菱形眼角,乌黑清亮的眸子,已经引得女卫们对他颇为好奇,尽情想象着这面纱下的容颜,将会是何等的让人惊艳。   众人的嬉笑停下来时,苍蓝隐约听到园外的女卫交谈之声,便随意问道:“外面有人吗?”   女卫隔着栅栏躬身道:“回主子,刚才有一男一女路过此地,下官已经将他们请走了。”   苍蓝正打算继续游戏,却听得那两个女卫交谈道:“地上怎么有只发簪?”   “怕是刚才那位公子遗落的吧,可是人已经走远了……”   那朵小小的梨花发簪,清雅而略显陈旧。苍蓝从女卫手中接过发簪时,显然微微一愣。   这是……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莫非是他……他回来了? 197、第一九六话 似影 ...   “遗落此簪的,是什么样的男子?”宁昭颜问道,“这儿地处偏远,当是路人稀少。既然来得院外的……会不会是皇上旧识?”   他虽是问,但看到苍蓝见此发簪后微变的脸色,心中已有了几分了然。两个女卫听了主子的问话面面相觑,然后低头恭敬道:   “回颜君,是一位以轻纱蒙面的男子,下官们并未看清他的容貌。他的身旁有一位管事模样的女子,称他为‘公子’,看起来两人应是主仆关系。”   “主仆关系,那倒有趣。”不明因由的叶初蝶好奇道,“女子为男子的家仆,这男子可不简单。”   苍蓝有小片刻的怔忪,并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什么。珮璃有些忧心地看向宁昭颜,却见后者淡淡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他无需过分担忧。这发簪的主人可能是何方神圣,这两人算是心照不宣了。   那天,虽然多了一段小插曲,苍蓝和十君也依旧玩得十分尽兴。她带来的点心和那一大桶水几乎全被消灭了,叶初蝶、冷幕月和柳容喝得最多,抱着肚子赖在地上不肯起身,非得苍蓝一个一个把他们抱回了马车上去。原本玲珑这贪嘴的自然是逃不了的,可当他吃到一个加了料的点心后大惊失色,爱弟心切的柳容便代他喝了好几次,也真真是“同甘共饮”了。   回宫之后,苍蓝密诏刘正勤入殿。这些年来,刘正勤一直驻守在清云,与何眉欢一道,皆是苍蓝的心腹之臣。   “正勤,本王记得你原是赤岭人士,来到清云,好像也有五六年了吧?这些年,你做得很好。”   刘正勤心道当年的小皇上说话也学会了绕弯儿,预感自己将会有什么重要任务了。她顺着苍蓝的意思道:“回皇上,确有这么些年了。多得皇上赏识,正勤只是尽了自己的本分,万万不敢居功。”   苍蓝点头道:“正勤和眉欢都与本王有缘,也都是共同经历过一些事情的人。现下,本王就给你一个月休假,你且回赤岭去,看看家乡的亲人吧!”   刘正勤汗颜,她的夫郎和孩儿早已跟着自己迁居清云,这些皇上哪能不知。但关于赤岭守备方静源的一些传闻,作为当地人,她多少也曾经听闻一二。   时隔多年,方静源一直在赤岭当着小小的守备,仿佛朝廷里多她一个不多似的。由于山高路远,也几乎听不到她什么消息。这么个人,一夜之间抽调到边界后,仿佛就彻底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谢皇上恩典。”刘正勤谢恩,“不知皇上可要微臣,为家乡的父老捎上几句慰问?”   “父老?”苍蓝哈哈笑道,“正勤虽没有眉欢狡猾,却也是玲珑心意。你且回赤岭去,替我看看那个城市多年来的变化,再替我打探打探那个人……要仔细些,凡事眼见为实,切莫遗漏了什么细节。”   刘正勤心领神会:“微臣遵旨。”      边城赤岭距离清云必究遥远,刘正勤此次一去,打个来回最快要也半个多月。在此期间,苍蓝发散了几个密探在清云城内收集情报,既然这人能跟得她到别苑,想必自己的一举一动,也总是在他眼里了。   倘若……这么些年来,他并没有在边城安好幸福,而是生活在她的脚下……苍蓝微微摇了摇头,不愿意这样想下去。在位多年,已经习惯了任何事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她难以面对一个可能错了多年的决定,就连想一想,也让她觉得不堪。   “蓝儿。”静庭轩外,一个温柔如水的声音轻轻唤道。   苍蓝的神情放松下来,径自走去为他开门:“小璃。”   珮璃没料到苍蓝会亲自为他开门,小脸羞得红扑扑的,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我猜你还没用膳,便自己做了些菜带来。”   他轻轻扬了扬手里的小盒,笑容灿烂。这些年,他清秀柔和的五官已经完全长开,俨然是一个翩翩美青年了。苍蓝见到他的笑容,心中却是微微一痛,差点忘记了珮璃和那人的长相,有五六分相似。   倘若他现在在这里,是不是也能笑得如此开怀?她不禁这样揣测着,却很快将这些杂念挥灭,握住珮璃的手将他拉入怀中。   珮璃的身形滞了滞,“蓝儿,你有心事?”   他的猜测尾音很轻,几乎就是肯定句,在她怀里的声音有些闷闷。苍蓝对珮璃心生愧疚,这是朵她连重碰一下都不舍得的小花,怎么能看他紧锁眉头。   她微微笑着抚平他双眉之间的烦忧,“小璃多心了。”   “蓝儿的心事,珮璃怎能不明白。”这些天,语君可能尚在人间的消息几乎传遍了后宫。虽然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但传言总是越传越像真的,再加之苍蓝的反应,也很难不让人相信它的真实性。他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便忍不住有些担心起来。   “我就是不想让你为了这些事情,凭添烦恼。”她拉着他的手坐了下来,打开他带来的餐盒:“很香,那我便不客气了。”   珮璃心中荡漾着柔柔的暖意。兴许外人不知,皇上是怎样将十君宠上了天去的。她是帝王,她每天日理万机,他们能帮上忙的地方很少。可就连后宫中的琐事,她也会一力承担下来,不想让他们操分毫的心,也不愿让他们多思多虑……   思及此,他按住苍蓝正在夹菜的手,后者则抬起眼眸惊讶地看向他:   “蓝儿,皇上。其实,你应该多依赖我们一点的……”   珮璃的脸红了又红,想必是鼓足勇气才将这句话说出了口。苍蓝一直紧紧地看着他的双眼,那眸子如同十年前一般纯净清亮,浓黑的眼睫忽闪,见她盯看着自己,又小猫似的逃了开去。   就是这样一个羞涩细致的男子,竟然鼓起勇气,要一个帝王去依赖着他?   她一直是倨傲的。她不是天生的王者,却在无数挫折的磨练中,锻炼出一颗坚硬的心来。如果说这颗无坚不摧的心里,还有什么地方藏着柔软,怕就是这几个深知她心意的十君了吧。   她向他微微一笑。漆黑如夜的眼眸里,星辰璀璨。议政时严肃紧抿的唇,此刻扬起好看的弧度,她的温柔,让他竟有些痴了。   “小璃,谢谢你。”他走过她的身边,任她环着自己的腰,轻轻靠在他的身上。哪怕只是片刻,她在他身上得到的温暖,已经足以驱令她一如既往,充满勇气。   “我确实很害怕,害怕刘正勤带回来的结果,会证实我的猜测。”倘若沈语卉真的不在方静源身边,那么这些年,他又是过的什么样的日子?   珮璃静静地倾听着,却伸手将她揽紧。他不善表达自己,只能寄托于身体的传递。   “其实,你可以让他回来……”虽与沈语卉只有两面之缘,但珮璃是最后倾听过他真心话的人,总对他的际遇有些特殊的唏嘘。而现在自己所住的西北宫,也是曾属于那个人的……皇上若是寄相思于景物,他又怎会不知情?   苍蓝听了珮璃的话,却是默默不语,只任他紧紧地回抱住自己。   ***   数日之后,刘正勤带着苍蓝想知道的结果回了城。她顾不上回家,也顾不得稍作片刻停留,一路马不停蹄时,一边仔细思量:这样的结果,要如何向那个深情的皇上开口?   早在方静源被变相贬谪到赤岭当守备,也就是她与沈语卉成亲那一年,方家这位美貌而神秘的夫郎,在成婚后不久便失去了影踪……   虽然这些年来,方静源一直这位夫君的事三缄其口,怕是也不想让皇上察觉到异样。若有外人问起,她便称夫郎羞于见人。所以这几年来,根本没有人真的见过沈语卉。   刘正勤觉得此事蹊跷,经过她多方旁敲侧击,终于从方府一位告老归田的下人口中,查探到重要信息:   方静源自从被贬谪到赤岭,深知此生状志再难得酬,性情大变。她本是英雌出少年,一身的好武艺,又有相当才貌,仕途必然平步青云。孰不知她竟与皇上看上了同一个少年!更令她想不到的是,皇上竟会成全了她和沈语卉,以这样一种方式。   她用无限明亮的未来前程,交换来一段惊世骇俗的曲折姻缘。她当然不会甘心,自从到了赤岭,她日日饮酒买醉,对沈语卉的情感因为掺杂了太多东西,而变得复杂起来。但是更令她感到不值的却是:他变了!   方家大人和夫郎的关系并不和谐——这是那位下人所知道的一些外因。至于沈语卉究竟为何会离开方府,那之后又去了哪里,刘正勤便查探不到了。   对于皇上的交代,刘正勤不敢怠慢。她又将方府的其它线索收集了,再巡视了整个赤岭,记下自己对这个城市这些年的发展和弊端的感想,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清云。   “……你是说,他早就不在赤岭了?”苍蓝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但也并没有非常吃惊,刘正勤猜想这个答案,帝王心里多少是有数的。   “是,”她不敢多嘴说些什么,“皇上,要不要微臣再派人打探一下……那位公子的行踪?”   苍蓝抚了抚额,闭上眼睛。“不必了,正勤你连日奔波也辛苦了,先回家去休息吧。关于赤岭城的近况,你改日再来与我详说。”   刘正勤得了令,离开静庭轩。苍蓝却是从桌子上,抽出一封信来。那是她前些天派出的密探,在清云城查得的情报:   清云城内有一处风雅之地,取名蝶苑。相传苑主是一位面貌极美的公子,姓离,却很少有人见过他面纱下的容貌。   蝶苑是一家书院,是专供男儿家读书和交流琴棋书画的地方。离公子的生意做得很大,他究竟有多少家财,众说纷纭。   他自己也住在蝶苑之中,但因他经常有生意往来,所以一年中,也会有数次,往返于国内各个城市。   苍蓝合上信纸,一个声音在她心里呼之欲出:   是你么?真是你么?那个凭借自己双手开创一片天空的男子。   多年以后,你居然还是……如此清傲呵。 198、第一九七话 锦思 ...   夕阳西下之时,落霞满天。   红晕之华映得繁华城市里一片祥和。   作为天子脚下的城市,清云城里每一条大街小巷都是朝气而迷人的。在这其中,也会偶有一两处风雅幽静之所,离了俗世的喧嚣,静静伫立、幽幽芬芳。   秦管家来到离园大门时,正是放学之际。许多翩翩少年从中走出,边行边谈笑着,风姿朗朗。门外一干小厮家仆见着自家公子出了来,忙迎上去接过他们手中的笔墨或是琴筝,再掀开自家轿帘,伺候主子们回府。   好人家的男儿在不曾婚配前,一般不会这样抛头露面,但离园却是个特殊的存在。   离园不教闺门内的东西。关乎持家、针线、甚至是讨妻主欢心这类的,理应由少年们的的父母家人提点。在这里,男儿家们可以学习各种技艺:琴棋书画、诗书礼乐,甚至有身子好的,学个骑马射箭,也一样有老师教授,如女子一般独立洒脱。   离园环境风雅,学费也是颇为不菲。所以能来这里读书学艺的,一般都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公子。他们除了互相切磋技艺,还变相攀比家境,于是能否到离园学习,慢慢演变成了是否有身份低位的象征。   这园子本没有名字。爬满蔷薇的旧墙上,挂着一个慵懒的大字:离。人们猜想,这该是主人家的姓氏。久而久之,大家便称这园子为“离园”。   关于神秘的离园主人,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大多数人传说这是一位绝色的佳公子,也有说他是嫁过人的,只是究竟为流离至此,没有人知道。离公子家财万贯,足够自保之余,也留下了离园这么一个喧嚣之中的灵净之所,所以总是被人称道。   翩翩公子们从园中悉数散尽。秦管家正要关上门,却瞥见对面的槐树后头俨然还藏着一个人。   她轻叹一声:“莫姑娘?我知道是你,出来吧。”   少女怯怯地从树后露出半张脸,随后红着双颊走了出来。   自从一个多月前公子在回城的路上无意中救了这个姓莫的女孩,她便日日守候在门前,叫人好生头疼。   “离公子今儿也不在,”秦管家挥了挥手,“莫姑娘请回吧。”   “我……我只是想当面再谢一谢离公子,并没有……”少女似乎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却知道摆脱不了什么嫌疑,“秦管家,你就让我见上他一面吧!”   “不成,”秦管家马上改口道,“公子真的不在园中,请回吧。”说完她关上了离园的大门,也不再去看门前少女失落的眼神。   说也奇怪,公子行事如此低调,却是芳名远播,慕名而来的女子数不胜数。帮着公子打理园子这些年来,像莫姑娘那样的少女她打发得多了,也便习以为常。   此刻园子的主人确实是在家的。他只是抚琴而坐,一杯香茗在侧,对外面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他喜静,因为安静下来的时候,才能够思考一些想不明白的问题。   久而久之,那重复想起同一个问题的感觉成为了一种状态,一种名为凝思的状态。   当苍蓝和楚惜寒来到离园门前时,听到的却是一阵悠扬而清冷的琴声。弹琴的人除了有着高超的技艺,一定还有一颗玲珑心,才能让琴音阵阵,撩拨听者的心弦。   点点愁、声声思,绵延缠绕着。那旋律一波又一波地回旋在空中,让苍蓝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惆怅的往事……   “主子?”楚惜寒在她耳边轻轻唤道。   苍蓝回过神来,不由得啧啧:“这抚琴之人,琴艺真是绝妙。只是如此哀伤忧愁,听得人心中好生惆怅。”   楚惜寒不如她懂乐律,也便一笑而过。两人拍了园子的门,许久,才有一个中年女子开了门道:   “两位,此刻已是闭园时间。若有什么事,请明儿早些来吧。”   苍蓝将手中的簪子递到她的面前:“我等并无心打扰,只是为了还簪而来。请你看看,此物是否为此园主人所有?”   秦管家自是一眼便认出了这梨花簪是公子的物品,她顺便又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气宇不凡的女子,忽然想起这似乎是数日前,公子令她一路跟到城郊的……   她虽然心潮暗涌,表面上却也不露声色:“两位请在此稍等片刻,容我问过我家主子。”   说罢,她从苍蓝手中取了簪,又“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让当朝天子和将军生生地吃了一记闭门羹。   “倘若这真是语君的园子,那架势可真是不得了……”楚惜寒苦笑道。   苍蓝没有回话,如入定般默默地等待着。于当年忍痛扯开的两人之间,寻觅着点点残存的痕迹。   那一头,秦管家却是片刻也不敢耽搁,匆匆来到公子的门外。她叩响了房门,那屋里的琴声便停了,戴着面纱的人儿打开门来:   “什么事竟这般匆忙?”在他的印象里,秦管家是一个能干的女子。园子里无论大小事务,她都打理得仅仅有条,何曾如此紧张过?   他却不知道,她是为他而急呵!   秦管家也不说话,只是双手捧着那簪举到他的眼前。果然,只见他身子微微一颤,再看向她的时候也是掩不住的焦急:   “这簪,你是从何得来?”他分明记得,那日他不小心遗落了簪子,多半怕是落在她的别苑园外。   秦管家更加确定了这个女子对公子来说极不简单,“是两位气宇不凡的女子还来的,此刻她们还在门口……”她想了想,又道:“公子,其实你大概已经猜到了,那其中有一位,便是当日我们在清云城郊,私家别苑外见过那一行人中的主子。”   公子眼中的挣扎似乎更甚了。他甚至垂下了长长的眼睫来掩饰此刻的慌乱:她、她终是寻了来?虽然想过迟早有这一天,可是……   “公子,要不要我打发她们走?”秦管家见他久久不语,不禁试探道。见主子不语,以为他是默认了,便转身向外头走去。   “等一等!”身后清朗的声音唤道,再见到的,便是那个处变不惊的男子,急忙向她跑来,白色衣袂翩飞。   “带她们到主厅……我稍后就来。”他的心怦怦直跳,说完了这些话,却是连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他没想过她会亲自寻了来,但一想到此刻那个天涯之遥的人儿就在自家门口,那想见到她的心便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了!   秦管家引了苍蓝和楚惜寒到主厅之后许久,那抹白色的身影才姗姗来迟。   说到公子,虽然慕名而来的姑娘们可能是道听途说,她自己自然是见过他真容的。公子绝色芳华,绝非浪得虚名,可此刻略经装扮的公子,却让她一个心无杂念的下人,都差点看得有些痴了。   苍蓝听到轻微的动静而回过身去。沐浴在已近完全沉没的赤金色夕阳光芒下,那个白衣男子缓缓向她走来。   他步伐轻轻,走得极慢,仿佛比这些年的时间还要慢。两人之间每缩短一点距离,彼此便看清楚对方一些。   时光也许多少改变了他的样貌,但在苍蓝微微眯起的眼中,这依然还是她记忆里的沈语卉,一眼之后没有任何迟疑。   他斜斜地束起了发髻,在一侧挽上两朵小小的梨花;一袭纯白衣袍轻盈绝尘,腰间仅以一条浅紫色缎带装饰,垂下两络精致的手编穗子。   苍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漂亮的菱形眼角,灵澈漆黑的眼眸,张扬着他从未改变的清傲;一点凝香微润粉唇,半两盈盈漾动的眼神中,是绝世的清丽芬芳,随着岁月的沉淀,当年的梨花少年蜕变成了一个样貌清灵秀丽的绝色男子。   “语儿,你……”苍蓝一声语儿出口,心知此话不妥,没法再说下去。两两相望中,那绝美的眸子里居然漾出了越来越多的清澈,转眼便要落下雨来。   楚惜寒转身向外走去,连带拖走了还在发怔的秦管家。   苍蓝忍住了就要伸手将他带入怀里的冲动。她闭了闭眼,再仔细端详眼前的男子时,轻轻唤道:   “这些年你吃苦了,是不是?”   坚强的人在自强的生活中,无论遇到什么挫折,都会鼓励自己勇敢下去。但他们最害怕的,往往却是一句温柔的安慰。当沈语卉受到苍蓝轻柔的关怀时,那眸中的泪水便再也盛不住了,如这些年的辛酸一样被悉数赶了出来。   天知道如果这些年他一直是这样善感,这好日子恐怕早就到头了。   他的自强,怎不是催眠自己的伪装。在她的面前,这一切都无处可藏。   他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抵不过想见她的念头。于是他将自己装扮起来,希望多年以后,自己在她心里,不会落得个失望的印象。   苍蓝见他落了泪,知道自己说中了他的心酸,心里也是疼得不可抑止。她转开视线看向别处,扯开话题道:   “刚才我在门外,听到一阵不错的琴声,可是你所弹奏?”   晶莹的泪珠如雨后的露停留在他的脸颊。沈语卉凝着眼眸看向她,轻轻答道:   “是我。”   苍蓝扯了扯嘴角,看向窗外:“没想到你的琴艺竟也如此高明……”   可是当年选秀的时候,沈语卉为着不被选上,却想尽法子不肯展露任何特长。当时若非宠物琉白歪打正着,怕是她想让他留下,还得多费唇舌。   两人似是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当年的事,气氛一时间默然。当年她年少轻狂,发现自己深爱的少年竟然倾心于另一个女子时,心碎欲裂,毅然选择了忍痛放手。这对一个帝王来说,需要背负多大的勇气和压力,别人自是不会知晓。   只是当年毕竟是太年轻了呵……多年以后,当她已经懂得如何去爱,怎样才是幸福的时候,才知道他一直过得并不幸福,心中的悔和痛,无法用语言形容。   “我……”   “你……” 199、第一九八话 难忘 ...   “我……”   “你……”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却又同时止了声音。苍蓝略微平复了心绪,再看向那张清丽出尘的容颜,“你怎么会来到这里的?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沈语卉眼眸半垂,似乎有些紧张。   在她的面前讲方静源的事,如何开口。   苍蓝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倘若你有什么不幸福,也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心疼你尚且不及,哪还会怪责于你。”   这一句开慰,却在无意中透露着她对他依然关心。他向她眸光一转,随后又微微低下头去,双颊染上了几分霞色:“当年我……我离开之后,便随着她去了赤岭……”   沈语卉娓娓道来。当时,他和方静源遵照圣旨在赤岭生了根,也拜了堂。圆房之夜,沈语卉坐在房中等待着,手里紧紧攥着发簪,心乱如麻。   历来好男不侍二妻,然圣旨亦不可违。他必究还有身处庙堂之上的母亲和姐姐,倘若真的要发生他不愿的事,那么他唯有做好了结自己的准备。   巧的是那晚,方静源喝得有些多。她口口声声地斥责着沈语卉拖累自己被贬谪,还说他的身子定然早已给了皇上,让二嫁的他倍感自己不该再苟活。不堪羞辱之下,他亮出手中发簪打算自尽。   好在方静源酒醉还有三分醒,见沈语卉真是举着簪子对准了自己的咽喉,才有些慌了神。他是皇上赐下来的人,虽然已经没了味道,但若真出了什么事,怕是自己一家大小性命也难保。   沈语卉见她肯低头讨饶,忙提出早就想好的条件。在她答应不会碰他以后,他们便在众多的耳目下,做了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   方静源是少年出英雌,官路本是青云直上前途无量,现在却被贬谪到了这个荒凉边境,怕是这辈子也别想翻身了。她性情大变,除了终日饮酒作乐,还偷偷取了好几房宠侍。每当见到沈语卉,她便会想起自己再难兴起的仕途,可碍于他的身份又打骂不得,感情日淡,只剩下冷眼以待。   而沈语卉也在日积月累的日子里,渐渐看清了这个自己当初心仪的女子的真面目。心早已凉到冰点,他却不能说什么,因为这一切的因果,都是自己的错!在她的冷言冷语和几个宠侍的欺压下,一年多以后,再难忍受的沈语卉选择了出逃。   然苍蓝早已对外宣称语君因病香消玉殒,这娘家他是不可能再回去了。天涯之大,他又能在何处容身?   颠沛流离中,他被一户好心的农家收养下来,还意外结识了几个来自各国的朋友。可能是苍天怜悯,他们在游历各国的过程中,竟发现了独到的商机。慢慢的,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他靠着自己的双手和智慧,成为了一个可以在清云城坐拥许多家产,可以实现自己梦想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虽然站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却也能伸出手来,助她一臂之力了。   他隐去了这最后一句没有说。整个过程里,他说几句便停一停,静静地看她一眼。而她,却只是柔和地看着他,听到苦难的时候皱着眉,成功的时刻露出淡淡的笑。   天知道这一刻在沈语卉心里,有多么的弥足珍贵。一个误会纠缠了多少年,他们才能有这个机会像现在这样平平淡淡地坐在一起,好好地说上几句话。这样的场景在他的梦里,不知道出现过多少回……   千言万语无法理清。如果当时他不那么倔强,对她表明了心迹,她一定不会送他离开。那么现在,他们又会过着怎样的生活?说不定会像夏绯砂一样,已经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   沈语卉有些黯然。纵然想起这些都是枉然,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如果?嫁入皇宫确实非他所愿,方静源也曾经是他年少时的痴心所托,但现在再想起这些,却淡得仿佛一阵烟云,风一吹便散了。   她并不知道,这些年来她的坎坷,他也曾默默陪伴着走过。她带着十君在外逃亡时,他曾无意中遇见过在柳国集市上卖豆腐的宁昭颜,这才知道闵国宫变,她遇上了前所未有的麻烦。   未曾想到,再遇见她,会是以这样的形式。她离了高高在上的龙椅,他是只能站在她影子里的神秘商人。他一路随着他们同行,既不会武、也没有权位,甚至不能让人知道他的存在。他唯有用他仅有的,在每一个她需要的时候,悄悄地替她抚平眉间的忧愁。   作为被她休掉的夫君……他没有资格再羡慕那些还在她身边的人儿。   也是在那段时间里,他才真正开始了解这个曾被他一再误解的妻主。他亲眼目睹她的不屈和勇敢,即便已经沦落他乡,在四面受敌的情况下,她也从来没有退缩过。   她不是神,无法战无不胜。人都会害怕、会绝望,即便如此,她依然一心一意地保护着自己身边最重要的人,对他们无比珍视。天下间最好的妻主,若非如此,更为哪般?   可叹自己当初如此幼稚。以为方静源勇夺狩猎大会第一,便是勇敢,却对表现平平无奇的文弱帝王嗤之以鼻。后来的后来,他才知道这世上有太多的事需要忍辱负重、需要韬光养晦,当他明白这一切的时候,他长大了、却也迟了。   他看着他们如何一路走来。救济百姓、对抗阴谋、互敬互爱,虽境遇不堪,却也称得上潇潇洒洒。中间,也有几次丢失了她的行踪,但他锲而不舍的,总是会再一次找到他们的足迹。   他并没有告诉她,自己为她所做的这一切。苍蓝静静地望着他延展开来的眉眼,觉得陌生而又熟悉。她暗自留意到,自他来了之后,自己的鼻尖便始终萦绕着一股极浅极淡的梨花香气。   “一晃多年,没想到你还是如此钟意梨花。”当年,他曾经占有着年少的她无比的狂热,他的每一件喜好,她都记得分明。旧人重逢,也许模样变了,但嗅觉却是记忆中最深刻的。这香味如此熟悉,熟悉到,仿佛在哪里也曾不期而遇过……   “梨花纯白洁净,高雅芬芳。”沈语卉轻启樱唇,语调淡淡忧伤:“只可惜,它终是脱不开个‘离’字的音……”   “所以,你自称姓离?”   “语卉是个离人,只身在外又不能没个名字。”他勉力微笑着,“世人又怎知,我那离字,不是梨花的梨?这不过都是臆测罢了。”久而久之,他便真的用了大家所以为的那个字。   苍蓝一阵心酸,竟无法再看他的侧脸。以为放他离开是成全,多年来刻意不去打听他的消息,没想到却让他吃了这么多苦!   她不能为他的现在庆幸,因为那些日子他如何走过,她无法想象。若是他不曾如此幸运,现在落得个凄惨的下场,她将如何弥补自己年少时因冲动犯下的错?   “瞧瞧我糊涂的,你来了这么久,连杯茶都忘了奉上。”沈语卉拿出小绢拭了拭微红的眼角,站起身来:   “惜梦,惜梦!”他唤了两声,门外一个小厮应了来到门前。   苍蓝一看,这小厮瞧着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并不是当时随着他一起离开的那个小厮惜梦。   “去冲一壶好茶来,快些。”   惜梦应了。沈语卉一回头对上苍蓝疑惑的眼眸,轻声解释道:“那个惜梦……他已经嫁了人,我让他留在妻主的家乡了。”   当时沈语卉不肯带惜梦离开,但他自知主子走了,他留在宫中也断没有什么好事,便硬是跟着他出了宫。去赤岭的路途艰险遥远,惜梦在途中遇见了一个朴实的农家女子,对其倾心,沈语卉便开恩将他许了那女子,没有带他一起上路。   “……你就叫惜梦吧。你还未嫁人,起码,还能有一个梦……”   当时,他怀着破灭的心情,为他的小厮赐了这个名字。   如今的惜梦,依然是怀抱着一个主子的梦想,却早已不是当时的含义。   苍蓝自是不知道这些。待到惜梦将茶水奉上后,两人小啜了几口,那梨花香氲在她脑海中的记忆却愈发清晰,某些场景不由自主地浮现上眼前。   在接小飞蝶回宫的那一晚,她做过一场风花雪月的梦。在梦境里,仿佛也是这样温柔的梨花香气,与她悱恻缠绵中,始终馥郁芬芳,萦绕不散……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漆黑的星眸紧紧地盯着眼前的漂亮人儿。   沈语卉不知她在想什么,两颊迅速飞起淡淡红云:“皇上?”   未及他反应过来,她已伸手一带,将他揽入了自己的怀中。她握住他曾经常常冰凉的手,果然,此刻它也只是微微含温。   美人侧卧在怀,疑惑的眼眸微睨,没有半分挣扎。她向他微微一笑,面容精致一如当年,除了在岁月的风霜里,悄悄镌刻上几分冷静和深邃。   被她这样看着,沈语卉的心扑扑直跳起来。即使如此,他还是比年少时沉着了许多。他知道她不是急色之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给自己一个答案。   将沈语卉再次拥入怀中的真实感,让苍蓝有一阵小小的恍惚。他就那样看着她,他看着她的那双眼睛,斜斜向上的菱形眼角,依然还是这么漂亮。她照着他粉嫩的双唇,便轻轻俯身而下,细细品尝。   她原本只是想验证记忆中那模糊不清的梦境,总觉得当时的那个人便是语儿。可这一吻,便是天雷勾动了地火,炽热绵绵不绝,无法停息。   他微凉而温软的触感,略带拘谨的退却。握在她手心里他的手,蜷曲着、再慢慢地松开,交错过她的五指,掌心相对。   十四岁那一年,他的清丽傲气,让她一见倾心。狩猎大会上,即便是站在众多少年之中,那身鹅黄色的衣裳,腰间雪白的绸凌腰带,都衬得他如此出尘夺目。   可能只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一些些的机缘;也许是即便现在后悔,年少时亦然无法避免犯下的错,他们弄丢了对方许多年。   层层记忆的海浪不断充斥而来,两相缠绵感怀,几乎快要将苍蓝理智的岸堤冲垮。   不是每一对分开的恋人,都有机会再这样拥抱彼此,带着一种怀念中汹涌着热烈的情感。苍蓝压下心中的冲动,松开了面容绯红的沈语卉。   “浅语客栈,那一晚是你,对不对?”   为什么现在才想到,浅语客栈根本就是沈语卉名下的产业。她入住他的客栈,他便能悄然来到她的身边。   沈语卉的脸烧得更红了,在她怀里的手脚都有些僵硬,不知该往哪里摆才好。关于那一晚的记忆,他比她清晰得多。想起那些炙热的触碰……他闭了闭眼,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皇上在说什么,语卉听不明白……”   “语儿,”再听她这般唤自己的名字时,沈语卉心头微微一颤。若不是知道他与方静源名存实亡,她怕是不会再这么叫他。他抬起眼眸看向苍蓝,却见她的笑里微带邪魅:“还想抵赖?那我,可要仔细求证才好!”   她假意伸手要探入他的衣襟中去,沈语卉一激动,竟发觉自己的身子起了反应。他红着脸在心里骂自己:丢人,真是太丢人了!许是他这么多年来只经历过一次男女之事,偏偏又是尝了味道的,再被心上人这么一撩拨,身体竟比嘴巴诚实起来!   他向她讨饶,便算是承认了她的猜测。苍蓝怜惜地看着他,忍下了此刻对他的念想:   “语儿,跟我回去吧。”她圈着他,将下颚抵在他的发上,暖暖的让人心安。“回我的身边来,只要你愿意,我会对你很好很好,将这些年错过的统统补回来。”   沈语卉伸手抱住她,眷恋着她身上的气息:   “语卉自知从前的错已经无法回头,也实在没有颜面再回去……今儿能和皇上重逢,得知皇上还心系语卉,我还有什么可求的呢?这些年来在民间,我才终于了解了你,了解了我自己应该如何生活……皇上,语卉还欠你一句话,已经欠了好多年。”   四目相对时,他的容颜如琉璃般绚烂明媚:“我终于知道我爱的是你,蓝。原谅我迟到了这么多年。”   她什么也没有再说,只低下头去,深深吻住这让她魂牵梦萦的人儿。即便是再多心酸、再多思念,只要有他这一句话,一切都是值得,所有事都没有太晚。   “语卉是你的人,你是我唯一的妻主。只要你愿意,离园的大门,会永远为你而开。”   苍蓝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沈语卉看不到她淡淡的笑容里,若有所思:倘若语儿有了她的孩子,还怕不能将他留在身边?所以,今后她要多来这里,多多努力才行了! 200、第一九九话 掠夺 ...   月明星稀。深蓝的夜幕如同一张深邃的网,清冷地看着人世间种种刹那永恒。   苍蓝走出离园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美丽的夜色。沈语卉亲自下厨弄了几个小菜,两人在又酸又甜的心情中一起用了晚膳,其间免不了一诉多年相思,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年少的那段时光。   早在沈语卉说要招待晚膳的时候,楚惜寒就识趣地离开了。苍蓝重遇惦挂多年的语君,漫漫长夜里定然少不了浪漫痴缠,她哪能杵在那儿?回到府邸,她便差了个心腹去宫里报信:皇上今儿可是要夜不归宿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苍蓝竟然没有在离园留宿。倘若知道,她就会明白主子是以怎么样一份苦心,想要维系住和语君差点全部斩断的缘分。   来日方长。苍蓝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来之不易的重逢,也克制着自己想亲近沈语卉的心。她走出离园的时候,感到一阵如释重负的滋味。心中多年以来一直隐隐作痛的某个角落,今天终于为了语儿而平静下来。   在微凉的夜风里,她不自知地微微扬起嘴角。脑海中所浮现的,都是两人曾经美好快乐的片段。那些令人惆怅的过程,仿佛统统都不见了,也记不起了。   凝神的一瞬间里,她忽然感觉身后一阵冷风拂过,还未及她做出反应,只觉一阵浓重的香味袭来。她心中暗叫不好,连忙闭气,可手脚已麻木了知觉。   曼陀罗!心中闪过这个念想时,她的身体已骤然被扛了起来。那曼陀罗的浓烈伴着紫堇的淡雅不断袭来,她的意识被薰得有些模糊。皇城之中,竟然有人敢劫持当朝天子?   一个激灵,惹得她又清醒几分,闭起气来。究竟是谁,知道她会在这里出现;劫持她,又意欲为何?为了一探真相,她假意已经昏迷,将脑袋沉沉垂在来人的肩膀上。朦胧中,她竟觉得那里宽厚温软,虽然在疾步奔跑,那人却还时不时地将她的脑袋轻轻推到中间,以免她扭了脖子。   这世上……还能有这样温柔的绑匪么?   仿佛是入到了屋子里,苍蓝感觉自己被放在了一张床上。经过风的推散,曼陀罗的麻性淡了很多,她几乎已经完全恢复正常。正静静等待着歹人的下一步动作,却不料那人横跨上她的身子,开始动手解她的衣扣!她心下一惊,顿时睁开双眼,那张邪魅的容颜便清晰地呈现在她的眼前。   “云景天,果然是你!”她冷冷地说着,漆黑的眼眸紧紧地看着他。虽然此刻躺在他的身下,周身却都仍是卸不去的王气。“你最好立刻把我放开!”   “哎呀,原来你还醒着。”若是换了任何人,面对君王的质问,怕是早已瑟瑟发抖。可云景天狭长的凤眼微眯,一点星光自他的眸中荡漾开来,却是自得极了的样子。他薄薄的唇扬起一个危险的弧度:“是我小看你了。”   苍蓝用力想蹬开他,却不料手脚都被他钳制得死死的,动弹不得。想来云景天怕也真是她的克星,每次遇见他,自己总处于弱势。明明生为男子,却有这般的武艺和气力,这云景天究竟是什么来头?   “看够了没有?”他微微一笑,冷媚地看着她。“或者,换个方式看,你会对我更感兴趣的。”   他分明是在主动勾引,苍蓝感受到的却是丝丝森冷气息。此刻她精致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说道:“放开我。我再说一次。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云景天。”   云景天松开双手,淡笑道:“难道上次一别多日,你竟然一点都不曾想起我,恩?还有,你叫我的名字很好听,我喜欢。”   他凑近她的耳边,轻轻呵道。那温热的气息伴着香气,让苍蓝忍不住周身一阵颤栗。她用力一把推向他:   “你究竟知不知廉耻二字怎么写?身为柳国国主的侍君,却在这里勾引另一国的君主?难道你真是千人枕万人尝的料?”   说到这里,她见到云景天骤然变了脸色,宛若晴天忽然席卷而来的暴风雨,他伸手扼住她的脖子就将她猛地按倒下去。   “闵湘玉,你说什么!”   他用力过大,惹得她连咳几声,透不过气来。即便如此,她还是冷冷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在说什么,你应该清楚!你于柳叶、我闵国于柳国,是什么关系,你也是明白得很!你简直是太放肆了!”   如果苍蓝没被推得眼花,那么这个霸气的云景天便不是她的幻觉。他束发的银色缎带搭在肩头,青丝微乱,双眉拧出张扬的角度,眸光中的森冷令人不寒而栗。   这才是真正的他。即便他平时装得如何媚骨天成,她始终觉得他身上有一丝傲与冷。那萦绕在他身上无法全然隐藏的,是属于王的霸道和戾气。   云景天当然是个聪明人。苍蓝不咸不淡的几句话,恰如其分地点明了她与他,以及他们背后的国家之间的关系。闵国君主不能有事,如果现在的柳国被闵攻打,怕是他辛苦积累的一切,也便毁于一旦了。   他松开了手,苍蓝将脑袋转向另一边,深深呼吸了几口。他瞥见她的脖子上,几道深红色的手指印,知道是自己过头了,心中也不是滋味:   “对不起,我……”明明是为了想念她才寻了来,却弄到如斯田地。   苍蓝坐起身来,将他推开。这一次,她几乎没花力气。   “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她拢了拢自己的衣衫,“大半夜的,这样很好玩吗?柳国真的已经繁荣到不需要管理的地步了么?”   他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心道她果然是个明白人。刚才的暴烈之息已经散去,他又恢复成那副无害的模样:   “我千里迢迢为你而来,得到的却是你这般无情的对待,我怎么能顺得下这口气?”   “为我而来?我有什么值得云君你这样做?是不是一个柳国不够,你想凭借一己之力,让天下大同?”   隐隐的,她又带上了几分尖锐之意。苍蓝很少这般针对别人,只是一遇上云景天,仿佛全身的皮肤都在叫嚣敌意,随时在准备将对手击倒。   云景天怔了怔,琉璃般璀璨的眸子里,印着苍蓝不留余地的置噱。片刻,他轻叹一声:   “罢了……如果我告诉你,我千真万确是为你而来,你可否回我少许安慰?”   见她微微皱了眉,他调整着坐姿,背靠着墙与她并排而坐。“或者,若你明天看了我给你带来的人,便会明白我不是说笑。”   “什么人?”   “一个你心心念念,找了她许多许多年的人。”   苍蓝心中一颤:“你是说……云涵?”   见云景天点了点头,她禁不住脱口而出:“你是说……你将你的亲姐带了来,交给她的仇人?云景天,你该不会是真的疯了吧?”   云景天抬起头看她,“她不是我的姐姐,她不配!你还记得吗?我曾说过,只要你想要的,不论是卢桢还是云涵,我都大可双手奉上!怎么样,这样你还会怀疑我的诚意么?”   苍蓝望着他有些愤愤的脸,仿佛这一切于他无关痛痒,心中却升起了一丝半缕的怜悯之情。   对自己的亲人恨之入骨,这应是怎样一番苦难经历才能造就?   “将云涵交给我……后果会怎么样,你可知晓?”   云景天似是有些惊讶,随即释然地笑了。那一笑像是摇开了一株雪白的罂粟,漾着一种危险的吸引,却令人移不开视线的迷醉芬芳。   “谢谢你。”他低低地说道,魔力般的磁性嗓音萦绕在她的耳际。忽而,他伸手将苍蓝揽入了自己怀中,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肩膀上。   没有一丝强迫,也没有遇到半分挣扎。   朦胧中那个温暖的肩膀,似是又回来了。而云景天那淡淡的哀凉,却让苍蓝不忍心再推开他。   “明明你寻她寻得那么苦。”他轻轻说着,“你派在柳国做内应的有几个人,我都知道。”   苍蓝心中一惊,却听他继续道:“到了这个时候,你却在担心我会不会后悔?呵……我告诉你,我云景天,绝对不悔!”   见他的恨如此之苦,苍蓝很想叹一声何必,但想到云涵给予她全家的灭族之痛,她却吐不出半个字来。如他所言,她恨云涵,恨到不能将她拆吃入腹的程度。她绝不会错过任何能够手刃仇人的机会,这恨,容不得丝毫的同情!   她握紧的拳,被一个温暖的手掌轻轻包裹。那里,云景天正一根一根地,将她蜷曲的五指拨弄开来:   “恨吗?我比你恨她千倍、万倍!不过我能有今天,也是拜她所赐……湘玉,自从第一次知道你的存在,我便对你好奇。我派了许多人调查闵国皇家的历史,才终于被我知道那件惊天动地的事……”   从苍蓝的指尖传来她心跳加速的反应,云景天以为那是她仇恨的血在汹涌叫嚣:“我自小便被云涵和那个女人抛弃,一直流浪在外,对家里的事几乎一无所知。湘玉,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如果你想报仇,我,一定帮你。”   这一回,苍蓝算是明白了个大概。这云景天之所以对自己如此执着,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对云涵的同仇敌忾。他自己下不去报仇的手,便借了她的刀来斩自己的恨。   但她不知道的是,除了这些,云景天还查到了她很多很多其他的过往和荣耀。她如何遭逢家变,再成为少年天子;如何铲清奸佞、安内攘外,从一个傀儡女皇变作仁德明君;她如何纵横沙场九死一生,又怎样惊心动魄地殊死逃亡……当然,他听得最多的,是她与十君相亲相爱的传说。她疼惜十君已是出了名的,天下间的男儿都羡慕着十君,只盼自己也能拥有这样的妻主。可闵国的宫门却像是不再开了,多年来,皇上都不曾有意开宫选秀。   纵然强势不让,纵然权倾天下。云景天自认没有输给女子的地方,他也确实做到了,可面对着柳叶的时候,他依然只是一个男人、一个侍君,他还是会向往他的妻子是一个更英明果断的人,与他齐头并进,比他毫不逊色。   比如,闵国君主湘玉。 201、第二零零话 逆转 ...    蓝眼中的云景天,是那个带点危险气息的霸道男人。印象中,能用霸气来形容的男子似乎寥寥可数,而这样的一个他,现下却与她并肩而坐,微微低垂的脑袋几乎快要碰到她的肩膀。他的指尖触及她的手心,她仿佛能感受到他细小的彷徨,不知源自何处。    说,已为她将云涵带来。那个她惦记了近十年的小丑女人,终究是要洗去面上的伪装,让她在阳光下看清一回。这样的期待,让她在漫漫长夜中竟丝毫都不觉疲乏,只随他一起,静静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仿 是等待着一种宣判。这一夜的云景天,再没有任何出格的行为。苍蓝心想:那个故作妖魅的姿态,不过是他的面具罢了。只是面具戴久了,有时候,就连自己都分不太清。   她与云景天之间本没有利益冲突,见到他对亲姐的恨,她想起的,却是自己对湘玉的思念。   湘玉、母皇、父君。你们的大仇终将得报,我答应了你们的。我答应了你们的。   她轻轻闭上眼。半梦半醒中,似又和湘玉徜徉在她最爱的迎心花丛里嬉戏追逐。那黄色和红色的小花芬香满溢,快乐真实得几乎要让人落下泪来。   似是只闭了小片刻眼,再睁开时,窗外的天际便已渐渐放明。她身边的云景天就这样靠着她睡着了,至少他的呼吸是绵长均匀的。她看着他如玉般光洁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红晕,片唇依然紧紧地抿在一起,怕是有几分痛苦集聚在他的梦里。   无意识里,她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眉心,轻柔而缓慢的。渐渐的,他五官里的紧张之感便慢慢放松下来,仿佛从一个噩梦走入了一个美梦的新世界,姿态称得上酣甜。   又过了约一个时辰,云景天才从那个梦里回到了现实。这一觉虽然睡得腰酸背痛,但是没有了梦魇的折磨,精神出奇的好。苍蓝依然在他的身边静静地坐着,初升的朝阳映照在她乌黑的瞳仁中,幻漾出一种浅金色的神圣。   云景天的心中不由得一暖。自己这孤注一掷的行程,想来终是没有白费。   “走吧,我带你去找那个人。”所有是非,终该画上结点。   两人来到客栈外云景天随从驻扎的地方。他交代了几句,那些女卫们便将一个衣衫污糟的女人从里面押了出来。   当那个女人抬起头看清他们俩,眸光中露出一丝轻蔑:   “你抓了我,就是为了讨好她?”   苍蓝怔楞当场,如遭雷亟。眼前仿佛浮现出昔日威严皇城瞬间映照漫天火光,面上画着黑白花纹的女子,修罗般鬼魅的脸孔,持着一把见谁杀谁的长刀,在她的面前,夺走了湘玉年轻幼小的生命……   湘玉那温热的血,噗地喷涌上她的脸颊,那么猩、那么刺痛。这梦魇之夜,她一生一世都无法忘记……   虽然模样邋遢、发丝凌乱,但那狭长的眼中,流露出的丝丝阴鸷和傲慢,却在瞬间让她将眼前的女子和当年的小丑女人的身影重叠到了一起!   “当真是你!”瞬间她便烧红了眼,像一只发了狂的野兽,冲上前去对着云涵就是狠狠的一拳。   云涵的嘴角缓缓流出一缕鲜血。她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瞧面前的年轻女人,那双充满愤怒的眼睛血红血红的,恨不能将她立刻拆吃入腹一般。她琢磨了一会,却有些恍然道:“原来是你,呵,我差点想不起来了。当年一不小心留下了你的小命,想不到今日的皇帝就是你。怎么,是不是想多谢于我?若不是我,恐怕闵琳儿还没舍得退位呢,几时能轮到你上位?”   “不得无礼直呼我母皇的名讳,你不配!”云涵的轻蔑又招来了苍蓝结结实实的一下。云景天则微微蹙眉看着两人,听云涵所言,似乎当年确对闵湘玉做了灭族之事。   虽然苍蓝力大过人,但云涵也是内功深厚,两相抗衡下,她也并不见得吃了多少亏去。而眼前女子在云涵的记忆中则愈发清晰起来,当年她清理了闵琳儿的皇宫,遇到的那两个小女孩……   她并不知道,那两个小女孩中,活下来的那个当了闵帝。现下仔细看看,才发现十年前的女孩就在自己眼前,而云景天此行的目的,她更是清楚。   “怎么?现在想起找我报仇来了?我云涵已经赢得十年,不亏、不亏啊哈哈……”云涵大笑起来,苍蓝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着:   “云涵,本王问你,当年你和卢桢等人,究竟为何如此凶残,要血洗闵宫?幕后可有人指使?”   却见云涵笑得有些暧昧,“你怎么知道是我等凶残,不会是闵琳儿做了亏心事?否则,任凭我们功夫再好,守卫森严的闵国皇宫,岂容我们说进就进?”   苍蓝已然拔出腰中剑对上云涵的咽喉:“休得胡言乱语!”   云涵似乎并不见慌张,却是正了神色道:“小女孩,当时你年纪尚小,闵琳儿做了什么,你不知道、现在更无法知晓!也罢,就让我这个知情人,来点拨你一二……”   云涵简单地道明整件事。她称,当年闵琳儿在微服出游途中看上了一个绝色男子,不顾一切地将他和随从一起抓进了宫去,却不想此人正是当时柳皇的宠侍,为探亲而低调回娘家,这就一去不回了。   所谓一男不侍二妻,就在柳皇得知此事急忙派人去交涉之时,那男子已然失了清白,羞愤之下带着贴身小厮一起寻了短见。   柳皇得此噩耗之后龙颜大怒,而闵琳儿却对此事矢口否认,称从未带回过什么男子,更别提是柳国宫中的侍君了。心爱之人已在他乡香消玉殒,连个说法都讨要不来,柳皇盛怒之下,便派了云涵和卢桢等人以拜访为名、刺探为实,定要为那位命丧闵琳儿手中的侍君讨回个公道。   她所说的这些,苍蓝当然是不知道的,也并不相信母皇会做出这样的事。然云涵却是一字一顿地,神情愈发悲切起来:   “如果不是闵琳儿做了亏心事,她怎么肯答应让我们几个入宫?况且那晚,我在那里还发现了证据。”   云涵的眼睛向下望了望,云景天使了个眼色,女卫便从她的腰带中掏出一枚铮亮的银色短簪来。   这是一枚造型极其普通的银簪,但看得出因为主人经常的摩擦,它的表面光亮簇新。   “这是馨儿的……”云涵闭了闭眼,仿佛在回想着什么,“馨儿是那位侍君的贴身近侍,我与他早已私定终身,本打算着等他们那次归来便向皇上提出要了馨儿,可他却再也没有回来……”   说到这里,她忽然睁开眼睛瞪向苍蓝:“是闵琳儿!你知道吗?就是她,她强抢有妇之夫、强占了别人身子,害得我馨儿陪着他家主子一同丢了性命!她害了两条人命,却无耻地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想抹灭一切关于他们两个来过的的痕迹。呵……只可惜,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苍蓝微微一愣,手里的剑尖却没有松懈,依然抵住云涵的喉口:“一派胡言!仅凭这样一支平凡至极、随处可见的簪子,你就妄断我母皇的所为,这纯粹是你为柳皇干下这些勾当所寻的借口!”   云涵哈哈大笑:“小女孩,你又何尝不是在自欺欺人呢?其实你已经信了,对不对?杀闵琳儿,是我自己决定的,与任何人无关。当时我就把命给豁出去了,如今又怎会害怕?”   “你回国之后,柳皇对你和卢桢加官进爵,怕并不是因为云景天,而是因为这件事吧?”苍蓝眉眼一挑,剑尖一竖,云涵的脖子上便流下了一道细细的血丝。   云景天见状向前挪了一步,阴翳之气聚于俊颜,却说不出话来。   “那又如何?闵琳儿是罪有应得,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皇上早已仙游而去,即便是在天上见了她心爱的人,也算是有个交代。”   想到同样已经不在的湘玉,苍蓝的心一阵一阵地抽痛着。“罪有应得?!”她反问道,“你们不但杀害了我母皇、父君,还杀了我众多无辜的兄弟姐妹!一命抵不过这么多条命,杀了你和卢桢,已经算是便宜你们!”   她手上的剑扬起便向云涵抹去。就在此时,一直受制于女卫的云涵忽然扬起左手,掌风拂开苍蓝剑梢的同时,那两个女卫居然不约而同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你!”云景天大吃一惊,却见院中所有的女卫都抽出了剑对着自己,心中一阵发凉:“云涵,你竟是设局害我?”   “你太客气了。”云涵拢了拢散乱的头发,露出那张沾着尘土的脸来:“我不过是礼尚往来,岂有什么设局、陷害?还有,你应该叫我一声姐姐,而不是直呼名讳,小野种弟弟。”   云景天握紧了拳,双眉簇起,幽深的黑眸紧紧盯看着眼前的女子。如果说先前云涵死到临头时,他心中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犹疑,那么,在遭遇她再一次的全盘逆转后,他深深地明白,云涵这个人,根本不是他所知道的那样简单,也绝不会对当年抛弃他的事有丝毫的悔意。无论她是不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她都只会是自己的敌人,永远都是!   原本钳制着云涵的一院子女卫,此刻均已倒戈相向,将剑尖指向了苍蓝和云景天二人。苍蓝望了云景天一眼,但见他袖下双拳紧握,星眸冷冷地睨视着云涵,又打消了他们合伙骗她的疑虑。   但是,敌众我寡,此刻她所处境地的危险却是不言而喻。   “云涵,你既然从未受控于人,又怎会说出事情的真相?想随便编个故事抹黑我母皇,想得倒美!”   苍蓝一边制造话题,眼睛的余光却早已在周围扫了几圈,寻找着突破口。然云涵也是老奸巨猾之辈,不留分毫时间给她:   “我是好心,想让你上路时能闭得上眼。”她森森笑道,“至于是不是真的……你下去问问你那母皇便知道了!”   说时迟那时快,她轻轻一挥手,满院的女卫皆向苍蓝拔剑而来。   苍蓝立刻反击,一时间刀光剑影,空气中弥漫着叮叮的金属碰撞之声,时有火星迸发而出。她的功夫很好,片刻间便击退了好几个女卫,场面陷入了僵持。   然那些女卫却没有一人向云景天而去。他看向云涵,面上适才有的几分汹涌仿佛已经褪去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面对云景天面不改色的质问,云涵只是轻蔑一笑:“你以为,我真的会相信你?这么多年了,你心里对我的恨,一天也不曾放下过。你岂会忽然性情大变,给我那么些好处?”   云景天冷冷地嗤了一声。云涵必究是云涵,已经抓到网里的鱼儿,也会忽然间反咬渔夫一口。   “怎么,你不打算对付我?”   “你那副风骚的身子骨,皇上中意得紧,若把你杀了,这游戏便不好玩了不是?”云涵笑得有几分暧昧,“你就和你那个狐狸爹一样,骚味远隔几里都闻得到,不管是哪个女人呀,都能尝上几口……”   她话音未落,云景天已在瞬间欺身上前,她险些便被他掐住了脖子。饶是云涵身手利落,也免不了暗自冒出冷汗。   “你别忘了,如今柳国究竟在谁的手里……”他逼近一步,金白色衣袍在晨光里显得熠熠生辉:“把她放了,我留你全尸。”   云涵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小野种,就凭你也想和我谈条件?斩草要除根,为免绝后患,我今天得先弥补当年的错漏,杀了这个小皇帝!”   她喝了一声,从院后厢房里,又跑出几十个弓箭手来。刷拉一声,她们排成密密麻麻的阵容,张张弓箭拉满,支支弓箭上弦,只要云涵一声号令,困在片隅之地里的苍蓝身上便将千疮百孔。   云景天望了苍蓝一眼,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倒了身后的女卫,夺过她的剑来,指向云涵。   “小贱人,是你自己找死!”云涵面色一变,下令弓箭齐发。   同一时刻,云景天已经跑到了苍蓝身前。他身形高大,挡在相对娇小的苍蓝眼前,显得有些巍然。   数十支弓箭从四面八方破空而来!苍蓝和云景天尽最大全力以手中剑拂开沉重的箭,苍蓝一把拉住身前云景天的衣袖:“右下!”   就在先前和云涵对话的时候,她已看好了这院落右下方有一丛灌木,围墙也矮上几分,是他们逃生的唯一出路。   云景天也不多言,拉起她的手往身后一拽,便边后退边为她掩护。苍蓝只见他步履稳健,只手持剑衣袖翩然,一把普普通通的剑硬是被他耍得风生水起,将无数来势汹汹的攻击挡在眼前。   她仰望他头上金色的发冠,觉得有些刺眼。宽袖下的手一直被他握在手中,不曾分开。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忘了自己也是骁勇善战,而变成了一个依赖别人保护的人。   然百密终有一疏,苍蓝只听“哧”地一声,那声音她很熟悉,是箭刺入血肉的声音——她向前一看,却是云景天的右手臂上,中了一箭,殷红色的液体正汩汩流出,将他白色的衣衫染红了一片。 202、第二零一话 单执 ...   “云景天!”苍蓝微微皱眉,却见他并没有关注自己的伤势,而是将目光紧紧锁定在云涵身上,生怕她们随时会有下一轮的进攻。   云涵见状嗤笑一声:“本来安安心心服侍皇上,享受你的荣华富贵挺好,你偏不要。非要跋山涉水来讨好这个小皇帝,真真是活腻了!来人,给我拿下那个女人,死活不论!尽量不要伤了云君,否则皇上可是要心疼的!”   云景天咬紧牙关,“哧啦”一声将插入他手臂的箭给生生拔了出来。温热的血喷射在苍蓝的手背上,她见他唇色苍白,额头上满是薄薄的汗,双眉之间却依然聚的是打不散的霸气,脊背挺直傲然如松。她从未见过男子坚强至此,在战场上,即便是受过训练的女兵,也未必能有这样的胆识和气魄。   他低下头贴近她:“快走,他们不敢杀我!”   苍蓝立刻快速向后撤退,云景天则换了左手执剑为她掩护。没想到他的左手剑法也颇为了得,虽不及右手灵活,也总算能勉强挡住女卫们的攻势。   “饭桶!”云涵眼见她们人多却占不了便宜去,亲自拔出长刀攻向云景天。她功力深厚,云景天负伤在身,还要应付其他女卫的攻击,显然是力不从心。此时苍蓝从云景天背后一跃而出,一刀和云涵的剑生生拼撞到了一起,两人都是力大无比,角力之中硬是将身边的两个女卫震退了好几步。   场景变换,眼前的云涵即是当年的小丑女人,在幼小的苍蓝和湘玉眼里,手持淌血长刀的她是来自地狱的使者,是那样的可怖。她们能做的,只有撒开短小的双腿拼命狂奔、狂奔,一回头,那刀锋却还是欺了下来……   “纳命来!”苍蓝奋力一剑拨开当年迷雾,剑锋直指那丧心病狂的狂魔。十年过去,她已不是当年的小女孩,她能奋力保护身边的人,更要为逝去的至亲血债血偿!   云涵一个不觉意,竟被苍蓝的剑锋掠过下颚,鲜血从细细的伤口中缓缓冒出。   “好家伙,看来我真是太客气了。”她也是杀红了眼,对什么都不管不顾起来:“所有人听令,今儿这两个人,哪个也别想竖着走出这个院子!取他们首级者,本官重重有赏!”   格杀令一出,所有女卫都疯狂地向苍蓝和云景天扑来。寡不敌众,尽管两人奋力抵挡,但眼瞧着就落于了下风!苍蓝应对着四面八方的来袭,忽见云涵之刀锋冷不迭突围而入,下一刻就要刺入她的身体!   “小心!”   “叮——”一声,云涵只觉一枚暗器打偏了她的长刀,定睛一看,那居然只是一枚小小的玉指环,心道使出暗器的人定然内力深厚,才能有如此气力。   战局一松,几个黑影纷纷掠过苍蓝身后的围墙而来。   玉带微束发尾,英气的脸庞上令人一见难忘的凤目映出冷冷眼光。手势收回,显然刚才丢出暗器的人就是他;   乌发随风翩飞,一身红衣如火妖娆,倾城之姿微含怒气,手持宝剑没有半分娇柔;   轻松站在窄窄围墙上的人儿一跃而下,如骤风拂过般凌厉潇洒。高高束起的马尾,清秀桀骜的眉眼,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对眼前的敌人充满不屑。   “幻儿、绯儿、小飞蝶!”苍蓝面上一喜,却收到夏绯砂冷冷怒视眼神,仿佛在斥责她不顾安危孤身犯险,害他们担惊受怕。   她心中有愧,收回了侥幸的神态,又投入眼前的战局中。云景天睨了睨这三个风格各异的出色男子,受伤的右臂轻轻一收,却将苍蓝揽到了自己身边。   “你……”云景天的示威惹来了叶初蝶的不满。他双足点地,大家几乎都还没看清他的动作,他已在转眼间来到苍蓝身旁,双袖微有拂动,而离她最近的三个女卫则轰然倒地。   夏绯砂和莲幻也不示弱。他们的武艺本就不下苍蓝,两人皆是以剑作武器,一个招式华丽多变,一个动作果断犀利,将重重包围的女卫杀退了十步开外。   而在加入了三个生力军以后,本来一面倒的局面发生了剧烈变化。云涵所带的女卫多战败在他们手里,甚至有几个倒下的时候,还眼巴巴地盯看着他们,真不知是败于了武艺还是只顾着看美色,却忘了保命。   而苍蓝则一直与云涵刀剑互抵、招招以命相搏。从头至尾,她的目标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亲手了结这段血海深仇!   在场的四个绝色男子都目不转睛地盯看着那奋力厮杀中的两人。这时云涵的女卫早已倒得七零八落,他们完全可以联合起来将她制服。但很有默契的,却没有一个人这样做。   他们深深知道,如果说每个人心中的秘密,都是私密的领土,那么这一片,便是苍蓝不容别人侵犯的圣地。他们只是关注着眼前的场面,悄悄地为她担心,生怕她一个不小心落了下风受到伤害。   虽然大势已去,云涵却没有投降的意思。她用尽所有力气,使出大招逼退苍蓝,试图从后方逃脱。苍蓝哪会给她机会,瞬间便追上了上去。这时云涵大叫起来:   “云景天,你就眼睁睁看着她这样对我吗?好歹我也是你唯一的亲人,你对得起娘么?”   云景天闻言闭了闭眼。须臾,他再睁开的双眸如万年寒潭般冰冷无情:   “从你和那个女人把我丢出家门的那一刻起,我云景天在世上已没有亲人!我为你们找个很多个理由,很多个借口,到最终……你还是令我失望!”   说完这些,他默默地背过身去。迎接他的,是莲幻、夏绯砂和叶初蝶意蕴不明的眼神。他轻叹一声,顾不上受伤的右臂,还在汩汩地渗着鲜血。   见云景天都见死不救,云涵发了狂般地左突右击起来。如果横竖都要死在这里,如果能拉到小皇帝陪葬,那么下去见了馨儿也不算遗憾!   “蓝儿小心!”叶初蝶看着着急,脱口而出,恰巧被旁边的云景天听个正着。只见云涵一刀掠过苍蓝耳际,几缕断发就这样悠扬地随风落下,而在同时,苍蓝手中的剑,却刺入了云涵的胸前!   一样的猩热鲜血,洒在她的双手和身前。以前每每在战场上御敌,她都会忏悔自己不得不双手染满鲜血,而在这一刻,她所感受的,却是如释重负的滋味!   一个绵延十年的心结,一段跨越两代的恩仇。在云涵睁大眼睛缓缓跌落下去的时候,她的鲜血祭奠着所有已逝的亡魂,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慢慢、慢慢地湮灭……   几人回到客栈内房,莲幻为云景天包扎了伤口。箭刺得很深,他拔的时候又用力太大,导致伤口周围的血肉缺了不少,看来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愈合。云景天打量着面前的莲幻,渐渐肯定了这就是当日在他浴房门口,救走苍蓝的那个面无表情的人。   想不到闵帝身边的男人,个个都有此等姿色和武艺。云景天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他不知道的却是那三人心中也是这样评价着自己。   伤口包扎完毕,他站起身来面对苍蓝:“既然事情告一段落,我也该回柳国去了。”   他英气傲然的眉眼微微垂下望着她,苍白的唇看起来有些无力。苍蓝对他点了点头,“那云涵……”   “我会把她带回柳国去安葬。”云景天面无表情,仿佛所有的恩怨仇恨,也随着云涵的离开而告一段落了,“这对她而言,才是理所应当的结局。皇上那边,我自会交代。”   或者,是根本不需要交代。因为在柳国,云景天早已一手遮天。   苍蓝的唇微启,想对他说一些体己的话儿,却发现没有适合的语言。即便曾经共历生死,他回去以后,仍然是柳皇的第一侍君,柳国的幕后掌权者,与她之间的立场不会有丝毫改变。   “云景天,谢谢你把云涵带了来;谢谢你帮我了结心愿;谢谢为我挡下那一箭,你的右手要休息很长时……”   她还未说完,却被云景天用左手轻轻抱起,紧接着,他温软微凉的唇便欺上了她的,熟练地挑开她的唇齿肆意掠夺起来。   她能感觉他有力的左手在自己的腰间,散发着淡淡的温暖。他的胸膛紧贴着自己,也许是那砰然有力的心跳,如召唤的声音般让她忘了拒绝。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亲吻。但唯独这次,他得到了她的回应。云景天自有取悦女子的技巧,但在苍蓝身上,却似是没能用得上。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点笨拙,只是凭着本能去吻着这个只见了几次面,却让他再也无法放下的女子。   在他的眼里,她不是帝王,更不是对手。她只是轻轻掠过他的天空,然后深深驻扎在他心里的那个人儿。   苍蓝不得不承认,云景天确实精于此道。相比青涩纯真的吻,他略带霸道的温柔让她心潮汹涌起来,竟渐渐落于被动。她享受他的亲吻,那种温暖就像是一直流到了心里,让人忘记了眼前的一切,只记得这肆意的柔情。   他的舌与她的互相交缠掠夺着,直到一股更热烈的气息自下而上涌起,才让他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   “即便只有一只手,我也能轻松地抱你。”他不羁的一笑,有着不容否定的王者风范。   苍蓝面色微红,却是瞪视了他一眼:“无赖。”   说罢,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却又回过头去,云景天依然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真是个无赖。”她又重复了一句,忽然笑了。   她的身影融在阳光里,面容上的笑意看不真切。但云景天却是痴了、实实地看痴了,直到他们几人早已走出院落离开他的视线,他都没有挪开脚步。   “蓝儿……”他重复着刚才那个少年所唤的那个名字,手指轻轻抚过还留有她气息的唇,渐渐染上了几分暖意。   看来,她还有许多他可以探究的秘密。这很有趣,不是么……      另一头,目睹了云景天强吻苍蓝,而苍蓝居然没有拒绝的场景,夏绯砂和叶初蝶两人简直快要气炸了。   “你你你、那云景天是什么人,你怎么能和他那、那样!”叶初蝶从来都是想什么就说什么的,他一张小俏脸气得红通通的,素日的傲气里透出了几分可爱。   苍蓝知道这件事自己终是有点鲁莽,他们不知道个中因由,也难怪有些想法:“云景天固然是柳国的掌权者,与我们的关系还不明朗,不过他帮我了了心头大事,又舍命相救,也算是功劳一件,值得嘉奖。”   “那恐怕不是奖励之吻吧?”夏绯砂的性子比叶初蝶可要火爆得多了,什么区区云景天,论姿色不及自己、论武艺还难说高低,居然敢在自己面前强吻自己的妻主!不过生了女儿千枝之后的他,脾气早已收敛许多,所以这一句酸溜溜的反诘,也算是半真半假。   见连夏绯砂都动了气,苍蓝有些头痛:“好好好,我承认是我的冲动还不成吗?反正我和他的关系就只能这样了,下次什么时候会再见,也难说呢。况且那人的厉害……哎,说这些你们也不明白!”   前面的话是不是推脱之词,夏绯砂懒得去分,但是最后这一句,他却是听明白了。他两步追上侧前方的苍蓝,一伸手圈住她的腰,在她的耳边吐气如丝:   “他的厉害,恩?这样说来,今天晚上,皇上还非要试试臣君的本事,才能比较出结果了!”   倒见苍蓝面上有了些郝色,用手肘顶了顶他:“都当爹的人了,你臊是不臊?”   没听明白的叶初蝶也靠过来凑热闹:“什么今晚?今晚我也要来,我也要一起!”   “没你的事!”没想到苍蓝和夏绯砂却是转过头来,异口同声。委屈的叶初蝶气得一跺脚,飞到树梢上去了。   只有走在最后的莲幻微微抿了抿嘴。然后又开始专注地观察起周围的环境,留意是否有异常情况来。 203、第二零二话 年华 ...   四人在路上虽然打打闹闹,却也没有耽搁,一路直奔回宫而去。   刚踏入月泠宫,苍蓝就见一大群人迎了上来。宁昭颜一席白衣谪仙般静雅,可惜面上的神情却不似这衣衫那样淡泊。他见到她一身衣裳染透了鲜血,脸上的血色登时褪了大半:   “蓝儿,你哪里受伤了?”   王雅竹、柳容、冷幕月、珮璃几人在旁边,也是失了素日的恬静风雅,纷纷拉着她查看究竟是伤了哪里。连柳玲珑都急急呼唤道:   “小晶,你快来给蓝蓝看看!”   晶繁穿过人群来到苍蓝身边,蓝眸似海,静静中却深含忧色。苍蓝拍了拍他正在解自己衣衫的手,歉疚地笑了笑:“我没事,让大家担心了。”   见她真的不曾伤了哪里,又见夏绯砂和叶初蝶抱着剑站在她后面,毫无紧张的神色,众人这才放了心。   宁昭颜秀眉一挑,刚想嗔怪苍蓝独犯险境,却被她抢先一步,无赖地岔开话题:   “绯儿,你们是如何找到我的?”   昨儿,她秘密私会沈语卉,楚惜寒在晚膳前就离开了,可他们却在关键的时候找到了她,救她于险境,想起来着实有些奇妙。   秋尽恭敬道:“回皇上,是楚大人。今晨她寻皇上不到,便赶忙到宫中来报信。除了绯君三人,她也另带了一支队伍出去,现下应该在回宫的路上。”   苍蓝闻言点了点头。楚惜寒早上去离园拜访,生怕惊扰苍蓝鸳梦的她,还不敢去得太早。但到了那才获知,原来皇上昨天晚上并没有留宿离园。   她为自己的一厢情愿笑了笑,便转身去了皇宫。但是秋尽却很奇怪地反问她:“皇上不在宫中。她不是和大人您在一起么?”   楚惜寒的脑中登时“轰”地一声,一片空白。出宫一日,她居然把当今圣上给弄丢了!莲幻在一旁听闻此事,也是心中大骇,于是便同叶初蝶、夏绯砂三人急急出寻,才有了苍蓝在险中遇救那一幕。   “蓝蓝既然没有受伤,那你身上何来这么多血迹?”柳玲珑想不明白。   苍蓝闻言面露笑意:“这是何人的血,可有人能猜到?”   见她如此神色,睿智的王雅竹似是微微领略了其中玄机:“蓝儿在民间岂会有敌人,更不会妄开杀戒。难道,那人竟是……”   “是不是十年前的那人……”对皇家秘史也较为了解的宁昭颜大胆猜测。   苍蓝的眸光似刃,利利地向前看着,森冷之下没有人再接话。片刻,她才微微扬起唇角,却没有直入正题:“锦枫,你的预言又灵验了。”   站在人群最后的莫小草扬起清秀的小脸。在宫里休养久了,他早已不是当年面黄肌瘦的小男孩。正是发育的年纪,众人这集中一打量,才发觉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也长成了唇红齿白的漂亮少年。   “皇上过奖了。”他微微躬身,乌亮的发丝顺着白色锦缎袍子滑落下来,姿态玲珑。   莫小草曾经预言,苍蓝将很快遇到寻找多年的那个人。众人心里大多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唯独不知情的柳玲珑依然云里雾里:   “怎么一个个都前言不搭后语的,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珮璃掩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他这温柔的一笑,让整个肃冷的屋子都暖上了几分。大家都不再收起笑意,将迷糊的柳玲珑笑了个彻底,委屈得他拉着表哥柳容不依不饶。   “今天,我终于能手刃那个犯下滔天罪行的恶人,为我母皇、父君和湘玉报仇雪恨。真是太漫长了,回眸望去,这一路,我竟然用了十年的时间来走……”   她轻轻地说着,在如释重负的唏嘘中,鼻尖却忍不住涌起一股淡淡的酸意。   一时间,众人都陷入了沉思。十载光阴,几番沉浮。虽然回忆起来,每一场惊心动魄都历历在目,仿佛犹停留在昨日,但再望望眼前的和乐融融,又似乎是很遥远的事了。   不约而同地,十君纷纷跪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就连不明就里的柳玲珑也被柳容拉了一把:“臣君、臣、奴才恭喜皇上大仇得报,了却心愿!”   那一瞬间,苍蓝分明感觉到一阵暖意涌上了脸颊。而几度涌起的酸涩,终让她红了眼眶。   如果说帝王注定是孤高而寂寞的,那么她,已算得上足够幸运。江山再大,若无人分享生命里的喜怒哀愁,即便是坐拥至高无上的权力,又能有几分真动容?   “秋尽冬无,今儿本王要设宴月泠宫,与十君共享天伦,为我们走过的这十岁年华而喝上一杯!”   天地辽远,岁月悠悠。每个人都是历史长河中的一颗小小水滴,然此一刻的感动与温暖,却能留在人们的心里,直到时间的尽头。   ***   北风席卷着寒冬的脚步,将整个闵国的色调由黄转白。   这一年,是苍蓝登基的第十个年头。   火盆在屋角发出滋啪的声响,苍蓝批阅着折子,专心致志。须臾,她放下手中的笔,几不可闻地轻轻舒了口气。   才刚放松下来,却听门外传来秋尽的通报,声音略显焦急。   “皇上,刚才绯君的小厮平安来报,说玲珑君摔伤了。”   “怎么回事?玲珑摔得严重么?”   苍蓝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冬无一边为她披上斗篷,纯白色狐狸毛围着她的脖子,显得脸蛋更是娇小。   待苍蓝去到南宫时,晶繁已经为玲珑包好了伤口,夏绯砂和冷幕月也陪在一边。   见她到来,几人依次行了礼。苍蓝见柳玲珑的一只脚丫子已经包成了厚厚的粽子,心中略略一紧:   “怎的这么不小心?”   “这事怪我。”夏绯砂主动请罪,向苍蓝福了福身子,眉头皱得将眉心一点赤红也挤了进去:“玲珑和幕月跟我学了几招,却不想他练的时候出了这等岔子。”   “不,不关绯君的事。”半躺在床上的玲珑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怪我自己笨拙。看他们武艺非凡又能保护你,我也想学个一招半式,却这么不中用。”   “这只是一个意外,你们都不要太过自责。”苍蓝仔细问过晶繁,知道玲珑并无大碍,也便放下心来,“这大冷的天儿,玲珑正好休息几天,我会让御膳房多做些好吃的送来,让你补补。”   柳玲珑本来觉得自己丢人,心中一直有些郁郁。但一听苍蓝说会多送好吃的来,又忍不住欢愉起来。同是孩子的心性的冷幕月临走时对他做了个鬼脸:   “玲珑笨蛋,我很快就超过你了!”   “等我好了之后,肯定能追上你!”柳玲珑信誓旦旦地说着,圆圆的大眼睛透着丝丝认真。   当时,谁也没将他的话当了真。在大家心里,玲珑一直都是那个天真的孩子,所有人都想为他护住那种没有杂质的美好。   几天后,苍蓝得了空去探望他,算着晚膳时间去的,就让秋尽先行一步通传。伴着她走入南宫的脚步,一阵诱人的饭菜香扑面而来。   看来,她到的恰是时候。   摒退了左右宫人,她只身一人走入他的寝宫,步履放得又轻又缓。   只见柳玲珑已然坐在了餐桌前巴巴地等着,只是久望门口不见苍蓝身影,又抵不住面前美食的诱惑,几番犹豫后,迅速掀开面前食盘上的银盖,夹起一块就往嘴里送。   “哼——”苍蓝故意发出声响,玲珑又惊又急,竟咕噜一声将食物直接吞咽了下去,惹得他顿时急咳起来。   苍蓝没想到自己把他吓呛到了,忙几步走了过去揽住他,轻拍他的脊背:“怎么样,没事吧?喝口茶。”   柳玲珑一杯热茶下肚,喉咙口那呛呛的痒才算是压了下去。回过神来刚发现,自己竟半躺在苍蓝怀里,她的手正一下一下轻柔地抚着他的背,漆黑的眸子里透着丝丝关切。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偷吃的东西吃坏了呢?他觉得自己的脸好烫好烫,心儿噗噗噗噗地快跳出来了。记得上次发高烧的时候,好像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的脸蛋绯红,乌黑的大眼睛里还噙着刚才急咳呛出来的泪,一丝长发柔软地覆在苍蓝的手背上。   “我……”他嗫嚅着,声音细如蚊讷。爱偷吃的小嘴看起来水润润的,略显委屈地嘟着。   苍蓝的呼吸微微一窒。遥记得初见玲珑时,在人头攒动的灯会上。白玉般美好的少年惹得注目纷纷,却单纯不谙世事,险些被人占了便宜去。玲珑是长得极好的,但也是极纯洁的,不知他可懂男女之间那种微妙呢?   半躺在苍蓝怀中的玲珑却觉得自己的身子愈发热了。见她注视着他却不说话,以为她是生了自己的气:   “我我,我是看你久久不来,肚子又饿,才……知道你晚上来陪我吃饭,我午膳都没用,想晚上陪你多吃一点……”   柳玲珑水嫩嫩的小口一张一合间,忽然感觉一种湿润的芬芳堵了上来。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却见到苍蓝长长的睫,轻轻扫过他的脸,痒痒的。   他下意识地吸了吸她覆上来的柔软。微凉的、滑滑的,似乎还有点甘甜。   尝到滋味的玲珑,贪婪地吸吮着面前的香甜,连小舌也不安分地游了过去,娇蛮地缠绕着她。苍蓝有些讶异他的反应,但当她转念一想,却又忍不住笑意。   这家伙,大概是将她的唇当成是椰果之类的在吃吧。   但玲珑可比她想象得不安分多了。他不由自主地扭了扭越来越热的身子,但是包得粽子似的脚又不能大动,一个失衡,便要抱了她的腰,两人更得更近了。   “玲珑。”当她的唇离了他的,他忽然有些怅然若失。抬起头,又要去寻,却听她柔柔地唤着自己的名字。   “我在。”他乖巧地应着,却不知眼下自己云鬓散乱,面颊潮红,身子紧紧地贴着她,对她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   “玲珑,你喜欢我么?”虽然已脱离青涩少年,但面对玲珑问出这些话时,苍蓝竟然觉得也有些羞涩,只静静地听着他的回答。   柳玲珑眨了眨眼,脑中只想着刚才那种他从未体会过的美妙滋味,早已失了魂去了,只两眼紧紧盯看着她:“蓝蓝是玲珑最喜欢的人!”   苍蓝心中一喜,随即又问:“那么这喜欢……和这碟燕窝糕相比呢?”   他的喜欢,是不是她想的那种喜欢?她可以那样理解吗?   柳玲珑却是皱了眉头:她怎会拿自己和美食相提并论?“玲珑喜欢吃好吃的,但更喜欢蓝蓝,更更更喜欢蓝蓝,看到蓝蓝就开心,天天看到蓝蓝更开心!”   他诚挚的表白换来了她热烈的吻。这一吻不像适才的蜻蜓点水,却是带了浓浓的情,点到哪儿,哪儿便告急失控。   将他轻轻抱上了床榻,衣衫件件飘落下来。解至中衣时,苍蓝忽然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探手入内掏出一看,竟是哭笑不得:   都道玲珑爱美食,居然把干果藏在衣服里!   燥热的柳玲珑见她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她。但看见她手里领着那个小袋时,脸上也是红得快滴下血来:   “那个……是……”   “没想到,我们这竟有只大耗子。”苍蓝笑道。   “玲珑不是耗子!”他委委屈屈的,又担心道:“蓝蓝,你会不会嫌弃我?”   “傻瓜,”苍蓝刮了刮他挺直的鼻梁,“玲珑如此可爱,谁又会嫌弃呢?”   柳玲珑却是正了正神色:“玲珑虽然好吃,但也一定会有一番作为的。等我的脚好了之后,定然要超越月君,当你再遇到危险时,我也能站出来保护!”   他的豪情壮语在此之后,便戛然而止。并非他不想说下去,而是一切都被她柔软地堵了进去,她轻轻地抚过他的身子,那真正来自金枝玉叶的嫩滑触感,让她爱不释手。初尝情动滋味的玲珑,也是不可自抑地微微轻颤……   第二天清晨,莫小草带着小厮采儿来到南宫看玲珑,却意外地被泉真拦了下来。   “莫公子,皇上……眼下正在玲珑君的寝宫,怕是还睡着呢。”泉真脸色微红地说着,这可是皇上第一次留宿自家主子的寝宫。   冬天的清晨极冷。莫小草的发上,几颗雪子在迅速地融化着。明明已经在屋子里,他却觉得一阵阵的微凉刺入肌肤。   “我们走吧。”他轻轻说道,采儿却从主子清秀的脸蛋上,看到了一丝黯然。   玲珑君入宫多时才真正承欢,这个秘密在宫里自然是没人会知道的。但心思细腻的人也许会发现,如今的柳玲珑和初入宫时有些不同了。虽然大眼睛里偶尔还是会有几分天真,可他的一言一笑之中,却多了几分羞涩柔情,言谈举止也有了初为人夫的温贤得体。   然最让大家都想不到的,却是他在苍蓝面前的那番许诺成了真。原以为那只是他与冷幕月之间的一番玩笑话,却不想他脚伤好了之后,却真的一板一眼地练起武来。   柳玲珑和柳容都遗传了柳家最柔软的腰身,身子骨韧性极好。再加上玲珑从小吃得又好,照夏绯砂和叶初蝶的话来说,他身体底子厚实得很,资质适宜习武。不出三五个月,他的招式便练得像模像样,远远地抛开了冷幕月。   而冷幕月呢?他也并非偷懒了去,而是接受了一件更重大的任务:就在他与柳玲珑打赌之后几天,御医就为他诊出了喜脉!   小野猫冷幕月怀孕了?   他的眼睛扑瞪扑瞪着,半晌没从这消息里回过神来。自己的肚子里,居然有了个小东西,该怎么办?他坐立难安,一直到苍蓝下了朝去看他,才一头扑到她的怀里。   天底下最迷糊的孕夫就此诞生。 204、第二零三话 轮回 ...   这年的冬天,特别寒冷。   漫天飞雪,天地之间只剩下肃然的白。北风呼啸而过,街上几乎没了人烟,家家户户都关紧门窗,恨不能整日抱着火盆,缩躲在被窝里。   梨园自然也歇业了。坊间传言,离园的主人与失散多时的妻主重遇后,便亲手将门前匾额上“离”字换成了“梨”字,让整个园子为之生机焕发起来。   “叩叩。”敲门声在这宁谧的夜里显得异常清晰。秦管家打开门,一个黑影侧身而入,动作快得几乎不曾看清,但熟悉的身形让她心下了然,恭恭敬敬地将她引到了沈语卉的房间。   透过纸窗,依稀可以看到公子为她摘下斗篷,又见两人相拥在一起,秦管家脸上一热,忙提着灯笼转身离开。   关于这一位是谁,梨园上下几乎都心知肚明。公子的妻主非富即贵,虽然不知道她的身份,但他们也知晓这件事是说不得的。她时常会忽然出现在梨园,又在不知不觉中离开,但即便如此,公子的笑容却愈发地多了出来,嫩白的脸上经常红粉菲菲。   “明儿就是祭祀大典了,今晚你还赶出来。”沈语卉刚把苍蓝的斗篷挂好,她的双手便从他背后绕了过来,将他整个圈在怀里。他的话里虽然有一丝嗔怪,心里却是蜜甜蜜甜的。   闻着他身上清新的梨花香味,苍蓝那一路的风尘仆仆就融化了。摸了摸他的小手,竟是冰冰凉的,忙将它们塞入自己的怀里。   “怎的这么凉,要不要添个火盆?”她低低地问道,精致的面容在昏黄的灯火下,线条柔和。双手藏在她紧韧的腰旁,沈语卉绝色清丽的小脸很快红了起来。   “不妨事的,我就是有些畏寒。”他看着她的眸子清澈晶莹,双颊飞起两朵红云,让平时清傲的他更添几分媚色。   苍蓝心生荡漾,低下头去轻轻将眼前的人儿吻住。幸好他的唇不像手那么冰凉,几番覆盖交缠,沈语卉也放了开来,小手紧紧揽住她的腰身,一声轻轻的嘤咛不经意间流泻而出。   许久,她才舍得松开他柔嫩的小嘴,再摸摸他的手,已然温热起来了。   她将怀中的一对羊羔毛手套取了出来:“险些忘了这个。这是昭颜让我给你的,看你这怕凉的身子,应是很合用的。”   沈语卉欣喜地接了过去。手套用的布料细腻柔软,花样清新,捏起来松松软软。他戴上手套,四个手指都有一小半露在外头,一点也没误了灵活。   且不说它的手工有多么精细,单单是做手套的人这一片心——沈语卉戴着它,暖洋洋的似乎都一直热到心里去了:“颜君真是有心。蓝,回头你也帮我带些东西回宫给他们,一定要特别帮我谢谢他。”   苍蓝现在充当了沈语卉和其他十君之间传递友爱的桥梁。看着他们的感情日渐恢复,她也并不表露,十分乐意地答应了他。   “好了,正事儿说完,该谈谈私事了……”   她按捺了许久的心怦怦跃动,一把打横将犹在感动的沈语卉抱了起来,向床榻走去。   他脸上一热,羞道:“你哪回来说过正事了,还不都是私……事……唔……”   她适时地堵回了他的羞涩,轻触他凝脂般的肌肤,每一处,都柔润细腻。将怀里的人儿抱紧,以火热的身子来融化他身上的微凉。他柔柔低吟间,她左手轻轻一扬,床帘落下,掩住春宵一刻的缱绻柔情。   ***   第二天,是举行苍蓝登基十周年祭典的日子。这是自元景初年苍蓝登基后至今,闵族皇室最重要的日子之一。   四更天不到,她已由密道悄然潜入寝宫,让秋尽冬无伺候着起身洗漱。自从莲幻成了宫里的主子,她再没允许他彻夜守在房门外,所以她时而夜行,自是没有人知道的。   披上金光闪闪的龙袍,长长的摆尾拖曳在地,夺目璀璨,奢华至极。每一根絮梢都是用真金晕染而成。一条巨龙在背后扶摇直上,双眸用深邃碧绿的宝石镶嵌,透露着皇家华丽而威严的气势。   戴上缀满珍奇珠宝的皇冠,琳琅璀璨的帘幕半遮上她的脸庞。犹记得登基时,这皇冠是那么的重,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巴掌大的小脸在帘幕的遮掩下,看不到任何表情,也恰是为当时的她做了天然的保护。   一眨眼,十年光阴。小女孩已然长成一代君主,一举一动间威严自然流露。回想起十年间的种种,却是一时间五味杂陈,难以形容。   文武百官跟随着苍蓝来到天坛。在那里,祭祀大典早已准备就绪。她们在君主的带领下,祭拜闵国历代皇帝,祈求她们保佑泱泱之闵能够继续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以纪允如、王涵之和楚惜寒为首,其后有何眉欢、刘正勤、孟长昭、成淡云、杨宣、董厉、林莘烨、宋蕊、蔡珊、冯书波……她的目光略过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她们是这里最可爱的人儿,是她们同她一起,守护着这片江山!   “求历代先帝保佑我大闵风调雨顺,国富民强,千秋万代!”   “求历代先帝保佑我大闵风调雨顺,国富民强,千秋万代!”   “求历代先帝保佑我大闵风调雨顺,国富民强,千秋万代!”   祭拜声一浪高过一浪地传来,每个人都五体投地,在茫茫的白色里,向浩渺苍穹发出最强而有力的祷告。   十年,是旧的告别。往昔种种譬如昨日之梦,今天的路依然在自己脚下。   十年,是一个轮回。经历过烈火的洗礼,才能涅槃重生,振翅飞翔!   十年,是新的开始。闵国的春天在沉默的冬季后,将盛放出更夺目的风景。   闵国这十年的发展,她们都看在眼中。苍蓝刚即位时,四国国力还是旗鼓相当。现如今,闵国农业繁盛、商业发达、军队强健,吸引着四国人民前来旅游和定居。天灾人祸的意外依然还会有,但皇室根基已然稳健,大家都知道,这棵千年大树已经牢牢地在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根。   曾小看过苍蓝的王涵之和纪允如,现早已对这位皇帝心悦诚服。她长大了,意味着她们开始老了。但她们依然志在千里,只因眼前这位,确是难得一见的明君,她们为人臣子的这一生,也算是相当的值得。   若然仔细看看人群,会发现沉寂许久的沈芳也在其中,面上略带微笑。没有人知道那是因为沈语卉的关系,消了苍蓝与沈芳之间的隔阂,也了却了这段纠葛多年的恩怨。   下了朝堂,苍蓝换上便衣,向静庭轩走去。十君和小皇子们已经早早地候在那里。用过午膳,她要带上他们去祭拜母皇父君、湘玉和沉眠地下已久的姐妹们。   登基十年,也意味着他们离开她,已逾十年。   上午的祭典,更多的是为了安定官员和百姓,是身为帝王不得不举办的盛大仪式;而下午的祭拜,并没有多么隆重的场面,但苍蓝每年这个时候都不会忘记,这些亲人一直鲜活在她的心里,不曾黯淡。   这一点,最了解她的十君自是个个都明白。   她走进静庭轩,因着昨夜的欢愉,面上容光焕发,微染着些红晕。穿着素淡的宁昭颜迎了来,身后的浅叶抱着睡着的小嫡主闵千骄,轻轻地哄着。   一身雪白的珮璃也走了过来,毛茸茸的衣装显得他愈发娇小可爱。不染一丝杂质的眼中此刻盛着温柔:“上午才举行的祭祀大典,蓝你累不累?”   苍蓝是习武之人,这点辛苦自然不算什么。   “被你这么一说,还真觉得提了半天旗帜的手臂有些酸啊。”   那语气,倒有了三分撒娇的意味。   宁昭颜和珮璃忙一左一右为她轻轻揉捏起手臂来,被两朵世间最温柔的解语花包围,乐得她一脸笑容。   叶初蝶不太乐意地瞥了他们一眼:“她呀,就这些招数!舞刀弄枪半天,也没见她叫累呢!”   “小飞蝶,难道你还没有习惯?”传来的是夏绯砂的揶揄。他今天没着红衣,换了一身雅致的水蓝色,妖娆卸下三分,清丽反增五分,让人眼前一亮。   莲幻站在他们身后,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三人经常在一起习武,久而久之,感情就亲厚起来了。   王雅竹和晶繁喜静,此时他们也微笑地看着那热闹的一边,同时也不忘对另一头投以关注的目光:   柳玲珑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对冷幕月还不明显的腹部摸了又摸:“幕月,你这里面也有宝宝了?怎么有的?”   懒洋洋的孕夫冷幕月就像只吃饱了打盹的猫,对他的一再无理好奇实在忍无可忍:“被蓝儿疼爱,自然就有了!”   柳玲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红晕:“那蓝蓝……蓝蓝也和玲珑一起睡了,蓝蓝也疼爱玲珑,我是不是也会有小宝宝?”   “玲珑!”一旁的柳容脸上倒红了一片,“这种话,要关起房门说才可以。”   大家都哈哈大笑。柳玲珑的不遮掩,反倒流露出许多人已经没有的那份坦然和童真,让人见状便不由得心情轻松起来。   “千枝,你怎么能坐在那里!”谈笑间,忽然夏绯砂神色一变,一个跃身便向前飞去。只见闵千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上了龙椅,正端坐着,一旁的闵千千刚学会走路,咿咿呀呀地也想爬上去。   “千千!”柳容也是面上一白。虽然她们是苍蓝的亲生女儿,但这龙椅,岂是可以随便坐的?   夏绯砂足尖轻点,一个翻身便将闵千枝抱了下来。小娃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转动着骨溜溜的大眼睛,咯咯发笑。   柳容也一脸焦急地将女儿抱了起来。这桑儿和平安真是,去茅房竟然双双离开。   “大皇子和二皇子年幼无知,还请皇上不要怪罪。”即便苍蓝平日里对他们再没有架子,帝王的领域也是万万不能侵犯的,身为侍君,必须惶恐。   苍蓝的目光却投向了女儿刚才坐过的龙椅,仿佛见到自己十一岁时,第一次坐上去的情景。   龙椅宽大而冰凉。因为失去所有亲人而失魂落魄的少女,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而以妹妹的身份活了下来,端坐于其上。十年间经历风雨无数,对这张龙椅似也习以为常。   “确实,这龙椅岂是人人都可坐得?”她喃喃着,心中所想的,和柳容他们听起来的,显然不是同一个意思。   “皇上恕罪。”一瞬间,静庭轩的所有人竟统统跪了下来。苍蓝一怔,这才回过神来,“容儿,绯儿,你们都快些起来,我不是责怪你们。”   在他们疑惑的目光下,她将适才脑海中所想的事情轻声吐露。大家听完以后都有片刻的沉默,倒是王雅竹悠悠道:“蓝儿不必担心,不管从前还是以后,我们都会与你一起。一起经历、一起担当,即便未来的几个十年,只要我们是共同度过,便有共同的回忆,想来,都会是开心的。”   悠悠的,却是坚定无比。   他道出了所有十君的心迹,一时间房里鸦雀无声。   下午,苍蓝带着他们祭拜了母皇、父君和湘玉。楚惜寒推着已经临盆的闵湛翔,闵之雁携着澄烟都来了。这是苍蓝手刃仇人以后的第一次祭拜,一家人许久不曾团聚,也不由得在那里驻留许久。   这天以后,苍蓝为已经日渐长大的闵之雁赐了府邸,让她独立出去。不久以后,闵湛翔生了一对双生子,两个女孩,乐得楚惜寒整日眉开眼笑。苍蓝知道,湛翔和文太君此刻,怕也是无比幸福的,因为他们的心愿终于有了开花结果的这一天。 205、第二零四话 开宫 ...   纵然冬天冷得再严酷,也无法阻挡春轻盈的脚步。   拂春三月,暖意融融。举国上下正是忙过春耕、等待春雨的时节。经历过冬的瑟缩,大家在这温柔的节气里放松了这懒洋洋的身子,也放开了心情,整个人都感觉轻盈了。   这般美好的时节,此刻正在朝堂上的苍蓝,却是愁眉紧锁。只手抚上额头,乌黑的眸子下垂着,神情凝重。   非是她龙体抱恙,非是闵国天灾人祸,也非是朝堂又起风波。而是……   “皇上!”朝臣们一派以死进谏的悲壮模样:“自您登基以来,统共只开宫选秀过一次、一次啊!而且距离现在已逾六年,这于情不忍、于理不合,会让百姓对皇室有所误解,有损皇上的龙威呵!臣等恳请皇上再次开宫选秀,广纳天下贤良少年,为皇家开枝散叶!”   这是什么道理?她勤政爱国、心无旁骛不好,非要让她沉迷声色?   六年时间,好几批仰慕当今帝王期待入宫的少年,已经捱不过花样年华老去,悻悻嫁了她人,破碎了一腔柔情少年梦。   多少朝臣望穿秋水,无法将自家儿子送入帝王的后宫。说到底,选秀已经不是帝王个人的行为,这其中牵涉到许多利益关联,如同和亲,恰是王与臣维系关系的必要纽带。而闵国后宫的门关得连一丝缝隙都没有,群臣自然是颇有怨言。   苍蓝揉了揉微有些痛的眉心:“十君之位九君已实,本王膝下育有两位皇子一位嫡主,后宫无虚,何来有损龙威?再者后宫佳丽众多,本王已是来不及宠幸,就不要再加了吧。”   “皇上!”群臣继续悲愤进谏,无非是十君之位并非固定,若她喜欢随时可换;闵国如今日益强大,皇家应更具天威,广纳天下秀男以固皇权,云云。   苍蓝心知群臣说得也有道理。这祖宗规矩,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可她实在不愿意开宫选秀,若是再选个什么心中有人的,该如何处理?即便不是,她已有如此美好的十君,这新来的少年,又该放到何处?   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朝堂上的王涵之和何眉欢。纪允如是老人,最重祖宗规矩,别指望她能为自己说话。何眉欢红着脸轻咳一声,表示无能为力。王涵之则意蕴深长对她笑了笑,意思再明显不过:   皇上,开宫选秀这等人人艳羡的好事,岂有推拒之理?   不想再在此事上纠结,苍蓝遂了大多数臣子的意见:“一月之后,闵宫开宫选秀。何爱卿,此事交由你去办。”   已荣任户部侍郎、未来的准尚书何眉欢接了旨。大家伙儿都为苍蓝的决定感到欣慰,却不知她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下了朝堂,苍蓝与何眉欢在静庭轩商议选秀事宜,因此事牵连甚广,但又不能不牵连,必须在开始前就将脉络理清。   谈了一个多时辰,两人都感到有些乏。苍蓝站起身来:“陪本王散散步吧。”   何眉欢恭敬地跟在她身后,再后面跟着的是秋尽冬无,一行几人放慢了脚步,在风景秀丽的御花园中,感受着春的柔情四溢。   慵懒的午后,静静的花园一角。少年坐在玉石桌边,手里捧着一本书,认真地阅读着。还未开始炙烈的阳光洒在他的侧脸,将清秀动人的轮廓拢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哗啦——”极轻的一声,素白的小手翻过书页。他似乎看得很专注,对苍蓝的到来丝毫未觉。   小厮采儿老远就望见了皇上,刚想跪拜,已被她一个手势制止。苍蓝走到他身后,见他看的都是些正儿八经的之乎者也,没想到他竟如此认真地在学习。一丝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撩拨着后颈,莫小草这才察觉到,回过头去,见苍蓝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漆黑的眸子里漾着柔和的光。   他站起身来轻轻一福:“锦枫见过皇上。”   没有惊讶、没有羞涩,淡淡的,就像平静无波的水面,纵然一阵风吹过,只留了微微的涟漪,很快恢复了原样。   她不曾看到他低下的脸蛋上此刻粉粉的红晕,只见他乌黑的发丝绾了个精致的髻,没有装饰,留下几缕垂在肩头。一身素白略有些单薄,少年修长的双腿和姣好的身材隐隐约约地显露出来。   “免礼。”他抬起头来,毓秀清灵的容颜,淡然平静的双眸如一面最清澈的湖,让她心中一滞。   疫区里拯救出来的遗孤小草,曾经何时,竟长成了气韵翩翩的美少年?   相比她的赞叹,身后的何眉欢显然是惊讶得多。当时的莫小草许多人都见过,是个眼睛通红、面黄肌瘦的小小少年。莫非这宫里的水土真是金水玉食,如今的他,竟让人有些移不开眼了。   苍蓝也留意到了何眉欢的注意,微微侧过视线。何眉欢一惊,跪了下来:“微臣逾矩了,求皇上原谅!”   后宫之中,本就不是普通官员能来的地方,后宫的侍君更不能多看。帝王无情多猜忌,谁会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皇上信得过她,才带着她到处走,可自己怎么就被迷了心窍,竟对皇上身边的少年看迷了眼。   在她心里,这莫小草早就是皇上的人了。   苍蓝并没有责怪何眉欢。事实上,她心里也在思忖着:莫小草今年十三岁,虽然他在宫里的待遇与十君无二,但他必究不是她的侍君,难道真的让他就这样蹉跎下去?   看何眉欢通红的脸就知道,这个淡淡的少年,自有一番引人注目之处。这样想着,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生了出来。   隔了几日,苍蓝在御花园设宴招待朝中年轻有为的官员。御花园设宴,这一般是身居高位的重臣才有的荣宠,一些年轻的小官受到邀请,简直是受宠若惊,甚至不安忐忑起来。当宫人们领着她们一一入席,看起来无一不是拘谨呆板。放眼望去,也就是何眉欢和孟长昭好些。   苍蓝坐在主位,向她们举起手中酒杯:“众位爱卿不必拘礼,你们都是我闵国的栋梁之才,国家的未来需要你们。今儿谁不放开来喝,谁便是对我不敬!干杯!”   谁敢对帝王不敬。百花盛放,御花园中交杯换盏,谈笑声声,好不热闹。正在此时,秋尽冬无却领着两个人向这边走来,何眉欢不经意地一瞥,微微一愣。   秋尽冬无领着着的,是一个带着面纱的少年和一个小厮。小厮是采儿,那一袭白衣的少年,却正是莫小草无疑。   苍蓝也不声张,向莫小草招了招手。后者疑惑地走了过去,听得她道:“锦枫,在座的都是我闵国朝堂上,年轻有为的好官。有的知识广博、学富五车,有的功夫高强、骁勇善战,都是好女子。你素来眼光锐利,可替我看看,哪些是可用之材?”   莫小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子却是一点点冷了下来。   “这里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官,是皇上欣赏和信得过的人,您不是早就挑出来了么?”他的声音有些发闷,脸上唯一露出的双眼依然还是如此平静,“锦枫出来时穿少了,此刻觉得寒凉,请皇上允许草民先行告退。”   采儿在他身后张大着嘴,他的主子竟敢如此和皇上说话,他不要命了自己还要啊!然这个场合也没有他说话的份,只能趴在地上向苍蓝瞌了几个头,然后追着莫小草去了。   苍蓝哭笑不得地向秋尽和冬无道:“这莫小草,原本是这个性子的么?”   何眉欢的办事效率不错。一个月里,全国各地已将当地秀男的画册汇总上报,再由户部加以挑选,最终才会送到皇上手里。闵国的选秀有一个特色,便是没有强制。不要求每个地区提交多少人数,入宫参选全凭自愿。户部侍郎清正廉洁,如此上行下效,也便少了许多冤假例子。   一个月后,五十位本次选秀的佼佼者被送入宫中。苍蓝坐在龙椅上,脸上挂着几丝不羁的笑容,眼光随意地略过这些花枝招展的少年,心思却已飘回了沈语卉入宫的那一年。许是那鹅黄色衣裳的少年留在她心中的记忆太深刻,殿上娇羞的少年们,倒好像没有入了眼的。   他们多是十三到十五岁,娇嫩欲滴的年纪。一双双未经人事的眸子,闪耀着激动而羞涩的光芒。素白的肌肤,水嫩的唇,无一不是新鲜诱惑。自一入殿门,他们便抓紧时机偷偷瞄过坐在龙椅上的女子了,她与男人齐名的漂亮容貌,让许多人一见便红了脸。   苍蓝的传奇事迹早已传遍全国,且在百姓的口口相传中,不免越来越夸张,甚至多了几分神话色彩。所以此刻堂下少年心中的澎湃,自是可想而知。   户部孜孜不倦地将少年们显赫的身家和年龄报出,再让他们在皇上面前展示自己。清秀的、美艳的、高贵的……一时间百花盛放,迷乱缭绕让人看花了眼。苍蓝在何眉欢的暗示下,点选了几个家世好的,又点了几个美貌出众的留着,其余的先行放出宫。   这八名等待下一步甄选的秀男,被安排暂住宫中。他们中的一半都是朝中要臣的子嗣,对于自己能被留下,似乎也并不感到惊讶。家里在此前都请人为他们上过课,他们对于皇上的喜好、皇宫的礼仪、甚至十君的特点都很熟悉,他们甚至准备好了,倘若在宫里遇到十君,必要得到他们的好感,毕竟皇上疼爱十君,也是出了名的。   在他们入住的第一个夜里,就遇到了一个姿色毓秀、 206、第二零五话 跃翔 ...   第一次入宫,少年们都兴奋得睡不着觉,在留宿的宫门口四下张望。夜了,他们又是离不得这院子的,只能在宫闱的一角肖想着整个宫殿该有多么的大。   一阵风吹过,不知是谁眼尖,忽然惊道:“看,那边有人!”   少年们像蹲在笼口的鸟,雀跃起来。这个时间,来往的除了宫人,大概便只有那传说中的十君了。   举国上下人人称颂。堪称鼎鼎大名,闻名遐迩的十君。   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以十君为榜样而长大的。   风掀得不远处的少年衣衫翩翩。他漆黑的发丝在昏暗的光线里,依然见得到一种隐隐的光泽。倏地,他向他们的方向转过身。   少年们不由自主地咽下口水。但见那个白衣的少年,与他们差不多的年纪,算不上绝色的姿容清新毓秀,一双眸子更是淡然如水,多看几眼,竟觉得他愈发的漂亮。   “他、他不是十君!”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少年嚷嚷着,“他是莫锦枫!”   他们入宫前,果然将宫里的情况摸得清楚。当年苍蓝带莫小草回宫的事不是秘密,这些年来小草在宫里长大,却始终没听闻被皇上宠幸,人们对他的关注自然也就淡了。   莫小草只是独自散步经过这里,对少年们所看所说的,并不以为意。殊不知他的不张扬反成了他人再进一步的助力,骄纵的秀男嗤笑道:   “莫锦枫在入宫前,只是一个农村的贫民!他运气好,才被皇上带了回来呢。”   莫小草还是没说话。这出身高贵、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口中说的,句句属实。他本就不爱说话,面对这些人,他更是沉默到了骨子里。   “莫公子在皇上心中地位如何,你们何不亲自问问?”温润清雅的声音悠悠而来,莫小草的身后缓缓走来一个男子。   他步履如风,却比风轻柔;   他语调微凉,却如雪清冷。   他一双湛蓝眼眸,宛若最澄澈的海,微含愠意地打量着这些秀男。   莫小草向他看去,这才开了口:“小晶。”   为首的秀男脸色一变,颤道:“蓝眸……这……这是雪君!”   在外头游荡的四五个秀男刷啦一声齐齐跪了下来:“草民参见雪君。”   晶繁不吭声,任由他们跪着。他不是一个拿乔的人,只是他十君和小草都早已是自己的亲友,怎容得他人说三道四。   “不懂尊重别人的人,皇上是不会多看一眼的。”   他淡淡地说着,向莫小草轻轻一挥手:“锦枫,走吧。”   夜风微凉,但几位秀男此刻已然满身冷汗。纵然仗着自己身世显赫,幻想未来也可能当了这宫里的一位主子,但被雪君如此训诫,让他们对自己的一时求快悔恨不迭。   第二天,苍蓝在西宫过夜。晶繁亲自下厨弄了几个素淡的小菜,她看着喜欢,对一旁的小厮笑道:“今儿悠闲,拿点酒来。”   晶繁微微一笑,仿若樱花般淡淡的粉唇轻启:“别忙,我先前用梅花酿了一坛子酒,埋在那树下。静瑞,你找人去取了来。”   苍蓝奇道:“小晶也会酿酒?”   “蓝喜欢品酒,听说绯君的菊酒也是很妙的。那日我在院中晒放药材,见寒梅正盛,便找了个清晨采撷下来,酿制成酒。时间还不长,只能喝个新鲜。”   眼前,仿佛浮现出雾蒙蒙的清晨,修长的身影忙碌徘徊于花丛的身影。   “神医的手艺,怕是错不了。”苍蓝宠溺地看着他,一派飘渺的清冷中,他微微润红的脸颊,让人想轻咬一口。   静瑞很快便取了酒来。开坛之时,一股幽幽的梅香扑鼻,未尝已醉三分。晶繁是天生的高手,对药材极其敏感的他,选梅和选酒也差不了。这酒虽是新酿,还带着些烈,却也不差绵醇幽香,让酒这俗物沾染了梅的仙气,偏又是那么的雅。   “好酒,好酒。”苍蓝自得地饮着,瞥见晶繁不吃也不喝,只含笑地望着她,便向他一举杯:“小晶,试试你自己的手艺。”   修长白皙的素手拈起酒杯,端到鼻尖前,轻轻一晃。仿佛莲花山上的冰雪之息淡淡萦绕,他垂下眼睫,斯斯文文地抿了一口。   月光朗朗。两人举杯对坐,耳边晚风阵阵,惬意逍遥。   “小晶,我有没有说过你喝酒的样子很可爱?”苍蓝咯咯地笑着,晶繁抬眼望去,那坛酒不知什么时候竟已少了一半。   看苍蓝双颊红粉菲菲,衬得一双眸子更黑更亮,微微咧开的嘴角,笑得如少女般欢快明朗。   她,像是有些醉了。   她却喃喃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小晶,来抱着我。”   真不知她醉的是酒,还是这酿酒的人儿。   “来抱着我……”她低低地呢喃,不经意地落入一个微凉却清润的怀抱里。冰肌玉骨、眉目如画,秾纤合度的身子此刻带着梅花的冷冽清香。   静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苍蓝伸出双手圈住晶繁纤瘦却紧韧的腰,孩子气地将脑袋拱到了他的胸口:“小晶,咱们好久没看海了。”   那一夜在海边,他们以为耗尽了人生最初、也是最后的缠绵,在黎明到来之前,将对方温柔地揉进了自己的身子里,刻下永不分离的誓言。上苍待他们不薄,人生虽然苦短,但他们仍然能用剩下的时光携手到老,那时间比起当时,是那样的多、多到奢侈的地步。   “蓝,”他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她却耍赖地抱着他,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   “小草……你打算拿小草怎么办?”他想起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   “小草?”苍蓝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小草是个孩子……”   “他十三了,”他眉目间含着淡淡的忧,“那些人会那样说他,也不是没有原因。”   苍蓝仿佛并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只咯咯地笑着:“我找了好多好多年轻的臣子让他选,那小子却耍性子走了……”   晶繁来不及细想,却发现苍蓝的手已经开始不规矩地扯开他的外衣,忙红了脸:“这里是庭院……”   事实证明,不要试图和一个醉酒无赖的人说理,更不要和一个醉酒无赖但却又是你最爱的人说理。   偶尔见她醉酒,如此憨态可掬,也是又可爱又可恨。她依旧孜孜不倦地扯着他的衣服,眼看着外袍已落中衣已散,晶繁忙抱起她往内屋走去。   她略带急迫地亲吻着他的唇,落到颈边已变成小啃,又痛又痒的感觉传来,他忍不住微微一颤。苍蓝对他,向来是温柔怜惜,端的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从未这么疯狂过。   “小晶……”她醉眼朦胧,但也还有三分醒,满意地看着他在身下,霜雪般透白的全身绽满了红紫的花朵:“小晶,你总是这般为别人想,傻瓜……”   他轻呼一声,动容地接受了她放柔了的占有,完完全全的占有。   ***   苍蓝对莫小草的事上了心,既然这小子给她装傻,那她只好把话挑明了。   “锦枫,不知不觉你也在宫里好几年了。是我忽略了,没问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接他入宫,没想过让他离开。可是天高海阔,小草正值最美的年华,却困在这一隅之地,让人太不忍心。   莫小草眸中一黯。片刻,他抬起头来,望着苍蓝的眼睛,一字一顿:“草民没有其他打算。草民想留在宫中,留在皇上的身边。”   这就是小草。沉默的,却是最坚持的。   苍蓝叹道:“就因为你的预感?倘若预感错了怎么办?小草,我比你大了整整八岁多……”   “那些秀男不也是?”他的倔强劲上来了,“皇上想方设法,就是要把草民送走。若是皇上确定要这么做,草民也无法抗旨。”   他就像一只刺猬,意识到危险的瞬间,张开了浑身的刺。   苍蓝心道前几天怎么会看他淡到出尘脱俗?那一定是幻觉!   耐下性子哄着:“我不是要赶你走,是为你的幸福着想,想为你找个好的妻主,在宫外自由自在的生活……”   莫小草俊秀的脸上却是越来越黑,眸光低到不能再低了,忽然行了个礼:“莫锦枫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   苍蓝摇头,才说了几句,又走了。小草虽然话不多,但从来都很守礼,偏偏是最近一反常态,难道自己真是把他逼急了?   她没有计较他耍性子。小草比她小了很多,对他便多了几分纵容。   不想过了小片刻,莫小草居然急冲冲地折了回来,跑得满头大汗。   她笑道:“想通了,回来问我要个妻主?”   他的脸上有掩不住的惊恐:“玲珑、玲珑和月、月君……出事……”   话还没细说,苍蓝已从书桌旁三步一点,向门口飞去,顺便将门口的他往腰间一捞。   “别急,说清楚,在哪里?”   她脚下不停,听得他道:“南宫……南宫和西南宫之间。我去的时候,两人都已经在屋顶,月君不知是哪里不舒服,玲珑崴了脚。”   苍蓝没吭声,抱在他腰里的手紧了紧。飞速来到他所说的地方,果然见到冷幕月和柳玲珑双双被困在一个很高的屋顶上,玲珑皱着双眉眼泪汪汪,冷幕月则捧着小腹,面无血色。 207、第二零六话 自由 ...   苍蓝一见这情景,便有些慌了神。而柳玲珑见到她,眼泪更是憋不住了,挥动双手嚷嚷着:“蓝蓝、蓝蓝,我们在这!快救月月,他肚子疼!”   苍蓝将莫小草放下,腾空而起以足尖轻点屋宇的横柱,飞檐走壁而上。这钟祈楼是用来祭祀参拜的,平日里没什么人来,却实乃宫里最高的建筑,他们两个可真有本事上得去。   “锦枫,你去通知小晶来月泠宫!”   话音刚落,她人已飞跃上去,将柳玲珑和冷幕月一手一个抱了起来。身上担了两个人,下去的时候没敢太快,缓缓沿着屋脊踩踏下来   莫小草得了令撒腿就跑,苍蓝将两人轻轻放下,柳玲珑不顾自己的伤,刚落地便朝冷幕月爬去:“月……月月,你的肚子……”   爬动时压到了他受伤的脚,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晶亮亮的眼泪汪汪地含在眼眶里,随时要落了下来。他焦急地轻抚着冷幕月的小腹,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神情自责。   “我没事……孩子……”冷幕月面色苍白,语调无力:“孩子……”   “月儿,别担心,孩子不会有事。”苍蓝在他耳边轻声道,握住他一只冰凉的小手。那柔柔的温暖传递了给他,仿佛是最好的定心丸,让他稍微平静一些。   “玲珑,月儿的身子重,我先抱他回宫,稍后让人来接你过去。你乖乖地呆在这里,千万别再到处乱走,别让我担心,知道吗?”   坐在地上的柳玲珑郑重地点了点头。苍蓝看他如此认真的神色,略略放下心来,轻轻抱起冷幕月便向月泠宫赶去。   见着冷幕月焦急不安,其实苍蓝的心里也没好到哪去。尽管如此,她还是轻轻拍着他的背,柔柔安抚:“月儿乖乖,放松些,有小晶在,孩子不会有事的……”   孕夫最忌情绪激动,她能做的,唯有让他放松下来。   莫小草赶到晶繁那里时,叶初蝶恰好也在。听小草三言两语把事情一说,晶繁急急地找出药箱要跟他走。叶初蝶站在门口道:“你走得太慢,我用轻功背你过去吧!锦枫,我和小晶先走一步!”   气喘吁吁的莫小草看着叶初蝶背起晶繁飞出西宫大门,只觉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今儿下午他跑遍了大半个宫里,现在人传到了,他也脱力了。   经过晶繁的诊治,宣布冷幕月只是受惊过度动了胎气,没有影响到孩子时,屋里顿时响起了低低的啜泣声。躺在床上的冷幕月,漂亮的杏眼里闪着泪光,可比他还激动的,却是此刻坐在一边的柳玲珑。他被宫人们抬了来,眼下晶繁又马不停蹄地准备为他包扎伤脚。   大事没有,这小事可就要算算清楚了。苍蓝微微敛了放心之色,“你们两个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钟祈楼这么高,我飞上去尚要借三分力,你们倒是本事呵!”   冷幕月苍白着小脸,柳玲珑抢先承认道:“是我的错!蓝蓝,你……你罚我吧!”   晶繁的素手已经搭上了他的手腕,查看他除了脚还有没有伤到哪里。   “我学了点武,就、就自得起来,在月月面前炫耀……”柳玲珑嘟着小嘴,满脸的懊丧:“我们打赌,谁能先爬上钟祈楼……是踩着大树上去的,可上去后就下不来了……我、我试着慢慢爬下去,可是竟脚下一滑——   屋里的人都为柳玲珑暗捏了把汗。要不是他现在仍坐在这里,他们怕是不敢再听下去了。   当时的情景真真是千钧一发。柳玲珑脚下一崴,沿着屋顶的斜坡就往下滑去,他已经俯视到了下面的地,整个人脱离了屋顶,心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这次完了!   殊不知冷幕月更快地一手拉住了他!他的下坠的重量让冷幕月翻滚了两次,但仍是咬紧牙关,死死地拽着他不放手。他小腹的动静,怕就是这样得来的。   “要不是,要不是月月,我现在已经不能在这里了……”两行清泪划过柳玲珑嫩白的脸颊,平日里开朗的少年哭成了小泪人:“而且、而且我还害、的月月差点没了宝、宝宝……我……”   他终于止住了抽泣,改为嚎啕大哭。一旁的柳容拉过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神情又恼又怜。   她怎么就没发现钟祈楼旁边还有一棵参天大树?苍蓝心想。柳玲珑底子好,学武才几个月便有模有样,只是这调皮的性子不改改,难免以后还要出乱子。   “玲珑,看你的样子是知错了?你知不知道,你的调皮不但害了月儿,万一你掉下去了……你舍得丢下我?还有容儿怎么办?必须罚罚你才行。”   “哇哇……”苍蓝一说,柳玲珑哭得更凶了,着实悔得不轻。   她还没来得及说怎么罚,不料晶繁却出声劝阻:“蓝,别说他了……”   苍蓝微微皱眉。不给玲珑一些教训,他可能还不知道怕。然她却害怕玲珑出事、害怕幕月有事,想想他说的场景,在场的每个人都有些后怕。   “小晶你心地柔软,我罚玲珑也是为了他好。”她狠下心,准备让玲珑长点记性。   “可是,他怀了身孕。”晶繁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无疑像一阵风刮过,将苍蓝心头那一点点小恼吹得连影子都没了。   柳容欣喜地握住了柳玲珑的手,苍蓝难以置信地重复着:“玲珑有了?多久了?刚才这么一颠簸,孩子可有事?”   晶繁被她问晕了,叶初蝶按着她坐了下来。   “大约一个多月了,脉象还很弱,但是喜脉无疑的。玲珑,你最近是不是感觉胃口更好了?”   所有人都喜笑颜开,只有柳玲珑还呆呆地坐在那里,小嘴微张,脸颊上两道晶莹未干。   他向晶繁重重地点了点头,又疑惑地偏了偏脑袋:“我有了身孕?你是说……我也和月月一样,肚子里有了宝宝?”   晶繁笑着说是,柳玲珑向着冷幕月咧开了嘴角:“月月,我来陪你了!”   随即又去看苍蓝,目光仍有些怯怯的:“蓝蓝……你的……宝宝,可不可以不罚……”   苍蓝忽然对晶繁一笑:“小晶,玲珑现□子的情况如何?”   晶繁已经替他包好了伤脚,整理着他的药箱:“玲珑的底子很好,所以刚才一番折腾,对他几乎一点影响也没有……”   苍蓝的笑意未减,但大家已然明白了,纷纷将同情的目光投向迷糊的玲珑。   “从现在开始,你这史上最迷糊孕夫的地位要易主了。”苍蓝手指一转,从冷幕月转向柳玲珑,“你的好拍档,他后来居上了!”   ***   莫小草心知,现在的自己还留不住苍蓝的心。   他想留在她身边。从她将灰头土脸的自己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时候,他就有那种奇妙的预感:她,将是他的良人。他必须紧紧地跟住她的脚步,将自己纳入她的世界。   他不知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无法解释的预感。对于周围即将发生的大事,每每都是灵验。这预感总是让他痛苦,更为他带来了童年的苦难。   可这次不同,这一次,事关他自己的心。   她质疑他的坚持,是盲从他的预感。   她却不知道,心乱了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关于她的任何预感。他只是诚实地尊崇着自己的心意,却被她拒之门外。   “皇上,你是不是真的要赶锦枫走?”那个莫小草,居然也会有楚楚可怜的神态。   “别这样……我印象里的锦枫,是即便面临绝境,也有着倔强眼神的少年。锦枫,我不是要赶你走,我是想给你机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对你才公平。”   一代君主背对着他,负手而立。英姿从她秀拔的身躯中淡淡溢出,让他渐渐淡了坚持,忘了掩饰。   莫小草擦干眼泪,眼睛还是红通通的:“从进宫的那天起……不,从锦枫认识皇上开始,就从未想过离开。锦枫恐怕这一走,便……”   苍蓝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闭了闭眼。她何曾想过有一天会亲自送他离开,但海阔凭鱼跃,莫小草的毓秀日渐,他不该埋没在深宫之中。思及此,一个念想忽然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锦枫,我知你喜好读书习字,心怀也是宽广。你愿不愿意去梨园,那园主也是个心高的男儿,他会为你找到好的师傅,教习你读书写字、琴棋书画,不会蹉跎了你的才华。三年以后,若你还想抓住我的目光……”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但莫小草是明白的,她给自己三年时间发展,也便是给他们之间留了一丝机会,让他慢慢考虑清楚。三年之后,若他依然无怨无悔,若他能吸引她的目光……   笑容在少年青涩灵秀的脸上淡淡浮现:“莫锦枫,谢主隆恩!”   苍蓝的唇边也是浅浅一弯。真是期待呵,小草,三年之后,你会带给我怎样的惊喜呢…… 208、第二零七话 经年 ...   那几个经过初选留下来的秀男,被苍蓝陆续指给了朝中年轻的臣子,以联姻的方式将朝堂势力均匀开来。秀男被训一事虽然没有传出去,但他们对宫里的遐想难免烟消云散,加上皇上指给他们的确都是年轻有为的好女子,能嫁给这样令人羡慕的妻主,他们的心里也便没有那么遗憾了。   这段时间,宫里比往常都热闹了几分。冷幕月和柳玲珑这对迷糊的孕夫搭档,经常互相走动,时不时弄出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来。苍蓝忧心他们太顽皮伤了孩子,可几个月过去,他们不但胃口好,肚子也都出奇的大,让人不禁怀疑像他们这样无忧无虑反而更有福气。   莫小草离开也已经有好几个月了。苍蓝批完奏折望向窗外,让疲倦的眸子放松片刻。小草走的时候还是春天,而眼下,却早已经过盛夏,俨然只剩萧索。沈语卉说小草天资聪颖,现下在清云临城的私塾学习,也同是他所创建的。那里有全国最好的老师,不但是文史还是琴棋书画都有教授,是全国男儿们都梦想着能进的学堂。   苍蓝曾不止一次地想去那里,看看小草的近况。知他所想的沈语卉却道:“既然你给了他三年,他也欣然应允,就应该保留他给你的惊喜。”他看得出小草对苍蓝的感情,从他每一天的勤奋努力,从刚到时的青涩,到如今的广博。   不过这一切他都没有说出来,就留待让她自己去挖掘吧!   秋意浓,叶落枝头,宫里的景色有一种静穆肃然的美。苍蓝正立于窗边,忽然一道急切的声音划破了宁静的空气:   “启禀皇上,月君临盆了!”   “月儿要生了?”苍蓝面上一喜,又很快蹙起了眉头,“请了稳公没有?再去太医院把太医都叫过来候命!”   苍蓝刚准备赶去,另一个宫人又满头大汗地跑来,一头栽倒在她面前:“皇、皇上,玲珑君临盆了!”   “玲珑也要生了?不是说还有一个月吗?”苍蓝有些着急,这种情形还是第一次遇到。   “奴、奴才也不知道,雪君说好像是早产……”   “走,过去看看。”苍蓝也不多话,走出静庭轩。可冷幕月和柳玲珑都要生了,一样迫在眉睫,她先去哪处好呢?   莲幻知她疑虑,在她身后道:“蓝儿,不如先去看玲珑君。南宫近一些,而且他是早产。”   苍蓝略一点头,两人先赶到南宫,远远的就听到柳玲珑哭得呼天抢地,让人心都揪了起来。叶初蝶、珮璃、柳容等在门口,也是直皱眉头。   “玲珑最怕痛了。”苍蓝喃喃着,心里越来越难受,想进去瞧一瞧,却被拦在门外。   “玲珑,我来了!”她在门口唤道,身边紧张的稳公和宫人们出出入入,大家都很专注,连皇上就在眼前也没法顾忌这么多了。   “蓝,蓝蓝……”柳玲珑听到苍蓝的声音,忽然又有了几分气力,“玲珑痛、痛,好痛!蓝蓝,快救救我!”   苍蓝顾不得规矩便冲了进去,将他柔软的手儿握在自己手里,替他轻轻拭去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玲珑不怕,我在这里陪着你。听稳公的话用力,玲珑行的,嗯?”   有苍蓝在一旁安抚,柳玲珑略略镇定下来点了点头,一双清透的大眼睛紧紧地看着她,须臾又盈满了委屈的泪水,让人心疼不已。苍蓝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开始在他面前描述各种他喜爱的糕点:   “那菊花糕啊,晶莹透明……精致的雏菊一朵朵封在糕里,一口咬下去,细腻清香……”   柳玲珑的注意力果然被她吸走,感觉没有刚才那么疼了。稳公见孩子的头已经出了来,大喜道:“快了、快了,请玲珑君再用点劲!”   苍蓝在他身边鼓励道:“玲珑天不怕地不怕,还怕那小娃娃?拿出你的功夫来!”   柳玲珑被她这么一激,将全身的气力憋足一口气释放出去。   “哇——”清脆的哭声响彻南宫,浑身大汗的宫人们欢欣雀跃:   生了!生了!主子终于生了!   “皇上,是个小皇子。”一个稳公抱着还未睁开眼睛的婴孩凑到苍蓝面前。还来不及细看,她握着的玲珑的手却蜷缩起来,听得他闷哼一声。   “玲珑,怎么了?”她紧张道,却见另一个稳公脸上露出了喜色:“还、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   她在他耳边笑道:“玲珑,你可真是不吃亏呵……”   第二个孩子出来比第一个轻松些,当两个稳公各自抱着婴孩站在他们面前时,所有的宫人都跪了下来:   “恭喜皇上,恭喜玲珑君喜得小皇子、小嫡主!”   柳玲珑生了一对龙凤胎。苍蓝心中不无得意,下次楚惜寒再炫耀她家那对双胞胎,她就可以拿自家的龙凤胎来压她了。   柳容和珮璃抱着两个孩子爱不释手,叶初蝶的目光也不离那可爱的小肉团儿。正当苍蓝和柳玲珑沉浸在这巨大的喜悦里,她安排在西南宫的人却急急地冲进来报信:   “皇上,月君难产,太医和稳公说要请您过去定夺!”   “嗡”地一声,苍蓝脑中一乱,想起的是冷幕月娇俏灵动的脸孔。她歉疚地看了柳玲珑一眼,他脸色苍白中透着不正常的绯红,还很虚弱。   “蓝、蓝……”没想到他开了口,“你,快去月月,那里……玲珑生了,没事……”   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一丝坚定,万千温柔,似是与从前有什么不同了。柳玲珑做了爹爹,感觉自己长大了,有了责任,“月月,难产,玲珑担心……”   “玲珑,你懂事了。”苍蓝赞赏道,“你好好休息,我这就去月儿那里,稍后再来看你。”   一直在旁边指导的晶繁也跟着她走了出去。柳玲珑目送着他们离开,才将视线转向了两人手里的那对婴孩,嘴角露出一丝极浅、却极甜美的笑意。   西南宫里,冷幕月还在艰难地奋斗着。根据推算,他上周本就该生了,无奈肚子一直没动静,直到今天才忽然破了羊水,吓得裕霖手足无措。   宁昭颜、王雅竹和夏绯砂候在门口,面色凝重。见苍蓝到来,宁昭颜迎上前去,一双黑眸柔情似水:“蓝儿,玲珑君那里怎么样了?”   “生了,是一对龙凤胎。”苍蓝说道,宁昭颜和夏绯砂脸上立即露出了喜色,王雅竹没什么表情。“月儿进去多久了?”   宁昭颜脸上的喜色被她一问便褪了下去:“有半个时辰了。稳公说月君身子骨窄,孩子出不来,再这么下去,只怕……”   “我进去看看。”略显疲惫的晶繁穿过众人走去。苍蓝拉住他,拍了拍他的手:“小晶,辛苦你了。”   晶繁深深地望着她,纯白无暇的面上浮出极淡的粉色,“你我何须言谢。”说罢便进了房间,苍蓝听得冷幕月低低哼唧着,心道他大约是没有力气了,正想也跟进去,却听里面叫道:   “蓝,蓝,你不要进来!”   “月儿,别害怕,我进来陪你!”苍蓝在门口只能干着急。   “不,别进来!”冷幕月几乎是用尽了力气在吼,可出来的声音也只是一点点,“我、我不要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只听房里传来晶繁清冽的声音:“你别说话了,要留点力气,等会集中用力。”   苍蓝怕他再大叫,忙安抚道:“月儿,你别急,我不进来!我在门口等你,等我们的孩子!”   冷幕月此刻披头散发,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的,满头大汗地喘息着。他娇小嫩白的身躯裸/露着,纤细匀称,唯有肚子高高地凸起,像一座小山丘。   晶繁看他的羊水已经流出很多,再拖下去,大小都有危险。他果断地在他身上几处穴位扎下银针,冷幕月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下来。太医将让他含住参片,他的眼神开始清明了些。   苍蓝听里面许久没了动静,急道:“小晶,月儿怎么样了?”   宁昭颜握了她的手,“蓝儿别急,别让月君分心。”看她的样子,不免想起他们生产时,她应该也是这样紧张,他和夏绯砂心里都生出了一丝淡淡的甜蜜。   “月君没事。但他现在神智不很清醒,也用不出力。蓝,你想办法刺激他一下。”   苍蓝想了想,向里面道:“月儿加油,宝宝就快出来了!你这么倔强,一定不会放弃的,对不对?等你生了,我亲自教你武功!”   “真……的……”房间里,传来冷幕月虚弱的回应声。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月儿?”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玲珑刚才已经生了,是一对龙凤胎呢!”   “唔……”冷幕月像是受了刺激,忽然有了力气。王雅竹笑着摇了摇头,苍蓝是料到这两个人是天生的冤家,用柳玲珑刺激冷幕月,他岂能甘心认输?   在晶繁和太医的努力下,冷幕月终于成功分娩,为闵国皇室添了一位小皇子。   苍蓝还在得意,却不知道因为她的一句话,冷幕月觉得在生孩子这件事上输给了柳玲珑,日后时常缠着她,说什么也要再生一个嫡主才行!   冷幕月生了女儿,西南宫里顿时也是一片欢腾。裕霖卸下心头大石,一下子觉得腿软,啪嗒一声坐在了地上,望着主子的脸上却是一片傻笑。   宫人们将有血污的水盆洁布端了出去。人头攒动间,宁昭颜忽然觉得眼前一花,竟失去了平衡,踉跄三步倒在苍蓝身上。   “昭颜!”苍蓝惊道,一旁的晶繁已经第一时间为他把上了脉:   “蓝……颜君有喜了……”   这一回,不仅是苍蓝,连夏绯砂和王雅竹的脸上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宁昭颜更是睁大了秀美的双眼,难以相信——   他居然以罕见的可能,又一次当上了高龄孕夫!   这一天,宫里惊了、笑了、闹了,又哭了……当然,是喜极而泣……   时光似水,经年而逝。也许每一个相逢都是短暂,每一次厮守不过短短数十年。但人们依然庆幸,是天意让他们相遇、相知、相守,组成一个完整的家。一生如白驹过隙,但若有卿在身边,当是美满知足,再无所求。   史书记载:闵帝湘玉一生共有侍君十五人,都为十君的品级,不分高低。其所立十君皆是风华绝代、志向高洁的男子,为帝王勤政做出了重要的贡献。她所治理的盛世,千百年后仍为后人所传唱。   在静静的午后,时光仿佛凝止的地方。微风拂开桌上的卷纸,露出几行清秀而又不失遒劲的字迹:   我把我最初和最后的生命奉献给了我热爱的国土,将最初和最后的爱留给了我的十君。那些少年的眼眸,曾如烟花般璀璨,即使倾尽一生追寻,亦从不后悔遗憾…… 209、番外 当我离开你的世界 ...   “……我也以为我可以装作不知道,我可以像从前那样疼爱你……可是知道你心里那个人原来不是我,这对我是多么残忍你知道吗?我宁愿……你从一开始就拒绝我……语儿,我知道,我给不了你方静源能给你的,幸福感……   让你自由,也许,是我唯一能做到的……我是皇帝,我若要让你有这个如果,你就能有。与其让你痛苦一生,倒不如成全你的幸福……你就当这是我,为你最后的付出吧,记得有一个人,她曾经这样,将你放在心上,愿你此生,一切安好……”   他们,曾如此年少。年少时的爱情,纯粹得就像水晶,染不上一丝尘埃。   他依然清晰记得,她在他的面前,慢慢地将那份信化成风中飞絮。他的呼吸仿佛都快停止了,静默的心如死水,等待着惩罚的降临。   然这一刻,他却始终没有等到。   ***   是夜,沈语卉在半梦半醒间,懒懒地翻了个身。隐约中,他感到小腹下有一缕淡淡的暖意传来,柔软、温热。   他缓缓睁开了眼。漆黑的眸子对上的,是一个漾着柔情的笑容。   “吵醒你了?”   “……没,嗯……”他似梦呓般低语着,慢慢明白她这是将自己的手垫在了他的小腹下。   “我怕你翻身太快,压到了肚子里那个。”她温柔地说道,却迎来他用力的紧紧拥抱。   “孩子……”她呢喃着,他却将脑袋拱到了她的胸前,声音略有些涩:“蓝儿,我刚才做了个噩梦。”   苍蓝没有说话。依沈语卉的性子,如若想说,她不必问。   “蓝儿,有时候还是会觉得,能和你这样在一起,就像做梦一样……”   曾经百转千回。午夜梦回时,总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怀疑眼前的幸福是否真实。   感觉自己的脸颊被轻轻抬起,一个带着湿热的吻落在他的额头上:“傻瓜。那就用这个梦,盖掉那个噩梦吧。这个美梦,语儿可以做一辈子……”   一辈子……沈语卉禁不住落下泪来。年少时,一辈子可能只是一句承诺;当他真的懂了,一辈子是这样互相宠爱、相濡以沫时,那好长好长的一辈子,忽然变得太短太短。   他在她的怀抱里闭上眼睛。想起那一年他出宫前,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愿你此生,一切安好……   这是一个深爱他的人,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直到那时,他才明白。也是那时,方知太晚。   她大方地选择放手,牺牲了一个帝王的尊严,也牺牲了一个少女纯粹的爱恋,只为成全他的幸福。她为他和方静源赐婚,让他们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以为他们能从此携手生活下去。   他不能说她做错,他没有资格。方静源也曾许他的一生,他逾期领取了。   没有家人送别,从此改名换姓。他乘上了方静源的马车,随同她远走他乡,来到赤岭这个边陲小镇。   他们按照圣旨拜堂成亲。那天晚上,他的拳头一直握得紧紧的,她始终没有牵到他的手。   会嫁两个妻主,他自己也难以置信。参加婚宴的都是当地的一些小官,还有自家府里的人。婚宴算得上热闹,但他无心多看,只觉满身都是羞耻。   但是他不能死呵!娘亲和姐姐还在朝堂,他已经无法给家族荣光,断不能再连累了她们!坐在新房里,他手握着一只发簪,心乱如麻。   满身酒气的方静源终于推门而入。当她揭开他的头盖,见到那张清丽绝伦的面容时,还是掩不住满眼的惊艳。   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到他,那抹娇俏绝美的身影,便已深深镌刻在了她的脑海中。   彼时,方静源亦是少年得意。她是家里的长女,从小骑马射箭无一不精,飒爽英姿引来无数垂青。她年少风流,常在花丛过,片叶不沾身。十八岁的她,已经勇夺皇家狩猎大赛的冠军,得到帝王亲自颁奖,风光一时无二。   以她的身份来配当时是户部侍郎沈芳家的公子,也算是门当户对。   沈语卉对她的英姿倾心。她的甜言蜜语,更能让他美到心里去。   年少时,谁不希望自己的爱人英姿勃发,谁不喜欢听那些动人的甜言蜜语?   阳春三月,春和景明的湖畔,方静源曾经握着他的手,双眸盛满深情:   “语儿,我会好好疼你,怜你,爱你一辈子……”   他笑道:“你们女子说这些话,多半就是为了哄着我们。这世上哪有一辈子那么长的爱?”   方静源认真道:“有的,一定有的。你有我,我有你,一辈子就够了。”   你有我,我有你,一辈子就够了……曾以为幸福如斯,从未怀疑。   可眼前,满身酒气的方静源,用一种轻佻而仇恨的目光看着他。娶他,从一种乐趣变成彻底的无奈。   曾几何时,他们之间,变了。   这变故不仅仅来自一场选秀、一次夺爱,沈语卉心里明白。   方静源没想到,自己原本可以望见锦绣前程,彻底毁在眼前的少年手中。她被皇上贬谪,娶了她丢掉的男人,当了她的眼中钉。这辈子,怕是再也无法春风得意。   想到这,她便将眼前的少年恨到了骨子里。曾经的温柔怜惜,在巨大的失意面前微不足道。   她掀开他的头盖,与他对视。她轻佻一笑:“你终于成了我的夫君,语儿。”   “语儿”两个字,如两根尖锐的刺,瞬间刺痛了沈语卉的心。忽然,他的手中变出了一把发簪,直对着自己的咽喉:“不要碰我。”   方静源一愣,借着酒劲哈哈大笑起来:“别忘了你可是我的男人!虽然你这身子不干净了,但是我还是得八抬大轿把你迎进门来!”   沈语卉羞愤难当,举起发簪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扎。方静源见他动了真格,这才慌乱道:“别、别做傻事!难道你不管你娘和姐姐了吗?”   “沈语卉生不如死,养育之恩,只能来生再报!”他愤愤地说着,两行清泪已然划破脸颊。早知道她当着皇上的面否认了他们的关系,早知道她已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早知道他们之间的承诺已如昨日黄花……   方静源心道沈语卉如果有事,自己一家大小也活不了,不由一急便跪在了地上:   “小语儿,我的小祖宗啊!你可千万别犯傻,难道你想我们两家无辜的家人都跟着你陪葬吗?你想怎么样,只要不做傻事,我、我都依你,依你!”   那一刻,他忽然感觉眼前的她是如此陌生。她曾是他心尖上的人,现在却模糊得根本看不清。   或者,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将她看清过。   他想了想,淡淡道,“那,我要你答应不碰我,以后也不能。”   方静源又是一怔,然后回过神来般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狂妄、笑得歇斯底里、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成亲之后,她果然没有碰他。他在那个家里除了是挂名的正夫外,就像是个外人般格格不入。   她很快悄悄地娶了两房小爷进门。皇上只交代她迎娶沈语卉,并没有规定其他,也许是对她太有信心,觉得她断不会负了那个可人儿。   看着方静源带回一个又一个美貌的少年,看着她一蹶不振、糜烂不堪的生活,沈语卉只觉自己的心一天比一天寒凉,直到麻木。   如果真的有一辈子那样深沉的爱,那么她好不容易将他争取到手,是不是应该好好珍惜?   如果真的有一辈子那样长久的爱,为什么他和她的前程一比,便渺小得像尘埃,让她再也不肯多看一眼?   如果……   他其实并不想得到这如果。曾经的海誓山盟在如今看来,就像是戏言一般可笑。从她的身上他早已看清,她对自己的感情不过如此,可笑的是自己竟为了这样一个女人,惹得妻主将他放弃。   他的妻主……从始至终,他都只有一个妻主。如果真的有一辈子那样深刻的爱,那么,她忍痛让他离开,算不算?   沈语卉开始感到深深的害怕。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最好的,只能在无尽的悔恨中,虚度余生。   可方静源那些宠厮,似乎连安静度日的机会都不给他。他倾绝的美貌对他们来说是个威胁,毕竟没有哪个女人忍得住美色的诱惑。他们嘲笑他、折磨他,甚至使出了苦肉计,让方静源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他一记耳光。   “啪——”地一声,沈语卉在那些少年的脸上看到了得逞的诡笑。打他的方静源却微微愣了一下,似乎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最后会变成这样的结局。   曾经山盟海誓,自己也疼惜过他,可巨大的失落已经冲昏了她的头脑,再仔细看他时,发现他竟然陌生得像个路人。   情已冷,爱已逝。走到这一步,早已无法再回头。   沈语卉毅然离开了方家。凭他从小就清傲的性子,是断不会再留下的了。他一个男子流落异乡,娘家回不得,又怕有歹人看中他的容貌,躲躲闪闪地过着艰难的日子。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遇上了一生中最重要的几个朋友。他们都是有志气的男儿家,在他们的帮助下,他也像他们一样做起了买卖。没想到这一开始,竟完全改写了他的人生。   从皇宫到边境,从心高气傲的官家少爷,到冠绝后宫的十君,再到无名无姓的流浪商人。他经历过人生巨大的转折起落,心境渐渐淡然下来。   他寡言少语,做生意长居幕后,甚少与人打交道,非常神秘。只是静静一个人时,也偶尔会想起那个给予她温柔的女子。在看多了世间冷暖之后,他才彻悟她的真心难能可贵。   注定未熄的缘分,总有再遇的那一天。只是他先见到的并不是她,而是宁昭颜。在异国街头遇到故人,他心头微颤。也曾听说朝堂翻天覆地的变化,却没想到他们竟然流落到了这里!   悄悄地一路尾随着他们,他却觉得越来越惊讶。他们明明是在逃亡,却像朴实的农家百姓,过得艰苦而又温馨。夫随妻行、各自分工、相亲相爱。她对他们每一个,都是疼到了骨子里。看着她望着他们时,眼中的深情,沈语卉心中便会有微微的涩:那样的眼神,自己是多么熟悉。   目睹她英姿飒爽,见证她韬光养晦,感动她为民请命,钦佩她反败为胜……苍蓝的每一件事,他都留意着,她的每一次抉择,都让他深深的钦佩。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从前一点都不曾真的了解过她。   他无法站在她的身边,却不由自主地,想为她抚平眉间的烦忧。在不知不觉中,他的心竟这样悄悄地紧随着她,不能自已。   他愈发努力地经营自己的生意,在她需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伸出自己的援手。苍蓝曾感叹过一路上自己竟如此好运,每每得到好心人的雪中送炭,却没有想到,那个人竟是她曾经深爱着的语儿。   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当他可以看清自己的心时,却恰是离她最远的时候。她重掌皇权,在那高高的庙堂之上,再不是他可以轻易企及。   他在她的皇城脚下开设学堂,希望能让更多少年识清自己想走的路,不要像他这般曲折。   原以为此生会就这样清清冷冷地度过,她却捕捉到了他的行踪。他无颜相对,她却锲而不舍。原来,她亦不曾放下过。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旧梦重圆,那失而复得的喜悦,无法用言语形容。多年以后,当他已不如十四岁时娇嫩,也不如十四岁时单纯,她却依然待他如珠如宝,仿佛毫不介意他曾经对她造成的伤害。   “那时候年纪还小,难免会犯错。”她总是这般嘟囔,还献宝似地让他看她左手臂上的道道疤痕:“这些,就是我年轻时冲动的证明。每一次要冲动犯错了,我便会割伤自己,以痛提醒自己。”   她说得云淡风轻,他却看得落下了眼泪。她满足地闻着他身上的梨花香气,喃喃着:“如果不是我太冲动,怎么会让你流落在外,吃苦这么多年?”   她轻轻的一句话,却让他忍不住大哭起来。这些年来独自生活,即便是遇到再大的困难,他也会强忍住泪意,因为一旦脆弱,可能就意味着敌不过灾难。当苍蓝站在他的面前时,他却感到自己这艘飘摇的小船,终于找到了停泊的港湾。他伏在她的肩头放肆地哭泣,仿佛在将这几年的委屈一并发泄出来。   只要有她轻轻拍着自己的肩头,在耳边轻声哄着:“小心,别哭坏了身子。我会一直陪着你,想什么时候再继续哭,都可以。”   他正哭着,却被她这话逗笑了。又哭又笑的样子肯定丑极了,惹得他埋在她怀中再不敢抬头。   ***   “想什么呢,还不睡?”耳边,传来她轻柔的话语。感觉到沈语卉身子微颤的苍蓝,凑了过去。   黑暗中,他顾自露出微微的一笑。“在想这个美梦,不舍得这么快就睡着。”   “既然睡不着,那我们来忙些别的好了。”温热在耳边不断扩散,他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你……这下你倒不怕压坏了孩子?”   “我会很小心的,怎么敢拿这小宝贝开玩笑。”她笑着,一只手已经伸入了他的衣襟,抚上那柔嫩的茱萸。   “嗯……”极其轻柔的一声呻吟,淹没在她的亲吻中。夜色里,只有月光柔柔地倾洒着,保护着这如梦境般唯美的一刻。 210、番外 藤蔓流年(上) ...   “带着你的野种,滚出这个家!”一声嘶吼,伴着此刻天幕中轰隆炸开的惊雷,将六岁小男孩惊恐的脸蛋映照得无比苍白。   “爹——”漫天大雨中,他哭喊着向那个已经病得奄奄一息的男子爬去。雨水不停地冲刷着他的脸,面前的景象变得模糊。   小小的身躯趴在男子的身上拼命摇晃:“爹,爹!别丢下天儿!”   男子病得显然快只有出的气了。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向年幼的儿子说了一句话:“天,天儿,女子……无情……你,活下去……保、护……自己……”   带着还没完全出口的尾音,那个被丢出门的男子,忿忿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小男孩爆发出绝望的哭喊,可在这暴风雨的天气中,也只像是蚊过嗡嗡,无人留意。   云景天的童年是坎坷的。他柔弱的爹因为美貌,被那个不配当他娘的女人不顾一切地强抢回府。那时她早已有了三个女儿两个儿子,云涵便是其中的老二。   云爹爹的娇柔之美,曾让那个女人迷恋不已,在府中荣宠一时。生下两个女儿的云家正夫、云涵的爹心生嫉妒,多次陷害云爹爹,让他们父子受尽委屈。可能是坏事做多,几年后他得了大夫都无法解释的恶疾,竟一病不起,短短数月内便撒手人寰。   直到病死前,他依然没有放下对云爹爹的妒恨,并将这恨意传达给了他的两个女儿。   是云景天父子害死了自己的爹——云涵从小便恨着他们,而云景天又是个性子倔强的,姐弟间毫无情分可言。   终于到了云景天六岁那年,那个女人不知从哪里听到谣言,说云景天不是她的儿子,而是个野种。她恼羞成怒,将当时已病入膏肓的云爹爹丢出府外,连同懵懂的小景天,从此恩断义绝。   一夜之间没了爹娘的云景天,想尽方法将云爹爹安葬了,只能是非常简陋的草席卷身黄土埋,总算好过暴尸荒野。   云景天为爹爹感到不值。一个如玉般美貌的男子,却将一生毁在了那个女人手里!这一切除了怪那个女人暴戾残忍,也要叹息他的爹爹太过柔弱,任由她欺压,才会最终走向这样的结局。   爹爹的最后一句话,爹爹惨死的那个雨夜,像梦魇般深深地刻在了小小年纪的云景天心中。   没有人要的小孩在街头,生存必然万分艰难。他曾偷过摊档上的包子,也曾和别的乞丐抢过一碗残羹剩饭,一直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尽管如此,他从未萌动过回家的念头,在他的心里,那云府就像是魔窟,住着害他家破人亡的魔鬼。   也许是因为他长得白净漂亮,不起眼的小乞丐居然也被人贩子拐带了。他们将他迷晕,卖给了一家茶馆当童工。那时候,他悲惨的每一天从鸡打鸣前开始,在月亮升起后结束。洗盘子、洗菜、洗衣服……如果干得不好,便会换来一顿打骂。   他小小的身体上布满了新旧不一的伤痕,一双小手上都是茧子,比女儿家更粗糙。他三番四次试着逃跑,可每次都被懂武功的老板抓回来,免不得又是一顿毒打。久而久之,他似是放弃了,老老实实在茶馆后院干着他日复一日的活计。   十二岁那年,茶馆老板做大寿,各地来的商人将茶馆挤了个水泄不通。云景天趁着混乱再次逃跑,而这一次,他终于逃出了老板的魔爪。   殊不知一转身,他却掉到一个更大的魔窟里。   被人打昏再醒来时,他已然躺在一间充满恶俗香味的房间里。看着眼前众多打扮得俗不可耐的男子,他才知道,自己已经被卖入了勾栏院。   什么叫祸不单行,什么叫苦尽甘来?这个世界上,难道真的有公平的存在吗?如果有,那为什么他一路如此坎坷,就连决定自己的命运,都做不到?   没有一技之长傍身,纵然心比天高,也无法改变身如浮萍、任人欺压的命运。   他的美貌让鸨父喜得合不拢嘴。勾栏院为了捧他成为花魁,请了许多老师教习他歌舞琴艺、媚人之术,在短短三年里,将这块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璞玉,打造成一块绝世璀璨的宝石。   十五岁那年,他被逼开苞接客。陌生的女人在他身上贪婪抚摩,肆意驰骋的感觉,让他经常无端端干呕起来。第一个时会伤心流泪,然后第二个、第三个……他渐渐麻木,在鸨父欣喜若狂的目光中,为勾栏苑赚了不少的银子。   也是在那段时间,他遇到了一生中最重要的恩人:他的师傅道风老人。这一位云游世间来去无踪的的高人同情他的遭遇,也惊叹他的天分,于是将毕生武艺传授给他,更输给他十年的内力。   自此以后,小小的勾栏苑早已困不住强大起来的云景天。但天地之大,一时间他竟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处。他将鸨父的位置取代,当上了勾栏苑的幕后老板,在这个消息流通的温柔乡里,寻找自己的目标。   有一天,勾栏院里来了个特殊的客人。说她特殊,是因为来勾栏院的女人他得多,那种贪婪、淫/秽的目光,那种赤/裸/裸的欲望,在这个少女的脸上都找不到。她看起来年纪很小,一双眼睛单纯而好奇地望着这地方的男男女女,腰间一块成色上佳的玉牌,让云景天眼前一亮。   不光是有钱人。有钱的客人院中并不少,云景天经常在二楼懒懒地打量着那些人,他的眼光已被人世间的颠簸起伏锻炼得精炼无比。   他媚然一笑,转身下楼,以无比诱惑的样貌身材,瞬间吸引了少女的视线。   花样年华的云景天,相貌秀美中带着淡淡妖娆,不笑已媚,笑起来更是颠倒众生。一袭白纱长衫本是朴素,却偏偏薄的有些透明,将里面的风光若隐若现地展示出来,却又看不真切。缓缓走动时,衣衫贴合地勾勒出他修长的腿形,场面一时寂静,许多女客人看着他,都在悄悄地狂吞口水。   那时的云景天早已不再接客。他的忽然出现,让客人们如狼似虎地向他扑来,开出天价只为求与他春风一度。   他走到少女的面前站定,向他露出倾绝魅惑的笑容:“这位小姐,愿意请在下喝杯酒吗?”   这个少女,便是当时还是王爷的柳叶。   柳叶对云景天的喜爱,简直达到了痴迷的程度。云景天一夜之间飞上枝头,搬入了柳叶的王府。身份注定他无法成为王夫,但柳叶却向他保证,再也不会让其他人进门。   他进柳家之后不久,就爆发了柳国皇室的第一次内乱。先皇被自己的亲妹——也就是柳叶的娘亲杀害,柳国帝王之位易主,柳叶的身份也再一次得到了提升。   云景天鸡犬升天。柳叶生性优柔寡断,在遇到独立聪慧的云景天之后,对他愈发依赖起来。大到朝堂政事,小到家务琐事,都会习惯性地询问他的意见。冥冥中,云景天俨然成了这王府真正的主人。所以纵然他是勾栏院出身,王府上下也绝没有一个人敢看不起他。   事实上,他也确实拥有这样的气度。十几年的苦难将这少年打磨得坚韧勇敢,也圆滑精炼。他能文能武,心思缜密而又狠辣。他的上位,绝不是仅仅靠一张绝色的脸蛋。   在为柳叶出谋划策的日子里,他开始涉入柳国的朝堂和内政,摸清了当今皇室和朝堂中千丝万缕的关系,并借着柳叶之手,开始暗中谋划操纵起权势来。   所有人似乎都慢慢察觉到,那个柔弱内向的皇子柳叶,办事风格竟愈发犀利了。那时候并没有人猜到,她的背后还有这样一个传奇的男子。   蛰伏四年,云景天已然是柳叶的左膀右臂,帮她在朝堂中辟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柳叶的强势落入她的娘亲——当时的柳女皇眼中,却是相当碍眼。能以亲姐之血换取王位的狠厉,容不下自己女儿的王者之风。   都说帝王家无情。柳女皇的毒手,终于伸向了自己的女儿柳叶。   “她不仁,你又何须有义?”面对柳叶的胆小心软,云景天狠戾无比,强迫她以自卫为名,揭开了这场皇位争夺的战争。   四年时间,他早已在朝堂布下自己的势力。柳叶效仿其母,正式将皇位归为己有,柳国十年内连易三主,再次改朝换代。   当柳叶端居高高在上的王位,叱咤风云之时,玉座的背后却有个邪魅的男人,轻轻拈起一杯茶,缓缓露出微笑。   黑白公义这些事,全是子虚乌有。强者为王,才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211、番外 藤蔓流年(中) 云景天篇 ...   柳叶的狠辣犀利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短短几年间,这个本是最不起眼的皇子,居然效仿其母血染皇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整个柳国江山易主。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比起上两任女帝,她根基尚浅,之前名声功绩也是一般,朝堂上不服者众,如何统领百官指点江山?   然柳叶却在最短的时间里,让那些异声泯灭于空气。她一上位,便用各种理由将不服的势力除去,手段又快又狠,让那些老臣们忍不住冷汗淋淋。所谓杀鸡儆猴,目睹开始那几个强烈反对的同僚那惨烈的下场后,那些夹在中间、立场不坚定的,便开始忍偷偷地调转了方向。   识时务者为俊杰。相对去敌的狠戾,柳叶对待忠于自己的臣子,也是格外的大方。加官进爵、礼遇厚赏,让旁人艳羡不已。   人的本性都是贪图安逸的。谁会放着好日子不过,冒着诛灭满门的危险,去反对一件已成定局的事?   很多时候为了固执的理由而固执,往往要付出惨烈的代价。   她成功扭转了朝内的人心,将前朝残余势力连根拔起。她斩草除根,利落得没有留下后患。于是那些悬崖勒马的人便更加掬一把汗,如果当时坚持一意孤行,那么现在恐怕……   朝堂之外,百姓并不关心谁正在当政。他们需要的是温饱、是富足的生活,只要君是明君,能给子民安稳的生活,由谁坐王位,又有么所谓呢?从这方面来说,柳叶确是一个明君,柳国易主的动乱几乎没有爆发出来,就被镇压了下去。   这一切的改变对她来说太不寻常。不仅柳国的朝堂之中有人发现,连带着消息慢慢传开来,传到了其他几国君主的耳中。   紧接着,柳国和闵国的交集从一次边境的摩擦开始了。   两君在闵国的皇宫里第一次会面。这也是苍蓝与云景天的初次相见。   云景天是素知闵帝此人的。自十一岁登基开始,她极富传奇色彩的经历,被游走各国的旅人一再改编成各种故事,传唱于民间。世人都说闵帝是少年天子,依靠自强不息的坚韧,才一步步踏上那至高的宝座,坐拥如今的盛世繁华。   那个时候,云景天还被困在勾栏院的片隅之地中。他虽屈于人下,但依然心比天高。他蛰伏着、等待着,那一飞冲天的机会。   这世界本就不公,为什么男子生来就比女子卑贱?来寻花问柳的女子之中,有多少不是无能的酒囊饭袋之辈?   他不服女子,所以对闵帝感到好奇。这样一个被人称道的奇女子,是否浪得虚名?   当时的他并不曾想过,时隔八年之后,他与她,能如此面对面的,共聚一堂。   当然,现在云景天对闵帝的了解,早已超越了那时的道听途说。从他进入政局的那天起,不仅是柳国的内政,连同其余四国的风起云涌,也是时刻关注。他着实佩服闵帝在某些事情上的处理手段,不知不觉中,便愈加留心起关于她的消息来。   这次的会晤,虽说是因为必须陪同撑不起场面的柳叶,但其实在他心底,又何尝不期待这一次的相见呢?   但愿,不会见面不如闻名吧。   在高高的城楼之上,他见到的,是头戴金冠、身着龙袍傲立的身影。比起当下的女子来,闵帝的身形略嫌娇小,但那挺直的身板、虎口的厚茧,无一不是昭示着她擅骑射,是习武之人。那股英气,并非从相貌体态中看出,反倒是由内而外地流出出来。即便是一个冷冷的眼神,也极具威严和震慑力。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帝王之息,如此浑然天成。   令人咋舌的是除了她,城墙之上,还站着九位风华绝代的男子。她对十君的宠,与她的传奇经历一样闻名。他细细打量过那些男子,他们的姿容各有千秋,脸上的神情却有着相似之处:   带着淡淡清傲,却又柔情似水。在他们的身上,他看到了世间男儿渴求的傲骨和风采,也看到了他们对她的一片诚挚深情。他们站在她的身后,排成微微的弧形,将她囊括其中。与其说他们像她的坚实后盾,不如说他们像她的一双翅膀,看起来美得如此惊人!   那一瞬间,一种清晰的酸涩从他的胸口淡淡溢出。二十多年的人生,他从生活的底部冲上巅峰,在其中颠沛沉浮。日日精心算计、时时小心谨慎,就连柳叶,也只是他的一颗棋子。当他站在柳国的至高点向下望去,望见的,竟只是一片白茫茫的虚无。   孤独吗?生命中,竟没有一个真正懂得他的人。   寂寞吗?已过双十年华,经历过多少女子,那颗孤傲的心,却从未为谁萌动过。   然而,她只是轻轻瞥过他的脸。淡淡的惊艳过后,那眸子里再无沉迷。   他在心里哑然失笑。自己的年纪,已经没有吸引力了?看过她的十君之中,似乎有几位也与他年龄相仿……思绪不觉的飘远了,直到柳叶被她逼问得语无伦次,在桌子下紧紧抓着他的手,他才回过神来。   他装作柔媚无骨,捏着嗓子同她说话。不过她似乎并没有被诱惑,看着他的眼神中,却愈发探究起来。   果然是一个小心的人!她的一举一动,谈吐风姿,都让他生出欣赏之意,此行来得终究是值得。谈话末了,她终于摊出自己的底牌:   她要卢桢。还有,她还不知道的云涵。   云涵……想起那个女人,云景天的心中便生出一股冷意。那个将他和爹爹丢出门外的女人,还得他十几年来颠沛流离的元凶,如今却厚颜无耻地以他姐姐的名义自居,在朝堂里好不自在!   他偏就不动她。如他饲养的一尾泥鳅,她想游,他就让她游,倒要看看她能游到哪里去!   不过他真的没想到,这云涵多年前,居然参与了闵国皇室的灭门惨案……心情有些复杂,他却依然不怀好意地将云涵的存在大刺刺地抛到她的面前。   果然,她上钩了。入夜以后,她独自潜入柳叶的行馆,妄图将他劫走,用来交换卢桢。   看来真真是母仇不共戴天。云景天在浴房之中,微微勾起邪魅的嘴角。   她居然敢只身前来。他知道她习武,但作为一国之君,会不会太过罔顾自身安全?   听闻,她曾是个非常冲动的人。那么现在的她,是如何从冲动历练到沉稳?那一瞬间,他有种微微的悸动,想要了解她多一些……   他早已百无禁忌。见她丝毫不为自己的姿色所动,他心中有些恼,按住她细细品尝着她的滋味。这一尝,便注定他从此后为她改写了自己的人生。   “你——”面对突然欺上的红唇,那柔润芬芳的滋味苍蓝无暇体会,只觉全世界充斥着曼陀罗的香气,令人目眩神迷。   曼陀罗……他究竟是什么人,竟用这迷幻的花朵来熏香自己?   她本能地咬紧牙关抵挡着他,用力挣扎。她的力气在女子中已是少有的大,他身为男子,竟然能轻松钳制住她!他的吻极具侵略性,温热的芳香始终弥漫着,恍惚中,她竟被他成功攻入,灵巧的舌卷了她的,一波波缠绕曼舞中,酥麻之意从她的脚底涌上全身。   不可否认他有着高超的技巧。有那么一瞬间,她浑身滚热,甚至产生了一些幻觉,幻想着与眼前的诱人男子共赴云雨。但很快的,紧掐着手心的疼痛让她恢复了理智,她试图逃脱,可云景天的身手却在她之上。过了数十招,她又一次陷落他的手中。   “别总想着逃跑……过不了多久,你会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这里。”他柔柔地说着,开始动手解开她的衣衫。   这真是荒天下之大谬!从来听闻只有女子强要了男儿家去,曾几何时,这世道上是非黑白统统颠倒了?   他用他的强妄来发泄对世俗的不满。他可以走上柳国政治舞台的顶端,此刻也可以勾引闵帝、得到她的身体。谁说男子生来不如女子,无法顶天立地,无法做主决断?只要是他想要的,多难也能得到。哪怕是一个帝王,或是一个国家!   苍蓝听得分明。一个过分介意命运和世俗的人,往往只是因为他逃脱不了这些俗世之物对自己的审判。她冷冷笑着:   “云景天,即便你得逞了许多事,也无法改变这个世界对男人的看法。况且,你做这么多事来证明自己,无非最在意那些条条框框的人,却是你自己罢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他怔忪的时候,她却趁机逃脱。后来居上的莲幻将她救走,云景天与苍蓝还未开始的鸳梦,打散在那隐隐作痛的心情里。   她,居然将缠绕着他多年难解的心结,道破得如此轻易……   身边充斥着谎言、欺骗和算计,让他如置迷雾之中。当他被仇恨蒙蔽双眼时,他看不清;当他居于至高,却高处不胜寒,依然还是看不清。他想证明自己,还是始终介怀自己身为男子?到最后,放不下的人,只有他一个罢了。   苍蓝看懂了他,可是有一点她却误解了。她以为云景天只是借着自己来证实他的王者地位,却不料他轻佻的言语下,一颗真心也是为着她扑通而跳。这一点,在云景天和柳叶回了柳国之后,在漫长的思念中,他才慢慢明白过来。   原来被另一个人懂的心情,是如此美妙。   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无时无刻的思念呵。   于是,他决定送她一份大礼:将她不惜夜探柳国行馆的目的送给她。这份礼物,想必能让她惊讶不已了吧?   想到她想起自己,猜测自己用意为何的情景,云景天的脸上不由露出了笑意。   褪去武装一身的狠戾,卸除睨视天下的霸气。那脸颊微粉、唇角微扬的瞬间,竟是暌违已久的甜美笑容。 212、番外 藤蔓流年(下) ...   缘分是一件奇妙的、亦是万分美妙的事。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无法遇见对的人,但谁也不能否认,也许自己会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被那个意外邂逅的身影撞进心扉。   云景天的坎坷路上,途径的女子无数。他就像坚韧的藤蔓,从阴暗的地方破土而出,攀附缠绕着,发芽、抽枝,最后枝繁叶茂,茵茵动人。他向着天空而生,那些过客就像他脚下的沙石,也曾经沉淀,但被风一卷,最后都不留影踪。直到懂得自己的心意,到每一次闲下,便会想起那个人的时候,他明白,这一次他遇到的是不再是曾经。   说遇见,便这样遇见了。动了心,霎时间天雷地火,一夜燎原。   沉寂了多年的心蠢蠢欲动,或者说它从未这样澎湃过,让他都有些把握不住自己。送去卢桢,他成功勾起了她的好奇,那么再带去云涵这样的大礼,她是否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云涵这十恶不赦的女人,却偏偏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若不是这天意弄人,怕是她早已在自己手中死了千万次。   怀着一种矛盾的心情,他踏上了寻访闵国的道路。巧的是他才到清云,便见到她从一所古朴的园子里走了出来,脸上漾着蜜样的笑意。   这种神情他最是明白,那园子里定然藏着她什么蓝颜知己!一种酸涩的怒意席卷心头,云景天也没多想,趁着月黑风高掳了苍蓝便跑。他的武功在她之上,她又是被幸福冲昏头脑没有戒备的,直到他已经动手开始扯她的衣衫,神智才略略回复清醒。   “你究竟知不知廉耻二字怎么写?身为柳国国主的侍君,却在这里勾引另一国的君主?难道你真是千人枕万人尝的料?”   她的冷言冷语,让他骤然变了脸色。他伸手扼住她的脖子就将她猛地按倒下去。   “闵湘玉,你说什么!”   这一声低吼暗藏万千凄厉,却也让他的神智清明起来。他是云景天,是柳国真正的国主,再不是那在勾栏院里卖笑仰人鼻息的伶人。   过分的自负背后,往往是不为人知的自卑。   “对不起,我……”明明是特意为她而来,却搞得场面如此冷硬。内心燃着的欲火慢慢熄灭下去,他心绪繁杂地将她揽入怀中。   那一夜,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但他,却难得地睡了个安稳觉。   接下来的一切出乎他的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云涵使诈,他和苍蓝险情不断,差点命丧她手,最终得了她的三个侍君所救,将他们与云涵的新仇旧恨尘埃落定。看着苍蓝与他们的亲密,他心有不甘,于是没受伤的那只手将她揽过,火热的唇便熨帖了上去。   是一种示威,又带着万分眷恋。   她的唇微凉甘冽,如她的身子般淡淡芬芳,但又没有一丝软媚,让他几乎舍不得松开。在回到柳国后那漫长的没有她的时光里,云景天总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这个吻,细长的手指抚过唇边,眸子里便染上了笑意。   这可是她第一次接受他的亲吻。吻心中所爱的女子原来如此美妙,那种轻飘飘的感觉,仿佛能绵延许多日不会散去。   他身处深宫之中,第一次感到一天天如此漫长。每月有她的书信一封,寥寥数字,却被他翻来覆去地看着,再小心翼翼地收入盒中,如同最珍贵的宝物。   与此同时,云景天无法再接受柳叶的宠幸。他是个逢场作戏的高手,也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身子,可当柳叶碰到他时,他的脑海中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张清隽英气的容颜——   他推称身子不适,为柳叶物色了好几个才貌双全的侍君。依着柳叶对他的痴迷,起初她也是不肯的。然多年的相处方式,让她早已习惯事事都听他的,云景天还特意从勾栏院找来几个与他当初外形性格相似的人儿,让柳叶慢慢习惯了纵情声色。   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云景天长期抱恙在身,那几个侍儿又是百般媚色,时间长了,柳叶食髓知味,也便宠幸起了他们。   云景天将这些事告诉苍蓝的时候,她早已从探子那里获悉多时。向来独霸后宫的他,忽然反常地为妻主招了许多侍君,意味着什么她非常清楚。   这已是他们在两国边界秘会数次后的事了。每每相见,她总是还来不及细细看清那个魅惑的人儿,便已被他扑倒下去。   他贪婪地吮咬着她的唇,身上令人迷醉的曼陀罗香气若隐若现地袭来,苍蓝只觉身上一凉,双手下意识地攀上了他的背。   习武之人有着肌理分明的脊背,细韧的皮肤,窄紧的腰。她极爱抚摸他时的手感,愉悦至巅峰时,即便手指紧紧掐入他的皮肤,也是万分弹韧紧致。   云景天像一头精力旺盛的小狼,埋头在她身上制造出一朵朵妖娆的花痕。然他虽然急迫却不鲁莽,高明地撩拨着苍蓝的□,手指游走之处,无一不是如烈火焚身,让她险些要向他讨饶。   苍蓝也不明白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着了他的道儿。也许是他这一身的功夫,宛如最迷人的罂粟,倘若仅仅是见到还能转头走开,但是自从尝了味道,便从此挂在心里了。   “景天,你……你怎么总是这样性急……”她抑制不住地喘息连连,绯红的面容对上他微露迷茫的眸子,绝色男子湿润的发丝顺着脸庞随意垂落,几丝痒痒地拂在她的脸上。   “你还好意思说,这都快半年了……”云景天软媚地说着,身下却是一沉,两人结合时不约而同地逸出一声满足的叹息,“也不见你疼惜疼惜我这寂寞了这么久的身子……”   酥软、低沉,媚音入骨。时轻时缓的撞击,苍蓝一时意乱,竟有种回到少年时的悸动。   记不得已经多久,自从她重回帝位,总是提醒自己要时时保持警醒,可遭逢这样一个妖孽,十多的年的道行算是全毁了。   “跟我在一起时,还在想着别人,嗯?”云景天危险地眯起一双凤眸,身下愈发大力起来:“看来是我服侍得不够好……”   苍蓝终于忍不住吟出声来,十指皆是牢牢攀在他的背后,仿佛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她竟然可以被他折腾至此,若是让人知道……   “景天,你也太小看我了。”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苍蓝紧紧盘住他的腰,轻舔他耳根最敏感的地方。   “嘤——”受不得这般刺激,奋斗已久的云景天终是忍不住浑身一颤,两人在瞬间瘫了下去。还未等他缓过神来,苍蓝已经一骨碌爬起身,半骑在他的身上,俯视着他:   “你今天可大着胆子,来折磨我了,嗯?”   云景天扬唇浅笑。俊颜如玉,媚眼如丝:“人家可是想你得紧,哪像你这般没良心……”   “得了,收起你的狐媚子。”苍蓝凝视着他还未褪去潮红的脸庞,“你为柳叶找了这么多侍君,日子可会难过?”   说到底,她还是担心着自己……云景天心头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洋溢开来,伸出双手环过她光洁的身子,懒懒道:   “放心吧,我哪能让那些人影响我的地位……等他们中有人能生下个女儿,我便好好培养她继位。让皇室的子嗣继承大统,也算是对得起柳国的皇室了。”   苍蓝回手抚过他的脸颊,“既然有这个打算,那你没想过自己生一个?别人的女儿,你也放得心?”   “呵……”他浅浅轻笑,仿佛是山间的风拂动了叶的声音,微微遥远:“接过来以后,就是我的女儿了……”知她不喜听自己那些斗争的事,他话锋一转,媚眼横飞:“人家不是要为你守身如玉么,你舍得让我为别人生孩子?即便要生,我也要为你生一个。”   苍蓝细眉一挑,笑道:“你已经独霸柳国了,还想让你的女儿来占我大闵一席之地?”   云景天放在她身上的手又不安分地上下游移起来,抚过她身上深深浅浅的疤痕时,显得尤为怜爱:“如果此刻你真的怀疑我有这个心,还不如弃我而去……”他眸似春水一汪,荡漾却又无比澄澈:“遇到你以后,我已经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追求权力始终有限,难道还想一统世界不成?”   苍蓝听着他的心里话有些动容,云景天心中却有些苦涩:自己这个年龄这种经历,跟了柳叶多年也不曾受孕,能不能生育绝对是个未知数……   感觉到身下的灼热已经慢慢将她抵住,苍蓝邪魅一笑,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这次,换我来……”   动情的吟哦与炙热的汗水,交织在两国交界这片宁静的土地上。正处于巅峰的云景天,第一次有了急流勇退的想法。当他已经追逐到权力的顶端,再回头望时,发现自己更想要的,是当初没有得到的家。但是如今他身在其位,柳国若是只靠柳叶支撑,必然会很快落后于其他国家,他不能眼瞧着百姓受苦。   所以,他要尽快为柳国培养出一位像样的继承人。在此之前,这一年两三次的私会,他们不分日夜抵死缠绵,也无法将尽诉心中的思念。   “等到……等到我可以放心脱手的那天,我要和你云游四海……”意乱情迷时,一些话语从云景天口中逸出,“我们要看遍天下美景,生很多孩子……”   “即便没有孩子,你也是我的爱人。”苍蓝俯□,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一颗晶莹从他诧异的眼眸中缓缓滑落。   原来……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是……我永远是你的爱人……”   军帐之外数里,闵柳两国的兵士们欢畅地饮酒谈笑,宛若同国亲友。这些年来,她们彼此之间也建立了微妙的友谊,并且知道,每次主子亲自领兵前往这里,两军对峙之时,非是战争即将来袭,而是最美好动人的时光已经到来。 213、番外 不平凡的世界(上) ...   红与黑萦绕在他的周围。雾霭蒙蒙,世界呈现出一种黑暗而狰狞的面貌,即便是闭上眼,也挥之不去的恐怖。   这是从莫小草有意识开始,便能感知到的一幕。   他叫小草,一棵无根飘零的草。这样的名字对他来说只是个代号,从来都是孤零零一个,仿佛是多余的,即便他多么渴望有人疼爱。   可在别人眼中,他却像一个恶梦般可怕。这是何其残忍。   亲生爹爹死于难产,娘亲因病紧随而去。收养他的亲人陆续出事,流浪在莫家村,全村人却都染上了怪病,除了他,无一幸免。   大家都说他是天生的硬命,跟着谁就克谁,对他避如蛇蝎。   远远望着在熊熊烈火中燃烧着的村庄,火光映红了莫小草的眼睛。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待他如此残忍?   爹娘离开时,他尚在襁褓没有记忆。表姐出事时他已经有五六岁,可以依稀记得他在她的脑门上看到过一道猩红的血光。当时他很惊恐地望向姨娘,却发现她神色自若,似乎并没有看到那可怖的景象。   那天出门前,表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她整个人笼罩在一团黑气之中。莫小草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怔怔地望着她渐行渐远。   第二天,便传来了表姐出事的消息。姨娘当场昏厥过去,过了没多久传言四起,自己便被送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无数人生活在这个熙攘的世界。平凡的世界,平凡的人,看起来却是那么遥远。   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是如此的不平凡。      莫家村的人陆续染上怪疾之前,他已经在他们身上见到了黑色的雾气。隐约明白那是什么,他很惊恐,甚至立即找上了村长。   “小草,你说我们村将会有灾劫?”村长笑眯眯的,“咱们莫家村虽不富裕,但几代人都住在这里,庄稼收成也过得去,不说有大福吧,哪能有什么灾劫呢?”   “不,是真的,我看到了!”莫小草急了,却说不清楚,因为那毕竟只是他自己的感觉。莫家村的人待他很好,若不是他们,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流浪。   都道孤儿天生敏感。莫家村的人对小草的警告不以为意,再说他们世代生活在这里,难道为了一句话就全村搬迁吗?   半年之后,一种奇怪的疫病汹涌地在这一带蔓延开来,所到之处无人幸免,莫家村也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这场恶梦之中。   直到村长也病得奄奄一息,全村人死的死,病的病,慌乱之中,唯莫小草安然无恙,却手足无措地站在人群之中。   看着这惨绝人寰的一幕,他的心有如刀剜一般,却恨自己什么都无法做到。   村长这才想起半年前,被她当做戏言的那句话。她睁大浑浊的眼珠,颤着手指向他:“小草……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她的样子非常痛苦,骇人的双眼却依然紧紧地盯看着他。莫小草再也受不住,扭头逃了出去。   昔日里欣欣向荣的村庄,如今已是荒烟迷漫,尸横遍地。莫小草立在那里,恨不得自己也这么倒在地上,而不是像个怪物一般,忍受各种目光的凌迟。   他究竟是什么人?或者说,他……究竟是什么?   他痛苦地摇了摇头,却在闭上眼的瞬间,感到一阵金光在眼前闪过。一种清凉的感觉漫上额头,苦难的地狱仿佛变成了温暖的天堂,令人的心中如此安静、恬然,充满向往。   从见到苍蓝的第一眼开始,莫小草便知道这个人是不凡的。   尽管她从没透露过自己的身份,他却分明感觉到了。明明是那么痛苦和不安,但只要靠近她的身边,全身就仿佛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下,一种强大的气势压住了他心里蠢蠢欲动的恐惧,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开始期待被她传唤见面。他明白,她就是那道一闪而过的金色光芒。她的出现,便是这场灾劫的终结。   下令一把火烧去莫家村的,是她。纵然他也明白那村庄已经无可救药,再不果断处理,可能马上就会祸及隔壁的村庄。可站在火光前,他依然心如刀割,晶莹的泪水不止一次地决堤而出,无声地落入脚下泥土之中。   黑色的浓烟冉冉升起在空中,整个村落陷入了炽热的火里,带着无数的遗憾、无数的未曾道明,催尽最后的悲愤,灼灼燃烧。   他在侧头间,模糊的泪眼隐约见到身旁的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泪。像流星般刹那划过天际,他几乎疑心是自己看错。   她,其实也是心痛着的吧。   她要离开的时候,莫小草真切地感觉到一种强烈的不舍。与生俱来的预感告诉他,他必须跟在她的身边,这可能是上天给他此生唯一的机会!   他又瘦又小,双眼通红,像一片落叶般倒在她的面前。在元喜老人揭穿他的身世之后,她依然敢带他一起走……那一刻,他澄澈的双目中见到的,是一个宛若仙人般的存在。他不知道她听过那些传言后,只是微微一笑:   “命硬?难道克得住我的真龙之气吗?”   如此狂傲,却又心细如尘的一个人。很久以后,莫小草回忆起那时,依然觉得这是上苍拿走他一部分东西之后,却留给他最好的礼物。      他没有接受任何收养的安排,执意要留在苍蓝的身边,于是便随她入了宫。那时他才知道她竟是一国之君,最初的那道金色光芒,其实是王座的象征。   一切在冥冥中早有注定。   莫小草陆续看到她更多。其实他心中是有些害怕的,怕有一天忽然见到她身上出现黑雾笼罩,怕她有什么不测,怕……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对她莫名的依赖已经有了这样的深度。   苍蓝是莫小草的世界中,从未有所企及的女子。初识她时他才十一岁,由于长期生活贫苦而发育迟缓、又瘦又小,更没有姿色可言。   那时的她已经十九,正是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的时候。她的身边有一群出色的人儿,姿容绝色耀眼,性子各有千秋,却都是一心向着她的。她对他们宠极,对国事更是兢兢业业,似乎从不觉得皇位是种荣耀,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她对自己的要求很严格,事事臻于完美。莫小草曾在她身上看到她经历异常坎坷,但前路却是一片灿烂。   从前山高皇帝远,村子里的人从不谈国事。偶有几个见过世面的,只提到过当今皇上是位明君,仅此而已。   如今在这样近的距离观察这位国主,才知道那些人所言非虚。偌大的国度,需要用多少精神才能让每个小地方的人都过上幸福的生活,谈何容易。   他虽然在宫里无名无份,但苍蓝对他关切,玲珑与他友爱,宫人们都尊称他一声“公子”。初初他有些不好意思,也很少与人交谈。时间久了,过去的阴霾开始渐渐散去,他在玲珑的影响下,也越发开朗起来。   苍蓝偶尔会去看他。更多的时候,他们的相见都是因为玲珑。他在皇宫里过着曾做梦都不敢想的好日子,脸上渐渐褪去蜡黄,小小的身子骨正是发育的时候,也日渐饱满丰实起来。   “……眼前枫叶色泽光鲜、如火如荼,你的性子又这么沉默,就取个红火的名字吧!就叫锦枫,莫锦枫,如何?”   苍蓝给了赐了名,是一个美好得不得了的名字。玲珑在一旁赞同,那天他甚至来不及细细品味那三个字,只记得被她轻轻带在怀里,飞跃于树梢的感觉。   鼻尖传来她身上淡雅的青木香,他顿时有些懊恼自己的身量不足,才只到她的肩部,没法像玲珑一样与她望见同一片景色,与她并肩携手。   俗话说:“关心则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不到任何关于她的事了。作为皇宫里特殊的存在,大多数人都以为他早就是皇上的人,知道内情的十君也都将他视若亲朋,让他不由感叹她的眼光真的很好。   可这样的存在似乎是不被允许的。即将迈入十四岁的那一年,他已经成长为一个毓秀灵动的俊朗少年。苍蓝担心他的青春会在宫里被蹉跎,问及他对今后的打算。他下定决心坦言要留在她的身边,却遭到了她的拒绝:   “锦枫,我知你喜好读书习字,心怀也是宽广。你愿不愿意去梨园,那园主也是个心高的男儿,不会蹉跎了你的才华。三年以后,若你还想抓住我的目光……”   莫小草心里明白。入宫三年多,所有人都在成长,自己不能够原地踏步。现在的自己,还配不上眼前这个光芒夺目的女子。可自己早就下定决心了,不是吗?   苍蓝给了他们彼此三年时间。他相信她对自己并非全无感觉,但对他们之间相差八岁的鸿沟心有顾忌,更害怕他小小年纪便入了宫,来不及接触外面的世界,将来会心生后悔。   想明白她的苦心,莫小草欣然应允三年之约。   拂晓之时,肃穆的宫门大开,一辆马车踢踏踢踏地驰出门外。   宫楼之上,披着晨袍的女子负手而立,静静地目送马车离开,一直到街道尽头拐了弯,再看不见为止。   车厢里,清雅灵秀的少年面色白皙柔嫩,一双眸子隽永如水,散发着淡淡的、却是无比坚定的光芒。   三年之后,我一定会让你刮目相看。 214、番外 不平凡的世界(下) ...   流年似水。宫闱之中,水色衣衫的男子纯净清澈,恬淡的面容是岁月沉淀下来的光华,漾着柔和的微笑,望向远远走来的妻主。   两手,各牵着个丁点大的孩子。男孩稍大些,已有四五岁模样,女孩才得两岁,站在地上需要搀紧爹爹的手,小脸却也期盼万分。   三十多的年岁,历经两代君主,却是恩宠不减。宁昭颜如今膝下一儿一女,苍蓝到他这儿来的次数也未见少,真真是羡煞旁人的圆满。   “昀儿,昀儿,娘亲,抱!” 闵千昀口齿不清地喃喃着,苍蓝笑着一把抱起女儿。另一只手则牵着宁昭颜往北宫里走。   一家人围桌而聚,闲话家常。谈起玲珑和幕月同一天所生的孩子刚过的生日,宁昭颜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这样想来,小草出宫也便快至三年了。”   苍蓝的心海掠过一片涟漪。三年之约,她未曾忘记,甚至有几次差点忍不住想悄悄去看他。倒是沈语卉把她劝了下来:   “既然你给了他三年,他也欣然应允,那就应该保留他给你的惊喜。”他看得出小草对苍蓝的感情,从他每一天的勤奋努力,从刚到时的青涩,到如今的广博。   私塾是他一手创建,有最好的老师,不但是文史还是琴棋书画都有教授,是全国男儿们都梦想着能进的学堂。小草在那里如鱼得水,想必已与当年大有不同。   不过这一切他都没有说出来,就留待让她自己去挖掘吧!   也是巧合,过了几日苍蓝出宫办事,途径小草所在的莱城,心下蠢蠢欲动。   去瞧瞧吧,反正离三年之约结束也不过几月时间。   她下意识地说服自己,马儿嘶鸣一声,马车调离了原本应该归去的方向。   莱城是邻近清云的一个小城,人口不多,因着毗邻都城而热闹祥和。苍蓝的马车一入莱城,便觉得街上人头攒动,车竟然是走不起来了,便寄到了相近的驿站,只带着两个女卫到处走走。   “不知何事如此热闹?”两个女卫也是奇怪地嘀咕了一句,跟在主子身后亦步亦趋。   “瞧你那短腿儿,走快些,要不然连风净公子的衣摆都瞧不见了!”两个女子从她们身边匆匆而过,口中嚷嚷着。   “如果你肯早些起身,可不就不用这么赶了吗?明知道今儿是斗才大会,风净公子要来,昨晚还敢玩花牌到夜里……”   女子们渐渐跑远,苍蓝微一侧头向女卫道:“去打探下。”   女卫应声哧溜一下窜走了。打探这个消息其实很容易,因为这几乎是件轰动全城的大事:一年一度的莱城斗才大会今儿举办,而才貌双全的才子——风净公子也会到场。   或者,这便是那些女子为之疯狂的原因。   不大的城市里万人空巷,全集中在中心广场上了。两个女卫又出钱又出力,才帮主子博了个能看清主台的位置,心下却是不乐意的:主子万金之躯,怎么能和这些凡夫俗子挤在一起看人家的脚?   不过苍蓝倒是自在得很。反正是凑个热闹,瞧一眼就走。这与民同乐嘛……自然是要混在一起了。   莱城虽然不大,但学士之气浓重,人人附庸风雅,倒是个有趣地方,难怪语儿要将私塾开在这里。台上的才子们斗诗斗字斗对子,比得风生水起;台下的观众们个个伸长了脖子,每看到一个精妙的句子,免不得“哦——”地惊叹一番,然后窃窃私议起来。   苍蓝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笑意。一个国家,只有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以后,这样追求文化爱好的风气才能如此浓厚繁盛。有那么多的才子学士,明年科举又何愁无人入仕?   她刚想转身离开,忽然人群如潮水般向前涌去,连带着将她也推了起来。女卫们急了,想将她直接带出,苍蓝却是摇了摇头。周围响起的是不绝于耳的唏嘘:   “风净公子啊!”   “是风净公子来了,他真的来了!”   这场斗才大会,参赛的皆是女子,这位引起骚动的男子显然引起了苍蓝的好奇。在观众们热切的目光中,一名白衣少年步履翩翩,飘然跃入众人的视线里。   他一袭及腰乌发如墨,身姿纤瘦修长。尽管脸上掩着一片素白的纱,但那双漆黑沉静的眼眸,淡然地睨视着人群,仿若只身站在旷野之上,世上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少年只是静静地站着,散发着青稚与清灵的气息。人们几乎疑心自己看到的是一个丛中走出的精灵,那般纯粹、皎洁而寂静。   清丽秀雅的美貌和淡然沉静的气质,为风净公子赢得无数爱慕的眼光。而最让大家狂热的,却是他的一手音律绝技!   大会的主办者不无得意地宣布,风净公子这位风头正劲的才子,肯拨冗作为大会的嘉宾,是她们的荣幸。风净公子天资聪颖、才学广博,即便再梨园私塾那样人才济济的地方,也一枝独秀,只可惜身为了男子。若是女儿家,仕途定是一片光明。   观众们再次吞咽口水。就是生作男儿才好,才能让人肖想啊!听闻风净公子年方十六,还未许婚配的人家,许多大官小官的女儿都想娶他入门,但无一不是被拒绝的。不知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入得了这双清冷孤寂的眼呢?   从头到尾都是主办人在台上聒噪,白衣少年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许是主办人也觉得尴尬,只能嘿嘿一笑:“我知道大家久等了,有请公子为我们带来一曲,净涤大家的耳朵吧!”   当时苍蓝很奇怪。形容乐曲美妙的词很多,例如“悠扬”、“悦耳”、“享受”之类,她为何用了个那么奇怪的词儿?只见白衣少年单手一翻,从袖中露出一管通体莹白的玉箫来。他十指置于孔边,箫口掠过面纱而入,掀起的瞬间,柔嫩的唇一闪而过,又被神秘地掩了下去。   大睁着眼的众人禁不住一阵失望。下一刻,悠悠的箫声从那个安静的人儿口下逸出,单薄的、轻缓的,如极细极细的蚕丝,一层层地缠绕上来。点滴、些微,慢慢汇集而来的旋律,终于汇成了一股澄澈的温润,如溪涧在心头流动开来,缓缓的、缓缓的。   仿佛灵魂在旷野中游荡,如此澄澈空灵!乐声所及之处,人们凝了神色,而后慢慢闭上眼,感受自己的内心如皈依般平静祥和,身上所有的烦扰俗事,也跟着被涤清了。   净涤,是真真正正的净涤心灵!那种如初生婴孩般的纯净,又似是看穿尘世的透彻,让少年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大——   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苍蓝却在这般恬然中,微微扬起了嘴角。   风净,锦枫……小草,你果然做到了,你给我的惊喜比我预想得还要大。看着你的众多拥簇,如今的你,拥有了宽广的世界,才能吹奏出如此宏怀的旋律。   小草,你是否已经有了新的天空,可以尽情地一展羽翼?   苍蓝怔怔地望着那抹澄净而熟悉的身影,眼里渐渐蒙上一层雾色。一曲奏毕,大家还犹自在梦中没回过神,他却是微微一颤,向着苍蓝所在的方向抬起头来!   跨越千山万水,穿过万千人海,他毫不犹疑地感应到了她的存在。怦然心动的感觉,心间温润甘甜。是她,一定是她来了!   他略带焦急地搜寻着她的身影,心口的跃动仿佛随时会飞出身去。   倘若他真的天赋异能,那么他愿这异能只为一人存在!   白衣少年一步一步走下主台。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向人群深处而去。   他的步履沉静而柔缓,没人敢亵渎,没人轻举妄动,只默默分开了两侧,为他留出一条路来。   素知小草不同于常人的苍蓝也免不得有些吃惊。混迹于这么多的人之中,他居然能感应到她来了?带着些莫名的兴奋,她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衣袂翩然欲飞。   面前晃动的人影皆已慢慢散开,小草蒙着面纱的容颜渐渐清晰起来。已经能看到他朝思暮想的人儿,他的黑眸依然沉静,只有看不见的暗流在汹涌着,叫嚣着,被他勉力压了下去。   “蓝。”他轻轻唤道。托她的福,在这里不能叫她皇上,他反而可以正大光明地喊出他在心里念叨已久的名字。   苍蓝什么也没说,只对他微微一笑。这一笑有惊艳、有赞许、有动容,还有……莫小草不能尽然读懂的情愫。   一瞬间天地之间仿佛安静下来,只余他们彼此。三年未见,眼前的人儿和记忆中多少有了分别,可两种形象又那般亲切地重合在一起。她,就是她,那熟悉的眼神、美好的气息,即便时隔再久,也不会被其他东西所代替。   场面美好得让人动容,可也有人接受不了,免不得传出酸溜溜的不服之音:   “风净公子,她是谁?”   “是啊是啊,她是什么人,竟然敢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公子瞧!”   她们似乎忘了自己的眼神有多么赤|裸|裸,只是白衣少年的双眸一直不曾离开女子的脸庞,让她们嫉妒得发狂。   那女子有什么好!年纪看起来比公子大了不少,脸庞虽看着精致,却有点像男子!再看她衣着普通,难免穷酸潦倒,公子究竟看上了她什么?   白衣男子淡淡地环视四周,朱唇亲启:“她是……”   她是他的什么人?恩人?心上人?还是预定的妻主?   所有人屏息以待,他却停了下来,期盼地望着苍蓝。她读出了他的热切,早已悸动的心中怦然:   “我只想问一句,你的决定,还和三年前一样么?”   那一刻,莫小草释然地笑了。那沉静中带着妩媚的笑容,在面纱下若隐若现。虽不是倾城绝色,却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我心,从未改变。”素淡,他用寥寥几字将自己交托给她。   四季之花,尽然在心头绽开,那般甜美芬芳,无法形容的美好。记挂了三年、惦念了三年,一些东西在苍蓝心中终于尘埃落定。   执起他的手,她向全世界宣布:“他,是我未过门的夫君。”   众人哗然。惊讶的伤心的悲愤欲绝的有之,不服者更甚:“凭什么是你!风净公子才貌双绝,更吹得一手好箫,你会什么?”   轻拍莫小草的手,压下他眉头微蹙间的不满。苍蓝低声道:“枫儿,可愿为我再吹一曲?”   一声“枫儿”如蜜般在小草心头蔓延开来。他眉目柔和,玉箫在手,苍蓝揽起他纤瘦的腰身,一跃飞到台上。   短暂的瞬间,他想起几年前,她也这般带着他,飞过宫里的树梢。   那时候只能肖想的侧影,如今真实的体温阵阵传来,融入他的身子里。   万千情愫融入一曲箫音。与刚才的空灵清澈不同,这一曲,婉转优美,带着淡淡的喜悦,如若曲子有生命,那么它俨然已经流露出感情!   大家对这个改变听得分明。苍蓝酝酿了一下,宝剑从腰间抽出,银光一闪,速度快得几乎没人看清!潇洒张扬的身形,刚柔并济的剑舞,翩然身姿看呆了场下所有的男子。   谁说她衣着朴素是平凡,谁说她容貌秀丽似男儿?!   箫音漫天花飞扬,银剑舞风人欲飞。   执手相待凝望间,满怀深情复何似!   世间再无闲杂声音,苍蓝与小草的手两两紧握,温热传递在彼此之间,微微相视一笑。   纵然不羁,纵使出格,但只要心里依然怦然跃动,再重温一次年少轻狂,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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